第104节(2 / 2)
良久。
就在埃斯特雷亚感到那份痛苦已经突破了阈值,快要让她休克过去的时候,身体忽然一紧——然后一松,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传遍全身上下,让她的身体重重朝后仰去,紧紧弓起的双腿也摇摇晃晃地垂落了下来。
“咔嚓”。
耳边传来母亲用黑曜石剪刀剪断脐带的声音,然后就是刚出生的小孩子凄厉的哭声。
听到这个哭声,埃斯特雷亚强睁已经渐渐迷蒙起来的双眼,向母亲伸出了双手。
“我想看看他。”
母亲将满身血污的孩子放在了她的双臂之间,意料之中的,那是一个男孩。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皱缩,一脸苦闷,而且身上染着鲜血和秽物,看起来肮脏又难看,但是双手抱住他,看到自己孩子面貌的一瞬间,埃斯特雷亚的心底传过一丝犹如电击般的情感激流,就仿佛大脑深处与生俱来的某个区域被激活了一样,那是催产素的驱动,从物质层面上在尽力让埃斯特雷亚产生母性。
不过,由于帕特里西奥死亡带来的影响,这份母性之中还是夹杂着许多痛苦和犹疑,令埃斯特雷亚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份母爱之中。
看着孩子,埃斯特雷亚心底压抑着的痛苦一时间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她对着孩子微微一笑,而刚出生的孩子,也像是被她这一笑牵引了一样,张开了嘴巴。
下一刻,埃斯特雷亚注意到了孩子嘴巴里的东西,脸上的笑愕然凝固。
“那是……”
“……他天生就有牙齿呢。”
母亲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站在埃斯特雷亚的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孩子,眼中散发着异样的神采。
“埃斯特雷亚,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讲过的“托什卡托”的故事么?阿兹特克时代,王国每年会选中一个少年作为当年的“托什卡托”,通过他的死亡和献祭以将泰兹卡特里波卡迎回天上,而泰兹卡特里波卡正是黑夜之风,同时掌握生与死的烟雾镜面之神,生与死,彼此交汇……这个孩子,他降生于得知自己父亲死讯的那一天,就像是一个“逆托什卡托”仪式一般,从死亡中诞生,就像是“托什卡托”仪式的反面一样,从镜子中延续了出来。还有他的牙齿,婴儿有牙正是冥府的象征……啊啊,他注定将会成为泰兹卡特里波卡在人间的化身,他注定将为这世间带来死亡的迷雾!”
母亲的声音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埃斯特雷亚却还是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悸动,以及宛如谶语一般的宣示。
这让埃斯特雷亚的心脏一阵阵抽紧。
她看着那个刚出生没多久,便陷入到睡梦之中,但仍旧微微张开嘴巴,露出唇口里雪白的乳牙的婴儿,有些头晕目眩,刚刚因为催产素在心中呼应起来的稀薄的母爱,就在此时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他那张明明方才还觉得有些可爱的睡脸,此时又变成了一种令她望而生厌的模样。
与此同时,帕特里西奥死亡带来的心理阴影,让埃斯特雷亚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联想起为了生育这个孩子所经历的痛苦,埃斯特雷亚一下子将婴儿扔在了被褥上,还好那上面够软,并没有惊醒熟睡的孩子。
“死亡的迷雾?帕伊的死……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她喃喃地说道,用冰冷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孩子,而浑然不顾母亲在一旁朝自己扫射而来的同样冰冷的目光。
……
半个月之后,刚刚稍微修养好一点点埃斯特雷亚将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留在了卡特马科的村子里,带着那只小箱子离开了这里。
她的目标是墨西哥北部的蒂华纳城,在阿卡普尔科八年多的人生中,她也了解过不少其他方面的知识。她准备在那里通过中介渠道去往美国——已经受够了墨西哥担惊受怕的人生的埃斯特雷亚,认为美利坚才是与死亡相距最远的“生”。
尽管是不告而别,但母亲——或者说,现在已经升级为祖母的那个女人却什么都明白一样知晓她的离开,在她悄悄走出家门后站在了窗口,凝望着她在夜色中逐渐远去的身影。
“纳瓦利。”
她抱着孩子,用自己刚刚取的名字称呼着这个婴儿,对着还在襁褓之中熟睡的他轻轻说道:
“一切自有定数,得到和失去总是相伴而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降临者
埃斯特雷亚离开以后,祖母一个人抚养着纳瓦利长大。
期间有次大雨过境,湖水涨潮,因为家就修建在临湖很近的地方,祖母便重新搬到了村中的另一处居住。
所幸埃斯特雷亚过去留下来的金钱大部分还没花掉,再加上离家之后的她还时不时从海外邮寄钞票回来,这些积攒下来的钱哪怕搬迁新居也还是绰绰有余。
另外,随着时间的流逝,村子里多添了一些人口,有不少城市中的居民因为越发混乱的城镇环境,为了避免死在毒贝反的流弹之下,而选择了逆城市化,定居于一贫二穷只能种植农作物而没办法大规模耕种特殊作物,被墨西哥的诸多犯罪集团看不起的贫瘠乡村地区。
于是,人丁逐渐又兴盛起来的乡村,对于民间的祈祷和求祝等仪式精神上的需求又重新点燃,巫师再次得到关注,祖母和纳瓦利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宽裕。
直到十年之后。
……
埃斯特雷亚回到村子里的那天,遇见她的第一眼,纳瓦利还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女人的身形瘦削,颧骨消瘦,一只眼睛里始终弥漫着阴翳的光,走起路来有些跛足。
尽管如此,形销骨立的模样中却还是有着美貌的痕迹,深色的长卷发之下,依然是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哪怕已被岁月消磨许久,但却带着光。
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了正在回家路上的纳瓦利面前,棕色的眼珠散发着冷凝的光。
“喂,小孩子,你知道特恩伯塔家现在搬到哪里了吗?”
纳瓦利看着女人,仰起了头,露出了习惯性无表情的面孔,但其实内心有些错愕:
“……特恩伯塔,你在找我的祖母吗?”
“祖母?”
这回轮到女人愣住了。
她详细地端详着纳瓦利的面孔,良久,嘴里嘟囔着“一点也不像啊”之类的话,径直走了过来,拉住纳瓦利的肩膀,竟然没有任何生疏感,右手牢牢地箍住了他。
“走吧,带我去你家。”
纳瓦利的身体弹动了一下,但他第一时间并没有行动,盯着女人的脸:
“伱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