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2 / 2）
这间土地庙明显是废弃了，已然没有了庙门，庙中的供桌上空空如也，供台上端坐着一尊看不清颜色的陶土塑像。
章嗣成在庙中打量了一番，眯着眼看了一眼那供桌上的神像，只是微一颔首，便转身走了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一路走到此处，天公作美，原本是个颇为晴朗的艳阳天，此时倏的大雾弥漫，只是转瞬之间，周围便已经满是雾气……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师上山 二
却见雾气之中，一名身着土黄色长袍，手柱一根盘虬木杖的皓首老者，也不知从何处走出，看似步履蹒跚，然而似缓实快，只是眨眼功夫，便已经来到了庙门之前。
这老者身量不高，比章嗣成还要矮上一头，乍看起来，便如同乡间常见的老农一般。还没等章嗣成及其他弟子缓过神来，这老者便已经来到了章嗣成的面前，便见他站定身体，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深深一躬，他那柄木杖此时无甚支撑却也不见倒下，就那么直立在他的身侧。
“小神见过当代章天师，天师光临小庙，实乃令小庙蓬荜生辉。”伴随着这老者的话语，刚才那阴沉破败的土地庙一旁墙上挂着的缺了角的灯盏忽的无风自燃，诡异的是，这灯盏中已然没了灯油。
章嗣成此时的心情自然不在那灯盏之上，他虽然年老，却不曾耳背，清楚的听到眼前老者自称“小神”，再加上这老者出场着实诡异，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当下也不敢托大，当下也拱手还礼，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微笑道：“老人家有礼了！莫非老人家便是这庙中的……”
章嗣成刻意的含糊了一下，果然，那老者当下便接口笑道：“小老儿乃是此方土地，平日也在山上那位大老爷门下行走，今日见天师来此，实在不甚欣喜，故而冒昧出来相见，还请天师勿要怪罪。”说着，这老人再次躬身一礼，姿态放的极低。
以章嗣成的城府，此时也大约看出来了，这老者大约是想结好自己。以他的地位，平日里这样的人并不少见，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这可是一位“神灵”啊！
莫道土地是小神！
在大昭，当今天子每年祭社，祭祀的便是四方土地，此乃国家正祭！
此外，听土地公称呼山上那位世外高人为“大老爷”，心中顿时便对那位的身份更拔高了一层。
心中如此想着，脸上确是丝毫不露，章嗣成当下笑道：“土地公说哪里话，同在丹鼎山地界，说来，早该前来拜访。”
“天师这话，实在折煞小老儿了……”那老者看起来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态，热情的伸手往庙中一引：“天师难得来此，不如坐上一坐，喝上一杯温茶，也让小老儿尽一尽地主之谊。”
章嗣成心中一动，当下也笑道：“既得土地公盛情相邀，那便客随主便！请……”
见章嗣成如此说，那土地公顿时眉开眼笑，伸手一引便向着庙内行去。章嗣成跟在其身侧，便也回转过身。便在转身的同时，章嗣成伸手冲着一旁的大弟子范泽清等人暗暗摆了摆，示意他们守在门外。
“说起这庙，至今也有三百多年了，当年，还是那左近黄家村中大户出钱重修的，老夫容身于此，亦是保他们风调雨顺，灾邪不侵……”这土地公进了庙中，指着庙中的一墙一窗唠唠叨叨，为章嗣成介绍其中一些物品当年是何人捐造，又是何人整修过，看的出，对这小庙其实颇有感情。
章嗣成虽对此其实并无什么感觉，然而表面上还是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期间也适时询问几句，丝毫也不提半句这庙里的破败，气氛一派和睦。
絮叨了一阵，那土地公这才仿若后知后觉的拍了拍额头，抱歉道：“天师这还站着呢，连个坐处都没有，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说着，那土地公向四周看去，尴尬的是，这小庙中竟连一张完好的座椅也无，最终，便见那土地公伸手一指，从墙角中飞出一条木制长凳，大约是以前给香客歇脚用的，做工粗糙，然而用料扎实，此时倒是还未损毁。
那土地公只是一抚，长凳上的灰尘尽落，于是邀请章嗣成坐下。
“唉……败落了，败落了啊……”土地公似是有些沮丧，嘟嘟囔囔道。
见此，章嗣成也有些尴尬，略作辞让，见那土地公坚持，便也坐了下来，土地公则又在供桌下又找出一张更小些的板凳，自己坐下。据章嗣成观察，这两张凳子大约就是这破庙里唯二能称得上四脚齐全的木凳了。
见那土地公兴致似乎有些低落，章嗣成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土地公莫要忧愁，相见便是有缘，这样，待我此次回山后，便吩咐门下弟子，为土地公重修此庙。”
那土地公一直眯的几乎不见的双眸闻言猛的睁圆，便见那土地公倏的自板凳上站起，急声道：“天师此话当真？！！”
章嗣成见他如此作态，心中顿时有数，他虽然已是耄耋之年，然而自幼高门大户出生，经历过夺位之争，而后身居天师之位数十年，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人情世故，又启是等闲可比。
他刚才就有意与这土地公结个善缘。莫要看这土地庙残破不堪，然而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可还是他活到这把年纪，真正亲眼见到的第一个超凡存在！
且不说，这小小土地庙，即便重修，怕也花不了多少钱，对于天师府的产业而言，这种级别的支出，在平时，甚至不会送到他的眼前。
以此来交好一位神灵，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之事！
“土地公见老夫……可像虚言妄语之人？”章嗣成轻抚胡须。
“哈哈哈，天师何等身份，自不可能诓骗小老儿。”那土地公此时显得颇有些喜不自胜之色，之后，似又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便见他一挥袍袖：“天师坐了这许多时候，定是口渴了，且尝一尝小老儿自作的清茶。”
说着，章嗣成的手边长凳上，倏的出现了一个陶土茶杯，茶杯中尚冒着热气，几片绿叶在其中载沉载浮。
“乡野之地，无甚好物，还望天师勿要嫌弃。”那土地公嘴上如此客套，只是面上却是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章嗣成见状，心中一动，嘴上客气两句，便端起了茶杯，却不急着喝，只是轻轻一嗅，只觉一股轻灵之气直冲肺腑，一时间，似乎全身细胞都活了过来，一种本能般的渴望在他的心中升起，希望他饮下眼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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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天师上山 三
手中茶盏并不太烫，将之拿到眼前，茶汤呈极淡的琥珀色，章嗣成下意识的便想一饮而尽，只是尚存的理智还是控制住了他的举动，心中微微有些迟疑，不过联想起眼前这土地公的举动，章嗣成又觉得，对方实在没有害自己的理由，尤其是，以此时自己的能力，虽然名为天师不假，实则自知自事，说句手无缚鸡之力亦不为过，若是那土地公真要加害于自己，根本无需如此作态。
脑海中念头急速转动，章嗣成口中却是称赞道：“茶香醇和高雅，定是好茶无疑！”
那土地公闻言，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意，章嗣成见状，也不再多想，凑到嘴边小饮了一口，顿觉一股清凉自喉咙而下，落入腹中，形成一股暖意，并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舒爽感油然而生，章嗣成下意识的便多饮了几口，待到反应过来，却是已将那杯中茶饮一饮而尽！便连其中茶叶，也一同饮了下去，章嗣成在看到那空空如也的杯底时，甚至产生了一种意犹未尽之意。
一种微醺的感觉油然而生，章嗣成浑身尽是清凉通透，继而温热之意弥漫全身，背上出了一副小汗，几个呼吸之间，腰背上因年事日高显现的几处隐疾，竟是如有浸泡在温水中之感，随后，便隐隐消退下去……
便是在几个呼吸之间，章嗣成整个人竟有一种年轻了十岁的错觉。
“老夫读书时，曾听古人言：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觉清思，虽玉霞仙浆，无复加也……”即便心中克制情绪，章嗣成震撼之余，脸上还是禁不住露出动容之色。
“饮下此杯，方知古人诚不我欺啊……”
听章嗣成如此夸赞，便见那土地公顿时笑的两眼眯成了一道缝，连连自谦道：“天师过誉了，过誉了……”
见土地公此时心情颇佳，彼此也有了一些气氛铺垫，章嗣成心中尚存不少疑问，此时见有机会，便旁敲侧击的尝试询问。
章嗣成倒也不直接开口询问什么隐秘之事，只是借由询问这土地庙的年久失修来打开话题。一方面，章嗣成对此也却有几分好奇，毕竟这土地看起来，也是颇有神通的一方神灵，为何庙宇竟会破败至此？
果然，那土地公在听到章嗣成开口后，略作犹豫，之后便叹息一声，开口道：“好叫天师知道，说来惭愧，那些年浩劫绵延……小老儿神小力微，侥幸得大老爷庇护，方能躲过一劫，却也是元气大伤……”
土地公说到浩劫二字，语气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畏惧之意，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章嗣成，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原本虽然绝地天通，人神有别，然而小老儿偶尔托梦显灵，整修一下庙宇，只要不过线，却还是无妨……”
那土地公说着，又叹了口气：“只是大变之后，在那周天元锁之下，神通不显，诸法禁绝，小老儿存身尚且不易，自也无力修缮庙宇。”
“此事天师亦是知晓，不用小老儿多言……好在，这禁法终是渐消了，小老儿亦得喘过一口气来……”说到此，那土地公面上明显现出如释重负之意，长出了一口气。
章嗣成此时面上依然是一脸平和笑意一，心中却是竭力记住那土地公说出的每一个字，诸如“浩劫”、“大变”、“周天元锁”、“诸法禁绝”等等言辞，对他而言，信息量巨大，虽然不知其中究竟为何，不过已然可以猜测，当年定然是发生了某种巨大的变故，这种变故直接导致了“神通”、“术法”之类的东西失去了效力。
事实上，这也于章嗣成此前猜测的情况不谋而合，这些时日中，在阅读了搜集到的各种数据后，他便明显的发现，时间越接近当下，各地关于“奇人”、“鬼神”、“异事”之类的超自然事件的记载就越发的少见。虽然，往日可以将其归功于科技昌明后，一些以讹传讹的迷信记载，在有图有真相的冲击下自动消失无踪。然而，当事实真实不虚的告诉他，那些所谓的“迷信”其实并非不存在时，章嗣成更愿意相信的是，有某种力量造成了这一切！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是正确无疑的！
只是，那土地公口口声声“此事天师亦是知晓，不用小老儿多言……”，这让章嗣成心中着实有些无力吐槽，他很想说一句：“老夫什么都不知道！请务必多言几句！越多越好！”却又担心被人看轻，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装作一副“我懂”、“我理解”的表情，在一旁竖起耳朵，生怕错漏了一个字去。
那土地公复又长吁短叹了一阵这些年的艰难后，似是自觉有些说多了，接着又往回找补：“话说回来，此事小老儿本不该抱怨，如今符诏破碎，各地地祇百不存一，小老儿能逃得一劫，已属天幸，何敢抱怨其他……”
“只是今日天师莅临，不胜之喜，便多说了几句，还请天师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