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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脱困
当六镇上尚沉浸于西郊祭祀的嘉礼与东朝圣辉的照拂时, 一场悄无声息的南迁政令也在北海公府紧锣密鼓地布画着。最终以北海公领抚冥、柔玄、怀荒东三镇,祝悦领武川,陆归领沃野、怀朔西二镇南下避冬, 就食北地郡与冯翊郡,抚夷督护部尽以支援为主。
北海公元丕在拟定章程时可谓事无巨细, 镇将暂由各镇镇主带领, 但镇民却被分批分次地剥离开。大部分妇孺与牛羊等先行跟随大军南下。随后则是壮丁、老人携马匹迁徙。
政令甫下,谢颐已急开了锅,陆昭仍在北海公府, 而陆归已然北上前往接手二镇事宜,带的却是王谌。驿馆不见人, 谢颐又不好去扣北海公府的门,遂在驿馆干等了几日, 终忍不住,再携了拜帖投到北海公府门下, 这次却只说要见陆侍中。
北海公府到底放了人进来,陆昭如今暂居此处, 配有四个侍女另并四个阿嬷, 只是谢颐方开口请人带路,才发现这些人皆只说鲜卑语。最后含混了半个时辰,这些婢女才了然一笑, 似是弄明了来意,领他往后院走。
陆昭所居院落宽阔精致,此时正坐在廊下一个藤子椅上, 一身朱色桑蚕深衣, 外披了苍色的飞鼠裘衣,头上插戴着小十支钗环, 细颈鸾凤引吭高歌,髻上缀着指甲盖大小的十二颗珍珠攒的华盛。廊下风吹雪过,朱纮半卷,仿佛在北地的寒冷中奋力泅渡,最终被扼于雪顶苍身的冰川之下。
鲜卑侍女走上前仍用鲜卑语咕哝了一阵,陆昭听不懂也不做声,面上亦是极尽忍耐的平和。谢颐曾也见过这等阵仗,妹妹出嫁前他在淄川王府里便见过这样的服制,自然知道这已超过女侍中规格许多。思前想后理出了头绪,那声称呼到头来却只做猜想,不敢宣之于口,最终只叫了一声陆侍中。
陆昭只先引他入内,也不待他开口,便问道:“上回西郊祭祀,怎么没看见你?”
提起话头,谢颐心里那股气也就外露出来,所幸左右侍女都只说鲜卑语,遂大胆道:“侍中
是未瞧见北海公欺人。我奉淄川王手书,执大尚书任帖,祭祀驾前理应有我,却沦落与胡虏同席,武夫共列,实在是奇耻大辱。”
陆昭只好言好语地劝着:“北海公年高耆宿,便是淄川王在北海公前,也不过是半大的小孩子罢了。譬如大尚书临面训教于我,自当恭听,便是奚落几句,打两回手板,也算不得委屈。不过祭祀随驾一事,倒怨不得北海公,太子殿下有诏,你我谁也没料着。”
谢颐见陆昭已挑明了太子从中干预,便也对陆昭如今的身份笃定了几分,只冷笑道:“某也未料到陆侍中高升。”
听闻此语,陆昭原本半垂的凤目倏而挑了开:“谢君此言恕我难受,安抚六镇的事原是过了行台的明路,也是由行台再报给太子的,中间即便有斡旋,哪里有陆家参与的余地。那些镇民既不就食于秦州,又不就食于抚夷督护部,却要靠这两地的米粮来养,我也要问问行台是什么道理。如今我兄长北上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容易来了一个世家子登门,却因一封封诰诏书诘问我,倒像是我的不是。你们一面面算是都想到了,就是没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
谢颐本想一倾怒意,没料到却被陆昭一通委屈抢白。只是仔细思量,陆昭所言的确不无道理,行台正是怕人口牛羊进了陆家的口袋,才特地避开了秦州与抚夷督护部。莫说是这一节,先前自己的父亲在得知陆昭图谋北境的时候,也是打算借此一举铲除北海公等人的势力,而恶迹则是陆家来担。
此次北镇南迁,行台自然要给出方略,但尚书印仍在太子手中,批或不批自然是行台方面与太子进行博弈。既然政令上按照了偏向于王、谢等世家的意愿来走,那么名望上自然也要有所让渡。
而陆家这一边,太子也必要做出响应的对策,让其以两代外戚的身份分享西郊祭祀所带来的名望同时,陆昭亦留居在北海公府当做人质,制衡陆家。
现在想想,陆昭一个人居住在北海公府,身边被八个只会说鲜卑语的侍婢围绕,也实在说不上是称心如意。
谢颐此时也知难在陆昭这里讨到什么说法,遂道:“既然北海公已用太子诏令,那么烦请侍中将淄川王手书归还与我吧。”
陆昭抬头却是一怔:“怎么?北海公没有把那封手书交与谢君?”
听陆昭如此问,谢颐也慌了,却见陆昭先屏退了旁人,而后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说话。陆昭道:“淄川王手书是和你的名帖一起递上去的,现在北海公用太子诏命行祭祀之礼,罢用淄川王手书,却不归还给谢君,个中缘由,最终后果,谢君不得不深思,不得不提防啊。”
谢颐此时只觉浑身冰凉,冷汗频出,他怎能不知道后果。京畿陷落,崔谅囚禁皇帝与宗室,淄川王能见到皇帝本人那才怪了,这一封代书,往小了说是权宜之计,往大了说,那就是矫诏。当时他让这封手书和自己的名刺一同递上去,是深知自家不得六镇以及北海公的青眼,不得不用淄川王的名头来加重自己的威势。如今这份淄川王手书被北海公死死地抓着,来日发难,淄川王本人倒是没什么,但是这封手书到底是通过自己的名刺上递的,必然会牵连到谢家。
“还请陆侍中教我。”谢颐几乎要哭出来。
陆昭冷的搓了搓手,又叹了口气道:“如今之计,还是要依靠行台。这封手书既然被北海公扣下了,想必也再难要回来。但这东西最终要作何论,还是要看回攻京畿的功劳大小。行台先前的旨意究竟怎样,我是不清楚,想来你父亲在金城运作,必少不了你的。现下南迁的事虽然已经分得差不多了,但还剩下六镇的壮力男丁未迁。你一面与北海公理论,一面让行台再拟一份细则出来,若能掌握这些人编队成军,来日反攻京畿,谢君也不会沦为骥尾。”
谢颐饶是听着,心里仍有些打鼓,行台政令不过是说得好听,落在实地上,北海公却未按照指令办,连带着把自己需要掌管的人马直接拨到了陆归手下。“政令其实已有,北海公却让侍中兄长承了我的事,如今我虽有心接手,但也怕两家生出龃龉来。如今再请行台令,还望侍中也能从中斡旋。”
陆昭却笑道:“我说呢,怎么行台既让兄长领了人,却又不让兄长回秦州或是去抚夷督护部。原来是北海公拿了你的职,让我兄长去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再让你我两家见疏。”这话已经说得谢颐脸上青白一阵,却听陆昭爽快道,“政令既出,自然法从。我稍后书信一封,让兄长将人马归还与你就是了。只是那些不过是妇孺,谢君若要立下大功,还需后继发力。”
谢颐既得允诺,连连称是,心中也想着届时如何再向行台讨诏,于是匆匆向陆昭告了辞。待谢颐离开后,陆昭方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四周神色复杂的侍从们问了一句:“今天中午吃什么?”
携了陆昭的手书,去找陆归。见陆归果然将已整理出来的户簿交给了自己,并率兵南归,这才长舒一口气。在安顿好所有事宜后,见民心稳定,这才重新上书行台,恳请行台出诏壮丁等安排事宜,并弹劾北海王元丕枉顾朝廷政令,徇私废公。
“呵,胡虏同席,武夫共列?”营寨内,元丕数十年如一日地仍将双腿浸泡在高桶的热水中,听着侍从为他回报公府内的境况,听罢后冷笑一声:“谢家犬儿竟敢如此羞辱老夫与北镇将士,还上书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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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仆从道:“这帮世家联合起来,沆瀣一气,当初北海公就不该放他进府。”
元丕却摆了摆手,当初他将谢颐的职位调给了陆归,放谢颐去找陆昭对峙,就是为了让陆、谢两家生些龃龉。如今被陆昭反打一枪,倒也不觉得委屈,反而语气间有些赞许道:“小貉子倒是有两下子,小央子一个又一个地架着,那谢家犬儿性子不刚烈,被操纵那是早晚的事。陆归那边怎么样?”
仆从回话道:“车骑将军倒也没争,与谢家子交接了人马后就直接南下了,大概这两天要回秦州。”
“没张罗着把妹妹要回去?”
“那倒没有。”仆从摇了摇头。
元丕的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桶里的水,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行台弹劾责问没完没了,该调用的物资总也不到,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攻长安!去传我的令,这六镇壮丁分一半给那谢家子,他乐意辛苦倒是省了老子的事。那小貉子手也辣的很,你转告符明安,让他先不要送走陆归,先把太子妃送回去。前朝后宫不相统,老子既不是宗正又不是三公,不耗费那米粮养一个搅风弄雨的小貉子。”
第222章 天险
因连绵的战乱、痛苦的囚禁与无尽的别离, 整个关中的新年都过得颇为惨淡。元月十五日后,元丕、祝悦与谢颐携六镇军民开拔南下,一路缓行, 抵达北地郡后,再转行向东, 控扼渭水。而陆归则于前一日自陇山而下, 屯镇淳化附近,扎营泾水之北。
谢颐携淄川王手书至北海公府却惨遭被拒的消息传达至行台后,在谢云老泪纵横的央求下, 王济也不得不携尚书台进行最后一搏,为谢颐争取到一个建军将军号加假节的资格。而在行台方面与太子拉扯之后, 武威之战又足足延后了近十日。
此时位于泾渭之北,元丕、祝悦与陆归三部已陈军完毕, 只待渡水。
“谢建军如今还未到。”大帐内,祝悦向元丕与陆归等汇报军情, “倒是函谷关以东渤海王处频频有异动。听闻渤海王已命王子卿已携王安部、崔道成部西进,名曰勤王, 扣问函谷。”
元丕闻言冷笑一声:“王氏崔氏乱臣贼子, 挟持皇子扣关西进,还敢说自己勤王,难不成我等南下, 反倒是乱臣贼子不成。”
陆昭深知元丕耿介,内心也不乏对世家的愤恨,但无论是哪一方, 将勤王的本质揭开来看, 真相都是冰冷而残酷。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进入长安,在立于皇帝身侧后, 高喊一句勤王大义,以此谋求事功,分享皇权。此事无分高门寒门,无分清流卑流,亦无分世家宗室。
不过回到现实,陆昭不得不对以元洸与王子卿为首的司州联军西进之事加以警觉。自洛阳西向长安需要先后经过函谷关与潼关两条道关卡,如果函谷关与潼关皆被对方拿下,那么无论北镇与秦州联军能否攻克京畿,都会把侧翼暴露在对方的锋锐下。届时司州联军由于有着崔道成的加入,大可与城中崔谅谈条件,随后切断泾河,将秦州与北镇联军穿杀在三辅地区。
必须要在两关做文章。
因此陆昭出列道:“职下恳请北海公先率一部劲旅,请取潼关。”
元丕斜睨了一眼陆昭,先前陆昭撺掇谢颐,让他近日备受行台烦扰。本以为打发了她回家织布绣花过过高门闺秀的生活,从此自己可以消停片刻。没曾想陆昭虽已不任中书却仍有持节之权,还能掺和到军事上面。他心中虽极其不悦,但也知道小貉子颇具胆色手腕,因此耐着性子保持客观道:“如今集中攻打京畿尚未有胜算,请守潼关也未必获允,徒费兵力,若无必要理由,绝不为此。”
陆昭道:“北海公勿忧,此次北海公只需作合作之态,不必真正折费兵马。潼关、函谷天险虽俱在司州,但所辖乃是两郡。潼关隶属弘农,而函谷隶属河南,此地缘辖区不同。且为防天险仅在一人之手,因此无论是先帝时期还是丞相霸府时期,历代二关人事派系必然不和。北海公只需放心大胆地开出筹码,如今司州联军在出价,我们也在出价,两关必然只会将价越抬越高,只要僵持下去,以此便可争取不少时间。即便司州联军许诺函谷以高位最终达成合作,也必然拿不出同样的价码来给潼关。届时潼关守将也不会投靠司州,而是会与我们合作。”
元丕听完目光奕奕,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天险虽如此,却难敌人心之险。只是事后若是功成,不知潼关守将会向中枢索要何等高官。”
陆昭道:“若潼关守将安守本份,投靠北海公,尚可算无罪,若厚颜索功,陛下必然有所斥责。葭萌剑阁峥嵘崔嵬而邓元起死,赣水江水礁暗浪高而孙吴灭。唯有天险如此,才让人心之险恶无法脱罪,无可藏匿。”
元丕闻言也慨然道:“呵,利益博弈,人心算计,历来如此。那便依陆侍中之言,本公遣一劲旅,与潼关守将谈判。至于那谢颐处的粮草事宜,便要靠车骑将军与陆侍中了。”
谢颐至今仍未抵达,乃是因为其带军不多,若要在回攻京畿中有所作为,必须引六镇壮丁作为补充。而六镇壮丁化为真正能打仗的兵士又需一段时间,因此谢颐令妇孺牛马随六镇壮丁一起迁徙,一路走走停停,沿途对强纳于军队中的六镇人训诫督导,因此速度反倒不及元丕等人的一半。
谢颐乘坐于马车之中,心中不乏愤懑。他自小生长于高庭广厦之中,从未受过这等寒苦,一路行来形容憔悴,早已不复当年从容简慠之态。此时听到车外有人声攒动,不由得怒喝道:“又是哪些杂碎惹事?”
一名随从旋即跑到车边,回话道:“将军息怒,这些镇民不听号令,原本将军令壮丁与妇孺分队而行,但这些人根本不听,更有新入军的六镇人携家人逃匿。我等好容易抓人回来,这些人又借机生事,实在可恶。”
谢颐闻言道:“北镇寒伧老卒,多为莽人,不服教化,我等既已成军,宜当军法从事。若再有逃逸者,直接就地斩首即可。”
半月后,谢颐一行终于抵至北岸与陆归、元丕等人会师。同时,淳化县内陆昭与陆放也得到消息,建军将军请求淳化支援粮草。陆昭等面见了使者,略带歉意道:“如今粮食吃紧,两军难以周全,拨五万斛粮草救将军急用,待秦州余粮运到,会再为建安将军运送一批。”
使者也已提前打听到了北海公的近况,前一日也仅获五万斛粮,遂不再争辩,领命回营。
待使者走后,陆昭遂吩咐一名亲信道:“速发信至北海公,建军将军处或有哗变,届时还要等北海公出面。”
陆放看着亲信走出了门,方才笑问陆昭:“堂妹怎得如此笃定建军将军处会生大乱?”
陆昭将调粮簿册收好,而后道:“先前北海公定策让妇孺与牛马先行南下,是因为妇孺即便积压不满也不会有太强的爆发力,先行安顿在各个县城后,相当于将北镇这些壮丁的家人与资材掌握在手中。后来的这些壮丁即便仍有怨言,也不敢暴动。但谢颐既要那些人口牛羊,又要吸纳北镇壮丁为军,不得不让两拨人同行。一旦内部生乱,乡党聚集,群情愤慨,谢颐又无任何控制手段,必有乱事。如今我家也将粮尽,能否拢住这些人,各凭本事罢。”
能否将六镇力量重新整合,并在有限的粮草下成功夺取京畿,人事与人才的调度诚然重要,但是背后也难以避免杀戮与血腥。与其在攻打长安中让六镇内不的疾病爆发,导致整个战争的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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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死掉更多的人,倒不如趁现在将恶瘤扼杀在初期。无论何时,无辜者的牺牲总是难免。对错与善恶在这样的世道中,总是难以一论。
亘古长夜黑如墨,睡梦之中,陆归终被远处的号角与嘈杂声吵醒。他默默披好早已摆在床边的战甲,带上护臂,挂好佩剑,行出帐外,对左右道:“下令全军,准备渡河。”
这样的不安分与图谋不轨同样出现在了长乐宫内,而最先有所察觉的并非崔谅的兵士,而是在逍遥园内居住的吴玥。先前他正熟睡,却听门外有士兵交接的声音,言语中似是说渭水北岸的六镇军队哗变,元丕无措,而崔丞相下令集荆州军精锐出战,准备趁乱击溃敌军。
吴玥心中不乏担忧,再也睡不着,索性让守卫的士兵陪同他一起在园中散步。待行至一段偏僻小路时,却见树林深处有几个人影。陪同的士兵自然也发现端倪,又怕吴玥私自逃走,旋即押着吴玥一同去查看。
吴玥只觉得其中几人身形甚为眼熟,还未来得及叫出口,只听几声钝响,周围的士兵应声倒地。随后阴影中走出的几人让吴玥大吃一惊:“路敏?你们竟在这!”
路敏等人也是颇为惊诧,见吴玥并非戎装,而是一身常服,可见是居住在此地,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吴玥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路敏等人笑道:“说来话长。”随后身形一闪,让出一条道路来。只见不远处仍站着两人,同样手持铁锹,路敏旋即介绍道:“吴副尉,这位是公车司马,这位是渤海王文学。”
在冯谏与陆冲各报了名姓后,吴玥旋即也与二人见礼,此时也对几人的行事有了几分猜测。冯谏如今任宿卫左领,仍掌管一小队军士守卫后妃的居所。而渤海王文学陆冲则因王峤之故担任黄门侍郎,偶尔替丞相府向永宁殿内的皇帝问安,倒是有一些走动之便。
“这些皆是冯司马在崔谅攻入之前提前埋于逍遥园的兵器。”陆冲道,“我家大兄已集兵马,北海公也即将迎战崔逆主力,宫内还需要我等策应。吴郎君既是路兄之友,不知是否愿意以命付险,参与此行?”
吴玥一笑,直接从陆冲手中取过铁锹,只手耍了个花样式,目光桀骜不羁:“文学何必以命付险,言生道死。我等风华正茂,俱是身怀大才,只待来日夸功长安,小觑同侪。”
第223章 遗政
当整个行台庆贺武威大捷, 战事平息的同时,武威杜太后病逝的消息并不为天下人知。
国母之死在一个小小的矮丘上,冷冬寒月, 鬓雪衣霜。两匹枣红色的马拉着半旧不破的车,仆从见里面的人没了呼吸,便将车解下, 带上盘缠,刮掉车上的金漆,而后骑马四散逃了。听闻凉王原是想把母亲送往张掖, 又有人言,杜太后临死前只想看看大漠和雪山, 她的儿子也实在不愿违此意。与此同时,凉王经长达数十日的围困后, 与尚追随他的十名勇将最后冲阵,最终悉数死于阵下。
种种军事奏报中, 关于大捷之事不乏具体的描述,甚至将武威太后之死都写得极为郑重悲哀, 然而对于凉王之死却仅仅一笔带过。数年前凉王失位已归咎于先帝的英明与世家集体捕杀的失败, 而今日在快意复仇的同时,也决不允许有凉王任何英勇战绩书于青史。没有浴锋蹈刃,没有跳荡破阵, 哪怕仅仅是临死前的悲壮都不允任何后人看见。一同掩埋的自然还有太子推开武威行宫大门的一刹那,看到了数百名文官奉上凉州全境土地户口与簿册的情景。
面对人口、土地与功勋皆有所获的太子,行台每一封似带微笑的赞表下, 则有更为复杂的情绪。随后, 武威太后之死便被群臣迅速地捕捉到。在明知已然大败的情况下,仍让武威太后孤行, 这必然是对储副仁慈的质疑,乃至对今上仁慈的质疑。同时,关于尊奉孝道的士大夫们也开始寻找一切历史上可作为援引的事迹,来铺陈刻画一个败寇是如何对国母如此凉薄,以至于宁可死战也不愿放下武器、打开城门、默默守护在母亲身旁以等待属于母子二人的问罪。
因此,凉王生前的大量罪证也在弹劾的腹稿与傍晚的密会中草拟完成,以期在太子回金城行台后有条不紊地发难。
凉王与世族的恩怨实在太深,在世族看来,数年前的血腥清洗与今朝的战乱动荡都需要有人担责。世族们开始了忆当年,当年凉王在长安的时候,如何带着一群羽林军、虎贲卫跑到参与更化改制的文臣家里杀人。然后一切便让他们熟悉起来了,此时的史书必须站出来一个有见识的世家子说,魏国就要完蛋了。
随后,执笔者总结责任如下。先帝在储位安排上有所失职,不欲遵祖法,致使国力虚耗。武威太后,听信奸佞,对先帝易储怨念非常,撺使凉王叛变。凉王与宗室,志大才疏,擅杀朝臣,所有的政事都要干预,实在是不识大体。自然,还有杜真、上官弘这种祸国佞臣,致使国家分裂,民生凋敝。
最后他们捧出了最值得讴歌的领导人,世族门阀固化的奠基人,更化改制的支持者——今上皇帝。
是了,这写史书是给自此以后每一个皇帝看的,士大夫们写的时候自然也要清楚明白地告诉这位一国之君:国亡,国乱,有责任的是无道的昏君,贪婪的军阀,无道的宦官以及嚣张跋扈的外戚与宗室。看,我们士大夫这个群体,千百年来,纵横古今,就没出过坏人。
当回到行台的元澈拿起这一封封奏表,看着他们怀抱着亢脏清骨,崇尚着尧舜至君,干笑了两声:“这个世道单纯靠不到十个人就能祸害烂了?”此时侍奉在侧的唯有彭耽书与魏钰庭,元澈也较为坦荡地发表了看法,“太看得起他们了。”
奏表被推回至原处,片刻后魏钰庭方屏气凝神道:“殿下,武威太后之死不宜再让行台论断。”借由武威太后之死来发挥,将一切罪责归咎于某人或某些人,是世家脱罪的方式之一。
“依魏卿看,当如何?”元澈问罢,饮了一口茗茶。
魏钰庭道:“太后无逆迹,凉王反叛据实论罪即可,如此一来,反重皇权。”反叛起兵,自然是对皇权的挑战,以此为突破点,重振皇权威严在实质上与舆论上都有了保障。
元澈不置可否,顺势看向了也一向颇有城府的女尚书。而彭耽书也给出了委婉的回答:“乱世至此,首恶者主谋,助恶者帮凶,无为者俱是纵恶。日后该留的笔,该去的墨,半点也不会少。”
元澈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他明白,此时仅存在他身边的两个近臣并非落井下石,亦不作顺水推舟。长安未靖,行台不安,皇权太需要一个崛地而起的契机,世家太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局面,而政治亦需要一个可以倾倒矛盾、统一众人的发力点。支持与扬弃,赞美与鄙夷,总之他需要抛出一个鲜明的观点,至于权衡,除了他没有人真正关心。
“没事了,下去吧。这几日辛苦。”元澈露出了得体的微笑。一向乖觉的女尚书屏息退出,而一向自诩为近臣的魏钰庭在一瞬间的分辨后知道了东朝所言也包括自己,旋即施礼退下。
殿门再次紧闭。元澈知道这已是他们能给出的所有答案,但是他仍想,或许她在这里便会不一样。透过袅袅的炉烟,如寻云深鹤梦,他似乎捕捉到了弥留在这间屋宇内的残像。窗外寒风四起,室内的宫香与金粉俱是华美的阴谋。而她孤鸿而立,轻鹄环颈,踏雪乘风而来,在浩瀚的卷牍中用语言和目光将他打捞起来,继而所有的幽暗,无定的灵魂,就慢慢被她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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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而这不为人知的点亮与每一座宏伟寺庙的佛灯一样,一样庄严,一样明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浮华四散,魂神归一,元澈深吸了一口气,然而现实中的香气却并非来自于某种特定的宫香。那气味颇为熟悉,是桂花。
顺着记忆,元澈寻到了案上依旧供奉的细瓶,当他拾起它时,香味愈发浓烈了起来,这是花腐败到极致时所散发的气息,靡靡而妖冶。暗黄色蜷缩在一起的花瓣最终被找到,似乎收拾殿宇侍女偷了一回懒,只取走了干枯的枝丫。
元澈笑着将里面的花瓣倒了出来,进而发现了不该出现在一个花瓶里的字条。他徐徐展开,一如当年他观览她的诔文、书信与骈赋一般。
“凉王之罪孽,武威太后之功过,不宜全付行台,今上与长安诸公亦需考量。”
行台终要归都,凉王与武威太后的处置不仅关乎着世家的立场、皇权的诉求,更关乎着长安坚守的朝臣与即将赶赴长安的各方势力是否欢迎行台归都。任意付与一方的处置与执意付与一念的定论意味着对长安的忽视,都会将行台未来归都置于一个极为不利的地位。
经历崔谅这一场巨变,无论最终勤王的是那一支队伍,长安势力必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皆时废置已久的宿卫,失控已久的宫禁,黑暗的檐角下耸动的人心,都会对行台与太子进行新一轮的审视,并在发现危险时再次果断地做出选择。
元澈知道,这并非什么智多近妖,未雨绸缪。而是她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黑夜中,用所有的理性推演出了所有的无望,站到了所有人的立场去敌视自己的立场之后,明白了无法再站在他身侧亲口诉说,进为这样一个无可更改的结果书写了最后的预知。
魏钰庭自元澈办公之所回到自己的署衙,寒门突兀的到来让世家有所侧目。魏钰庭仅仅在寻常的见礼后,选择无视这些敌意,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书阁上仍存放着为数不多的文移,武威太后究竟如何,轮不到他来讨论,于是一些琐碎的政务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取钥匙打开存放文移的木盒,煌煌日色经由窗纸洒在宣纸之上,继而蓝色的裱绢露出来了,朱色的中书印露出来了,属于前中书清贵留锋的字体也露出来了。仿佛是那道光在刻意指给他看似的,于是曾因立场不同而对这一手华丽书道视若无睹的魏钰庭第一次对它的美有所察觉。
“为国”、“为家”,两个为字的力道与笔势因为国与家的不同而有着轻微的差别与构造。而“国”字多横,“家”字多撇,书写者在耐心地调整过每一笔的薄厚时,亦极力维持着个体与整体结构上的平衡。字体修长、笔锋锐丽,然而勾回处却不失宛转,意尽之处绝不枯寂萧索。
这是一份讨论设立庠序的议案,他曾与陆昭在略阳坚持良久,却因行台的争斗,连自己都忘在了脑后。而陆昭则在一片硝烟战火中将它重拾起来,在辞去中书之位前盖上了中书印,交给了自己。
在一片仍在争论武威太后之死的嘈杂声中,魏钰庭第一次默默留下了眼泪。他赶忙用袖子承接住,并非害怕在世家面前流泪失态,他只是怕泪水弄脏了奏本,玷污了前中书的公心。
因此,在当天的夜晚,魏钰庭来到了元澈的居所,一如那个雪夜下跪上谏一样,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同僚。
“殿下,臣请殿下携凉王尸首、武威太后遗体下陇,联合车骑将军攻打长安!”
第224章 令战
北镇叛乱一事经由粮草引起, 最后以血腥结束。在军民与流贼的裹挟之中,谢颐最终仅带数十名部曲亲卫西逃,淳化县陆放接应, 因而侥幸留得性命。然而六镇的余火仍未平息,沃野镇镇主嵇髦率先与祝悦部联合, 在陆昭的建议下, 慢慢向元丕中军靠拢,集结精锐。最后在剩余两部乱军漫无目的地掠夺厮杀时,以一支精骑袭杀二部诸将, 其众乃散。
一封封军报传入了陆归的营帐,在听闻祝悦等人得手后, 陆昭才长舒一口气,下令道:“命人将剩余的部分粮草转运至北海公处。”
六镇的野火烧的快灭得也快, 在资源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大部分作乱者难以讨到什么说法, 是以这一场野火清楚地将两类人分割开来。将叛乱的结局看得透彻的人安静地保存了实力,并早早选择了投靠的对象。六镇人不相信六镇人, 都在以对方为踏板。随后北海公元丕以督北部军事、受皇后诏加护军将军, 而祝悦与嵇髦各加伏波、统军重新整军,自富平县渡水至高陆,直指京畿。
“北海公不会在高陆迎敌。”陆归熟悉军事, 历来长安之北少做攻伐长安地点。由于北面河道密集,登陆列阵皆为不易,又无掩军退守之地, 因此攻伐多在西部与东部灞上。唯一有援例的则是王镇恶北伐, 乘艨艟巨舰至渭桥登岸,而后死战可得。“待北海公列阵灞城, 我便领兵至渭桥攻打长安。昭昭,西边就交给你们了。”
陆昭点了点头,舆图上,写着她名字的苍蓝色的圆点经由沈水延长至逍遥园处。如今元丕加上祝悦、嵇髦二部已尽四万人,北边自然不是好选择,西边又太远,陆昭几乎把元丕逼到了东面作战。而自己的兄长在北面吸引了敌人的兵力,那么西边的逍遥园自然是防守最薄弱的部分。
陆归道:“渡船已经备下了,我让张牧初和你一起走。”陆昭刚要说什么,却见兄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兄长福泽深厚,不必担心,倒是阿妹此行多艰险。此去乃是建立奇功,关陇旧姓、荆州诸人,仍需阿妹之才方可拿下。来日殿前论功,我等也是俱有沾光。”
如今联军兵力不足以攻克长安城,只要长安闭不出战,那么光是粮耗就足以让他们一哄而散。如今借由谢颐的失误提前引发了六镇内乱,在镇压下的同时也吸引了长安的目光。崔谅终于决定出兵击溃元丕,这无疑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让他们可以在长安内部动手。
身为陆家嫡支,且能在长安城内关陇世族、陈留王氏里吃开,并且有足够的说服能力的,算下来陆昭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这样做虽然有顷刻丧命的危险,但其实许多事情即便计划的再完全,也都随时可能出现变数。历史的车轮便是踩在这些变数与定数上蜿蜒行事。若事事都要确保万无一失,那不若安居在庄园里什么都不要做。
况且世上危险何其之多,若连这点胆色都无,那么那些忠心耿耿的家将,瞻仰陆家的世族,在未来的每一个关键时刻,凭什么要为陆家而冒险搏命。若非以性命为押注,就没有上政治牌桌的资本。
在陆归将所有人事与军令布置下后,陆昭也书写了两封信,交与了符明安。
陆昭道,“我等从逍遥园潜入宫内,随后便要收复宫城,再安外城。不过即便可以得手,仍有千难万险,长乐宫内统军虽然无忧,但是若此时崔谅掉头回宫,则大事败矣。届时我等自然身首异处,脔割寸剐,便是连皇帝、皇子等宗室都要遭遇不测。因此还望长史劝说北海公,令其强攻崔谅,虽未必要克敌于此,但也务必使其不得抽身。”
“这……”符明安有些犹豫,他自然知道陆昭此番弄险,所图甚大。但是要让他劝说北海公如此做,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陆昭明白符明安心中所想,索性也直截了当:“长史只需告诉北海公,我等已经拿下京畿,皇帝无恙,让他务必力战。来日分功,北海公自当居首。”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符明安也明白了。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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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肩负的已经不仅仅是陆昭等人的身家性命,同样还肩负着皇帝的性命乃至于整个战场的胜负。如今崔谅已经动身迎战,而陆家这边也绝对不会放弃原计划而退缩,经由这样的局面一步步推演,无论为公为私,他都必须要向北海公撒这个谎。
于是符明安接过信件郑重道:“卑职明白。”
陆昭点了点头,而后道:“另一封信可先交予北海公一览,随后发往函谷关,交给王国相即可。”
待符明安离开,陆归不由得说出自己的担心:“北海公老辣,城府极深,我等功业性命假手此人,实在过于轻险。”
陆昭已提前已换好了利落的骑装,一段帛掐在细细的腰身上,几乎欲折。刚挺的布料贴合着削直的脊背,勾勒出铿锵有力的线条,如金如石,掷地有声。而胸前纹绣的云亦如奔雷巨浪,靛青色重重铺叠飞溅开去,进而没入一片鸦黑。此间固然有贵气庄重的底色,但也无可避免呈现出孤标傲世的锋芒。
她笑了笑:“我为此并非弄险,此行看上去是将陆家一族的功业与姓名放在他手中,但其实却是将他北海公一生的荣辱拿捏在我们的手里。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勠力而战。若是仍在北镇,天高路远,他自然可以百般推诿。但如今既已兵临长安,若见京畿得而复失,皇帝生而复死,那么无论崔谅日后是胜是败,登位的是太子还是某皇子,他北海公都是大魏最大的罪人。”
“兄长试想,北海公都已是这一把年纪的人,仍要为皇权伸张,欲立大功业,又怎会在此千钧一发之时,看着自己千秋功名毁灭于此?”
夜半时分,北海公元丕领四万军队占据灞上,崔谅本人亦亲领精锐据守灞桥,二者旋即交战。本镇战将虽然勇猛,但夜半渡水所耗仍然甚大,因此几番交战,略有颓势。直到北方陆归在渭桥战场打开局面,崔谅才稍缓攻势,另分兵力支援灞桥。
符明安一路由陆归亲卫护送,每人多携一匹马,轮番换马疾行,终于在一个时辰内到达了元丕大营外围。营外军鼓震空雷吼,烽烟冠岫云屯,几人几乎冒着流矢冲了进来,随后符明安翻身下马,一边吼着自己的官位名号,随后踉跄了几步,几乎是跌进大营内。
此时元丕早已身披甲胄,虽然已是古稀之年,然而精神依然矍铄,坐镇军中,气度雍容。
“明安?”元丕一向对符明安颇为看中,如今苦战,见他回来心中半是欣慰,半是疑惑。
“北海公。”符明安就势跪下道,“陆侍中已带军攻联合都中内应,占领宫城,立于皇帝近畔。还请北海公务必力战,莫让崔逆抽身。”符明安本就劳累一路,如今已是精疲力尽,面对北海公元丕而撒这个谎,心中终究有愧,因此咬牙闭眼,一头栽倒昏迷过去。
元丕愕然的看着已昏迷不醒的符明安,又转头看了看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诸将。如今唯一的带信人已经昏过去,他连细问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元丕也是历世数十载,他先将两封信全部读完,内容一样,都是京畿已复,下令他和渤海王部出战。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军事问题,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中央已复,下令进军,你不动,你想要做什么?
“这一封信尽快送到函谷关王国相手里。”
立在周围的战将皆是元丕亲信中的亲信,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是疑云重重,颇为谨慎,因此纷纷劝谏道:“北海公三思,还是要等符长史醒来,细细盘问,再做打算啊。”
元丕静静地摆摆手,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叹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这封信若是假的,我们不过是损兵折将而已,若是真的,你我却按兵不动,那才是要了命的大事。”届时,他或是这天下第一罪人了。
说完,元丕披上战袍,手执长槊,一边走出军营,一边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小儿辈破贼,此乃天眷大魏也!众将士上马,随老夫出战,斩敌首级,来日殿前受赏,莫叫小儿轻觑!”
沈水畔,数十艘走舸上覆黑布,黑布下皆是深谙水性的吴国将士,十人一船,慢慢向西城墙下靠拢。自陆昭任女侍中时,便在逍遥园附近考察多次,贺氏发动宫变时已经有过一次实际布置,因此再走此地也是轻车熟路。
此时大部分士兵已被调到北门与东门。船上的士兵不穿片甲,只穿单衣,待船靠近水闸处无法通行时,几人遂从穿上下来,潜水游过水闸,之后上岸。要想进入宫城,如今还需要穿过这一片废苑。陆昭记得先前兄长从长安城出来便走的这条路,只说废苑内守卫不多,零零散散居住着僧尼。
果然行了不久,陆昭便看到一座小小的寺庙,然而想到此次行动身负重任,实在不宜增添变数,遂悄悄绕过。待至宫城墙下,陆昭等人故技重施,潜入水中,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逍遥园的树林内。
此时陆冲、冯谏等人已早早等候在此。然而还未等陆冲上前迎接,路敏反倒颠颠地走上前来,施礼道:“部下路敏,见过中书!”路敏并不知陆昭已失中书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