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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个性凉,李青溦也不敢多吃。
吃了两三个。又倒了些烫好的玫瑰露酒冲了冲, 眼瞧着笼里的螃蟹还多着呢。便叫卞嬷嬷几个在屋里头又摆了两道长桌桌, 叫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们都进来尝鲜。
众人都吃地高兴, 一时欢声笑语一片, 独绮晴动了几下筷子又撂下,神色倒有几分惆怅。
李青溦瞧见了, 笑道:“怎么了?有的吃还这么副霜打了的样子。”
先前李栖筠来的时候, 绮晴几个正好在侧厅房珠帘底下候着,里头说话自都听见了。听李青溦这样问,倒哼了一声,低声道:“说了又恐扫姑娘的兴,可不说我也不甘心呢。要我说咱们南苑的东西, 即是扔了也不能叫北苑的得了利。凭什么就给他们呢。”
“原是因为这个。”李青溦摇头,探过手重重地掐她脸一把,“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倒是雀儿的肚子, 这么好的东西不吃, 吃一肚子闲气。”
她轻笑着点一下一旁的林嬷嬷。
林嬷嬷笑道:“我和姑娘早就合计好了, 北苑的想吃上一口好的,如何就那样容易?这蟹是我从并州运来的,为保存活,路上先用棉线绑了,在框底下放了冰,上头盖上了湿布巾。
这样运了两日。到了家里,又马不停蹄地放进大木盆里养着。再加清水至螃蟹身体的一半,这水有讲究,不必太多不若螃蟹喘不上来气,也不能太少,还不能加盖子,这般繁琐的养活,这螃蟹也只能再活个三五日,这还是我这般常年同这些东西打交道才知道的法子。
北苑的多是些小周氏身边的土包子,可未必知道这些,咱么也不告诉他们,只等着她们开宴那日吃些空的絮的就是了。”
她一时捂着帕子呵呵地笑。绮晴这般听了才放下心,正要再动筷子,一时倒觉察到李青溦的手还在她脸上作乱,嗳哟一声,忙忙地推她一把:“姑娘吃过手还未净呢,如何就往别人的脸上乱抹呢!一点不成样子呢。”
李青溦一时偷笑,净过手。又进屋了。
——
当日晚间,两筐蟹便由南苑送去了北苑。
小周氏掀开瞧上一眼,见那螃蟹活蹦乱跳地,个头儿虽不如何地大,但在这几日里也实属难得,蒸着倒也能得好几笼子呢。
“还是郎君有法子。”小周氏未想到此事如此轻易,瞧了瞧那蟹框里头也没什么别的玄机,放下心的同时,也不忘在一旁给李栖筠上眼药。
“只是这大姑娘也真是的,昨日妾派人去找她商议此事。她倒是麻雀儿站牌坊,摆了好大的架子呢,叫妾的人吃了闭门羹,似也不把妾放在眼里……”
她话撂到这儿,一时像石头扔进了棉花里,等了许久也未听到李栖筠应声。
斜乜一眼便见李栖筠靠着扶手椅,只拉拉着一张脸瞧她。小周氏如何不知他什么意思,一时间又是气又是笑,去了窗帘子底下将那放蛐蛐儿的罐子递给他,笑了几句:“倒是险些忘了,郎君可莫要怪我。”
李栖筠开了罐,两只蛐蛐儿恹恹的,眼瞧着是在没人的地方已是打过一架。
都说是轻三重四破烂七;这蛐蛐儿受了伤,轻则需修养三天,重则四日,破烂不堪需要七日才能将养好呢,眼看这几日不能派上用场,李栖筠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小周氏才不管他如何。
一时吩咐人将这蟹送去厨房,坐到李栖筠身边笑吟吟地还说这螃蟹的事儿:“妾听说那并州来的林嬷嬷很有几分手艺。郎君既去了南苑,索性将人一起借来便是了。大姑娘虽素来是有些小家子气的,但借人用上那么一日也用不坏那嬷嬷不是?”
李栖筠今日去南苑已够丢人的了。回来自己的蛐蛐儿也是恹恹的,一时有几分生气,将手里头的罐子往一边一挪,脸上倒隐隐的有薄怒。
“差不多也行了,别什么都指着别人。你上次要寒园的帖子,这次要王府给的蟹,溦溦都给你了,如何还这般多嘴多舌,是不是失了本分?”
小周氏知此刻说这种话,一面是拉不下自己的面去南苑,一面是迁怒那小虫子的事。
她想完这些,突又发觉这好似是自那李青溦从并州回来之后,他第一次明面上朝她发火,又站在李青溦一边,自省一番,当是最近将李栖筠逼得太紧,又因周营的事着急上火,对他多有敷衍所至,一时拉住他的手,嘴上又哄了几声。
李栖筠本有几分闲气,挡不住小周氏先吹了灯动弹一番。
等起身叫了水安置完,李栖筠的气也散了一大半,一时倒也无话。
他将两个蛐蛐儿安顿在窗底,突瞧见一旁那个湖光山色的缂丝屏风,像也是县主嫁妆箱子里的,倒想起来今日答应李青溦的事。
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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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灯,上了床,瘫在小周氏一侧:“对了,我记着存放县主嫁妆箱子的库房钥匙,是放在你那里的吧?明日你开了库房,寻出那幅吴冲灵的《荷亭闲弈仕女图》给南苑送过去,再把钥匙也给了。”
小周氏正有了几分睡意。听了这话倒一个激灵,忙抬头看李栖筠一眼。
帐里黑黢黢地一片,一时倒看不清李栖筠的表情,也摸不清他说这话何意。
难不成是南苑的觉察了些什么?但她用县主嫁妆当当子的事毕竟做的隐蔽,又特意嘱了那刘通莫在一家当当子。那刘通瞧着是个机灵的,应当不至于扯破。
她虽这样想,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忙支起身子问:“好端端的,要那个做什么?
“想就是翻翻晒晒收整收整什么的吧。”李栖筠打了个哈欠,“宋氏的嫁妆本就留了话是给溦溦的。俗话说,人无刚骨,立身不牢。我虽不才这几年也未动过宋氏的东西。
只是宋氏走了这么些年,这些玩意儿搁在我这头到底是瓜田李下的,也不好听,索性便叫她自己拿着,是带去夫家还是送回王府,她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还人无刚骨,立身不牢……
他倒也好意思说这些话,不说府上先前新建、种种修缮。便是他那从五品的官职,如何不是县主在时,蒙平西王府照拂?
那县主的嫁妆他是未动,但她小周氏素日里鸡零狗碎地贴补伯府的时候难不成他不在?倒也摘得干净。
小周氏轻轻撇唇,只也不好叫他听出来,话音仍是温声细语。
“郎君苦心妾知道了,妾也不是旁的意思。只是过去了这么些年,那一对钥匙也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塞着呢。郎君也晓得,县主放嫁妆的库房是先前老王爷建府时特辟的,未有钥匙自然打不开。妾掌管伯府多年,却一次也未开过那库房,少不得是要寻上几日钥匙的。”
“钥匙在府上,自不会长腿跑了,寻便是了。”
李栖筠料想钥匙不会丢,对这个倒一点不上心,应了一声,只片刻便鼾声大兴睡熟了。
他睡得香,小周氏却睡不着了。
大黑夜的,倒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在李家一直感觉脚不点地,是浮在水面上的无根浮萍,晃晃悠悠,满心忧患。
都是因为她妾室的身份,让她如临薄冰。
她自不是不懂法条之人,知道妾室擅动主家东西,乃是盗罪。她以前寻思的便是:先典当县主的嫁妆得了银钱,将她哥哥从牢里捞出来便是了。
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若周营能够被那位大人弄出来再继任县丞,即便一年没有十万雪花银,再即便是当了的东西涨价十倍。如何在话下呢?
只是她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闷热的夜晚,小周氏一时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
难不成还要为了这起子小事,吃上一顿牢饭不成?
吃牢饭事小,就是几十板子的事情,可她若真吃了牢饭,以李栖筠这个死要面子的性子,想她这辈子是抬正无望,这辈子也就到了头了。
她想到这里,那日李青溦低沉如鬼魅的声音一时又响在了她耳边。
“我娘亲输了,但你未必能赢。”
小周氏一双眼睛只直勾勾地瞧着黑漆漆的帐子,手里头捏着的一方帕子生生绞烂。
不,她周茹雪定然没有输的时候!
那钥匙暂且是不能找着!但只是这法子到底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当务之急还是需得将她周营给救出来。
小周氏翻身,一时想着如何救自己的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时又恨自己命苦如何就要受这鸟气。纠纠结结了一晚上,眼见天光破晓,她也没了睡的心思,索性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叫人往柳家递了折子去柳家——
李栖筠上朝,李曦也去上学堂。段氏向来不爱出门,日日在自个儿的屋头闷着以泪洗面,偌大的北苑一时只剩下李毓秀一个。
她倒是百无聊赖。用过早膳,太阳还未见多毒院子里也凉丝丝的。她便叫人在堂厅后架了秋千取乐。
秋千一时扬高。
李毓秀突远远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不远处的小厨房矮身出来。
他身着青色短打,猫着的样子怎么瞧着都有几分眼熟。她定睛一看倒认出了人,不由哼笑一声,嘱一旁的几个侍女把人给带过来。
刘通听自己亲娘说了南苑送了螃蟹来,想是要等着过完宴才能分下来。他早馋了这么一口,如何等得了这么久,只趁着今日府上没人,倒溜进小厨房里顺了几个,万没想到才才出了院子,便叫人给提溜了出来。
一时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跪着爷爷奶奶地先叫了一通告罪。
李毓秀听了他的话,倒斜乜他一眼,忒地一声:“呸,倒是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何人,怎就爷爷奶奶的乱叫白白地将人叫得老了几十岁呢。”
刘通抬眼,见面前人钗环艳丽熠熠反光,虽一时背光迷眼,倒也认出了人。
忙嘴上仙女神仙妃子地恭维几句:“原是二姑娘,这般热的天,如何在外头晒着呢?”
“我若不在外头怎能瞧见你鬼鬼祟祟?”李毓秀哼笑一声,以目示意一旁侍女扒拉他怀中物,片刻一个布包掉于地上。
李毓秀眼见几只螃蟹张牙舞爪地满地乱窜,险些爬到她簇新的云纹鞋上。
她哎呀一声,满面嫌弃:“我当什么东西!只是这么几个破蟹也值当你偷的?”
刘通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讷讷地:“小的这也是第一次这般,实是馋了这么一口两口,实望贵人海涵。”
李毓秀眼梢轻转,倒瞥他一眼。
她早看他有几分机灵,有心叫他做自己的人盯着南苑李青溦那个小蹄子的动静。
一时轻声笑道:“此刻府中无人,我自然当作什么都未看见,可你有什么换的?”
刘通一脸苦大仇深的倒霉样。他能有什么好换的?
他知晓宅院里头,最恨底下的人手里头不干不净。底下的奴仆犯了事,轻要跪春凳,重是要辞退了扭送官府的。
他好不容易才在伯府找了当当子这么件即轻省,又有油水捞的营生,自不想被打发了事。
一时额角生汗,口内生津,突灵光一闪,还当真的叫他想起来件事来。
他忙起身叫李毓秀挥退左右,叫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他在她耳边附耳几声。
李毓秀听清惊地后退几步:“竟有此事?”她一双眼睛睁大了, “莫不是你怕我问责,随口胡诌的吧?”
刘通似是受了侮辱一般,在那指手赌咒, “小的说的若有一句假话, 便让小的嘴里长满了疔!头也变成了疔, 叫姑娘踢着取乐子罢了。”
李毓秀本是满面沉思, 听了他这话,一时又是恶心,又是无语,忒了一声:“我要你的头做什么。”
刘通嗐了一声, 又觑李毓秀的神色, 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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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亲眼所见, 确是千真万确, 那日恰是端午前后,天色沉沉显然已过了子时, 小的同我娘有事在门口说了几句闲话, 正瞧着一男子从北苑里出来。
他着一件直裰锦袍,眉目也俊秀,显而易见并不是什么小厮护院。”
他说得这般确信,又是赌咒又是这那的。李毓秀倒是信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那李青溦竟敢与人私相授受!如此放浪形骸不知廉耻。
但她转念又一想,李青溦自并州此等蛮荒弹丸之地回来, 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也说得过去。
虽说当今男女之防并不大严,但李青溦能做出这样的事,自然会叫人戳着脊梁说三道四。而且那定荣公夫人先前不还有意她做自家媳妇吗?此事若出, 怕不成了。
此事若不成, 那柳茵茵自就有了机会。她先前因寒园之事恼她良久, 知了这个消息合该好了。
她想到这儿, 一时弯唇轻笑:“那人,你可有认出是什么人来?”
刘通一顿。
他自小便在三教九流里头泡着,做多了给人端茶上水、抹桌扫地的活计。多年熬就的辨人识人的本事,京城中什么达官贵人他未见过?
他回想起那日所见男子的长相:双目如潭,环佩绯衣,长身玉立的。
瞧着真真是一副好相貌,此等样貌,他但凡见过一眼也不能忘的,没有印象自然就是未见过了。他也不好胡诌个身份来。
“那倒是未认出来。”刘通摸了摸鼻子,又觑一眼李毓秀的神色忙又找补,“但小人已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子里!”
李毓秀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除非你能将他的相貌绘出来,否则我怎么信呢?”
她说这话其实也不是别的,只是她确实有几分好奇,李青溦与之私相授受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她叫人上了纸笔给刘通。
刘通接过寥寥几笔已走完吹墨。李毓秀又走前几步凑过去看,看清那纸面的一瞬间,她脸上无语的表情凝在脸上。
只见刘通画上一水墨小人头大身小,身形佝偻,眉目形容紧凑潦草,气质猥琐难尽地在纸上,其模样看着似个人,却也不能完全是个人。
她脸上很有几分嫌弃。
“你这画技也忒拙劣了一些,如何会有人长成这样歪瓜裂枣地样子?”她撇撇唇,将那画作揉捏做一团,远远地扔掉了。
刘通画技虽稀疏平常,但平日里也不是这般。这实在是有意为之。
毕竟人出门在外,自然需要多带几个心眼子。
而且现如今他有把柄在李毓秀手上,却也有倚仗,毕竟他可是唯一一个瞧过那“奸夫”模样的人,二姑娘自然不好奈何他。可若他此刻绘出那男人的相貌,手里头自然也没有了倚仗。
思念至此,他扬声咳嗽几声,睁着眼睛说瞎话:“小人虽画不出那人的神采,但相貌总是差不离的。”
李毓秀实是不知刘通所想若是知道了,定会忒地一声骂他的心眼倒比自己纱衣上的窟窿还要多。
只是听了他这话,倒忍不住满面黑:“相貌差不离?那人若真长地那般抱歉,我那姐姐脸上的两只大眼睛摆设不成?怎么就能看上他呢?”
李毓秀丁点不信。
刘通嗐地一声,凑近了李毓秀低声下气:“小人下次见了他定能认出他来!二姑娘念在小人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不若将今日的事情放一放,留着小人好为二姑娘鞍前马后如何?”
李毓秀本就是想盯着些南苑的动静,瞧瞧那头有什么把柄可抓,只是自己的人南苑的人自然都认识,受制颇多。
也是先前看刘通是个新面孔,又机灵应变,起了用他的心思,未想到他果真是机灵,竟能给他这样的意外之喜。
李毓秀素日里受小周氏所授用人之道:用人需得恩威并重,赏罚分明;更需牢牢捏着所用之人的把柄。
这般用人,自然得心应手。
她轻瞥他一眼,哼笑一声:“你既这样说,我倒真有差事吩咐你,只是不知道你做不做的好?对不对得起我今日帮你隐瞒。”
刘通听她递话,心里猜测定然同南苑的大姑娘有关。
心下想着女人就是麻烦,面上却也不显,笑道:“二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便是,若是做的不好,姑娘发落我便是了。”
李毓秀等地自然就是这句。
“你得了空,便替我盯着南苑大姑娘的一举一动,若见她出去来应我一声。”她停顿一瞬,又看他一眼,“你若能助我找出李青溦藏着的那个男子,我自然有赏,你若做得不好……”她哼笑一声,“伯府虽小,你偷拿的虽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南苑从不留扭手扭脚偷鸡摸狗的人,晓得了吗?”
她从腰上的荷包摸出一把一小把金瓜子给他,“若此事做好,少不了你的,这只是给你的一点点罢了。”
刘通本是有几分不情愿,见着金子的一瞬眼睛放光,忙双手捧过那十几粒金瓜子。又听见李毓秀哼了一声:“我倒是要看看,她会的到底是那个奸夫呢!”
——
未想第二日便来了机会。
这日刘通没什么正事,等在出府必经的荷亭前。
一面打着折扇,一面瞧着南苑的动静。
刚过了下午,这日天十分热,外头笼在一层发灰的热气中,池塘里头的鲤鱼都懒地翻腾一下。刘通一时觉着这样热的天,南苑的人应不会出门才是。
他正要回去,突瞧见一行人远远地从南苑过来。
为首女子身量窈窕,一身青白间色裙,上搭月□□莲刺绣的圆领半臂和窄袖衫,身披绿烟罗的画帛。
她绿鬓如云绾成如意髻,只簪着一支点点梅花白玉的簪子,耳间一副粉白相间的垂珠耳坠,衬得她一张似未施粉黛的了脸腮凝新荔、粉白含春。
她舒袖款步过来,画帛垂落飘飘。面容精致清丽,气度也不凡,恰如一缕荷风透过拂过这密不透风的炎热中。
刘通来伯府已有月余,也算远远地见过这李青溦几面,却是第一次这般正面瞧见她。一时呆住片刻未动。
待南苑一行人笑闹着走远他才想起正事。忙嘱了自己带着的两个泥腿子跟住人,自己又往北苑去。
北苑屋里头,李毓秀正歪在榻上。
一面叫了冰橙酪来吃,一面叫几个小丫鬟打着扇子。
刘通突急匆匆地从侧厅进来,倒是带进一股热气。
天太热,李毓秀满脸嫌弃地叫住他:“别过来了,便站在那里说就是了。”
刘通一时也未介意,便说了李青溦出了府的事情。
“这样热的天,京城最皮实的狗都不出门,也不知她抽哪门子的疯,不好好待着倒是满地儿乱窜。”李毓秀热地心烦,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刘通不知说什么好,犹豫半晌:“……那不若我们便不出去?”
李毓秀又哼了一声。
她嘴上虽那般说,心里却又觉着:这样热的天出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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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也是寂寂几个没人烟的样。
那李青溦挑这样的日子出去,如何就不是心怀鬼胎?指不定今日就能瞧见她那“奸夫”呢。
想到这里,李毓秀突有了一些力量站起身,一时骂骂咧咧一时又叫人收拾去了…
李毓秀要出街,次次不凡。屋头一时热闹行转起来。
她叫了两三个梳妆婆子又是开脸,又是擦粉打胭脂、磨螺子黛粉的、挑衣服的,不一而足。
她磨蹭许久,刘通站在侧厅等着。他做下人的如何有坐着的资格?他站在一侧等得口干舌燥,又觉着自己的两条腿都生生等短几分。
好不容易等人出来,已过了整整半个时辰。
刘通有几分好奇她如,抬眼看,便见她一件月白蔷薇花刺绣短襦,青白间裙,浅绿烟笼纱披帛。
难得穿得淡雅,只是头面什么的仍是她一贯的风格,珠围翠绕、奢华艳丽。
饶是刘通再爱财,一时倒也闪了眼,只觉着她瞧着像是个摆满了首饰的高架子。而这个架子外头裹的衣裳,瞧着为何还有几分眼熟。
刘通犹豫几分,缓缓开口:“二姑娘此衣衫,瞧着是有几分……”
他眼熟二字未说出口。
李毓秀轻仰下巴,神色颇有几分自傲:“未想到你还有几分眼光,此乃京城中近月最兴时的款样,如何,瞧着是有几分风雅吧。”
刘通一时无语凝住,未想出哪里眼熟,一时听见周围的婆子侍女不住口地夸赞,摇头跟着恭维了几句,几人套马去了城中。
—
另一边,青月坊一临水二层茶寮进里有琴音袅袅,又有一小桥流水小景,那流水大热的天冒着丝丝缕缕冰气,李青溦多瞧一眼,便见原那流水底下有一大块冰,一时了然了。
她姗姗莲步上了茶寮,倒也未进雅间,只坐在堂厅的散着轻纱的窗牖前。
店中活计进来过来,李青溦要了一壶六安瓜片,支颐把玩手中的篆刻鱼符。
这家茶寮自也是平西王府的产业,按理说见了她手上的鱼符,掌柜的小厮自当有什么动静,只是她就差将这玉佩甩到人脸上,也未有人多说什么。
未久,陆云落摇着扇子从穿堂过来:“我来迟了。”
她着一身妃色折枝花蜀锦襦裙,身段婀娜,神色瞧着很有几分神采奕奕,身后仍跟着那楚郎君。
李青溦点头示意,轻笑一声:“这样热的天还叫你出来,本就是我唐突。”
她今日出门是约了陆云落来青月坊来瞧瞧铺子。本前几日就约对了的,只是那几日陆云落是格外的忙,二人约在了今日,未想到今日竟这样的热,只是也不好改。
李青溦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陆云落却丝毫未介意。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无妨, 本就是因我这几日事多,才拖拖拉拉地到了今日。”陆云落轻笑,坐到她身侧。
李青溦与她惯熟, 也不好没完没了地客套什么。
二人一时说了几句闲话, 便瞧见堂厅有人端了沙冰甜碗子。
李青溦倒好奇地多瞧一眼, 又取过一旁的食谱翻看几下。
原来这茶寮不仅卖各式名茶, 竟还有什么汤菜之类的,又有什么冰酪之类的小食…
本是好好一个茶寮,倒是整的又才像是食肆、又像是什么香饮子铺的,她一时倒是摇头。
“怪道这茶寮人也不多,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蠢法子呢。叫是茶寮便只是卖茶便好了, 如何整地这样花里胡哨、不阴不阳的很呢。”
不多时, 一伙计捧了一壶新茶, 附带两个甜白釉印花鸟纹的瓷杯。李青溦给陆云落倒一杯,自己低头啜饮一口, 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下眉。
陆云落看她:“如何?”
“这个茶。我祖母有一茶庄, 茶农便是种六安瓜片的,我家茶铺中的六安瓜片一直便是自产自销,采摘于谷雨前后,取时只取那二三叶子。叶子又求‘壮’不求‘嫩’。这般采摘后的六安瓜片冲泡出来的茶汤,汤色翠绿清澈、香味高长鲜醇, 滋味一绝。”
李青溦轻轻晃茶杯:“此茶茶叶片看着是没有什么,只是入口十分老涩。该是去年梅雨前后采摘积压的梅片才是。”
“梅片我家若是留着,向来也是茶农自家留着喝的。自不会放在茶寮中以次充好。想也就是这么些年, 我家的铺子不仅后头的掌柜变了, 想连后头的供商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茬。”
李青溦想到这里轻顿一下, 又轻抿一口茶, “而且我记着几年前户部金部司有政令:赋税收取乃据诸行业利入之厚彼按年上报户部交纳,基本每年都需造册。可这么些年,平西王府却一点关于这个的消息都未收到,能有这样大手笔的人,想也不是什么凡人。”
陆云落倒有些意外她知晓这样多,觑她一眼笑道:“能猜出些什么来?”
李青溦摇头,压低声音:“再有就是此铺子中的冰,夏日的冰很是金贵,京中虽有卖冰的铺子,只是需要提前去定。若是所需颇大,一时半会儿当也拿不出那样多的冰。但这茶寮,门口便有那般巨大的冰雕不说,吃食中的冰用量却也并不少。”
李青溦轻动手中的瓷勺,轻轻地拨动一下面前的甜碗子,从淋着的碎瓜果下头挑出一小块还未化的冰,“看这上面的花纹,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便是冰井务特有的冰鉴的痕。”
李青溦轻笑几声,摇头道:“又能指动户部遮掩,又能调动冰井务的。京城之中怕也未有几个人。”
她未说话,倒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陆云落一时倒是惊讶:未想到她年纪轻轻,倒这般聪慧,又有如此见识。倒低声笑道:“你猜得不错,倒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
“青月坊十几家大铺子,都是我家的商号顺福兴的产业,剩下的几家大些的铺子,自便是平西王府中的,如今换上去的几个掌柜,我倒也见过,有几分印象。正是宰辅刘大人家中的仆才。”
李青溦只是猜测,听她确定,一时挑了眉头。
她以往是在她外祖父那里听说过刘阁老之名,当时他曾大骂他“禄蠹”。
刘阁老官拜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受殿学士的封号,当今备受宠爱的信王乃是他外孙,自然名高望重。那户部尚书同冰井务司长都曾是他学生,受他驱使,倒也是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李青溦一时又想到南郊那几个庄头、甲头的有恃无恐;又想起那周营的捐官事宜,倒把所有都捋顺了:想是小周氏通过柳氏扒上了刘阁老,为了给那周营捐官,将平西王府的一些产业交由刘阁老。
“倒是好一手的暗度陈仓。”李青溦轻声一哼。
陆云落对她家的事情也有几分了解,便以她的身份尤觉着事情棘手,倒问李青溦一句:“户部金部司分管商户政令,那户部尚书柳是刘阁老的徒弟。自然官官相护着,岂会给你什么好脸色?你若想拿回自家的铺子,自也不那样容易,可有什么成算?”
李青溦将此事在心中捋了片刻,倒有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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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起唇角,“我家这些铺子虽暗地里是换了东家,但登在户部红簿上的却还是平西王府的产业,是这般吧?”
陆云落一时倒未反应过来:“是这般,所以你若想通过户部将自己铺子要回来怕也不成。”
李青溦轻叩桌面,曲指算计了几声:“除却开不下去早就关门的一家,我家在京城满打满算还有八间铺子,这些铺子规格自然都算不上小,你说,我若将这些铺子统统贱卖,有些人会不会动心。”
陆云落未怔,没反应过来。
李青溦附在她耳边解释一番。陆云落听完便弯腰直笑:“还有这般的法子,当真还得是你。”
李青溦也跟着笑了几声,倒视线稍转:“恐到时候,还需要姐姐和另外几家关系好些的商行帮忙才是。”
陆云落:“这些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她看她一眼,“只是此事若是一招不慎叫那刘阁老知道了,怕不会轻轻放下此事。你当真信得过我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罢了。我既决定了做此事,自然不会畏畏缩缩,打手打脚的。”
倒真是她这般有魄力的女子,才配得上陆珵呢。陆云落想到这里,倒轻笑一声,随口道:“若此事不成自以为没什么,你可以去找陆郎君替你兜着底子不是。”
李青溦平日里也并不叫自己想他,如今乍听见他的名字,一时又想起那日之事,睫轻轻垂下一眼,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不提他便罢了。”
陆云落侧眼看她。
她话音带了揶揄,本是想看李青溦带几分羞郝的样子。倒瞧见她支颐坐在对过,一双鸦黑的睫只轻轻地垂下一眼,倒很有几分恹恹的神色。
她视线转动,心里倒是知道了。
想是上回二人吵架之事未见好,她一时倒是吃了一惊:陆珵虽性子冷淡一些,但秉性却是极好的,便是对不相干的人也不失温和。她虽未多见二人相处,但寥寥几次也能看出陆珵对李青溦之心。
倒未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陆珵竟还未将人给哄好。
啧啧,好歹还是一国储君,对于自己的终身之事如何能这般的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难不成真想孤独终老不成?
陆云落啧了一声。
——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坐着也没什么意思,都出去了。
李青溦想起后日便是李曦的生日。又想起上次见他,他都闹着要些玩意儿,她虽然素来瞧不上北苑的人,可李曦自没做过什么,便想着随便挑个什么送他玩。
正和陆云落走动了几圈。经过一家成衣店时,陆云落身后跟着的楚郎君往后瞥几眼。
突上前凑近二人:“女君,我似是瞧见有人跟在咱们后头,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什么,要不要着人去问问?”
陆云落轻轻蹙眉,偷眼往后,瞧见一道月白的女子身影,倒将李青溦拉进一家成衣铺中。
——
外头,天正炎炎,似要流火。李毓秀坐着轿子里也闷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她忒了一声,叠着帕倒揩了揩脸上的汗,只觉着今日早上涂抹在脸上的脂粉也糊糊地挂在脸上。
她不由掀开轿帘抱怨刘通:“早知如此,便不出来了。这样辣的天狗都不想出门呢,倒听了你这个坏种的话,热天热气地出门。”
他提了不出去的事情,可还不是叫她回绝了?现在倒是忘了。
刘通心里腹诽,到底讷讷不好言语,只擦了擦汗敷衍几句。突瞧见李青溦同一中年贵妇有说有笑地下了茶寮,身后还跟了个华服的年轻男子,忙叫了李毓秀一声。
李毓秀抬眼打量。李青溦走在最里,一时倒看不清什么。只瞧见那走在外头的郎君,身量修长,面容有几分俊秀,气度却并不如何。
这李青溦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嘛。
啧啧,她斜眼乜一眼,唇轻轻一撇,叫人搀着下了轿子跟着李青溦几个走了几步,瞧见她们一行人倒是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京中大大小小的成衣铺子,她自然都来过。
这家成衣铺子倒也不例外。她知晓这铺子里头挺大,分为上下两层。想着李青溦进去后,自是被里头试衣娘子们拉着走动,也无暇他顾什么。
她正好寻个隐蔽的角落抓她把柄。
她从袖中取了一把刺木香菊的青罗绫扇覆面,带着刘通进了商铺里。
李青溦被陆云落拉进铺子里,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多时倒看见李毓秀带着人遮遮掩掩地从外头过来了。
陆云落瞧见为首女子的长相,见与李青溦有几分相似,虽未见过,仔细想想倒也知晓了人,冷哼一声笑道:“这便是你家庶妹吧?刚刚便跟在我们后头。这样热的天,想也不是来逛铺子的。”
“她的心眼是比纱帐上的孔还多,当是憋着什么坏呢,问问便是了。”
李青溦同北苑的你来我往地争斗了这么久,自不会叫她占了便宜。走前几步挡到李毓秀面前。
李毓秀低头捧着团扇,正要进这铺子对上一双缀着珠子的云头履。
她向左那人向右,恰将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也不知是谁这般瞎了眼了就!
她心中正骂了几句,抬起眼,对上李青溦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一时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李青溦笑道:“我当是谁猫眉鼠眼地跟在后头,原是二妹妹。这样热的天,二妹妹当不是来逛铺子的吧?”
李毓秀万没有想到叫她认了出来,一时有几分恼怒,也不再藏着掖着,哼了一声:“大姐姐这话,说得倒是可笑。怎么,你进了这家铺子我便进不得?难不成这铺子是你开的不成?”
陆云落恰听见这个:“巧了不是,此铺子正是我开的。”
李毓秀:“……那又如何?你家铺子开了门,难不成不做买卖?”
陆云落打量她一眼,微仰着头轻笑,“我家铺子开了门,二姑娘自然进得。况且我同大姑娘关系极好,念在你姐姐的份上铺子还可给二姑娘削价呢。”
李毓秀不认识她,见她说话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又要给她削价,莫名生了一股闲气。
她生平最厌恶别人叫她买削价的东西,忒,谁稀罕那几两银子,瞧不起谁呢?难不成她是庶女便买不起东西不成?不就是一成衣铺的东家,又有什么好趾高气扬的?。
她白了二人一眼,朝店铺中的试衣女郎微扬下巴:“如何需要你家削价,只怕你家成衣我看不上而已。把你家时令的成衣都拿来瞧瞧便是。”
李毓秀冷哼一声,放下手中折扇踏进铺中瞧衣衫。
正与李青溦擦肩而过,突四周突无声响。众人的视线一时在她和李青溦身上来回挲巡一番,连那试衣女郎都在二人身上流转一番。
李毓秀正觉出几分不妥,停下脚步瞧了一下自己身上同李青溦身上。
等看清的一瞬间,她脸一拉,脸面黑地似是用了二十年的锅底子。
原是她今日的衣衫,同李青溦身上的好巧不巧正是同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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