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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里有音乐传来,流畅清脆的钢琴声,伴着低厚的男声在耳道里打转。
「It was just two lovers,
Sittin'' in the car, listening to Blonde, fallin'' for each other.
Pink and orange skies, feelin'' super childish, no Donald Glover」
程屿年扫过一眼许思祈,又垂目,望着面?前的显示界面?,骨节分明的双手按住遥控器。
飞控到图传之间,有八毫秒的延迟。
足够短。
却也足够让毫无固定运行轨迹的烟火击中,坠毁炸机。
但是改装后的镜头,加上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抗住。
程屿年淡抿着唇,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然后,利落地?拨下操纵杆,fpv往更高处飞去。
沉默的黑被铺面?金雨倏地?撕裂。
许思祈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她的视角在烟火里面?,她在烟火里面?!
耳朵里的音乐拍子停顿两秒,直至高潮处,男歌手放声高昂:
「Shine——
it''s your golden hour.」
宇宙诞生的瞬间是否也如此刻。
她在云层里穿梭,流星迎面?撞来,碎片从两颊划过,昼夜皲裂,光纹绵延。
时间仿佛凝滞。
五彩的烟火沉静,缤纷,玉壶流转。
一秒两秒的放缓,然后“嘭”地?在眼前,东风夜放花千树。
鱼龙飞舞,星雨吹落。
许思祈张唇,喉间发不出?一个音节,眼前景象美的像是在做梦。
做梦都没有的绚烂震撼。
那种?细腻的画质,身临其境的触感,是商场VR粗糙模糊的立体虚影所完全不能比拟。
许思祈在烟花里流连,折返,盘旋,像只轻灵的小鸟。
她是色彩的反射镜,是温度的传感器,是美的终端演绎。
她不是旁观。
一曲终毕,烟花暂歇。
许思祈摘下眼罩,双眼模糊,怔怔望向程屿年。他还在操纵fpv回航,没看她。
抬手取下悬停的无人机。
程屿年启唇,喉结轻滚,语调低沉平淡与往日无异,却透着山峦般的坚硬线条。
“思祈,如果天天开心太困难”
“那我会在你身边。”
一地鸡毛
大年初七, 天色还未放亮,霜冻肆虐,沿路的植被透着一点儿绒边的绿黄。
空气冰冰凉凉。
许思?祈跟姨妈打了招呼后单独出了门, 她整个下巴都陷入柔软的格子围巾, 单手插兜, 另一只?在小区门口抬起?招了辆车。
报完地址,许思?祈安静落座在后面,听司机跟她闲扯:“姑娘你起?这么早可以去花市看看,花市离这儿更?近,人多?又热闹, 选择还多。”
许思祈笑笑感激他的好?意,却没搭话。
在花店带走了订好?的雪山玫瑰, 又提着一袋苹果?, 许思?祈重新?走向侯在路旁的丰田出租车。
这回司机没再热心给建议,只?是打开收音机,听着早间新?闻在车里打消沉默。
乾山公墓。
驶过曲折绵长的一个弯道,许思?祈下车。她双手繁忙, 贴着砖砌的白色矮墙走,墙下野生的蕨类植物正恹恹地耷腰。
春节过了。
春天还没来?。
穿过小径, 低矮的灌木丛遮了小片视野,鼻腔里却明显钻来?鞭炮的刺鼻和菊花的清香,与手里的玫瑰浓烈交织。
第五排,第九个。
许思?祈不用数,也不用抬头?看路, 记忆领着她缓慢自然前行, 然后停步。
黑色花岗石有种沁凉的冷光,却称得她的主人很温和, 很漂亮,连笑起?来?露出的两个酒窝都柔软。
“妈妈,好?久不见,我来?看你了。”许思?祈轻声道,弯弯唇。
她移过供台上还新?鲜着的秋菊到一旁,将娇艳的玫瑰放在正中央,然后摆上几?枚圆滚滚的苹果?。
大地静谧,鸟鸣声悠长清脆,人的低语声像是做旧卡带里遥远模糊的背景音。
是个聊天的好?时间。
于是许思?祈半蹲着,双手环膝,像是儿时的注视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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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什么聊起?好?呢
许思?祈指了指玫瑰花,莞尔:“这不是菊花哦,菊花在这儿都烂大街了吧?我觉得女生都会更?喜欢玫瑰的,这个叫‘雪山玫瑰’,云南那?边空运过来?的,你喜欢吗?”
“苹果?,苹果?也很甜,我记得你喜欢吃苹果?的,我也是。”
“妈妈,你在这里待的还好?吗?一年不见,好?想你啊。”
树木被寒风拉扯纠缠,摇晃出零星叶片的簌簌孤响。
许思?祈挽了挽唇边的耳发,“你肯定?想问我现在怎么样吧?我都很好?。”
“学校里很好?,老师很负责,同学都很认真努力。当然,我也很努力,考试那?么难都没挂过科呢。”
“姨妈最?近老去?美容院,还想带我去?,我说我还小,以后再说吧,但她说女人抗老要?趁早,还是拖着我去?了”
“姨夫前段时间升职了,更?忙了。”
“宋长锦还是很讨厌,天天抢我吃的,跟我掐架,但他上次请我玩了一天,嗯他其实?也很好?。”
“我回来?还见了高中同学,跟他们一起?去?看班主任樊老师,她结婚了你知道吗?男师母是个私房菜老板,还挺帅。”
“对了,那?个老板居然是谭奶奶的学生,真的很巧。”
“谭奶奶你可能不认识谭奶奶就是当年在浔南市医院我经常跑去?串门的那?个奶奶,你记得吗?她人很好?,还邀请我去?了她的生日宴。”
刚修剪过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剐蹭过手心,许思?祈的声音放轻,“还有就是……她有个孙子,嗯,就是我以前老爱找他玩的那?个男生。”
“我又遇见他了。”
“他很厉害,非常聪明,在我们学校里也很出名。我室友跟他一个院的,天天跟我鼓吹他,我来?跟你学一下,‘哎呀什么专业绩点第一啊,比赛金奖年年拿呀,论文专利一大堆啦’…她是不是很夸张?搞得像追星一样。”许思?祈出声调侃。
“不过她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很好?。”
许思?祈笑了笑,垂下眼睫,情?绪倏地低落:“但是…他太好?了。”
她涩然重复:“他太好?了。”
太阳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从云层里渗过些许光亮,将石碑割出对比不明的昏晓。
“前几?天他带我去?看了烟花,跟我说,希望我天天开心。”许思?祈的半张脸隐入淡色阴影,她抿唇,“如果?不行的话,他会在我身边。”
“我当时听了很开心,很感动。”许思?祈像是陷入了回忆,表情?恍然,手指无意识地捻向一旁的菊花花瓣,“但过后想想,又很…”
她斟酌了下用词,“害怕。”
“我害怕他真在我身边了,又发觉我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许思?祈扯着片长而蜷曲的淡黄花瓣,不小心扯掉的瞬间像是被针刺了般缩手。
“毕竟…我早不是他认识的‘许思?祈’了。”
许思?祈是开心的。
是自来?熟,幽默而活力满满,最?能让人开心的。
……
一股庞大的无力在身体里蔓延,许思?祈对着地面垂颈。她像是墓地的一部分,安静,了无生息,在这里陪长眠的人沉默腐朽。
忽然间。
有只?黑棕小鸟跳着跳着,双脚站在了墓碑供台的边角,完全?不怕人般地发出一声啁啾。
许思?祈抬头?。
黑棕小鸟啄了一口苹果?,又是一口,然后扑哧着飞远,每片羽毛都光洁而自由。
令人想起?了那?只?无人机。
它轻巧,灵动,其貌不扬却升入高空,穿过枪林弹雨,带她见证人间最?惊心动魄的烟火。
被人取回手里时。
它的主人望向自己,目光平静,温和,却最?坚毅。
许思?祈笑了:“…但是我想试试。妈妈,我想试试,你觉得我可以吗?”
銥誮
回答她的,是风的抚摸-
起?身后扶着边台站定?,许思?祈歇了好?久才褪去?眩晕感。
弯腰捏了下麻木的小腿,许思?祈跟妈妈告别:“我走了哦,下次再来?看你。”
她理了理花束被压瘪的包装纸,指腹抚过照片,轻声道:“妈妈,我早不怕鬼了,欢迎你来?我的梦里作客。”
许思?祈放下了花束和苹果?,将其余东西连带着一起?搁下了。双手空空,整个人飘飘然地仿佛刚才的黑棕小鸟。
做决定?是最?累的。
做完决定?后的奖赏就该是轻松。
许思?祈勾唇,双手插入衣兜,悠闲地往外走。
她刚转过白色矮墙的折角,鞋尖拂过尘土,旁边就传来?一道熟稔的、低沉的声音。
“思?祈。”一位年近五十的儒雅男人,穿着双排扣的毛呢大衣,激动上前。
“爸爸等你好?久了。”
许孝南就知道今天会在这儿遇见许思?祈。
他姑娘从第一次来?这儿的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到如今的云淡风轻,甚至转角时的那?一抹微笑。
时间果?然会教人成长。
伤疤总是会愈合,血缘总是最?浓厚,所以思?祈终会理解他。
“爸爸给你打的电话怎么没接?”许孝南温声问道,又自行帮她解释,“没事。可能是你换号后没备注,被认定?成骚扰电话了。”
“奶奶已经出院了,就年前几?天,过年那?阵子天天念叨你没回来?,怪想你的,你怎么都不给她打个电话”
这话有点儿抱怨的意思?,许孝南立刻补救:“没事。抽空去?看看她就好?了,你平时学习什么的也忙。”
许思?祈张唇,看着面前与自己有几?分像的男人,眼皮松弛地挂在眼珠上,法令纹深厚,从鼻翼两侧蔓延至喋喋不休的嘴唇。
她喉间哽塞,说不出话。
“思?祈,跟爸爸回家一趟,好?吗?”许孝南躬身,双手轻按她肩上。目光恳切,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确定?。
许思?祈点了点头?。
世界上最?难丢弃的两个东西,一个是至亲血缘,一个是社会身份。
前一个她已经失去?了。另一个,许思?祈想到自己过期的身份证。
“户口簿还在吗?”许思?祈对着激动的许孝南说出了第一句话。
许孝南笑容微滞,随即疑惑接道:“在家的柜子里存着,你要?”
“我要?办身份证。”许思?祈说。
“行行行。”许孝南高兴地应她。
许思?祈被领着上了许孝南的车,她没坐副驾,而是到了后座。
伸手拴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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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山公墓的沉寂在后视镜中节节倒退,被城市的热闹和许孝南的声音逐渐覆盖。
“思?祈中午想吃什么?我叫梁阿姨给你做,你梁阿姨做饭比以前更?好?吃了,嘉宇都长胖到快100斤了,班上同学还嘲笑他说他是小胖子呢。”
许思?祈垂睫没说话。
许孝南一点儿都没被许思?祈的毫无回应所冷场,相反,像是话痨病患遇上了安静耐心的倾听者,一桩桩地跟她细聊着。
奶奶。
梁阿姨。
许嘉宇。
一件一件,生活的一地鸡毛,在幸福的人眼里也能被穿成温暖御寒的绒衣。
许思?祈无感,无所事事地玩弄自己的手,观摩手心掌纹的走向。
明明上一秒还毫无负累。
下一秒,又开始石重千斤-
停完车,许思?祈跟在许孝南身后,听他唏嘘般追忆过去?。
“以前思?祈上高一的时候就走这条路吧?可惜那?时候忙,爸爸都没能多?送你去?上几?次学。”
“我记得你喜欢吃那?家的盐水鸭吧?等我一下,爸爸去?买一只?。”
拎着打包好?的纸带,许孝南又说:“刚卖盐水鸭的阿姨看见你了,问是不是我闺女,还听说你考上了宴大夸你厉害呢。欸,我们思?祈真聪明,嘉宇就不行,人笨又不努力。”
“……”
许思?祈沉默地听他言语,连抬睫的反应都没有,只?是低头?走路。
拧开门锁,许孝南鞋都没换,急忙就往房间里走去?,兴奋道:“妈,你看谁来?了?思?祈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趿上针织拖鞋,扶着门框,略微肥胖的身子侧着。
被皱纹压挤的眯缝眼从上到下打量过她。从女生苍白的面容,到踩在防滑垫上不肯进屋的脚。
她冷笑一声:“哟,稀客来?了。”
她不要了
许思祈有两扇轻盈纤浓的睫毛, 曾被师雪菁戏称为“睫毛精”,与圆钝明澈的眼睛一搭,柔软嘴唇再吐出两句俏皮话, 毫不费劲地就能骗取别人的爱怜。
只是她不愿意的时候, 睫毛又?像一道遮帘。
隔断她眼里所有。
许思祈踩在橡胶脚垫上没说话。一套三的房子里散着一股中药的苦辛, 菜肴搁置变冷后的腥膻,与闭窗后的空气彼此对撞,交织出一种陈旧黏腻的生活气。
连餐桌上的塑料花瓶都与记忆中无差。
“怎么,太久没来了,是要我请你进来吗?”老人嗤声, 瞪她。
许思祈:“……”
她其实只是想简单地拿个?户口?簿。
许孝南见状脸上堆笑,“哎哎, 思祈是在找拖鞋吧?没事。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 反正你梁阿姨明天要打扫了。”
老人哼声,摆手回屋,去添一件棉夹袄。
许思祈抬眼:“那个?…户口?簿。”
许孝南把她往屋里拉:“没事,不急, 爸爸给你找,时间还这?么早, 你难得?回来一次,留着吃顿饭吧?”
他说着,又?看了眼老人的背影:“奶奶刚出院心情不太好,血压又?高,她说话你听着就行了, 她年龄大?咱让着点?”
许孝南在某些?方?面配得?上他儒雅温俊的长?相, 也与他的名字相称。比如说,他的孝顺。
许思祈被拉到沙发坐下。
许孝南一点儿要立刻去拿户口?簿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给她塞着橘子坚果,让许思祈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她没有喜欢的。
这?么大?的房子每个?角落都熟络,都陌生,都不属于?她。但好歹,那一页纸是归她的,她就想要那一页纸而已。
老人换完衣服,在贵妃椅上与许思祈对坐着,黄花梨手杖紧握,冷冷开口?:“回来多久了?”
许思祈在许孝南频频使眼色下终于?张口?,“…半个?月。”
“半个?月。”老人重复,脸色更阴沉了,“回来半个?月没想过来医院看我,是准备等我死了再来吃席吧?”
“哎哟,妈您这?说的啥话啊,呸呸呸。”许孝南及时打圆场,“思祈上学后换号了没联系上,不知?道您生病了,这?不是听说后专门来看您嘛。”
老人粗哼一口?气,“看我?算了吧,你看这?丫头还有半点儿记得?我是谁的样子吗?亏我以前……呵。”
她浑浊难辨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强硬的阴鸷, “许思祈你记住,你姓许,流的是许家人的血。不孝顺的人,小心天打雷劈!”
许思祈听后忍不住想弯唇。
那怎么办。
老天早已经?劈过了,还附赠一堆不受控的身体静电,连她以前不也说过自己是怪胎么。
谈话间,大?门锁芯发出咬合的转响,有人从?外推开了门。
“妈,这?是…”梁楠定睛,拔钥匙的动作放缓,微微扯唇,“思祈来了?”
许思祈颔首以示回应,没在许孝南的暗示下礼貌叫人。
梁楠勉强摆出一张好脸,笑着:“思祈留下吃顿饭吧?正好,我刚从?超市买了鸡和排骨。”
许思祈:“不必了,我…”
“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老人打断的声音夹着愠怒,黄花梨手杖敲地,“长?辈跟你说话,让你吃顿饭,要求着你才?行是不是?”
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单方?面的剑拔弩张,但许孝南还是两边来回说着好话,试图作代际关?系中的上下粘合剂。
一把稚嫩男声跟着在屋内响起:“她怎么在这?儿?”
胖乎乎的男孩手握迷彩玩具枪,指了指沙发上的女生,又?抬头朝梁楠问道。
梁楠:“思祈姐姐来家里吃饭。”
“那她什么时候走?”很简单的一句,许嘉宇勾了勾玩具枪的板扣。
梁楠拍了拍他的肩,训斥般:“小宇别瞎说,叫姐姐好。”
许孝南也顺势招手道:“对,嘉宇过来,这?是你思祈姐姐,还记得?吗?快叫姐姐。”
“我才?不要!”许嘉宇扭头,径直跑回自己房间去放刚买的大?包零食。他才?不要跟人分享。
所有人都见怪不怪。
许孝南笑着跟许思祈解释:“没事。他就是小孩子脾气…”
然而,不孝顺的许思祈,耍大?小姐脾气的许思祈,被问着什么时候离开后终究被留下来吃饭的许思祈。
其实许思祈的耐心还不错,但此刻真有些?烦躁了。她只想要那张纸而已,她什么都不想要,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算了。
反正大?概这?辈子就这?么一次。
为了那张纸,为了之后出行办资料什么的方?便,许思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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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按下不耐,将自己的存在感刷到最?低。
餐桌上。
散着热气的菜肴一道道端上,许思祈旁边坐着许孝南,对面许嘉宇还在玩枪,主位上的老人一边掩嘴咳嗽一边抬眼瞪她。
仿佛她的出现是多大?逆不道般,许思祈视若无睹。
微信有人在跟她发消息,信息栏提示来自于?“cyn”,许思祈没点进去看。
“小宇,吃饭了,别玩你那玩具枪了!”梁阿姨捧着用湿抹布包裹的瓷碗,许孝南帮着挪餐盘的位置。
许嘉宇闷闷不乐地把迷彩玩具枪放在身后,一只手也没拿筷子,伸手就往盘子里捞了块盐水鸭放嘴里。
“饿的你,洗手没有!”老人斥责,却弯着嘴。她也拿筷子夹了块盐水鸭,偏头:“是陈记那家吧?味道一尝就知?道。”
许孝南笑:“对。”
许思祈没有伸筷,她在聊天声中默默干嚼着碗里的米饭,以粒计数。
许孝南:“思祈,吃盐水鸭啊,陈记家的你不是喜欢吗?还有这?个?豆豉排骨、宫保鸡丁,都是你梁阿姨的拿手好菜…”
他说着就要将餐盘往她这?边推。
许思祈摇了摇头。
老人看她这?幅模样就来了火,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拍,作势要站起来:“许思祈你什么意思?吃个?饭你给谁脸色看呢?!”
许孝南抬手,“哎妈您,您刚出院别动气,思祈不是”
许嘉宇也凑热闹般,从?椅子背后摸着摸着,操起了自己的玩具枪,黑漆漆的枪口?对着许思祈。
他瞄准:“坏女人”
老人被按回原位,嘴里谩骂:“跟她妈一个?德行,都要人上赶着哄,给脸不要脸”
许嘉宇勾下板扣:“嘭,去死——”
梁楠在一旁已经?什么都不想管的模样,安静吃饭,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
鸡飞狗跳中,许思祈轻轻将木筷搁在瓷碗上。
像是察觉到什么,许孝南忙转头,“思祈,没事”
“我不要了。”许思祈说。
落下这?么一句后,许思祈擦了擦嘴,然后利落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抛下身后种种。
完全没有那种委屈到鼻酸然后偷偷落泪的心情,小时候或许会一边怄气一边哭,还满怀“当一个?机器永远不笑让所有人愧疚”之类的豪情壮志。
现在,许思祈只觉得?麻木。
空洞洞的,所有的风都往心口?钻,身体里呼啸着病恹恹的冬天。
她不要了。
户口?簿而已,那一张纸也不重要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
她不要了。
许嘉宇从?小恶意的源泉,不愿跟人分享的“爸爸”。对一束烟花占有欲都那么强的她,也不要了。
冬日?日?光转瞬即逝,天地暗沉沉的,像浸泡在过期橘子水里。
许思祈抄近道,走在小区里一条小径上,两侧的铁蒿草早已开败。
想起了无数个?高一的清晨。
她也是这?样着急的、连走带跑地去赶一辆公交车。偶尔错过,多希望爸爸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边笑她慢一边载她去学校。
像他无数次载许嘉宇去上幼儿园一般。
不远处,陈记的霓虹招牌在白日?里也明亮勾人。只是阿姨家的盐水鸭虽然好吃,但她其实不喜欢太咸的口?味。
比起盐水鸭,她更喜欢甜皮鸭。
还有,她也曾考得?一落千丈,从?前几名的成绩直坠一百开外。老师对她失望让她请家长?,但许孝南完全忘记。
那为什么又?会那么清楚的,事无巨细的,记住一个?小学生的分数。
……
“思祈,思祈——”许孝南气喘吁吁,从?后追上。
“思祈。”许孝南捉着她的肩膀,“奶奶说的都是气头的话,你别放心上。”
别放心上。
许思祈抬眼看他,许孝南被她空洞灰暗的目光一惊。
“这?、这?儿是奶奶给你的压岁钱,”许孝南急忙从?怀里抽出一个?封皮发皱的红包,“奶奶一直都是爱你的,她这?个?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知?道的…”
她知?道的。
红包一看就是被反复使用过的,折痕明显,的确是奶奶节俭的风格。
奶奶是个?多节俭的人啊。
一个?山村寡妇养出了个?稀罕的大?学生,里面的艰辛自不必言。但孝顺儿子还没来得?及在事业上争气,就爱上了城市里的富家小姐。
对方?家长?那么看不上他们,那么嫌弃他们,两人居然要为了什么所谓的爱,真的要跟两边家庭都断绝来往。
众叛亲离,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还好,孝顺儿子迷途知?返,总算争气地按着她的心意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至于?许思祈虽然也算她孙女,但一身讨厌的娇养毛病,十几岁了连衣服都不知?道怎么洗,看着就来气。
又?想到前任亲家那高高在上的指摘模样,话里话外的“配不上”
曾一身公主病的许思祈在奶奶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吃苦,自立。
还有忍让。
虽然过程并不美好,伴随着无数呵斥和责罚。
但奶奶可能真的爱她吧,就像她病得?难受,大?家都把她遗忘在房间,她也会脸色难看地半夜去给她买药,然后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
只是一颗豆腐心的人,真的能长?出刀子嘴吗?用锐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在她身上凌迟,告诉她逝去的母亲有多不堪?
也许吧,但那都不重要了。
许思祈从?被接到父亲家开始,战战兢兢过了那么久,她唯独疑惑过——
为什么从?前无时无刻的偏爱,如今却全被收回了?
她其实也没那么小气的。
她也想过做一个?大?方?的姐姐,一个?懂事的女儿,一个?令人满意的孙女。
但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一点儿被明显偏爱的体会呢。
她以前那么娇气的一个?小女孩,变得?成熟、变得?懂事,她那么辛苦,冬天里双手都被厕所冷水泡皱。但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儿奖励呢。
一句夸赞也可以的
许思祈闭了闭眼。
抬睫,许孝南的脸近在眼前,与曾经?疼爱她的面容重叠,仿佛只多了些?皱纹。
她问:“乾山公墓里,你为什么不是直接来找我,而是要在一旁等?”
许孝南张嘴:“”
许思祈:“是因为愧疚吗?”
十六岁世界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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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她无意间得?知?了。妈妈去世三周年,很巧,许嘉宇原来也满三岁。
阳光作祟
许孝南支支吾吾、肢体语言繁多却组不成一句顺畅的话?。
眼?底溢了份水光, 他只说:“思祈,都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
许思祈摇头。
可能到这一刻,许孝南都还以为她在埋怨自己太早续弦生子, 重组了家庭。
许思祈神情淡淡地问了句:“许嘉宇知道, 自己其?实比班上同学大一两岁吗?”
“如?果知道, ”她很善意的样子,补充道:“那他就不用过分在意自己的体重了。”
许孝南惊恐万状地看向她。
许思祈没什?么留恋地望着远处,“还有,如?果方便?,请把户口簿寄我, 地址就填我原来高中旁边的书店吧。我需要办新的身份证,办完后会最快时间归还。”
“谢谢你。”
许思祈说完, 将起皱的红包推回?:“这个我就不要了。以后也不用了。”
世?界上很多事情本就是模糊着过的。
挑明的话?, 过于难堪。
许思祈不想再跟许孝南争执当年的谁对谁错,就算许孝南想说对不起,那他对不起的,也应该是她妈妈。
走到路旁, 川流不息的行?车将两边的马鞍花吹扬。许思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打?开手机,除了姨妈的未接电话?, 两小?时前,程屿年也给自己发了消息,但许思祈当时没看。
点开微信。
cyn:【[文件]】
cyn:【可以定稿了,辛苦。】
他说的是之前许思祈帮忙弄的paper翻译。由于内容过于专业,很多术语、公式是无法?用网上软件搜寻所表述的, 连中文看着都宛如?天书。
所以, 宋长锦见许思祈背着电脑准备出门,翻了个大白眼?。
“你们约会也挺别出心裁的。别人游乐园奶茶店, 你们跑去市图写论文服了,你们学霸都这样谈恋爱?”他冷嗤。
许思祈还没来得及反击他。
“什?么谈恋爱?”姨妈正择菜,好奇地从厨房里冒出头,打?量着在玄关处换鞋的女生,“思祈谈恋爱了吗?”
“没没没!”许思祈吓了一跳,鞋带从手里散落,伸手一指:“不是我,我出门是帮朋友改一下东西。是宋长锦说自己想谈恋爱了!”
姨妈皱眉,觑向宋长锦:“你谈恋爱?得了吧,你别祸害人外边的小?姑娘了。”
宋长锦:“”
关他毛线事啊!
许思祈和?程屿年在浔南市图书馆待了一个下午。
图书馆空调开的足,午后阳光也很明媚,橙色光线被?层层书架分割围困,阴影在地砖上绵延拉长,像是通向知识殿堂的天阶。
春节期间,人并不算多,四周蔓延着一种嘈杂的安静。
许思祈在等程屿年过初稿,坐他旁边单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浏览着必应弹出的新闻。
然后偷看人。
程屿年脱了外套,穿了件灰色的菱格毛衣,袖口挽起一段,露出清劲的手腕。
五官轮廓偏深,睫毛很长,鼻梁挺拔,静静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轻锁眉,淡抿唇。
许思祈看的心痒痒,手也是。
有点儿想画画
“思祈,你要这样一直看我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程屿年突然轻声说,喉结滑动,没过偏脸。
许思祈“刷”地一下坐直了,很端庄。
目不斜视。
过了一会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憋着坏水,回?击般轻声道:“但是师兄你之前监考的时候,我也写完试卷了。”
程屿年低叹,“是我的问题,我定力不太好。”
“……”许思祈咬唇,脸颊生出红云。
实际上那篇文章后来基本上还是程屿年翻译完了,许思祈只负责指出语法?的问题,顺便?润了润色,改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表达。
不过就是两三天前的事。
但不知道是那天阳光作祟,还是空调吐出的温度太过怡人。
许思祈竟生出一种他们在热恋的错觉。
未曾摊牌,却心照不宣
但今天实在太冷了,长风如?刀割,吹得她眼?眶生疼,大脑也在冷空气中变得沉甸甸的重,知觉却无比清明。
就像一块刚擦完水雾的玻璃,照着她此刻眼?鼻通红的丑陋。
原来她差点儿就被?阳光和?温暖蛊惑了,忘记了自己的原貌。
许思祈打?字回?复。
Blessing:【那就好】
Blessing:【程师兄,不用客气】
程屿年正收拾着行?李,假期即将告罄,导师的新书出版在即,实验室里的项目堆积,到了不得不实操的阶段。
看见许思祈发来的消息,他皱了皱眉。
虽然话?没什?么问题,但对自己的称呼,却加上了姓氏。
也许只是曾经输入法?的习惯。
但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还是种直觉——
许思祈似乎在刻意拉远距离。
开始程屿年还能说自己想多了,但这种直觉在对方的消极沉默中愈发得到了印证。
两人的消息总是隔着大量时差,从不连贯。并且,话?不投机,或者,太过客气。
许思祈再没单独找他说过话?。
程屿年看着半小?时自己发出的那条消息。
cyn:【思祈,你什?么时候回?校,方便?的话?我能来接你吗?】
对方刚回?。
Blessing:【不用麻烦了程师兄,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谢谢你。】
程屿年沉默了一会儿。
他慢慢打?字:好-
春季开学后,气温一天天攀升。
许思祈的专业课开始变多,加上四月份要考专四,她一个咸鱼居然都开始连跑图书馆,忙的脚不沾地。
师雪菁有一晚特别开心,双手撑脸,笑着跟许思祈分享:“我这学期加进大佬的实验室了!虽然只是打?杂…但是感觉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诶。”
许思祈“哇”的一声,去抱她大腿,哭唧唧:“我的雪宝,苟富贵,勿…”
师雪菁竖眉,作势要抽她:“而且就是程师兄在的那个组你知道吗? !他们现?在接了好多项目好忙啊,军方的,研究所的,国家重大专项,但主要还是在做一个…”
许思祈笑笑,收了手,“是吗哈哈哈,你说的我也听不懂,先去洗漱啦。”
师雪菁居然缠着她跟去了卫生间,背靠门框,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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