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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吧,江御托着下巴深沉地想,他也没想要去咬别人啊。
正巧白松风从不远处走过来,江御看了他一眼,想着如果在白松风身上咬一口会怎么样,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江御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太恶心了。
白松风看到江御那副嫌恶的表情,嘴角抽搐,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位江师兄了,难道是因为他今日穿得衣服颜色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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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刚才出门的时候先迈了左脚?
江御此时明显不太待见他,白松风脚尖一转,往沈衔鹤那边去了。
江御晃了晃脑袋,还是想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
自打江御回了谯明山,几乎每天都有人传信给他请他下山去,或是去哪个秘境寻宝,又或是哪里有妖兽作乱,江御草草看过,然后全都拒绝。
沈衔鹤过来时,那些传信的纸鹤还没烧完,他低头看了一眼盆里跳跃的火苗,问他:“怎么了?找你有事?”
江御笑道:“没事。”
沈衔鹤却不信他,江御在山上待了也有些日子,往日他这个时候都要坐不住的,他道:“你有事就去吧,眼下宗门没什么大事,护山大阵也补好了,用不着你一直在山上。”
江御轻笑了一声,问他:“师兄这是要赶我走?”
沈衔鹤知道他这话多半是玩笑,还是耐心解释道:“不是赶你走,是怕你一直在山上待着无聊。”
“是有些无聊,师兄都不陪我,”江御半真半假地抱怨,他上前一步,靠近沈衔鹤,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期待问他,“师兄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去?”
沈衔鹤却道:“宗门事务繁忙,我脱不开身。”
江御马上道:“这几日我看松风师弟做得也挺好,师兄若是还不放心,等我想想办法做个能千里传音的法器,宗门要是有事,我们可以立刻赶回来。”
江御靠得实在太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衔鹤觉得他师弟这次回来比从前更黏人了,他垂下眸,回道:“过段时间再说吧。”
江御不知为何突然低下头,鼻子贴近沈衔鹤颈间,吸了一口,对他道:“师兄,你身上好香啊。”
“有吗?”沈衔鹤疑惑地看着他,抬起衣袖,并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有的,很香。”江御确定地道。
不然他为什么总想轻轻地咬上一口呢?
暮春时节,山花遍野,山下镇上有一富户娶亲,十里红妆,大摆宴席,还请了四五个戏班子来连唱三天,江御磨了很久,总算把沈衔鹤给磨下山来。
黄昏的光线是柔和的、温暖的,像是抛开一片金色的轻纱,江御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沈衔鹤,夕阳勾勒他精致眉眼,江御突然间很想亲吻他师兄的唇。
过了这么久,江御就算再迟钝也该知道,他对师兄的心思好像不是很单纯。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他偏偏想吻他的师兄。
他望着沈衔鹤发呆,如果让他师兄知道他的心思,会被吓跑的吧。
欢快的鼓乐声渐渐近了,爆竹噼里啪啦,大红嫁衣的新娘子走下花轿,拥挤的人群又是一片欢呼。
好像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片喜悦当中,江御突然转过头,对身边的沈衔鹤道:“师兄,我也想成亲了。”
正看着热闹的沈衔鹤心跳一滞,双手不自觉握紧,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江御,耳边喧闹的声音仿佛在顷刻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他这这一句成亲。
他这个师弟果然有心上人了,不知这天底下,谁会做他的新娘?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吧。
他想说一句好啊,或者是恭喜他,但喉咙好似被一坨浸了水的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来,他想他总该表示一下的,正要点头,却看江御又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问:“师兄给我做娘子好不好?”
第28章
江御温热的气息包裹过来, 沈衔鹤被他吹过的耳朵有些微微发热,或许已经红了起来,他明明知道江御说的是玩笑话, 心中还是泛起微微的涟漪,然这终究只能是他的妄想。
他只能对江御道:“胡说。”
鼓乐声声奏响,门前的那堆爆竹都已燃尽,长风卷起无数红色的纸屑,漫天飘舞, 夕阳里那对新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好像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江御低低笑了一声,又问他:“那我给师兄做娘子?”
沈衔鹤心说他能做个什么娘子, 只会整天寻他开心, 可悲哀的事, 听他这样说,自己真的会有一点开心,沈衔鹤对他叹道:“有你这样的娘子, 我怕是要愁死了。”
江御脸上笑容又扩大几分,整张脸凑到沈衔鹤眼前,对他道:“怎么会呢?我一定会好好服侍师兄的。”
他把“好好”两个字咬得很重, 一听就不像个正经的娘子。
宾客随新人们一同进了府中,围观的百姓们也各自散去,看戏的看戏,回家的回家, 沈衔鹤把江御的脑袋推到一边,问他:“这边热闹也看完了, 你还要去哪儿?”
江御摸了摸脑袋上被沈衔鹤推到地方, 反问他:“师兄想去哪儿?”
沈衔鹤道:“我去哪里都行, 今天是陪你出来的。”
江御笑道:“但我想师兄开心啊。”
沈衔鹤哑言,他何尝不是一样的,他知道江御的性子,让他一直待在宗门里确实难为他了,但眼下还要筹备宗门大选,自己确实脱不开身,只能挤出一点时间,陪他来山下走一走。
夜幕四合,繁星闪烁,河面上飘浮了几盏花灯,身后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久远的故事。
沈衔鹤与江御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说起小时候他们在山上练剑,几天几夜不睡觉,最后累倒在枫树下,一抬头,漫天星光,如今抬头再看,那星星还是从前的星星,但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江御向来是个霸道性子,想要什么就去努力争取,绝不犹豫,但这次他却是破天荒的露了怯。
他敢与沈衔鹤开各种暧昧的玩笑,但要让他认真跟沈衔鹤说一句喜欢,他还是不敢的。
他师兄知道他的心思后会怎么想?谁会喜欢一个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师弟呢?
除非他师兄也喜欢他。
那他师兄喜欢他吗?就算眼下还不喜欢,日后会喜欢吗?
江御对自己向来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总以为就算自己来日有了心上人,对方也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这回来跟他师兄开了个玩笑,就把自己开成了断袖,这个结果大大超乎他的预料,难度陡然上升了数个台阶,之前设想过的任何可能都做不得数,江御忧愁地想,现在他这算是他对自己男人身份的不自信吗?
河水泛起发亮的白沫,一浪一浪地向岸上涌来,江御侧头看向沈衔鹤,银白月辉浩浩荡荡,沈衔鹤脚步停下,眺望远方,眸若秋水。
江御很想亲吻他落满星光的眼睛。
谯明山下的这座小镇江御在小时候就已经和他师兄走了千百遍,这些年过去,有些铺子倒了,有些还在,过去这几年,他不常回来,回来了也不会特意到山下的镇上走一走,时光白驹过隙,像是一眨眼,就错过许多。
他们回到山上时,台上的那出戏还没有唱完,江御原来的院子已经重新建好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直赖在沈衔鹤这里,偶尔有那么一瞬间,沈衔鹤也会怀疑江御是不是喜欢自己,但马上他就会笑自己是痴人说梦。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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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第二天早上,沈衔鹤却觉得胸口发闷,睁开眼,他师弟正趴在他的身上,沈衔鹤怔忪片刻,眨了眨眼睛,一时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仍在梦中。
见沈衔鹤醒了,江御扬起他那张英俊的笑脸,打招呼道:“早啊,师兄。”
似乎不是梦,春光明媚,春蝉喧嚣,沈衔鹤垂下眸,低声道:“起来。”
江御磨磨蹭蹭不愿起来,他黏糊糊地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他的呼吸扑面而来,沈衔鹤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急促地轰响,每跳一下,都在叫着江御的名字。
“师兄,你脸好红啊。”江御对他说。
他现在岂止脸是红的,但是面对江御,沈衔鹤强装冷静道:“你要是在山上待得闷了,就下山去找你的那些朋友们吧。”
他顿了顿,见江御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或者,你不想下山的话,请他们来谯明山也可以的。”
“我见他们做什么?”江御笑道,“我有师兄就够了。”
沈衔鹤知道江御是说惯了这些话,当不得真,他只恨自己不争气,听他这样说,那颗心还是会控制不住地雀跃一下,然后就陷入更深的悲哀当中。
沈衔鹤的眼尾染上一抹浅浅绯红,唇瓣微微张开,江御似被诱惑一般,缓缓低下头。
沈衔鹤整个人都僵住。
就在江御要亲上他的唇的时候,沈衔鹤冷声道:“师弟,你要做什么?”
江御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看着他师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清楚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当然是想亲吻他的师兄。
江御注视沈衔鹤的眼眸,久久地没有移开,沈衔鹤沉默地回望着他,良久之后,江御一言不发地下了床,走出门去。
屋中再次只剩下沈衔鹤一个人,他掀开被子,缓缓坐起,一丝不苟地穿好衣服,然后忽然间忘了自己今天要做什么,他在椅子上坐下,想着刚才江御说的话,想着他的表情,沈衔鹤甚至想,干脆告诉江御自己喜欢他好了,把他吓跑,就再不用听他说那些令人讨厌的话了。
真的讨厌吗?
沈衔鹤低下头,捂着眼睛长叹一声。
“师兄?”
“师兄?”
江御的声音又一次沈衔鹤的耳边响起,沈衔鹤放下手抬起头,江御不知何时来到他的面前,他蹲下身,仰头看他。
“师兄,你是喜欢我的吧?”他问。
随着他话音落下,沈衔鹤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响,他无法行动,无法思考,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他呆呆看着眼前的江御,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沈衔鹤觉得舌尖一阵发苦,他说不出一句否认的话来,江御会觉得他很恶心吧。
然而江御对他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对他说:“我也喜欢师兄。”
明媚的春光跳入昏暗的房间,浮游的尘埃像裹了层金粉,欢快地飞舞。
沈衔鹤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问道:“你说……什么?”
“我也喜欢师兄。”江御说。
“我喜欢师兄。”他又说了一遍
沈衔鹤恍若置身梦中,又或者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江御只是他的一个臆想。
一切都乱了,一切都脱离了沈衔鹤的预想,他张了张唇,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过去,他才轻轻问出一句:“你刚才出去是?”
江御道:“不太确定师兄的心意,所以出去理了理头绪。”
见沈衔鹤仍旧不解,向来不正经的江御脸上居然多出几分羞涩之意来,他认真道:“毕竟看着师兄的时候,我只想吻师兄。”
“像现在这样。”
说罢,他起身吻上了沈衔鹤的嘴唇。
这一年的夏天在喧闹的蝉鸣声中姗姗来迟。
第29章
江御只是在沈衔鹤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便退了回去,这个吻稍纵即逝,像梦一样。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沈衔鹤,又问了他一遍:“师兄是喜欢我的吧?”
沈衔鹤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面对江御的追问,他眼眸微垂,对上他期冀的目光, 只能点头承认道:“是, 我喜欢你。”
江御一把将沈衔鹤抱住,对着他的脸猛亲了好几口, 沈衔鹤脸颊微红, 想推开他, 又舍不得。
他抬起手,回抱住江御。
葡萄酿成蜜酒,滴入琥珀色的杯子, 墙上的紫藤一层堆着一层,在夏日的微风中缓慢地流动。
江御这人,断了袖也不知道谦虚低调为何物, 沈衔鹤刚回应了他的表白,他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让全修真界的道友都来喝他和师兄的喜酒。
沈衔鹤可没有他这般厚实的脸皮,虽然修真界没有禁止男人和男人谈情说爱这条规定, 但总归是有些避讳的,也就是合欢宗荤素不忌, 大家见怪不怪了, 若是江御把自己即将晋升为太清宗宗主夫人的消息传扬出去, 怕是要惊掉半个修真界的下巴。
江御知道沈衔鹤的顾忌,他微笑道:“谁敢说闲话,揍一顿就好了。”
沈衔鹤一时无语,这确实是江御会做出的事。
不过这种事,还是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
江御心道可惜,就算不给修真界广发喜帖,也该让宗内弟子跟着高兴高兴,他向沈衔鹤提出建议,要不开个宗门大会,把他宗主夫人的身份宣布一下。
他这身份转换得也太自然了点吧?
沈衔鹤在这里听他唠叨了半天,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听到江御已经开始自称宗主夫人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无奈地看了江御一眼,江御低下头,在他唇上又啄了一口。
广发请帖是没有的,宗门会议也是没有的,只能靠江御自己努力了,结果努力几天,连个水花都没起来。
他一度对太清宗弟子的观察力很不满意,但这怨不得弟子们,他们早就习惯宗主与江师叔两个同吃同住,就算江御整日黏在沈衔鹤身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只会感叹一句宗主和江师叔感情真好。
江御觉得这些弟子实在是该去好好练一练眼力了。
江御的生辰是在五月中旬,恰好宗门大选已经结束,沈衔鹤把剩下的事务托付给白松风,随江御下山去了。
那些年江御看过的长河落日、烟雨画船、千树吹雪,如今终于可以带着沈衔鹤一一看过,蓬莱的花,瀛洲的酒,还有迷惘城上不落的月亮,伽蓝寺里的钟鼓声亘久绵长……
半月后,沈衔鹤和江御回到谯明山,山路蜿蜒,不见尽头,江御握着沈衔鹤的手,时不时在他脸上亲一下,沈衔鹤提醒他别被弟子们看到,江御说了他会注意后,又亲了沈衔鹤一口。
他是注意了,也确实没被弟子看到,但是被白松风看到了,白松风站在石阶上面,那嘴巴张得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过去才憋出一句:“宗主,你和江师兄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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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衔鹤瞪了江御一眼,江御还挺得意,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他纠正白松风道:“以后要叫宗主夫人。”
白松风:“……”
沈衔鹤抬手揉了揉自己突突跳动的额角,江御见他这样,立刻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师兄吃完了想不认账?”
白松风的嘴巴登时张得更大了。
眼见着不远处又有弟子要过来,沈衔鹤赶紧推着江御往山上走去:“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江御深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回了太白峰上,他师兄也没把他宗主夫人的身份落实下来,还打发他去云澜峰布置结界。
不久后就有弟子来传消息说江御在布置结界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砸断了腿,沈衔鹤吓了一跳,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是真的,但还是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去云澜峰上。
沈衔鹤过来的时候,江御正坐在地上继续布置结界,面对沈衔鹤的问询,他只摇着头说自己没事,在沈衔鹤的再三追问下,才说还有点疼,使不上劲。
沈衔鹤想不通江御怎么会被石头砸到,更想不通他居然会被石头砸疼,那难道是一块女娲补天时用的石头?
沈衔鹤想看看他的腿是什么情况,江御又嬉皮笑脸道:“师兄难不成想让我在这里就把裤子脱了,不太好吧?但师兄如果实在想看的话——”
沈衔鹤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打断他的话道:“先跟我回去看看。”
江御道:“不急不急,等一会儿吧,这儿就快忙完了。”
他这一忙活,就忙到了晚上,等回到太白峰上,沈衔鹤也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自己的腿有点疼了。
江御早早地爬上床,脱光衣服躺好,然后向沈衔鹤央求道:“我动不了了,师兄,坐上来,坐上来好不好?”
沈衔鹤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那处,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师兄——”江御故意拉长了调子,对沈衔鹤道,“我好难受啊。”
沈衔鹤抿着唇,最后骂了他一句:“活该。”
江御继续求他道:“好师兄,救救我吧。”
沈衔鹤上了床,心知江御腿上的毛病多半是装出来的,到底是撩起了衣袍,依了他的心意。
月色入户,竹影轻摇,都没等到后半夜,江御的那条腿就也好了,不仅不疼了,还十分有力。
至七夕时,谯明山上的各处结界都已布置妥当,弟子们在今年修真界大比中得了个不错的成绩,太清宗内戏称江御宗主夫人的同门也渐渐多了起来。
七夕这日,江御特意给沈衔鹤换了一身与自己同色的衣服,站在镜前,满意地点头道:“我与师兄,果然是最配的。”
他们在傍晚时下了山,山下小镇的街道上满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当最后一抹夕阳隐入群山之后,长街上亮起葳蕤灯火,似银河落入凡间,江御牵着沈衔鹤的手在街上慢慢走着,见街头有卖福签的,江御买了一支,拿给沈衔鹤,讨个彩头。
今晚也有不少太清宗的弟子跑下山来,见到他们两个嘴巴一瓢,不经大脑直接叫道:“宗主、宗主夫人好!”
说完他们心知不好,急忙捂住嘴巴,眼巴巴地看着沈衔鹤,生怕宗主生气,直到沈衔鹤摆摆手,说去吧,才敢跑走。
江御嘴角噙笑,望着那些弟子的背影,不一会儿他们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沈衔鹤低下头去,看向手中签文,他轻声念道:“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长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盛大的烟火在头顶轰然绽放,万千流星坠落,沈衔鹤仰起头看着那些倏忽不见的灿烂星光,江御则是侧过头,静静凝望着他。
清风明月,软红香土,他们就应该这样,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江御笑了一下,正要趁着他师兄不注意再偷偷亲他一口。
一道女音却在他耳边很突然地响起,那声音飘飘渺渺,仿佛来自天外,江御身体一僵,凝神细听。
她说:“江御,你该醒了。”
作者有话说: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柳永
第30章
江御, 你该醒了。
这样圆满的、欢愉的、以为可以一生一世都不分离的,原来都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啊……
是梦, 就总是是要醒的。
这怎么会是一场梦呢?怎么会呢?
那些真实的记忆在江御的脑海中顷刻间尽数复苏,江御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沈衔鹤,他好像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缓缓碎掉的声音,一片、一片、一片,零零洒洒落了一地, 最后全都尘封进茫茫积雪之下, 不见天日。
他终于知道他师兄为什么动用了禁术,也终于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过去的许多年里, 他救过那么多的人, 美丽的、丑陋的、聪明的、愚蠢的, 甚至连那些讨厌的,他也救过。
可他师兄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他师兄做下决定以身为殉的时候, 他又在哪里呢?
他晚了一步,迟了半月,一子踏错, 满盘落索。
于是,他得到最惨烈的报应。
他蓦地想起逝水境里听到的那句唱词,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在应验了,他果然要失去他了。
江御抬起手, 缕缕情丝落入他的掌中,他合上手掌, 只要把它们尽数斩断, 从此他的师兄后再不会爱他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 没那么圆满罢了。
江御将自己的满腔悲痛悉数压下,不敢叫他师兄看出丝毫端倪,他静静地注视着身边的沈衔鹤。
一簇簇烟花在头顶的夜空盛放,转眼又凋零,就像这场梦一样。
江御喉咙干涩,试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点声音,他轻声叫道:“师兄……”
沈衔鹤转过头来看向江御,他的眸中倒映这一片辉煌灯火,目光温柔而多情,他沉浸在这场美梦之中,一无所知。
他问江御:“怎么了?”
江御看着他的眼睛,刹那间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多希望这场梦可以永远不要醒来。
他低下头,问沈衔鹤:“师兄再亲我一下,好吗?”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繁灯如昼,鼓乐声、叫卖声、嬉笑打闹声,马蹄哒哒声,还有烟花点燃时的轰响与凋谢时的叹息,各种声音混在一起,绘成眼前这幅热闹的人间,沈衔鹤抿了抿唇,看看左右,他对江御道:“这里人太多了吧。”
作为一宗之主,在外人面前,沈衔鹤还是比较矜持的,而且这个时候说不定还有弟子藏在人群里偷偷看他们。
江御嗯了一声,没有强求,他垂下眸,握住手中的情丝,脑中花见月的声音催得愈加紧了。
就到这里吧,他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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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样的一场梦,未尝不算是得到了一桩小小的圆满。
只是倘若真的得到圆满了,这颗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是不是要随着这些情丝一同剜去,才会好受一点?
就在江御要把那些情丝尽数斩断时,沈衔鹤忽然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路边的树丛后面,他仰起头,在江御的唇上亲了一下,就像江御同他表明心迹的那个早上,阳光很好,阵阵蝉鸣,就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很快分开。
江御愣在原地,此处灯火阑珊,月色却分外明朗,他师兄一身天青色长袍,眼角眉梢都是溢出的绵绵情意。
沈衔鹤放开他的手,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对他解释说:“我总觉得今晚要是不亲你这一下,师弟你会哭出来。”
江御怔怔看着沈衔鹤,他知道他此时最好是接着他师兄的话开个玩笑,再对他笑上一笑。
可是他笑不出来,他若是笑出来了,怕是会比哭还要难看的。
见江御不说话,沈衔鹤笑着问他:“要不师兄再亲你一下?”
江御伸出手一把将沈衔鹤揽入自己怀中,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嵌入自己血肉之中,他的嘴唇贴在沈衔鹤的耳边,低声说:“我爱你,师兄。”
“我好爱你啊,师兄。”他说。
沈衔鹤不知道江御是怎么了,他只能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对他说:“我也爱你。”
江御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幸而他师兄不会看到,他仰起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惨白的月亮,带着浅浅叹息道:“我知道,我该早些知道的,对不起,师兄。”
“嗯?”沈衔鹤有些困惑,他想看一看江御的表情,却根本挣脱不出他的怀抱。
江御心底一片冰凉,握住情丝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他闭上眼,万千情丝在他手中悄然断裂,流光簌簌,散落在脚下的草丛间,转眼消散,再找不见半点痕迹。
沈衔鹤手中的福签随着那些情丝一同掉落,长街上熙攘的人群寂寂,无一声响,烟花停驻在苍茫夜空,变成星辰,时光之河停止流淌,此间万物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江御已是泪流满面。
他们两个都没来得及去看,那掉落的福签背面是另一句签文。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
紫金香炉里的渡情香还在燃烧,屋中烟雾缭绕,一盏残灯摇曳,忽明忽暗。
花见月叫了江御半天,如今连声音都暗哑了几分,到最后一点渡情香都燃尽了,江御终于从梦中醒来。
他是坐在榻上入的梦,醒后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师兄,江御伸出手,想摸一摸他师兄的头发,却是一口血先喷了出来。
花见月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发现短短的几刻钟过去,江御的鬓前竟是生出斑驳白发,她惊骇道:“江御,你这是——”
江御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的血,又把地上的血迹全都抹去,抬头问花见月:“这样就够了吗?还要做什么吗?”
“……应该够了吧。”花见月点头道。
其实花见月也不确定,这断情炉之前倒是用过几回,只是那些人要么在梦中贪得无厌不知满足,要么就是过得太快活,最后舍不得断情了,真靠这断情炉修成无情道的,花见月还不曾遇见过。
花见月见他脸色煞白,极为难看,又多问了句:“江御,你要不要运功调息一下?”
江御摇头,目光落在沈衔鹤的脸上,他道:“不用,我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花见月心中长叹一声,想说一声他们这是何必,又想若不是被逼到处境,江御是万万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江御仍旧坐在榻边,低头凝视着沉睡中的沈衔鹤,梦里梦外的回忆在他脑海中交错,不断折磨着他,可他这一颗心好像已经疼得麻木了,没有知觉了。
更阑人静,月照中天,许久之后,榻上的沈衔鹤从梦中转醒,睫羽微颤几下,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两颗极美丽极珍贵的琉璃珠子。
江御紧张地看着他,说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又或是恐惧什么。
沈衔鹤看到江御,依旧叫他:“师弟。”
他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他终于成了无情无欲的死物。
这本是江御希望的,如今是否也算得偿所愿?
窗外夏虫止语,残月如梦,江御看着他师兄空荡荡的眼眸,胸口处长久的麻木过后,迎来更大的悲恸,万箭穿心,肝肠寸断,永无尽头。
好半晌后,他轻轻应道:“师兄,我在。”
作者有话说: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唐·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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