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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3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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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人心

两日后,丙南所率的五千大军抵达黄龙城下。

当初北宫皓和东方冉袭取黄龙城时,萧暥率军五千军队浩浩荡荡南下救火,实际上刚出大梁他就让丙南代为率军,自己则悄悄脱离大军,只带云越和十数名锐士昼夜兼程赶往黄龙城,给了北宫皓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大战结束,丙南率领的五千将士也正好赶到,可以交接城防了。

随后萧暥启程返回大梁,魏西陵南下江州。

相逢不过三日,又是离别,这便是乱世。

入夜,黄龙城里街巷纵横,灯火阑珊。

“西陵,我想上城楼走走。”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他都喜欢繁华热闹的市井,这点和原主倒很相似。

原主小时流离于穷乡僻壤,入夜点不起灯,在一片漆黑里躺在陋榻上,望着漏屋一角天空,稀落的几颗星辰。

后来,他到了永安城,才知道世间的烟火是如此绚烂繁华,永安城的夜色,满城华灯如昼,车如流水马如龙,看得他眼花缭乱。

大雍的大部分城市日暮宵禁,永安城因江南气候温润,游人众多,商业繁盛,往往要晚一个时辰左右才宵禁,而且,分为冬令和夏令,尤其是夏日,要到亥时才行宵禁。

那是他最自在逍遥的日子。

等到太阳下山,就跳到湖中消暑,捉鱼摸蚌逮虾采莲蓬,入夜后湿漉漉地上岸,在河边吹着杨柳风,生火烤鱼,江南的米酒最是醉人。

夏日里,夜市繁盛,河边游人络绎不绝,他光着膀子,敞着个小褂,裈袴耷在腰间,弯腰拨火堆时,露出少年清瘦的背和精窄柔韧的腰,脖子上悬着驱蚊的香囊悠悠地荡着。

偶尔柳荫下有晚游的姑娘走过,纷纷回头掩扇悄笑……

他嘴里叼着鱼,还不忘眼神乱飞,眼梢冷不丁撞见一截如江月霜白色的袍摆。

他蓦地抬起头,“西……”

一松口,鱼掉了。

被魏西陵抬手稳稳接住。

萧暥看着他手中烤得金黄的鱼,咽了下口水,大方地表示:“见者有份,分你一半吃。”

……

回忆戛然而止,夜晚的长风掠过城头,他们默默并肩走在城楼上,月光洒落魏西陵衣袍似雪,一如当年。

自从兰台之变后,中原分崩,诸侯割据,百姓流离,一晃眼已经九年了。这些他们年南征北战,戎马倥偬,聚少离多。

鹿鸣山前,安阳城下,戈壁雪原,江陵渡口,无数次离别,各赴征程。如今终于剩下最后一场、也是最艰巨的一场决战。结束乱世,一统中原,还天下以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到那时,他想看一眼那个盛世是否和记忆里的相同……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他遥望着黄龙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西陵,明日你出南门,我出北门。”

魏西陵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明天,就不告别了。

“好。”他道。

乱世里,各赴征程,无须告别。

从黄龙城往北,两天后抵达望都郡。

时近傍晚,离郡城还有五十余里地,进城已来不及了,萧暥见城南有一片高坡,便下令背靠高坡,安营扎寨,明早再进城修整补充粮草。

正是春日,山野间一片离离青草,山风吹过,草丛里有荧荧野花随风摇曳。

每到一个地方,萧暥都习惯先登高勘察周围的地形。

夕阳下长剑披开野草勾藤,萧暥走在前面,云越率两名锐士跟在他身后。

山并不算很高,但是突出于平原之上,四周视野开阔。

站在山巅遥望,广阔的平原如苍莽的画卷铺展开去,云溪渠像一条长龙逶迤而过,灌溉着两岸的千亩良田。等到秋熟时节,军粮就指望这里了。

山风吹荡起他身后的披风猎猎翻飞,他忽然有种感觉,他以前也曾站在这里极目远眺。

但彼时,放眼望去,唯有满目荒凉,被战火夷平的土地贫瘠而辽阔。早春残雪未融,他目送着魏西陵驰马远去,长风落日,山河苍茫。

‘主公,你追了两天两夜才赶上他,不去和魏将军说句话吗?’

‘不必了,回罢。’

……

日暮山风寒凉入骨,掠起他鬓边几缕长发飘洒飞扬,他心中忽涌起一阵苍凉的孤独感。

云越见他容色寒白,关切地上前,“主公,怎么了?”

萧暥有些恍惚,“云越,我以前可曾来过这里?”

云越不假思索道:“不曾。”

“哦,没事了。”萧暥掐了掐眉心,他这是长途赶路太累了吗?

还是说前日他没有和魏西陵作别就各赴征程,没过两天,他就思之念之萦萦于怀了?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主公是想起什么了?”云越见他面色几变,又问,

萧暥低咳了声,赶紧指着山下一行驱车赶路的人道:“云越,你说这些人要去何处?”

云越顺着他所指看去,看到见高坡下不远处,有一支七八人的队伍,随行有两部驴车,车里似乎装着货物,正匆匆地往南而去。

一般来说,日暮不远行。太阳都快下山了,就算是商贾也要找客栈落脚休息,可这些人却行色匆匆,颇为不寻常,不知要到哪里去?

而且这些人男女老幼参差不齐,也不像是商贾。

“云越,去打听一下。”

云越道:“主公,不必了,你看。”

驴车颠簸,魏瑄勤快地帮他们把散落的货物搬上车,码严实了。

一个青年把竹筒递给魏瑄,“小兄弟,刚才多谢你了,歇口气。”

魏瑄也不客气,接过来灌了几口,大咧咧抹了把嘴坐在路边。根本看不出是个王孙,倒像是山野间的游侠剑客。才三言两语的工夫,他已经和这些人熟络了。

“老伯,我瞧这田中庄稼长势正好,你们为何要走?”

一个看似族长的老者长叹了口气道:“孩子,我们也不想走,再不逃就没命喽!”

“又闹山匪了吗?”魏瑄问。

“比山匪更凶,是兵祸啊!”老者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山贼也就打家劫舍,但这兵祸一来,那是屠城屠村!”

“乡里都传遍了,北宫达的儿子死在了襄州,北宫达手里有百万军队,早晚要血洗襄州,给儿子报仇!”

老者扶着拄杖站起身,“天都快黑了,走罢!”

旁边的青年牵过驴,不舍地望向远处的青青稻田,“这地里的春苗刚种上不久,等过上半月,地里都长满草了。”

老爷子急得用拄杖狠狠顿地:“你懂什么,再不跑,北宫达屠了襄州,你坟头的草都几尺高了,哪还管田头的草!”

魏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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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疾手快地上前搀住了老者,道:“老伯,我就是从南边来的,知道一些消息。”

“北宫皓是因私仇被皇帝的弟弟魏瑄所杀,和萧将军无关,更和襄州百姓将士无关。萧将军已经押解魏瑄上京了,由陛下亲自处置,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不会连累雍襄百姓。”

老者听后连连摇头,“就算是皇帝的弟弟又怎样?北宫皓还是北宫达的长子!杀子之仇,匹夫尚不能忍,何况是诸侯!”

魏瑄心中一沉,知道不必再劝。

北宫达虽恼怒长子被杀,其实却并不会真的发兵。

一旦出兵就等于剑指天子,北宫达不愿担这骂名,他境内的世家大族也不会支持他打这场仗。

而且,王侯之家,亲情本就淡漠。北宫皓的死也为北宫敏成为世子扫除了障碍,正中了俞珪等谋士的下怀,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北宫敏推上世子位,也不会建议北宫达出兵。

所以,此事的处理结果,很可能就是天子重责晋王,让北宫达全了面子,再加封北宫氏一族,萧暥从北境退兵,割让一两座城池,虚荣加上实际的好处,此事就这样了结。

这是皇室、诸侯、世族、谋士之间博弈的结果。

但老百姓不会理解这些。

他们的的想法很质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岂有不报的道理?北宫达拥兵百万,萧暥是挡不住的。

到时候襄州血流漂杵,还不如趁着北宫达大军未到,赶紧逃离。

残阳照着陇间一片青青稻田,车声已辚辚远去。

魏瑄站在田埂间,望着他们扶老携幼又一次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乱世漂泊,日暮途远。

一只渡鸦掠翅飞过稻田上空,漆黑的羽翼遮住了稀薄的斜阳,在田间投下一道怪影。

营帐中

云越道:“主公,谣言再传播下去,逃离襄州的人怕是会更多。主公需立即下令,任何胆敢传谣者立斩。”

“没用的。”魏瑄道,“这不是谣言。谣言可以澄清,但北宫皓确实死于襄州。至于北宫达会不会因此发兵南下,云副将,你能保证一定不会吗?”

“这……”云越看向萧暥,“主公?”

萧暥凝眉,魏瑄说的没错,纸包不住火,北宫皓之死早晚会传遍襄州。

他只是奇怪,黄龙城之战结束不到五天,连他的军报都还没送到大梁,民间的消息怎么就传播得那么快?竟比他的军报都要快!

难道是有人在刻意散布消息?同时还顺便释放出一个信号:北宫达要屠襄州为子复仇。以引起百姓恐慌。

襄州百姓原本都是避乱而来,他们历经过无数兵祸与屠杀,早就是惊弓之鸟。禁不起惊吓。

“主公,现在正是四月农忙,百姓都跑了,田地谁来种?”瞿钢心急火燎道,“撇下半个月,地里就长满草了!”

“咳咳……”萧暥止不住侧首低咳,烛火下容色苍白,眉目间有沉沉的倦色。

“主公!”云越赶紧给他抚背,又掠了一眼瞿钢,让他闭嘴。

萧暥此番昼夜兼程、不顾劳病赶往黄龙城,力求一场快仗,就是为了不耽误农忙春耕。

如今敌军败退,百姓却纷纷离乡避难,不出多久,襄州千顷良田就要成为千顷荒地。错过了四月春耕,囤粮新□□诸东流,一年之内筹足军粮的备战计划也成泡影。

就在这时,伏虎大步进帐:“大统领,高刺史有急报。”

萧暥霍然抬首, “呈上来!”

这一看之下,众人心中更是拔凉。

高严在报告中写道:襄州各地百姓闻北宫皓死,深惧北宫达举兵复仇,纷纷弃家抛业南逃。他贴出告示安民,苦劝无效,这几日田地无人耕种,有些郡县十室九空。

云越断然道:“主公,不能再等了,立即在各州郡沿途设卡,严禁百姓离乡!”

萧暥道:“当年我在安阳城屯田,招募流民耕种,禄铮怕百姓前来投我,就让其妻弟田瑁在道路设卡,阻止百姓离境。如今我若也那么做,和当年的禄铮何异?”

“不一样,禄铮设卡是为了盘剥百姓,主公是救百姓!”

魏瑄道,“沿途设卡,严禁百姓离乡乃饮鸩止渴之法,虽能阻止百姓外逃,却会使得人人自危,更加无心耕作。最后人虽留下了,但田地依旧荒芜了,云副将难道还能驱使士兵拿刀逼着他们种地吗?”

“你……!”云越一愣,咬了咬薄唇。

瞿钢恼恨地骨节咯咯直响:“这、这就没办法了吗?”

战场上,千军万马之中,矢石交攻之际,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现在却束手无策。流言不是刀戟,却是射向人心的毒箭!

烛火下魏瑄目光幽沉,他已经猜到了这是谁人手笔。

不动一兵一卒,只要利用人们心中的恐慌,就足以摧毁襄州的屯田新政。

难怪北宫皓必须死,还必须要千里迢迢赶来襄州送死!

之前,他还单纯地以为黑袍人是想提前挑起萧暥和北宫达之间的决战,他错了,黑袍人想要的不是战火燎原,而是不战而胜。

用不了多久,流言传遍雍襄两州,北宫达都不需要真的出兵,只需配合在边境做出一些调兵的假象,便可使得雍襄百姓人心惶惶,纷纷外逃。

这就像一柄高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旦落下,反倒失去了威慑力。

如果说谢映之谋的是大势,那么黑袍人算的是人心。

摇曳的烛火在帐幕上投下的重重阴影,在魏瑄心中生出一阵窒息之感。

看来他的手腕、智计、格局和黑袍人相比还差得远,根本就不是对手。当初黑袍人在枕霞湖畔草堂,还真是跟他闲聊罢了。

暮春的傍晚,外头传来鸟雀归林的喧声。显得帐中分外寂静。

这时,一直沉默的卫宛忽然道:“他怎么说?”

魏瑄睫毛微微一霎,眸中精光一闪又瞬息沉入了幽寂的眼神中。

这句话,卫宛看似问萧暥,其实又不是问萧暥。

萧暥的指间正拈着一颗青梅,最后几颗了,他舍不得吃。

魏瑄已心中了然。

谢映之道:唯有魏将军北上。

“这一战至此,已是人心之战了,百姓相信谁能赢,谁能庇护他们,他们才会回来。”

“他们相信唯有魏将军能战胜北宫达的百万雄兵,也可以托付举族性命。”

萧暥明白,他不仅是帝国的东南屏障,也是大雍百姓心中的屏障。

谢映之道:“小宇,目前不要再北上了,原地驻扎,并即刻派人去追赶魏将军,请魏将军护送晋王进京,沿途便可安定民心。”

可是,一想到魏西陵要进京,萧暥心中无端地就涌起一阵不安。

历史上,坐镇一方的诸侯被召进京都没好事,皇帝忌惮谁,就会召他进京。因为诸侯一旦调离封地,和他的下属军队分开,就处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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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甚至危险之中。

虽然如今的皇帝只是个傀儡,中书台建立后,大梁城的军政大权基本都掌控在他手中,他当然不会做出对魏西陵不利的事情。

但是尽管如此,朝堂局势波诡云谲。魏西陵为人磊落,他不想看他在这勾心斗角的朝廷里,和那些心机叵测、老奸巨猾之辈周旋。

他也不希望魏西陵离开江州。

私心里,他想把那人一直留在江南的杏花烟雨中,不要来这北国霜雪之地。

这个地方,有他一个人守着,就够了。

就在这时,帐门再次掀起,伏虎匆匆入内道:“大统领,远处道上烟尘滚滚,似有骑兵。”

萧暥一惊,立即出帐,云越匆忙取下披风跟上。

此刻,天色已暗,寥落的星辰散落在旷野上,天空一片墨蓝。

萧暥站在刚才高坡上,再次迎风远眺,只见在广袤的平原上席卷起滚滚烟尘,由远及近而来。

当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山梁,他看到了暮风中猎猎飞扬的魏字战旗!

这一刻,他伫立在高坡上,忽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千军万马之中,夕阳的余晖映着魏西陵一袭银甲,炫目的轻寒。

这一次,他回头了,他追上来了。

第382章 连营

萧暥急步下山坡,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长风席卷,脚下大地震荡,耳边尽是如潮的马蹄声,腾起的烟尘迷乱了他的眼。

战马嘶鸣,晃动的火光间,魏西陵疾驰至辕门外,勒住马缰飞身跃下,火光反射在银甲上寒光流溢。

“西陵,你怎么来了?”萧暥还是有些恍然,原本这会儿魏西陵应该已经到江陵渡口了吧。

“萧将军,还不是为了追你!”刘武抹了把脸上的尘灰,不吐不快地嚷道,“我们吃了一路沙子啊,连马都累坏了。”

魏西陵目光冷冷一掠。

刘武:“那啥……我……我去牵马。”

魏西陵把马鞭扔给刘武,转向萧暥,“路上听到了些消息。”

两人并肩向营地走去。

两天前,魏西陵出城南下,行了不到百里,就遇到了从黄龙城南逃的士族百姓,车马辚辚,扶老携幼,举家带口,惊惶南逃,景象好不凄惶。他派人询问后,立即感到了不同寻常。黄龙城一带到处流传着屠城的流言,襄州士族百姓的恐慌南逃。

他担心其中另有阴谋,更担心萧暥,当即下令全军北上,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终于在此处追上了萧暥。

此刻,最后一缕夕光消失在天际。高坡下的营地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连绵一片。

火光映照得魏西陵战袍如雪。

这一次,魏西陵追了他两天两夜。

纵然隔了一世,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他们都想拼命地追赶上彼此的背影。

……

“小宇,既然魏将军已经做出了决断,就不要再犹豫了。”谢映之静静道。

萧暥明白,大雍士族百姓视魏西陵为战神,如今,北宫达举大兵南下复仇的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这个时候,唯有魏西陵入京,雍襄百姓才能心中安定,屯田强兵备战的新政也才能顺利推行。

“可是西陵进京,先生就不怕引起各方的警觉么?”

此前谢映之一直让他和魏西陵避嫌,严防死守,连封信都不能写啊!

谢映之声音清冷明晰:“襄州一战,北宫皓死,已经拉开了主公和北宫达决战的序幕。长风不息,狼烟已起。”

萧暥心中陡然一震。

他明白了,如果说之前,他和北宫达之间还是暗斗,那么襄州一战落幕,不仅是他和北宫达之间隔着血仇,而且,中原二虎相争之势已成。他们谁都清楚,将来一场决战不可避免。

双方都会拼尽全力地准备战争。

谢映之道:“魏将军进京,也方便我们共同筹谋北伐之战略。”

“至于陛下和王氏之猜忌。”他淡淡道:“此番晋王击杀北宫皓,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乃陛下暗中授意。”

“北宫皓死,北宫达为子复仇兴兵南下,值此流言四起之时,魏将军身为皇室宗亲,北上勤王,护卫京畿,名正言顺。”

他语调清缓,态度从容,似乎一切已了然于胸。

“晋王尚未加冠,此前一度居于公侯府,魏将军作为皇叔,说是其监护者也不为过,值此局势动荡之际,魏将军护送晋王进京,也合情合理。”

萧暥听得心折,但还有个问题。

“阿季在公侯府只住了一个多月,年后就去了玄门。要说是监护人,玄门才是……”

一念至此,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卫夫子?!

他着实怔了一下,“等等,卫夫子不是来抓阿季的?”

萧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若卫宛和魏西陵同时进京,那么桓帝和王氏就不会认为魏西陵是为了他萧暥而北上。

萧暥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谢先生真是滴水不漏。

谢映之微笑:小宇,天色不早,该吃饭了。

萧暥的肚子诚实地响应了一声。

“具体事宜回京再说。”他轻道,“我在京城等你。”

倏然间,萧暥感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魏西陵身边,语调忽有些扑朔迷离,“等你们…”

他微笑:“给你们接风。”

那声音清雅柔和,纵使相隔千里听来,也宛如春风过耳。

沙场百战归来,有人在等着他,为他接风……

萧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在自己贫乏的词语中搜索了一遍,结果搜肠刮肚只憋出一句:他可真是贤惠啊!

谢映之笑问:那小宇娶吗?

啥……!?

萧暥一摔,脚下踏空。被魏西陵一把搀住。

“阿暥,怎么了?”

萧暥靠在他身上,眼神飘闪:“没事,就是饿得有点虚。”

一边心中暗道:“谢先生!”

谢映之含笑:“小宇,去吃饭罢。云溪渠里有桂鱼,正是肥美之时。”

片刻后,萧暥服了,谢玄首真的可以出一张大雍美食地图,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云溪渠就在营地边不远,正是年初谢映之下令开凿的。渠水清冽,水中多桂鱼,这个季节正是肥美的时候,军士们逮了不少,便在营间生火烤鱼。

萧暥没想到,他几日前正馋烤鱼,这会儿便吃到了。

萧暥唯有烤鱼最是拿手,还有魏瑄帮他拾掇好鱼肉,配上小葱茴香等佐料,比他当年还要讲究。

入夜,月光照在河面上,流水潺潺。河岸边亮着星星点点的篝火。不知道何处吹起了芦管,和着营中时不时传来的战马嘶鸣,苍凉而悠远。

鱼只吃了一半,魏西陵便感到肩头一沉,某人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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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着了,手里烤鱼的竹签滑落在地。

这一阵萧暥实在太疲惫了。昼夜兼程,辗转安阳、都昌、黄龙城,攻城夺地,这两天来又是相逢、离别、再重逢,他的心境跟着起起落落,身心俱疲,一旦松弛下来,浑身的倦意都涌了上来。

那人的肩膀宽阔,沉稳如山,他还意犹未尽地蹭了蹭。

温热的气息轻缓地拂到魏西陵颈侧,撩起细腻入微的酥痒感,他正襟而坐的身影不禁僵直了下。

然后他默然俯下身,手臂穿过萧暥腋下,轻轻揽腰抱起了他。

“云越,去寝帐,带路。”

河岸边,十里连营,夜深千帐灯。

芦管声悠悠中,魏瑄默然俯身捡起案上的竹签,火光点点落在他幽深的眸底,竹签上还窜着被某人咬了一口的烤鱼。

就在这时,营地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声。

“何事?”他问道。

瞿钢小跑过来道:“回殿下,道上有几个老乡的驴车陷坑里了,我招呼几个兄弟去帮忙。”

魏瑄抬眼望去,发现这不正是傍晚时遇到的南下逃难的一族人吗?

他于是快步走去,只见军士们已经把驴车推了出来。

“老伯,你们怎么回来了?”魏瑄道。

老人看起来有些疲惫,拄杖坐在路边,没有做声。

那青年朗声道:“嗨,魏将军的军队来了,我们还逃个啥,回家种地去!”

他说着就要搀扶老爷子上车,老爷子却迟钝地摆了摆手。然后竟突兀地指了指魏瑄签在手中的鱼,有气无力道:“老夫行路半日,饥渴难耐,可否讨一口鱼吃?”

这就有点唐突了。

那青年赶紧道:“阿翁,车上有饼。”

老爷子充耳不闻,浑浊的眼睛似乎饿得虚浮一般微微眯起,目光又似乎空邈不知看向何处。

别说是萧暥吃过的鱼,即便他碰触过的物品,魏瑄都不想给予外人。

他眼中幽光一闪:“老先生,我刚在河边烤鱼,那里有新鲜的,你可愿随我过去。”

老爷子也不客气,当即嘱咐青年在道旁等他。

已过戌时,军士们早已回营休息,河畔的篝火大多也熄了,只剩下寥寥的三五堆余火,将熄不熄地照着黑沉沉的河畔。

魏瑄蹲下身稍微拨亮了火堆,照出那老者脸上纵横的沟壑,他抬手拿起架子上的烤鱼,皱了皱眉,“你不该干这些事。”

“九州大战将起,你只打算给人做庖厨吗?”

魏瑄冷笑:“不牢主君费心,我这庖厨做不久。”

话音未落,匣中短剑寒光一闪,抵在了他的咽喉。

“回京后,我就要入掖庭狱了。但在此之前,不妨除害。”

黑袍人流露出些许失望,“难道你以为这样一幅垂垂老矣的躯体,会是我的真身?”

果然,魏瑄心中一沉,人傀术。

“此人吃了我给的一块饼,我借他的身躯半个时辰,很公平。”黑袍人从容不迫看了看四周,“此处乃军营,我会来自投罗网么?”

魏瑄嘲讽地收剑入鞘,“我忘了,你忌惮我皇叔。”

“秘术再厉害,在千军万马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是没有胜算的。”黑袍人坦然道,

魏瑄戒备道:“你来此何干?”

黑袍人负手立于河边,“长空晓月,星垂四野,十里连营,羌管悠悠,我想来一睹这军旅风光,不过没想到…”

营间的灯火照着他脸上舒展的纹路,他意味深长道:“夜深千帐灯,戎马倥偬间,竟也有如此良辰美景。”

他回头,“殿下,你说是不是?”

就见魏瑄的目光层层冷了下来。

“为谁风露立中宵……果然,你心悦他。”

入夜,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呈上御书房。桓帝看完,把御案上能砸的东西几乎全砸了。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他们杀了北宫皓,暗示是朕下的旨!”

这真是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

大殿下,官员们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桓帝举起手中一枚玉如意,这是容绪进献的,以容绪的品味必然价值不菲。

桓帝有点舍不得砸,但满案都光秃秃了就剩这一个也挺突兀的,于是就朝着中散大夫田嵩飞了出去。他胖,肉多,摔不坏。

可田嵩偏不识趣,肥胖的身躯灵活地一闪,玉如意啪地在盘龙柱上砸得粉碎。

桓帝心里大骂:雷霆雨露具是天恩,你他娘就不能接一下!

但他又不能流露出来,正脸色铁青要找茬,就听有人惊道,“这好像是瓷的?”

那碎成几段的玉如意里面露出了简陋的瓷胚。

桓帝气得嘴都歪了:“他还给朕献假货?!”

曾贤躬身就前道,“容绪先生说过,陛下迟早要砸,假的砸坏了不心疼。别伤了龙体。”

桓帝嘴角不停抽搐,

“既然朕的二舅如此关心朕,那么理当为朕分忧,朕的弟弟闯祸,让朕的二舅去善后,也不算慢待”

“使不得啊陛下!”杨覆脸色一白,“北宫达盛怒之下,容绪先生若去,恐怕有不测!”

“这倒是不至于。”柳徽慢条斯理道,“容绪先生乃国舅,亲自前往正体现陛下对此事的重视,容绪先生又手握盛京商会,前往燕州也方便上下打点。”

言外之意,现在是皇帝的弟弟杀了北宫达的儿子,赔款是肯定要的,容绪握着盛京商会,让容绪去当使节,钱就不用皇帝出了。钱到位气就消了一半。

“至于北宫达心中的余怒,我们只需再给容绪先生配一名能言善辩的副使。”

言外之意,要打要杀要剐要扣留,也只会是对副使。

“老臣举荐京兆尹江浔。一来他之前调查平壶谷之事,熟悉北境情况,二来,他素来辩才无双,可担大任。这三么,他出身寒门…”

他身后没有士族势力,任凭北宫达处置。

杨覆恍然,江浔这小子是他们的眼中钉,这是要借北宫达的刀,宰了这小子!至少也让他被扣在燕州坐牢。

他赶紧道:“臣附议!”

第383章 合欢

“你心悦他。”句子的尾音被夜风吹得绵长。

“你不是来谈风月的。”魏瑄道。

黑袍人无声地笑了笑:“我为何就不能谈风月?”

魏瑄不想听他诡辩,于是便抬手指了指。

他对面是一个苍髯皓首的老人,由于长期颠沛流离,饱历风霜的脸沟壑纵横,几乎把五官都挤压进了皱纹的缝隙里。

所以,让他跟一个苍髯老汉谈论风月?

“你还以貌取人?”黑袍人轻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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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颇为不以为然,“听说你们中原人将司姻缘的神仙叫做月下老人。”

他说着抬首望了望月亮,再指了指自己。

月下,老人。

魏瑄一时无语。

夜已深,营地的灯光映着潺潺的渠水。

黑袍人站在河岸边道:“我曾跟你说过,求而不得,始成心魔。你既心悦之,何不求之?”

水中时而有鱼跃起,溅起了轻轻的水花声,落在人心底,徐荡漾开去。

魏瑄却不动声色道:“与阁下无关罢。”

“怎能说是无关?”黑袍人道,“我若早知道你心悦他,枕霞湖畔又何须将千叶冰蓝之配方告诉你,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

“你有大夏皇族血统,秘术天赋也颇高。”黑袍人转头看向他,月光下,老人浑浊眼睛从沟壑纵横的纹路间射出了幽沉的光,“只要你跟他交好,你就是良药。”

“休要胡言!”魏瑄道,脸上因羞怒浮现轻红。

黑袍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方法,你想到什么了?”

魏瑄心思通透一点就明,当然知道黑袍人指什么。

如果说秘术和玄法就像一枚铜钱的两面,那么举一反三,就可以套用谢映之曾经跟他说过的池塘和水理论……

“以双修之法行合欢之事,他身上的噬心咒自解,受损的心脉也会逐渐痊愈。岂不是比千叶冰蓝好用,何必舍近求远?”黑袍人的语调幽晦迷离,仿佛河畔的薄雾无形无迹地缭绕上来,如游丝般缠着住他的心。

魏瑄薄唇紧绷成一线,艰涩问:“行事之后,一定能治愈他?”

“这倒未必。”黑袍人坦言,“萧暥中的是噬心咒,当年又强行拔出造成心脉俱损,之后他又不待恢复,就千里行军转战,风刀霜剑……换是寻常人,就算不死,后半生也是个废人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像是用钝刀狠狠铰入魏瑄心头。他虽然面色不改,但暗暗紧扣的手指,指节青白突兀。

黑袍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若是一般中术,只要和苍冥族人成婚,便可解除,但萧暥心脉俱损、沉疴经年,非与秘术高修交好不得解之。”

“秘术修为越高,对他的治愈力就越强。”

“这就好比……”黑袍人略一迟疑。

“池塘和水。”魏瑄接道。

黑袍人罕见地一怔,表示:说下去。

魏瑄道:“把修为比作流水,那么两人修为不等,就如同山间地势高低不同的两个池塘,两个池塘连通之后,水往低处流。所以,高处的池塘蓄水越满盈,那么就越能充满位于低处的池塘……”

渐渐的,黑袍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惊愕之色。第一次听人将双修合欢说得那么惟妙惟肖!

“你悟性如此强。”黑袍人刮目相看,“莫非有人教过你?”

魏瑄没有否认。

“谢先生。”

“难怪……”他幽深一笑,“谢先生博闻强识,让人自叹弗如。其实玄门之结契同修,我也略有所知,不妨一说。”

“玄门结契后需循序渐进,达到心念互通,感官互通,两人默契犹如一人,方可真正结为伉俪,行云雨之事时,两人身心交融,体肤交感,知对方之所想,感对方之所感,如登仙宫妙境,凡夫俗子不可企及也……”

“若达此境界,不仅不会折损修为,双方皆有增益,这和我苍冥族的合欢双修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殿下可活学活用,融会贯通。”

“我没说要学!”魏瑄脸一红,什么融会贯通?

“不学怎么行?”

“若不提升修为,你自己就只有半池水,如何注满他?”

什……什么注满?

魏瑄脑子里嗡地一声,

“萧暥心脉俱损沉疴经年,只有和高修者交好,才能治愈他。”他语调幽然一转,“你既修秘术,须知如今世上的秘术高修不超过三个人,我算一个,断云崖底关着一个,还有一个……”

他看向魏瑄,如关怀后辈般一只手慈柔地搭在魏瑄肩头,“你现在修为大损,怎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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