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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海溟城,秋风萧瑟,飞灰似雪。
他独自走在茫茫灰烬里,秋日的阳光干燥而温暖,就像回忆默默地燃烧。
他们曾经约好,等到海内无事,天下清平,就铸剑为犁,放马南山。从此阡陌黄昏,归老田园。
可他终究没有等来和他放马南山之日,归老田园也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场乱世过后,梦烬成灰。
萧暥在石阶前坐下,他带来了酒。但魏西陵不喝酒。他就不勉强了。独自倚柱喝着。
酒入愁怀,在肺腑里烧出了思念的毒。蓦然回首时,风中已有一缕白发飘零。
前世,他给魏西陵留下了十几个字,成了他三十年孤守山河的寄托。
而今生,换了他,来独守他离去的岁月。
“西陵,你放心,陛下很好,家国平安。”
“山夷的叛乱已经平定,北狄也签订了盟约,通商互市……”他边喝酒,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件。
夕阳西下,朦胧的目光中,他仿佛又见他执剑跨马,深深地回望过来。
十月京郊,满山红叶间停着一部六驾马车。
长亭外,薄暮冥冥。
魏瑄站在一地斜阳里,曾贤抱着披风站在他身后,道:“陛下,天色已晚,暮气寒重,还是先回宫罢。”
魏瑄道:“彦昭初七抵达凉州,算脚程,今日应该到大梁了。”
曾贤道:“兴许是回江州了呢?”
魏瑄心中霎得一空。是啊,也许萧暥是回江州了,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曾贤见他的眸色瞬息黯淡下来,赶紧道:“老奴瞎说的,老奴就是心疼陛下,前阵子刚着了风寒,还没好利索,现在又在这郊外挨冻。”
魏瑄苦笑了一下:“曾贤,你说的对,他许是回江州了。”
他深深吸了口秋暮的凉气,“大梁对他来说,或许就像牢笼……”
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陛下你别那么说,嗨,都是老奴这张嘴”
“曾贤,回宫罢。”魏瑄最后望了眼空荡荡的古道,寂寂道。
曾贤赶紧上前,提灯引路走向马车。
就在他要蹬车之际,古道上忽然传来了清冷的马蹄声。
“陛下,你看!”曾贤惊喜道。
魏瑄蓦然回首,循声望去,就见远处的古道上卷起一股尘土,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驰而来。
云越一边驾马一边抱怨道:“主公,我们为什么还要回来?”
萧暥打趣道:“怎么?在草原上还没待够,莫不是看上北狄的姑娘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云越赌气道。
萧暥正在策马飞奔,便随口问,“哦,哪家的姑娘?”
“他是我此刻,也是我一生跟随的人!”
骑术一流,马背上从来岿然不动的身影微微晃了晃。
萧暥老脸顿时一红,趁着云越没看见,赶紧一夹马腹,窜出半个马身,竟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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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公这么狼狈,不由偷偷抿了下嘴角,策马跟上。
最后一缕斜阳消失在天际,马车前挂起了宫灯。照着四周一片幽幽红叶。
萧暥勒住战马,“陛下?”
他立即跳下马背:“臣怎敢让陛下亲迎。”
“彦昭,朕政事繁缛,来郊外散散心,听说你要回来了,就在这里……咳咳”一阵低咳打断了他的话。
“阿季,怎么了?”萧暥关切道。
“无事,偶染风寒,已经好了。”说罢,曾贤赶紧上前,为他搭上貂皮披风。
萧暥记得以前他修玄火真气,体温总是比普通人高一些,腊月里都一袭单衣,是从来不怕冷的。
入城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马车沿着街市驶过,放眼看去,街上车水马龙,人流熙攘,铺子前琳琅满目,在魏瑄治下,大梁城已恢复了昔日的繁华。
宫宴依旧丰盛。萧暥一边吃,一边向皇帝汇报了此次西行的经历。
魏瑄听得聚精会神,仿佛要把他这段时间内点滴锱铢的变化都记在心里。
用完晚膳,魏瑄道,“彦昭,你这次回来,朕还有件东西要给你。”
说罢便牵着他的手来到侧殿。只见灯烛照耀下,漆绘兰锜上搁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
“青霜!”萧暥惊诧道。
这正是当初在无量殿大战中碎成无数段的青霜剑!
“朕花了些时间修复此剑,彦昭,试试称不称手?”
萧暥当即举剑迎风挥舞,剑气如虹。
他心头一热,“谢陛下!”
“主公,别小皇帝一柄剑就把你收买了。”出宫后,云越撇着嘴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州?”
江州……萧暥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以前想回江州,魂牵梦绕。
可是如今,西陵走了,太奶奶也不在了。只剩下偌大的公侯府,空空荡荡的。一花一木、一点一滴都似那人的旧影。
每当前厅传来脚步声,他总是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魏西陵回来了。
蓦然回首间,却只有风静静地穿堂而过。
终是梦断人遥。
“主公?”
萧暥回过神来,道,“小云,你家就在京城,让你上班路程近点不好吗?”
“什么上班?”云越一愣,“是当值的意思吗?”
就见他歪着头像只小狗般一脸懵逼地看着他,萧暥终于笑起来,当先进了府。
徐翁迎上前来,接过马鞭,道:“主公,大司马来了。”
“大哥?”萧暥心中微微一震,疾步向客堂走去
从去年秋远征到今年,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大哥了!
一进门,秦羽几步上前就是一个熊抱。两人各叙了离别之情后,秦羽痛彻道:“魏将军的事我知道了,折了我九州之利剑啊!”
萧暥沉声道:“沙场百战,归梦家山,西陵没有遗憾。”
“阿暥,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悲伤。”秦羽关切道。
“大哥放心,我的病已无碍,倒是陛下,这次回来,见他气色更苍白了些。”
秦羽:“自从亲征北境受了寒,回来陛下就病了一场,但陛下的性格你也知道,非但没有歇着,还秋风扫落叶地处理了北宫家的诸侯。”
萧暥眉心一跳:“陛下怎么处置的?”
“北宫达、北宫靖、北宫祁等北宫氏五侯全部腰斩于市,其子弟亲眷部从牵连被杀者多达三百余人,快刀入鞘,利落着呢。”
萧暥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不由想起了玄清子说过,这个时代邪神和天神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魏瑄既是光明与守护的天神,同时也是黑暗与惩罚西的邪神。
他体现出哪一面,就要看如何引导了。
秦羽也道:“陛下虽是明君,但杀伐过重。”
“我会劝劝陛下的。”萧暥道。
秦羽点头:“不说这些了,彦昭,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萧暥看着他殷切的眼神,知道他担心才见面,又要分别,便道:“怎么也要等到秋末罢。”
“那好!”秦羽陡然松了口气,兴致勃勃道:“还有十天就是秋狩了,各路诸侯齐聚鹿鸣山,热闹着呢,以你的箭术,肯定又是魁首!”
“大哥,秋狩我就不去了。”萧暥默然道。
秦羽一诧:“为何?”
“我不喜热闹。”
十天后,鹿鸣山
秋日的阳光照着莽莽苍苍的山间,层林尽染。
山道上旌旗飞扬,马蹄滚滚,各路诸侯纷纷开赴鹿鸣山。
傍晚,大帐中烛火幽幽。
青霜一掀帐帘,躬身进入,禀报道:“陛下,各路诸侯除了江州牧魏曦,凉州牧曹璋外,都已到鹿鸣山。”
“很好。”魏瑄挽弓搭箭,
“江州牧魏曦,凉州牧曹璋都手握重兵,陛下为何独独不诏他们来?”青霜不解道。
“江州是彦昭故乡,曹璋是彦昭旧部,朕不会动他们,但是余下的诸侯……”他微微偏头,眯起眼睛瞄准靶心,眸中精光暗敛,“就没必要留着了!”
这些诸侯拥兵自重,各占一方,萧暥多年来南征北战,终于将北宫达、曹满、朱优、禄铮等几大诸侯平定,余下的诸侯如张鹞等人虽然实力上不如前者,也表面上归顺了朝廷,但内心依旧不服,一旦朝廷有什么变故,他们随时蠢蠢欲动。北宫梁就是先例。
所以魏瑄打算趁此次秋狩,将诸侯们都召集到鹿鸣山,削其兵权封地,将其软禁大梁。
“他们既然来了,就不用回去了!”
魏瑄说罢,一箭离弦而出,正中靶心。
大梁城下着雨。街道上静悄悄的,湮没了人声。
入夜时分,一队快马踏破雨幕,进了城,直奔将军府。
“元熙?”萧暥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更衣,便将魏曦迎至内室。
“元熙,你怎么来大梁了?”
魏曦一见面就急迫道:“阿暥,诸侯密谋趁此番鹿鸣山秋狩,联兵逼宫,废了陛下,改立我为新君。我日前收到张鹞邀我北上的密函,就立即赶来了。”
萧暥一惊,来不及多想,道:“元熙,你日夜兼程辛苦了,先在府中休息,我这就去鹿鸣山!”
第525章 诸侯联军
深夜,张鹞大营
张鹞和他的三个儿子正在营中谋事。
长子张岚不解道:“此番逼宫事成,父亲占最大功劳,为何便宜那魏曦小儿?”
“这你就不懂了,若把皇帝拉下马后,老夫自己称帝,恐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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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诸侯都要不服,而魏曦文弱,便于控制,同时他又是魏西陵的堂弟,有个好名声,可以服众。老夫届时可监国辅政,可当个无冕之王,又有何不好?”
次子张猛赶紧道:“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张鹞目露阴鸷之色:“若不是魏瑄咄咄逼人,老夫又何必兵行险着!”
“诸侯们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张岚道:“列侯们都准备好了,明日两千诸侯郡兵皆听候父亲调遣。”
“好!他们总算也硬气一回了!”张鹞击掌道,“明日开狩大典,诸侯同时发难,兵逼夺宫!”
清早,山间薄雾蒙蒙。一只山鹰穿过云层,发出一声高亢的鹰唳。
大帐前旌旗飞扬,十八路诸侯各就其位,身后肃然站着子弟部将,皆身着猎装,手按剑柄,杀机暗藏。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唱喏,诸侯们起身迎驾,谦恭的身姿下,各怀心思的目光从眼皮下暗暗翻起,咄咄地盯着年轻的皇帝。
魏瑄泰然自若地在御座前坐下,对周遭的杀机熟视无睹。
君臣见礼后,大行令廖原宣读了此番秋狩的各项规则。
魏瑄问:“诸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张鹞率先道:“陛下,狩猎场上,每人不能带超过一百名披甲士,太少了罢?”
他环顾四周:“诸侯们可都带了本州的精锐,少说也有三五百人,要猎场上一决高下。人少了,不带劲!”
云渊道:“张将军,我朝自太.祖时期就有规定,秋狩诸侯不得带超过两百名士卒,在座诸位又有谁遵守了?”
冀侯钟鑫道:“云中书,上次秋狩,北宫达率众两千余人浩浩荡荡参加,当时先帝也没见说什么,怎么这会儿我等带三五百人就成违制了?”
云渊道:“三年前尚是乱世,天下刀兵四起,沿途也不太平,诸侯们多带兵马以防乱贼流寇,陛下也能体恤,如今,天下太平,就不必带那么多兵马了,所谓时移世易矣。”
“云中书说得好。”魏瑄道,“时移世易,有些规矩是要改一改了。以适应新的形势。”
张鹞眼皮一跳。就听魏瑄道:“朕以为诸位列侯多年来驻守封地,多有苦劳,如今天下平靖,久不需要诸侯再屯兵驻守了,朕以为,秋狩之后,列侯们可迁到京都,以享太平。”
张鹞粗声道:“陛下,老夫在穷乡僻壤待惯了,怕是进了京城繁华之地,水土不服!”
魏瑄冷笑道:“朕会教你服。”
淮侯刘博高声道:“祖上留下的封地,不守到老死,是为不孝!”
魏瑄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当以忠君为先。”
“陛下是想要兔死狗烹了么?”张鹞目光一横
魏瑄从容笑道:“想当朕的鹰犬,张将军怕还不够格。”
张鹞脸上掠过一抹狠色:“陛下,你可不要后悔。”
随即他举起酒杯,狠狠摔落在地。
大帐后立即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绵绵不息的金属碰撞声中,无数披甲执锐的郡国兵从四面八方杀出,矛刃森森,反射出冰冷的天光。
与此同时,羽林军也从两翼包抄上来,将皇帝与诸大臣护在中央,嗡嗡的弓弦绷紧声中,一张张长弓拉成了满月。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闻正喝道,“张鹞,你要造反吗?”
“是君逼臣反,我等也是不得已!”随即他爆喝一声,“还等什么?冲!”
他话音刚落,营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朝阳下,烟尘翻滚中惊见一支三十人的骑兵从南方的树林利狂飙而来。
“大将军到——”随着宦官尖利的嗓音。沉重的蹄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萧暥只带了三十骑,清一色的锐士营玄甲,风驰电掣般纵马而过,密密麻麻的诸侯士兵竟似波分浪裂般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是沙场百战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劲旅,不是他们这些郡国兵能抵挡得住的。
随着凌霄昂首一声嘶鸣,萧暥跃下马背,他身上还带着长夜凛然的寒意,疾步如风走过诸侯军阵,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张鹞脸色却已是煞白,萧暥,他不是不参加秋狩吗?他怎么来了!?
其余诸侯也相视骇然,都按兵不敢妄动。
哪怕萧暥只带了三十人,也有种率领千军万马的气势。
魏瑄迎上前道:“彦昭,你怎么来了?”
萧暥道:“臣是来献策的。”
献策?
在场的人又是一愣,不由低声交头接耳。现在已经是剑拔弩张,还有何策可解?
萧暥刀一样的目光掠过整个校场,山间劲烈的风荡起他身后猩红的披风,露出一袭冰冷玄甲。
所有人的眼睛仿佛都被刺到了,场内的嗡嗡低语声顿时凝固,甚至没有人敢直视他冷冽的双眼。
只听他清亮的声音在场上回响,“我有一策,可解今日之困。既保留诸侯封地,也能让陛下安心。”
刘博不信道:“不褫夺我等的封地?有这样的好事?”
马上就有人响应道:“只要陛下保留我们的封地,我等立即退兵!”
萧暥道:“陛下不仅不褫夺诸位的封地,还要下令推恩分封。”
“推恩?”魏瑄细细品啧着这两个字,向来明睿的目光也露出了一丝疑惑。
“正是,推恩。”萧暥道,“诸侯的封地不仅永不褫夺,而且从只由其长子继承,改为其长子、次子、三子共同继承,这样陛下的恩泽可惠及所有诸侯子弟。”
这话一出,诸侯们大松了一口气,而那些诸侯子弟们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陛下以为如何?”萧暥问。
魏瑄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了,欣然道:“甚善。”
“传朕旨意,即日起颁布推恩令,诸侯世家可永享封地,惠及子孙。至于今日之事,朕赦诸侯无罪。”
“陛下英明。”已有按捺不住的诸侯山呼道。众多诸侯子弟更是感念皇恩,几乎涕零。
诸侯联军顿时瓦解,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
秋狩如期举行。
大帐内,魏瑄挽袖给萧暥夹菜,“没想到彦昭要来,未尝准备,彦昭将就着吃点。”
萧暥一看,这叫没准备?挂炉山鸡、生烤狍肉、秘制鹿脯,还有一坛紫金醇。
他奔波了一夜,正是又累又饿,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饭后便靠在胡椅里睡着了。
魏瑄起身轻轻将他抱到榻上时,发现他鬓角竟生出了一丝白发。
魏瑄的视线被灼痛了,心生忧惧,想俯下身悄悄替他摘去。
刚伸出的手却被握住了,萧暥睡梦中喃喃道:“西陵……”
魏瑄的手微微一震,目光深凝。
接着又听他含糊道:“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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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安静,好孤独啊。
“说什么?”魏瑄问。
榻上的人又不做声了,两锋隽秀的眉微微蹙起。
魏瑄想了想,遂在榻前坐下,轻拢住了他的肩,悠悠说起当年在洛云山的岁月。点滴锱铢,娓娓道来,皆是思念。
直到榻上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替他悄悄拽好毛毯。然后无声地出了大帐。
张鹞营帐。
张鹞烦躁地在大帐内走来走去。
张岚道:“父亲,皇帝既然不夺我们封地,你还焦虑什么?”
“你不懂,这推恩令是一把软刀子,渑州一共才五城之地,你有三个兄弟,这就分成了三份,依照这推恩令,你们兄弟再往下推封,将来你们的子嗣每人所占据的封地不过几个县,一个郡守就能把你们拿下!这是要将诸侯层层瓦解啊!”
张岚脸色大变:“这……父亲,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推恩令狠就狠在,它使得本来没有机会继承土地的诸侯子弟们都有了继承权,这些人欢欣鼓舞,哪里还会联合起来对抗皇帝。至于钟鑫之辈,本来就胆小怕事,见魏瑄不褫夺他的封地,巴不得夹着尾巴这就逃回冀州去。”
“父亲,那就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罢!”张岚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张鹞脸色一变:“你要做甚?莫非你要刺杀皇帝?”
“我们收买的八十名东瀛刀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现在皇帝小儿以为安抚了各路诸侯,正是放松之际,我们正好杀他个出其不意。”
“不可。”张鹞谨慎道:“萧暥在此,如何动手。”
张岚道:“萧暥只带了三十人来,而且他还能十二时辰片刻不离地陪在皇帝身边吗?”
张鹞面色阴沉。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萧暥醒来时,正是黄昏时分。
“陛下呢?”他问。
曾贤道:“陛下要自个儿去山间走走,让老奴留下照顾将军。”
萧暥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第526章 华发
鹿鸣山绵延数十里,秋日山间一片莽莽苍苍。
魏瑄走在火红的秋叶和雪白的芦苇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年少,只一心一意地想对那人好。
少年心性,就如碧空万里,朗朗秋日。却经不起这乱世的雨打风吹,这心魔执念的轮番摧折。日月挫磨,蓦然回首,已错了太多。
前世今生的怅悔,三千世界的遗恨,到如今,只剩下萧瑟西风,立尽残阳。
他独自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走着。就在这时,风吹过芦苇,哗哗倒伏一片。黯淡的夕阳下光影陆离。
魏瑄注意到那芦苇摇动地有些怪异,并非随风而倒,而是整片微微地移开了。
“既然来了,就不要藏头露尾!”他扬声道。
话音刚落,土层炸开,数十条鬼魅般的影子从地下冒了出来。
魏瑄微微一诧,竟是东瀛的土遁术!
只听嗖嗖嗖的破风声连续响起,如雨点般的毒镖疾射而来。
魏瑄于电光石火间卸下大氅,一卷一兜一收,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泼天而来的毒镖全都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锋利的武士刀破开了空气,如疾风般向他劈斩而来!
魏瑄腰间长剑锵然出鞘,当的一声清响,刀剑相格,火花飞溅。
魏瑄一剑荡开一名武士,然后反手一剑,直挑另一名武士的咽喉,谁知那名武士的关节好像可以任意扭动,忽得向后一折,同时手一甩,一股白烟炸开。
魏瑄感到眼睛一阵灼热的刺痛,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随即身后风声掠起,一柄武士刀刺破空气像毒蛇般蹿出,魏瑄微微偏了偏头,听着声音辨别方向,手腕一翻,长剑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度,将偷袭的东瀛人连刀带手臂齐齐切下!
激战。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芦苇地里冒出的东瀛刀客越来越多,将魏瑄包围在中央。几十支手.弩指向了他。
魏瑄抹了一把脸上的残血,扬声道,“张刺史,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藏了,出来见个面吧!”
月光下,树林微动,一道瘦长的黑影从树丛中悠悠踱了出来。
“陛下怎么知道是我?”张鹞皮笑肉不笑道。
“钟鑫胆小,刘博鲁莽,只有你,比虞策更像毒蛇。”
“多谢陛下夸奖,不过堂堂大雍天子在狩猎中,竟被一支鹿角给顶死了。怎不让人叹息。”他说着眸色一厉,“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犀利的寒芒伴随着刺耳的破风声呼啸而来,冰冷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张鹞身躯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就见自己的咽喉上插了一枝羽箭,箭尾的白翎正在风中微微震颤。
“父亲!”张岚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四周的东瀛刀客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战马雄壮的身躯横空出现,两只前蹄重重踏落,刺耳的骨骼爆裂声响起。
几名东瀛刀客来不及躲避,被撞翻在地,紧接着,锋利的长剑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孤光,鲜血激溅而起。
“阿季,手给我!”萧暥清越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魏瑄的心猛地一跳。握住萧暥的手,被一把拽上了马背。
“咴律律”战马昂首发出一声嘶鸣,纵身一跃,就跳出了包围圈。
飞驰的马背上,魏瑄紧抱着萧暥的腰,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此刻彼此剧烈的心跳。
夜风带起萧暥耳后几缕长发,飘飘洒洒,他身上凛冽的金戈之气在黑暗中弥漫。
耳畔风声如雷,身侧的密林中不断有鬼魅般的骑士杀出。
萧暥骑术绝伦,一边在山间纵马疾驰如履平地。一边张弓搭箭,嗖嗖嗖——随着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不断有拦截的骑兵摔落马下。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耳畔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月光下,萧暥急勒住战马,只见眼前山石峭立,水浪滔天。
竟是当年的断崖!
这时,张岚的追兵也赶到了,近百横冲铁骑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岚颤着嗓子后退几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怕什么!上!”
萧暥横剑立马,霜刃一般的目光掠过众人。
竟无一人敢上前。
就在僵持之际,嗷呜——暗夜中一声凄厉的狼嗥打破了寂静。
四周点点幽灵般的绿光浮现。
“狼!是狼!”
战马骚动起来。
紧接着,无数条黑影从林间窜出,腥风扑面而来。锋利的獠牙撕开血肉。一时间惨叫声,搏斗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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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握紧了剑柄。
这时,一只骨节清致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只听身后魏瑄静静道:“彦昭,不用担心,是朕让它们来的。”
月光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暗魅幽诡,“这是朕在鹿鸣山的一支伏兵。”
等到云越率军赶到,山崖前已是一片血肉狼藉,满目断肢残躯,近旁,几头饿狼还在啃噬着士兵流出的脏腑。这血腥的场面连久经沙场的云越也惊呆了。
张岚吓得精神失常,竟抱住云越的腿嚎哭不已。
此时已过半夜,山间地形复杂,萧暥下令原地扎营稍歇,等天亮再回大营。
泉水滴进眼中,清润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感。魏瑄枕在萧暥膝头,空濛地睁着眼睛。
此刻他看不见,但却从心底感到宁静和安心。
“陛下今日太冒险了。”萧暥用山泉水给他清洗眼睛。
“朕若不孤身外出,怎么引得出他们。”魏瑄仰着头,眯着眼睛静静道,“彦昭,朕不是乱来,这山里的生灵朕都能驭使。”
萧暥想起来,他是神。
“彦昭,你放心,朕有把握。”他轻声道,“不会像当年那么莽撞了。”
风过林摇,火光映着他沉静的容颜,他闭起眼睛,仿佛沉浸在悠远的思绪中。
“当年……也是在这里,将军带着我纵马穿越火海,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阻拦你,让你害怕的。”
“我当时就想,我要成为将军这样的英雄,纵马沙场……”
萧暥恍然意识到,原来他的一生都在追随自己的足迹。
他喜好弄险,敢于搏命,善于骑射,他爱好喝酒,甚至喜欢穿黑色衣服,全都是在学他。他就是他的一个影子。
直到有一天,他要离开他,于是他疯了。
此刻,篝火前,魏瑄恍惚失神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寂寞来,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仿佛又成了那个澄澈的少年,与他对待诸侯时的狠辣深沉判若两人。
他把少年的明朗和纯澈全给了他。像在乱世的尘埃里悄悄开出温暖的花。
只是没有阳光雨露的浇灌,唯有寂寞的噬咬,心魔的摧折,枯萎成了嫉妒的颜色,点燃疯狂的业火烧尽黑暗。
“可是最终我却成了那样的人,一个偏执自负一意孤行的皇帝。”魏瑄迷离的目光孤独而空远。
萧暥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阿季,作为皇帝,你已经是个明君了,如果说你有缺点,人谁无过,我们可以慢慢改。”
“彦昭,我还有机会吗?”他看不清他,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偏过头尽力地聆听他的声音。
然后他感到一只手静静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执剑的手,并不细腻柔软,但握住他冰凉的手时,传递出一股透入肌骨的温热和力度。
“阿季,你才十九岁,一切才刚刚开始,让我们重新来过,你定能成为一位贤明的皇帝。”
魏瑄眼中盈盈闪着光,重重点了点头。
篝火寂寂燃烧着,映着他苍白的脸容也添了分暖色。
他们就像黑夜里互相倚靠,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共同度过这漫长孤独的寒夜。
清早,魏瑄回到猎宫大营,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了张鹞的子弟部众,张鹞长子张岚斩首,次子张猛,三子张劲皆入狱,其余部众不咎。至于渑州,则收归中央。
几天后,秋狩落下帷幕,各路诸侯皆各回封地。
入夜,萧暥大帐。
魏曦低头喝了口茶道:“阿暥,我明天就回江州了。”
萧暥微微一怔,沉默片刻,遂默然道:“元熙,江南路远,你多保重。替我照顾好嘉宁、澈儿。”
魏曦讶然道:“阿暥,你不随我一起回去吗?”
萧暥摇首道:“我想留在大梁辅佐陛下,而且……”
有他的地方才是家。
如今,他不在了,江南的四时光景,花开花落,潮起潮息,都是空寂。
雨落檐下,风过林稍,月满西楼,雪漫阶前,皆是伤怀。
他想回江南,魂牵梦绕。他怕回江南,物是人非,梦断人遥。
终究是归去何处?
次日清晨,一场秋雨后。
萧暥站在长亭外,目送着魏曦的车队辚辚远去。
三十年后。
暮春,将军府
云越悄然走进庭院,就见院中一株晚樱下,那人正倚在凭几上小憩,手中的文书摇摇欲坠。
夕光中,那娴静的容颜犹如妙笔镌刻般,数十年几乎没有变过。
由于移星换月之术,魏瑄将神性渡给了他,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那如流墨般的一头青丝被凝成了霜雪。
云越轻轻抬起手,拾起他银发间点点柔淡的落花。
“嗯?云越啊。”萧暥醒来,睫毛如振翅的蝶翼微动,“何事?”
“北狄大单于派使者来,邀请我朝遣大臣参加少狼主的加封典礼。”
萧暥想起来,伊若回到草原也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随着互市通商的发展,两国边境得到了持久的和平。
前些年,魏瑄册立魏曦之子魏辰为太子,阿迦罗也派人入朝祝贺。
云越道:“容绪先生年迈,车马劳顿,恐怕去不了。”
“我去罢。”萧暥道
这些年,由于朝中推行科举、税制、田制等各项改革,朝堂上争执不休,诸事繁多,他也有好几年没有去塞北,没有去海溟城了。
第527章 刺杀
初夏,六月的草原上郁郁青青。
蓝天白云间,碧绿的草场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毡房,有袅袅炊烟升起。
一位盲了的老人静坐在一截树桩上拉着胡琴,吟唱起古老悠长的曲子,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趴在柔软的草地上,正听得聚精会神。
不远处,几个少妇正在在羊圈里挤羊奶,看着乳白的羊奶盛满木桶,红扑扑的脸上尽是欢喜。
再远处的草坪上,一名牧人唱着歌谣赶着膘肥体壮的马儿到市集上去给妻子换中原鲜亮的布匹和好看的首饰……
互市通商三十年,草原上一片生机勃勃。
王庭大帐里,昏暗的羊脂火把照耀下,阿迦罗坐在狼皮大椅里,他老了,年轻时的艰苦跋涉和常年累月征战留下的重伤摧毁了他的健康,使他衰老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一倍,当年棕褐色的卷发已经灰白,如岩石般苍峻的脸上,是岁月无情的刀刻。
年轻时能徒手掀翻一匹雄骏战马的威壮汉子,如今却已经拉不开一张硬弓了。岁月催人老,哪怕是北狄的大单于也无法逃脱。
他皱着眉头喝完巫医配的药,问道:“乌提若部有什么异动么?”
朝戈道:“左大都尉支持大单于的决定,拥护北小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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