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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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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你莫要多礼,过来坐。”赵樱泓淡淡地指了指书案对侧摆着的另外一把圈椅,见韩嘉彦依言走过来落座,随即又拢袖为她斟茶:

“我闺名叫做‘樱泓’,娘亲说她生我前一夜,于梦中见到了泓泉之畔、樱花如雨繁落,景致美如仙境,故而便与我作此名。是以,你也莫要‘长公主’这般唤我,唤我闺名便是。”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斟好的茶盏推至韩嘉彦面前。

“燕六不敢。”韩嘉彦刚沾了圈椅边缘,恭敬接下茶盏,又连忙起身揖手道。

赵樱泓见她这般拘谨,不似昨夜恣意豪放,一时亦有些退却。心想自己今夜等她许久,终于等到她来,可能心绪未免有些太过激动,失了分寸。

她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既如此,那你我就都以行辈相称罢。我行三,你可唤我三娘子,总之莫要再唤我公主。”

她不愿在与燕六相处时,还要时时刻刻被“长公主”这个称谓提醒自己的身份与处境。

韩嘉彦于是再度躬身而下,道:“三娘子,燕六冒犯了。”

第二十四章

“你这人……也是有趣,昨夜以蛮力冒犯我、还振振有词,怎的今夜却这般拘谨而守礼数了?”赵樱泓不禁问道。

韩嘉彦盯着眼前的那盏茶,不答,反倒将茶盏又推了回去道:“长……三娘子,茶……我就不用了,戴着面具,也不方便喝。”

她面上的银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确然是不摘下面具就无法饮茶。赵樱泓看着那双眼,眸子黑而亮,犹如澄澈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但眼底似乎蕴有一股化不开的墨影,使得这双眸子看上去有些深沉晦暗,心思难明。

她顿了顿,又将茶盏推回去道:

“我知你不方便喝,不过你是客,我招待你是本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今夜见了我,态度变了?”

“昨夜是我鲁莽,因着一直被追捕,我奔跑躲避,气血翻涌之下,心绪一时有些亢奋,是以未能很好地控制住行举,三娘子恕罪。”韩嘉彦无奈道。

“这么说,如今的你才是你平日里的模样?而昨夜我看到的是你的本来面目?常常端谨有礼,有时恣意狂傲,有趣……”赵樱泓唇角扬起淡淡笑容,取了印章,给自己方才的那幅字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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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

韩嘉彦倒着欣赏她的这幅字,她写的是行草,风骨颇有王右军之范。上书四个大字:银月翡龙。

赵樱泓道:“我不知你是否懂书法,我这字写得如何?是不是还差很多。”

“三娘子太谦逊了,您这字飞逸俊俏,灵动漂亮,虽然欠了些笔力,但仍然是一幅好字,拿去与当今的书家比一比,也能名列前茅。”韩嘉彦笑道。

“真的吗?”听她评价如此之高,赵樱泓一时喜出望外,“这幅字是送给你的,你能喜欢就好,还望笑纳。”

“这……在下受之有愧……”韩嘉彦一时惶恐。

“怎会有愧呢,昨夜你的冒犯我已不在意,你能愿意来陪我说说话,我自是要回礼答谢于你的。怎的,不想要?”赵樱泓挑眉。

韩嘉彦哪里敢说不想要,而且她内心深处实则是又惊又喜。于是也不矫情,敛了眉目,躬身抬起双手,道:

“多谢三娘子赐御笔,在下定会用心保存。”

“这就对了。”赵樱泓性子颇有几分飒然,可那面庞却又如此娇怜绝美,糅合成浑然天成、白璧无瑕的可爱模样。

她将字卷好,封入硬纸卷筒,纸筒上有栓绳。

“这样你也方便拿。”

韩嘉彦接过纸筒,斜背于背上,再度揖手拜谢。

“长公主……夜深了,您该歇着了。”此时楼下传来了媛兮的声音。

“知晓了,我一会儿就下去。”赵樱泓回道,眉目中显出几分懊恼神色。

“今夜太迟了,明夜再聊罢。你明夜可还来?”赵樱泓问。

“在下尽量早一些过来。”韩嘉彦道。

“如此甚好。”赵樱泓展颜浅笑,“我还有好多的问题想问你。”

那笑容若浅白的月莲在韩嘉彦眼中绽放,她心口怦怦作响,慌忙后撤了半步,垂下视线道:“若在下知晓,定知无不言。”

说罢她再度绕开屏风,准备离去。临走时,却又莫名顿住脚步,回身望向屏风之内正望着她的赵樱泓。那人儿已然变得模糊,可她的心却跳得更快了,

她飞身而起,轻轻踏过抱厦屋檐,跃出任宅。寒凉的夜风灌入面具的罅隙,面具冰寒地黏压在面庞上,终于使得她面上的温度转凉,她不禁按了下胸口,暗暗自问:

你这是怎么了?韩六。

……

翌日晨间,韩嘉彦天不亮就出门了。

昨夜归家时,她将带出来的奴契展示给了雁秋看。并当着雁秋的面将雁秋的那张奴契给销毁了。保留下王奎的那张奴契。

这是因为其上有王奎的去向——内侍省。

韩嘉彦昨夜刚拿到这张契书时,并未细看,只看到契书之上买主的签章位置画了个圈,然后盖了个印。这印盖得有些潦草,一时难以分辨。等到带回家,于明灯下仔细辨别,才发现这印是“内侍寄班”的印,其上有日期,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不禁愕然,这才知道王奎竟然是被送入内侍省去了。

国朝宫廷宦官有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之分,此二者是内外之分,入内省宦官更贴进皇家的日常生活,而内侍省宦官则在外朝当值。不论是哪一种,那都是在宫廷之中,都是宦官,都得净身。

雁秋知道自己的亲弟弟王奎被送去了内侍省后,哭得双目都肿了。王奎当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却要被净身入宫,从此不得人道,不得自由。实在是最凄惨的处境了。

但她尚未放弃希望,因为韩嘉彦答应她再去寻一下,进入内侍省有一个选拔过程。虽然五年过去了,希望渺茫,但还是得试一试,也许王奎就被淘汰了,并未能入宫。

这一夜,主仆二人近乎一夜未眠。雁秋是情绪太过激动,而韩嘉彦则是因为被过多的事情烦扰。

这么多年来,不论身边事物再如何千头万绪,韩嘉彦只需一件一件厘清便是。

可如今她这心思却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思索着正事,可不知不觉间就走了神,脑海里总会浮现长公主的眉眼、话语,还有那三层楼台之上的香几、书案与茶盏,那里的一切总是三不五时于脑海中闪现,搅得她难以定下心神。

她心烦意乱,干脆一大早天不亮就出了门。她今日戴软脚幞头、着青锦圆领袍,系着蹀躞带,带了箫中剑,手里提着个包袱,里面是昨夜她搜到的账目与王奎的奴契,还有长公主昨夜送她的字。

这幅字实在太扎眼,签章刻着的是“樱雨泓泉”四个篆字,指向性很强,因而不能留在韩府之中,她只能拿去万氏书画铺子留存。

在去万氏书画铺子之前,她打算先绕道去一趟念佛桥。因着她十分在意那个瞎眼和尚,想试探一番,以便制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清晨五更未到,天边还尚未大亮,晨雾笼罩着汴京城,潮湿阴冷。

念佛桥头人烟稀少,来往之人不及十数。但那瞎目和尚已然坐在了桥上,韩嘉彦刚打算上桥去与他攀谈,就听到踢踏的马蹄声,有一位英俊佳公子,一身太学生的月白襕衫,骑着一匹马打桥上过。瞧见了那瞎目和尚,便翻身下马,与他攀谈起来。

“元达和尚,你可用过朝食了?”

“哦,是文四公子啊。”那瞎眼的和尚止了念经,颇为和蔼地回应道。

“是我,今日晨雾颇大,你坐在这里,要染了湿气,还是回去罢。”

“不妨事,不妨事,下着大雨,老僧也会披蓑戴笠,来桥上念经。”

“你说,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日日坚持,那亡魂真的可以超度吗?”文四公子不禁问道。

瞎眼和尚并不回答,却又合掌,继续诵经:“……此事阎浮提造恶众生,新死之者。经四十九日后,无人继嗣,为作功德,救拔苦难;生时又无善因。当据本业所感地狱,自然先渡此海。海东十万由旬,又有一海,其苦倍此。彼海之东,又有一海,其苦复倍。三业恶因之所招感,共号业海,其处是也……”

“唉,可怜了,年老又糊涂……”这位公子感叹了一句,便又翻身上马,纵骑而去。

韩嘉彦站在那株柳树下静静观望,没有急于靠近。不多时忽闻身侧一阵风,是翟丹发现了她,赶了过来:“师叔,怎的一大早到这儿来了?”

“我对那瞎目和尚有些好奇,对了,方才那位骑马的公子,说是文四公子,是文府的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的,他是文及甫的第四子,文煌真。”文及甫是文彦博第六子,文彦博有八子,他是其中成就最高者,目前是直龙图阁、权管勾西京留司御史台,人在西京洛阳履职。

“文煌真……我观他穿着太学服,是太学生啊。”

“是,他每日早间都会打马路过此桥,往太学去。”

韩嘉彦沉吟了片刻,道:“我上去会会那和尚。”说着便走上桥去,站定于那瞎目老僧面前,道:

“若在下没有记错,大师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在下好奇,敢问何故?”

“施主又何故有此一问?”瞎目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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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住了念经,反问道。

“那位文四公子所说的超度亡魂是甚么?莫非这里死过人?”韩嘉彦再度问道。

与此同时,她观察了一下这和尚的双手、身上的僧衣、脚上穿着的僧履,以及他放在手边的木手杖。唇角微微噙了一抹笑意。

她做了一个动作,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了两文钱,捏住两枚铜钱,分别遮盖住自己的双眼,透过方孔钱眼望了望这位瞎目和尚,随即蹲下身,将两枚钱轻轻放入了他身前的钵盂之中。

这是瞎目和尚今日化到的头一份钱,空荡荡的钵盂里,两枚钱币隔开了一段距离摆放着,如同一双眼睛,与黑洞洞的钵盂圆口组成了一个形似人脸的图案。

从韩嘉彦问出“莫非这里死过人”这句话后,那和尚满是褶皱的面庞上神情变得呆木,一双发白的眸子毫无神采地耷拉于眼眶中。他沉默了好久,既不回答韩嘉彦的问题,也不继续念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亦不打算继续等待,站起身,抖了抖袍摆。此时翟丹也从桥底上来,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凭栏望向桥的另一侧。

正当她转身,迈了几步开去,瞎目和尚终于开口了:

“这桥上曾有一女子被人谋害,推落水中身亡,老僧当时就在桥畔,却因瞎目、胆怯,未敢上前救助。老僧是造孽之人,只有日日在此诵经,超度亡魂、减轻业障。”

韩嘉彦猛然回头,乌黑的眸光如剑,她迅速转身跨近三大步,抓住那瞎目和尚的肩头,逼问道:

“是何时的事?”

“熙宁九年,十五年前的寒冬腊月。”

韩嘉彦呆住,随即苦笑一下,卸了力道,拉开了距离,拱手道:“冒犯了。”

她收敛了情绪,眸光微微波动,似是在沉吟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忽而问道:“大师知晓凶手是谁,对吗?”

老僧再度合掌,开始念经,不再作答。韩嘉彦再进一步:“是文府的人,对吗?”

老僧摇首,道:“施主莫要妄言,文家都是良善之辈,不会害人。我后来耳闻,才知那死者是一官妓,杀死她的凶手至今未曾抓到,文家人彼时尚未搬到这里来,与他们又有何干?此案开封府有案底,老僧不打诳语。”

韩嘉彦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既然文家如此良善,我有一位师兄,是道士,亦贫苦,不知文府可愿招待他。”

“不论僧道,只要有缘。令师兄如与文府有缘,自会得到热情款待。”老僧道。

“既如此,便让我那师兄,不日去登一登文府的门,还望大师能领上一程。”

“阿弥陀佛,善也。”那老僧倒是没有过多犹豫,应承了下来。

韩嘉彦合掌行礼,随即下得桥来,翟丹跟了上来,满腹疑惑。他还未问出心中疑问,就听韩嘉彦道:

“你去叫上阿青,撤了吧,这文府不需要再这般日夜勘察了。我与你们分道走,一会儿于铺子碰头,有什么话等到了铺子细说。”

“是,师叔。”翟丹拱手应道。

第二十五章

文煌真午间散了学,用过午食,喜好携一卷书,向东行至繁台,赏景慢读,打发时辰。近来寒冬渐去,春意悄然而至,万物复苏显生机,他更愿意往户外而去。

这繁台原是一座长约百米自然形成的宽阔高台,相传是春秋时的师旷吹乐之所,西汉梁孝王之时增筑,尝按歌阅乐于此,当时因名曰吹台。其后有繁(po二声)氏居于其侧,里人乃以姓呼之,时代绵寝,虽官吏亦从俗焉。

时节尚早,繁台的桃李花木皆尚躲在芽孢中,只有春梅正临寒绽放。文煌真很喜欢梅,红的、黄的、白的,一团团簇着,可爱至极。

但今日他瞧见了比梅更可爱的人,那是个女子,一身鹅黄襦裙,戴着维帽,有侍女陪伴在侧。她莲步款款,似有心事一般徘徊于梅林之间。走了一阵,那女子想要感受梅香,于是摘去了碍事的维帽,凑近花瓣细嗅。

文煌真看清了她的面容,聘婷秀雅,娇而不媚。

只是不知为何,她眉眼间似郁了一层忧愁,虽是出来赏景,却总也难以展颜开怀似的。走了许久,还是幽幽然叹息离去。

文煌真不自觉随了上去,想要主动上前见礼,却又怕自己唐突了佳人。一时踌躇不已,但眼见着佳人即将上车离去,他亦顾不得那许多,急忙跑了几步赶上,匆忙于车驾旁拦住了佳人。

“在下冒昧打搅,敢问娘子尊姓。”

“你是?”已然坐于车中的女子默了片刻,撩开车窗布帘望向他,开口询问道:

“在下文煌真,字赫实。”

“可是文相家中的公子?”女子又问。

“正是,娘子怎知我是文相家中人?”

“汴京文姓中最出名的自然是文相,我也只是知道文相的孙辈,名中都有一个煌字,故而猜了猜。”女子笑道。

“娘子能知道这一层,当是官宦之家出身,今日相见分外有缘,故而冒昧相询,还望宽谅则个。”文煌真再度施礼。

“公子多礼了,我姓章,家父章子厚。”

文煌真身子猛然僵住,而车内女子只淡淡向他颔首,便放下了车帘。

车驾向北远离,文煌真还立于原地,不曾动弹。

……

章素儿懒靠于车厢闭目养神,身旁的婢女阿琳小心问道:

“七娘,方才那位文公子,可是对您有好感?”

“是又如何?”

阿琳见她回答如此漫不经心,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其实她本意是想,那年轻的文公子明显对七娘有意,如若七娘能与那位公子好好聊上一回,兴许那位公子就会上门提亲了。现在她家娘子的婚事成了老大难问题,连她这个婢子都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七娘上回与那韩六公子也没了下文,两人似是发生了争执。她家娘子这脾性,表面看着柔软顺从,可内里拧着股极强的劲儿,她不认可的事,就绝不能成。恐怕正是因为这个性子,才会得罪了一个又一个,唉……真令人头疼。

章素儿抬眸乜了一眼身旁的阿琳,无声叹了口气。

她这婢子是一点也不懂她的心,愚钝极了,以至于她有些想要换一个更体己的身边人。

文彦博是四朝重臣,虽并未完全表明立场,但其实文氏一直是反对新法的。她父亲章惇乃是新法的主力军,如何能与文家结亲?

是以,那位文公子即便对她有意,两家也不会走到一起去。自己亮出姓氏与出身时,观那位文公子的神色,便已然知晓结局了。

不过阿琳是从江西龙虎山时就跟着她的,本是当地招来的奴婢,乡野出身,近一年才刚入汴京,确然对官宦之事懵懂不解,她也不强求她能多玲珑机灵。不论如何,阿琳也一直尽心尽力服侍,未曾在她的生活起居上出过错,这已经很好了。

而她真正的心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懂了。

自那日,她知晓了韩嘉彦的秘密,她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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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总会去回想当年在龙虎山之上的相处经历,回味她言行举止之中,是否曾流露出女子的模样。但可能是她当年先入为主,印象中,真不能回想出任何细节。

接着,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散发解衣的场面,一遍又一遍于脑海之中回荡。每每回想一次,便使她心旌摇曳一回,难以自持。如此反复,直至刊心刻骨,久久难忘。

她柔软乌黑的发丝与温热的体温,身上淡淡的墨香,仿佛此刻仍然萦绕于鼻端。她露于衣襟之下的肌骨,如雪之白,如竹之俏。肩膀平直似刀削,脊背盎然若松柏。腰肢强韧如弓,双股修长且劲。

每每不自主地回想起她的一切,她又会觉得赧然而不知所措。她不知自己怎会这般,总惦念着她,明明已然知道她是女子,却总会去回想她的容颜、身躯,想她的声音、气息。

她怀疑自己患了心病,又骂自己心下放荡,不知廉耻。这一切难以启齿,她压根无法与人言说,只能闷在心里,日复一日地陷入回想与制止自己回想的死循环之中。

如此反复数日,她实在受不住,今日才从章府出来,到这繁台来透透气,解解闷,改换心境。

这并非无效,但成效有限。现在她又开始想她了,她倒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个秘密,反而能更好受一些。

算算时日,她也该考完了,考得如何?身份的秘密可有被发现?这铁石心肠、不解风情的人儿,竟真的不来联络自己了吗?

转而她又想,自己不能再见她,或看到关于她的事物,否则这思念可能会再也无法压制,以至于让她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来。不若就这样罢,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可她这心里头,怎么会如此的难以割舍?

章素儿,你真是疯了……她再一次制止自己胡思乱想,长长的叹了口气。

……

“噗——你就这么把我给卖出去啦?!”万氏书画铺子后院仓库之中,浮云子一口茶喷了出来。

“哎呀师兄,我不方便在文府人面前露脸,你代我入府,接触接触文彦博。这样咱们才能继续查下去嘛……”韩嘉彦陪笑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妹,半点不与我商量,就会指派我!”浮云子气鼓鼓地将手中茶碗重重放到了旁边的茶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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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韩嘉彦小声唤他,浮云子将头一撇,不理她。

韩嘉彦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道:“事成后与你两贯钱。”

“两贯不成,三贯!”浮云子道。

“好,三贯就三贯。”韩嘉彦一阵肉疼。

她确实并不缺钱,每月韩府都会给她百贯例钱,供他各类花销。但她的私房钱真不多,都是她这些年游历在外,自己写字卖画、与人看病、采药卖药、做些小顽物卖,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她和她娘亲一般,不想用韩府的钱。

“哼,这种事,若是外边有人来请我做,与我三百贯我都不做,也就是你啊,谁让你是我师妹。”浮云子拿手指点了点韩嘉彦的额头。

“多谢师兄,师兄最疼我!”韩嘉彦很是没皮没脸地凑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捶背。浮云子从鼻孔里出了气,表情逐渐得意起来。

一旁翟丹、翟青憋着腮帮、鼓着肚子,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只能痛苦地假装自己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

片刻后,翟丹终于把笑意忍了下来,当下凑了过来,询问道:

“师叔,我真没想明白,您怎么三言两语就让那元达和尚同意了呢?以我和弟弟这些天观察这个老和尚的心得,他可是油盐不进的类型,而且看似行为疯癫,实则心思深沉,叫人看不明白。”

翟青也搬了个小墩子凑过来听。

韩嘉彦尚未开口解释,就听浮云子插言道:

“等等,我猜……那瞎子不是真瞎子,对吗?”

“嘿,师兄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的?”韩嘉彦也吃了一惊。

“哼,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说他双目泛白,我猜他多半是在眼睛里垫了糯米纸。”浮云子道,“骗人的把戏,我十来岁时就见过。”

“哇……”翟青叫了一声,幻疼一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翟丹抬手打了他一下,叱道:“大丈夫怕甚疼!叫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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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笑着开口接过话头,解释道:

“确实,他是在装目翳之症,奈何他骗不过我这个懂医术的人。他在眼睛里蒙了糯米纸。不过他长期如此,对眼睛的伤害亦很大,所以我猜,他虽然不是真瞎了,可眼力也确然不好。

“我起初是从他的双手、衣着还有手杖之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的僧袍很旧,打着补丁,一看便知是穿了很久了。可他的下摆居然没有一块补丁,这可不是盲人的常态,盲人行路很容易剐蹭到一些障碍,是以衣摆一般都会有破损。

“他僧履亦是干净,不曾踩到任何脏污,鞋头也完好无损。这说明他能够避开路面上的脏污、石子。

“此外他的双手虽然苍老起皱,却半点伤口没有,这也不自然,盲人在日常生活中,双手是最为容易受伤的,哪怕是在极为熟悉的环境之中生活,也很容易打翻碰坏一些物什。

“他的木手杖也是如此,除了杖底有磨损,杖身竟然一点剐蹭的痕迹都无,这更为不自然。盲人杵盲杖,就是为了探路,盲杖怎么可能没有损伤?那盲杖的杖头握柄都被盘出油光来,可并非是新杖。”

翟丹不禁感叹:“师叔您眼力真强,观察细致入微,我和弟弟还差得远啊。”

韩嘉彦继续道:

“于是我就用两枚钱币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用动作暗示他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瞎子。我想试探试探他是否会喊住我。如果他喊住我了,就说明他承认了他并非瞎子,且心里有鬼,害怕被人知道。

“结果你们也知道了,他喊住了我,并且告诉了我有女子在桥上被谋杀之事。我起初惊了一跳,还以为他目击了我娘亲被杀,结果并不是,他说的是十五年前的一桩官妓被杀的悬案,开封府亦有案底可查,他确实撒不了谎。

“我就想着,虽然与娘亲无关,但既然拿住他把柄,可不得利用一下?于是便以凶手是文家人诈他,奇怪的是他虽替文府辩白,却显出几分言不由衷的模样。话里话外似乎在暗示,文府确实与那桩案子有干系。

“我想也是,否则文府为何无缘无故请他一个瞎眼和尚日日到家中用斋饭?文相可并不崇佛,他家更是典型的儒门,与佛门两立,全不相容。

“这瞎眼和尚可真是太聪明了,他目睹了凶杀案,自知自己可能会惹上麻烦,于是狠心装瞎,又日复一日上桥头念佛,让许多人都能见到他。如此,他一旦消失,定会惹人注意。

“而文府请他日日去用斋,可能一是为了监视恫吓他,一是为了拉拢收买他,这已然是心照不宣之事了。如此,时间久了,除了知晓内情的当事人,再无人明白为何这瞎和尚会日复一日在桥上念经了。”

“于是我就提到了师兄,希望他能领师兄也入文府。他被拿住把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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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答应我。”

“精彩,太精彩了!”翟青不由自主地惊叹道。

“好了,你们俩也听完故事了,赶紧出去干活去!我们不要开门做生意的?都快揭不开锅了。”浮云子开始挥袖子赶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翟丹、翟青自去了前堂准备开业迎宾,韩嘉彦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了账册、奴契和那幅字。

她将账册递给浮云子,解释道:“这就是昨夜去探乳酪张家的收获,上面全是文思院府库作坊的贪墨记录,这事儿与一个叫做牛提辖的人有关系,他很可能是乳酪张与阚老四的上家,贩奴的事是从他这里开始的。”

方才翟丹翟青还在时,她就已经将昨夜的经历都叙述了一遍。眼下只是再做补充。

随即她趁着浮云子的注意力都在账册之上,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

“我有一幅字存在你这里,这字很宝贵的,你可别给我卖了,也别损坏了。”

“嗯……你放罢。”浮云子翻着账簿,头也不抬地道。

“我放剑匣这个大屉里了。”韩嘉彦又强调了一句。

“嗯。”浮云子含混一应,随即忽而冷不丁道,“你昨夜又去了任宅?”

韩嘉彦浑身一僵,片刻后道:“师兄你都知道了啊……”

“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啪的一声阖上了账册,抬眸严肃望向韩嘉彦,道,“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韩嘉彦默然垂手而立,面上不再嬉笑。她知道她就要挨训了,她师兄浮云子一旦严肃起来,可是非常可怕的。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浮云子并未训斥她。反倒是拿起了那张王奎的奴契,看了一眼,转而问道:

“王奎的事,你打算怎么查?”

“思路还不是很清晰,我只知道得想办法接触到内侍省。但我没有把握,且以韩六郎的身份,接触内侍省必会引人瞩目。我只能用燕六娘的身份行事。”

“你知道文思院归谁管吗?”浮云子问道。

“工部、少府监选两名职官监管,此外……内侍省也有一名都监。”韩嘉彦想了想道。

“这不就结了,我猜王奎就是循着这个路径入宫的。牛提辖,不是工部的人,就是少府监的人。而五年前那个勾当文思院的内侍都监,多半就是带王奎入宫的人。你去查查文思院的职官名录,大概就能查到这个内侍都监。不过……”

韩嘉彦接话道:“后面就查不下去了,咱们没有接触到内侍省的门路。”

“咱们是没有,但那个牛提辖多半是有的。可以寻个法子,让他替我们办事。昨夜,乳酪张家后院的那出好戏,可以利用,打听清楚再行事。如果牛提辖这条路走不通,你不是还有一条可以接触到内侍省的途径嘛?”

“师兄……”韩嘉彦无奈地叹气。

“怎么?你和那位温国长公主关系不好?她不愿意替你办事?”浮云子挑眉。

“我和她不是那种利益关系,我也绝不会找她办事。”韩嘉彦严肃回道。

“那你每晚都去她那里是做什么?单纯交友?”

“对,单纯交友。”韩嘉彦道。

浮云子嗤笑出声:“你知道自己在说甚么蠢话吗?你与皇家人交友?别做梦了师妹,醒醒吧。”

“皇家人怎么了?皇家人就不能为友了吗?”韩嘉彦莫名起了怒气,“从长公主车驾遇袭那一次,你就一直是这般,对皇家人嗤之以鼻,皇家人不足以救,皇家人亦不可为友……”

“皇权至上,最是无情!”浮云子不等她说完,就发怒道。

“难道就是因为所谓的天家最无情吗?!可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子!”而韩嘉彦却拔高了音调,硬是压过了他的声音。

二人随即怒目相视,韩嘉彦攥紧了双拳,转身就要走。浮云子却出声喊住她:

“站住!”

韩嘉彦回身瞪她,就听浮云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已然长大了,本领比我还强,你做甚么事,我也没法拦着你。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娘亲留下的那巾帕,其上绣着的可是嘉佑宫幂四个字。你娘亲和咱们师父的事,与宫中绝对脱不开干系。你别忘了咱们到底要做甚么。”

“我有分寸,她月末就要回宫了,也没有几日了。你不必担心我与她有过多的牵扯,我只是不忍看到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总也伶仃一人,如那笼中之鸟,教人……难受……”她搜肠刮肚,最终也只是用“难受”二字来形容自己的心境。

“你……”浮云子欲言又止。

韩嘉彦缓了语气,道:“对不住,师兄,我不是有意要与你顶撞。该办的事,我会办妥的,不会耽误咱们的事。夜行的装备我先带走了,晚上再还回来。”

说罢,她取出龙尧剑,用剑布裹了,又将夜行服与面具打了个包袱背在身上,便出了屋去。浮云子看着她消失的门口,幽幽叹了口气。

……

正月廿六,午前,文思院上界衙署。

牛秉延换下绿缎公服,套上燕居的圆领袍,戴好幞头。整顿好自己的仪表后,他坐于自己公房的书案后,按着自己的眉心,闭目养神。这时一位便服小吏匆忙走了进来,向他叉手行礼道:

“提辖,马备好了。”

“好,这就走。”牛秉延立刻从书案后站起身来,与那小吏一道,匆匆出文思院衙署,于后门上马,向东北行去。

这文思院上界衙署本就在皇宫宫城之北,与上界的大作坊是连在一处的。而下界大作坊则是与左藏库毗邻,在州桥以南。

文思院上界、下界,分别是文思院所属两大工场。上界为金、银、珠、玉、犀象、玳瑁等宝器制造雕琢处,下界为铜、铁、木、竹、杂料加工场所,此外,官诰、度牒等也都是下界所作。

文思院所属的作坊拢共有四十三所,其中上界作坊八所,其余皆为下界作坊。其官衙与最重要的一座上界作坊库毗连,便位于皇城以北,距杨楼不远。

牛秉延骑着马,打杨楼前直接过去时,并未注意到有一个身影一直远远缀在他身后,小步快追,正是韩嘉彦。

牛秉延的目的地是白矾楼,白矾楼距离也不很远,走过来不需多久。但他显然很急,急得浑身冒汗,不断执鞭催马。

这个时辰的白矾楼正在准备午市,昨夜喧闹一晚,此时对比之下颇为安静。未曾掌灯,白日之下的白矾楼少了狂歌宴饮的飞舞灵动,多了几分庄重肃穆。

韩嘉彦站在楼下,无奈一笑,兜兜转转她又来了白矾楼。

于是装作行脚的食客,随之入内。但见那牛秉延爬上了三层,进入了最为豪华的一间閤子之中。那閤子门口有护卫把守,生人勿进。而随着他的那个小吏则入了一旁的另一间閤子吃酒用饭。

韩嘉彦发现,牛提辖入内的第三层閤子之下,第二层的那一排三间閤子,正好是廿四那夜发生刺杀的处所。此时那三间閤子的门是落了锁的,暂不对外营业。

她想了想,咬牙砸钱要了距离那一排閤子最近的一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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