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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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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脸顿时变得铁青。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目光如有实质,炯然盯着他。

半晌,方才自嘲道:“我们果?真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所以,都知道如何刺痛对方。

悟黄梁(八)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 遴选后宫的事?也就随之不了了之。有人猜测皇帝眼光奇高,看不上等闲的凡夫俗子,也有人叹息着与同?僚好友谈起——怕是满朝文武都被皇帝摆了一道。

恐怕临华殿那位一开始便没打算妥协。也是, 陛下即便是在初初登基之时, 也是乾坤独断, 不容忤逆, 何况是如今。

无论?愿不愿意, 这?事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上京城,大昭宫, 临华殿,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与往日?并无二致。

只?是,那位乐安王却忽然病倒了。

太医令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小心地对着上首的君王禀报道:“乐安王殿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未曾好好调养。风邪入体, 加上忧思过多,积郁成疾, 便……病了。”

楚灵均不置可否。

年?轻的君王放空了目光,似乎是瞧着窗外的红梅出了神。

一旁的尚仪女?官斟酌了一番, 倾身问道:“陛下要去看看吗?”

要去看看吗?以他如今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兴许已经不乐意见?她往王府跑了。何必将脸面贴上去,让人踩在脚下。

然而楚灵均悲哀地发现,她还是想去看看。她换上清瑶准备的常服,乘上羽林卫准备的车驾,轻车简行地出了宫。

马车雕花精致, 镶金嵌玉,悬在车轭上的銮玲轻轻摇晃, 仿佛金玉相撞,清脆悦耳。

楚灵均阖了眼,倚在马车内壁假寐。半睡半醒间,车外却忽然传来争执声。

这?却是少见?——她带的护卫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羽林卫。

“何人在车外喧闹?”她挑起半扇车帘往外瞧去。

一张略微眼熟的脸出现在车前。

楚灵均蹙起了眉眼,威严地审视着那被羽林卫押跪在地的青年?男子。

“堂下何人?”她犹疑出言。

这?人刚刚一直在呼嚎,见?到她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再?不像之前那样拼死挣扎。

直到嘈杂再?起,几?名凶神恶煞、手持棍棒,做豪奴打扮的高大男子,自长街的尽头出现,逮人就大声质问,是否见?过一名白衣逃奴。

楚灵均目光一转,挑眉看向青年?身上的白色长袍,“逃奴?”

白衣青年?显然也听见?了那边的动静,陡然惊慌了起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哀切与忧惧。他咬着唇,连语调也颤抖了起来,“求贵人援手!”

因着他身上的那几?分熟悉感,楚灵均最终还是点了头,让人将白衣男子押上了车。又打发羽林卫斥退了那几?名跋扈的豪奴。

那几?人离开后,蜷在马车一角的男子终于?放松了下来,不顾手脚上的银色镣铐,伏跪于?地。

楚灵均对他心存警惕,始终在他身上留了点丝目光。此番只?以为他是要谢自己助他脱身,或者求自己收留于?他。

未曾想到,这?人竟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礼,“罪臣拜见?陛下。”

竟识得她身份。

“抬起头来。”楚灵均眸光一凛,仔细地打量他惨白的神色,清瘦的脊背,忽道:“谢瑾?”

他复伏跪下去,艰难答话:“是。”

“你怎会在此?”楚灵均抬眸观望着窗外之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她许久都未曾得到回答,品出一丝奇怪,侧目望去,只?看见?蜷着四肢,闭眼昏睡了过去。

想来是身上有伤。想想他如今的奴隶身份,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位权贵斥巨资赎买了这?名本应流放三千里的谢逆……

思索间,銮铃的声音缓缓消失,马车悠然停下。驾车的御者隔着帘幕禀告:“主?君,王府到了。”

楚灵均却忽然没了探视的意思,目光从那道她亲手写的牌匾前移开,轻声道:“回吧。”

她抬手召来便装跟随的羽林郎,低声吩咐:“着今日?轮值的中书舍人拟旨往郡王府,申饬乐安王不尊圣意。”

明明刚刚还不惜便服出宫,亲身探病,可转瞬间竟改了主?意,冷声下旨申饬,真真是……天意从来高难问。

躬身站在车窗外的羽林郎心中一惊,立时便出了一身冷汗,拱手领命。只?是在转身离去时,不禁又想起刚刚那名大胆拦车的逃奴,小心道:“主?君,刚刚拦车那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楚灵均瞥一眼缩在车驾一角的人,“去查查谢氏谢瑾。”她还真是好奇,是谁买下了这?位最最耿介不过的谢子瑢。

至于?如何处置……仔细想想,她与这?位似乎还算有几?分微妙的香火情——如果他不惦念着他的家族的话。

“带回去吧,请几?名太医看看。”

皇帝要操心的事?情本就很多。更?不妙的是,元宵时节,京畿及三辅地带,竟下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遮蔽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道路被损坏,房屋被压塌,精心饲养的牛羊死在了寒冬之下。不知?多少百姓被困在了冰雪之中,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

楚灵均因为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领着朝中的几?名大员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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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华东侧殿熬了好几?个通宵,又是筹备粮食、募捐衣物,又是组织可靠的官吏搭建棚舍供人避寒。

由于?去年?云州的灾情,国库本就空虚,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好死不死地又撞上了雪灾。国库再?拿不出银子,楚灵均只?能捏着鼻子从自己的皇帝私库中拨了四十万两,以做赈灾之用。

虽然肉痛,但拿银钱活人性?命,也是值当的事?。

可楚灵均一想到那些世家贵族每日?只?需做些走马章台、倚红偎翠的勾当,就能跌在锦绣繁华里醉生梦死。

而自己这?个所谓的九五之尊,却是每日?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连多吃盘樱桃都要被言官骂骄奢,心里便十分不痛快。最可恨的是,心里惦记的人还一直不松口,活像只?倔驴!

她熬得连眼下都有了青黑,心里本就窝火,竟还有不知?从哪跳出来的玩意儿讽刺她为政不仁,这?才导致大昭天灾连连、饥馑荐臻。

消息传到耳边时,坐在临华殿的楚灵均轻笑一声——可算是找到法子充盈国库了。

事?后,皇帝陛下看着从林梅两家抄出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田契地契,总算舒畅了不少,揉揉眼睛,准备到御花园逛逛。

玉兰花竟已开了。

楚灵均看着这?满园翠绿之色,不禁恍然:又是一年?春天啊。

可惜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与那人到郊外踏青。

她是不怎么爱生发感慨的,但今时今日?的楚灵均站在百花丛中,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时光不复从前了。

此念升起时,她微微叹息,忽而想到从前所居的承晖殿看看,便举目向西,带着身后的宫人离开了御花园。

途经长亭时,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年?轻男女?探讨学问的声音。

楚灵均大为震惊,循声望去。

是几?名小宫女?正拿着经义典籍围在一起,向一名青年?男子求教。

男子正是她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谢瑾。

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些小宫女?真可谓求知?若渴,而谢瑾也讲得极认真,颇有循循善诱的良师之风。

楚灵均略一思索,便了悟——这?些小宫女?如此努力,估计是想要在之后的女?官考核中胜出,进入六尚局,乃至尚书内省。

倒是有上进心的。

不过……现在看来,谢瑾做教书匠时,竟也不是那么无趣?她十分纳罕地打量了那人几?眼。

好一会儿之后,那些专心探讨学问的人才发现楚灵均就在飞檐翘角的长亭之下,顿时大惊失色,上前来请罪。

也不怪这?些宫女?会如此惊讶,实在是满宫皆知?,陛下是个勤政的皇帝,连御花园都鲜少去,更?别提是这?些几?乎无人居住的宫殿。她们?这?才敢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书籍,来此地向谢瑾求教。

楚灵均非但没有怪罪这?些宫女?,反而各赐了一套典籍,好声好气地打发她们?离开,然后才看向伏拜于?地的谢瑾,“你讲解经书,似乎比从前生动了不少。”

跪在地上的人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恭顺地垂着眉眼,低低应是。

皇帝陛下盯着他的脊背望了几?秒,蓦地有些心虚。从前他作为集贤殿学士,为她侍讲经书时,自己好像……压根儿没仔细听过?

楚灵均的目光漂移了一瞬,但说?话时依旧理直气壮,“起身吧。”

谢瑾谢了恩,拢袖低头,垂眸站在原地。

两人其实没什么好聊的,楚灵均耐着性?子问了几?句他的伤势之后,便冷了场。她正要转身离开,谢瑾却主?动出言,请楚灵均到他如今的住处小坐片刻。

把这?人一直丢在宫里确实也不妥当,不如趁此机会问问他自己的看法。念及他从前虽耿直但不曾作恶,是完全为姓氏家族所累而沦落至此的份上,楚灵均对他存了几?分矜悯之心,便颔首允了。

自从那日?将他带回来之后,楚灵均便将他丢给了宫人照顾,也是今日?方知?,谢瑾住在云舒殿。

后宫无人,云舒殿自然也荒凉得紧,不过此时前院已经收拾了出来,还算干净。殿中只?有一个小宫女?伺候,突然见?皇帝驾临,赶忙去换了壶新茶。

而谢瑾自进殿之后,便侍立在侧,为她斟了茶水后,又淡声询问:“陛下要听琴吗?”

楚灵均略一挑眉。当年?这?厮要是也这?么柔顺,自己说?不定?还会对他容情几?分。她看了眼窗前那架古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他似乎没料到皇帝真会应允,眸光乱了几?分,又很快镇定?下来,坐到古琴旁:“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

谢瑾应唯,长长舒了口气,慢慢挑起琴弦。舒缓的音乐自指尖流泻而出,顷刻间铺满了这?座小宫殿。

楚灵均听出他弹的是《醉渔唱晚》。音律曲调都很好,只?是意境缺了些。不过也能理解,以他如今境遇,心中若还有笑傲烟云、醉乡酣美之意,那可真是圣人中的圣人了。

她以手支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起初还有几?分兴趣,欣慰地看着从前耿直的集贤殿学士低下高傲的头颅殷勤讨好自己,颇有几?分熏熏然。

但很快,连日?未曾歇好的困倦便浮了上来。她靠在座椅上,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儿。

再?次睁开眼时,谢瑾已停下了演奏,如松如柏地坐在对面,恰好递来一个眼神。

恍惚间,楚灵均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定?安公主?,正在经筵上昏昏欲睡地听谢瑾讲课。好在她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绣着龙纹的袍服,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襟,半点儿不心虚地睨着他。

直视皇帝是不敬的表现。谢瑾顿时不敢再?看,恭谨地垂了眉眼。

看来做皇帝还是有几?分好处的,否则这?厮岂不是又要指着她骂不务正业?

楚灵均看着他扬唇一笑,“你想要什么?”今日?这?么小意殷勤,总不能是因为转了性?吧?

谢瑾薄唇轻启,晶莹剔透的眼眸中露出几?分仓惶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看来是还没准备好?嗯,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谢学士,可能还没准备好拉下脸求人。

楚灵均依旧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那便等你想好了,再?来临华殿见?朕。”

她转身欲走。

“陛下!”

楚灵均转身,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跪到自己面前,然后……捧起自己的衣摆,阖眸吻了下去。

这?是……求.欢?

楚灵均瞠目结舌,险些惊掉下巴。

悟黄梁(九)

从云舒殿出来之后, 楚灵均眉间依旧难掩诧异。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以那厮的性子,应该还干不出献身求欢的事情……吧?

不过, 心中这点儿疑惑, 倒是在云舒殿外看到尚仪局的彤史之后,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谁通知你们来的?”

彤史掌宫闱起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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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主要的任务, 就是记录皇帝临幸后宫之事。此时凑到眼前来,定然是以为她要将谢瑾收入后宫。

恐怕谢瑾本人心中也是如此?认为, 方才有?那么一番小意殷勤,甚至主动讨好。现在想来, 宫人恐怕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遇上?的那几个小宫女,才会?那样慌张。

这可真是……楚灵均没再听彤史支支吾吾的禀告,心累地挥手打发?了彤史, 又折回云舒殿。

谢瑾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驯顺地跪在地上?。太祖皇帝以尊敬士人著称于世,故而?在开国之初便制定了礼仪, 规定士人见君不跪, 若无?他故,只揖不拜。可惜他已然落入奴籍,成?了奴隶。

楚灵均颇有?些感慨地盯着?他弯下去的脊梁,再次念起了往事。彼时年少气盛,对这位一板一眼的集贤殿学士是极看不惯的, 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了。

“起来吧。虽说入了春,但地上?还是挺凉的。”她转动思绪, 依稀记得这人腿上?是有?病根的。暗卫呈上?来的关于这人的情报,她当时是仔细看过的——虽然很快就因为政务繁忙丢在了脑后。

与?她之前猜想得大差不差。谢氏伏诛之后,因古板耿直得罪过不少人的谢瑾,很快就被与?其有?私怨的长平侯世子赎买回府中,受了不少嗟磨,身上?不少地方都落下了病根。

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逃了出来,冒险拦了好几辆权贵的车驾,正正碰上?她微服出宫,便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谢瑾谢了恩,提着?衣摆起身。虽说他极力?掩饰,但以楚灵均的眼力?,自然注意到?了他腿上?稍稍别扭的动作?。

“太医院不缺这点儿药材,你在宫中养好伤再说。有?什么缺的,便自寻殿中宫女。”她顿了顿,还是没提起刚刚那茬。

谢瑾不是个愚笨的,想来过几日自己就会?明?白她没那个意思,也就不必特意提起,平白让她尴尬。

“稍后,我会?让人拨两个侍人过来。”她本有?些口渴,但瞟了眼垂首侍立的人,觉得还是不要轻易碰其他地方的茶水为好,便接着?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谢陛下宽宥。”谢瑾默了一会?儿,做势要跪,被楚灵均眼疾手快地阻了,“甭跪了,直说吧。”

“是……”他的嗓子尚有?几分喑哑,说话的语调有?有?些慢,“若陛下应允,罪臣想向您求个恩典……我想为谢玄收尸。”

他还是想跪下说话,可皇帝刚刚的话就像烙铁一样映在他的脑海之中,臣子可以犯颜直谏,但奴隶却丝毫不能违逆皇帝。

他瞧着?局促极了,不经意间,语调便乱了几分,好似风中蓬草,“罪臣知道?谢玄罪有?应得,但他对我有?养育之恩……罪臣……”

“你确定?”她的机会?也不是随随便便给?出去的。

“罪臣自幼失怙失恃,伯父对我有?恩,实不忍他曝尸荒野……”

“准了。”不过是个死人的尸骸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楚灵均目带探究,看着?身前消瘦的青年,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为你的族人开脱,或者?,为自己求个自由身。”

“谢玄惠及子孙,自然也祸及子孙。”听到?皇帝的话后,他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之意,哑声答:“陛下圣明?,已经对谢氏格外开恩,臣不敢再有?所奢望。”

楚灵均在听到?那句“陛下圣明?”之后眉梢一挑,道?:“能从你谢瑾的口中听到?这一句话,当真是不容易。朕至今还记得,当年谢先?生是如何指着?朕的鼻子,骂朕只知玩乐、愧对祖宗天下的。”

本也只是一句随口说出的玩笑话,可谢瑾的反应堪称惶恐。

楚灵均看着?以额触地的青年,顿时失去了调笑的兴趣,将人叫起,随意道?:“你刚刚求的恩典,我会?着?人为你安排的。”

就是不知那偌大的乱葬岗,是否还有?谢玄尸骸的踪迹。

“罪臣谢陛下成?全。”他恭敬叩首:“罪臣无?以为报,往后愿凭您驱遣。”

驱遣?他说完这话后,自己反倒愣了愣。天底下不知多少年少俊彦挤破了头,也挤不进她的朝堂,她的宫殿。而?自己这一介残躯,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谢瑾刚刚有?几分血色的脸又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犹豫一会?儿后,还是顿首道?:“臣闻百官几次上?疏,请陛下充盈后宫……若陛下愿意,罪臣请入后宫,为陛下堵住悠悠众口。”

楚灵均动作?微滞,面露思考之色。

这不是第一个自请入后宫的人,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若她的后宫一直无?人,朝堂上?那些臣子想必在不久之后,又要旧事重提。可是……

“容朕考量考量。”

悟黄梁(十)

章武帝的后宫总算迎来了新人——楚灵均特赦谢氏子谢瑾无罪, 且将其册为兰君。

虽然中宫还是空悬,后宫的数量也少得可怜,但总算是开了个好兆头。朝堂之中, 喜闻乐见者有之?, 憧憬盼望着有之?, 伤心失意者亦有之。

“乐安王殿下, 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刚刚进入中书省的洛含章笑着作揖, 问候道。

“劳侍郎挂心,小王只是偶染风寒。”

楚怀安颔首答了一句话之?后, 便加快了脚步,一副不?愿再攀谈的样子。他?给出的反应实在有限, 可洛含章还是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发现这位乐安王今日着实有些心不?在焉。

到?临华殿之?后,这位神思不?属的症状愈发明显,连在议事?时也连连走神。

皇帝当即便着人去请了太医, 乐安王接连推辞无果,只能应承下来?。这不?过只是个议事?过程中的小插曲, 若真?要深究,至多也就称一句今上体恤下臣。

然而同样列席其中的洛含章看?着两位当事?人的神色, 却莫名咂摸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当年陛下在北疆时, 待那位小侯爷,也不?过如此啊。

与几名官员结束在东侧殿的议事?后,楚灵均便回了正殿批折子。她?少时最不?耐枯坐于室内,做这些繁琐的文书工作,可如今时日渐久, 也鲜少再有到?室外踏青游猎的心思。

她?神色平平地批着奏折,只在打开?楚怀安的折子, 看?到?上面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称呼、落款——“大昭章武皇帝敬启”、“臣吏部尚书楚怀安顿首拜上”时,无端想起?那人冷淡的神情,心里不?可避免地添了些郁闷。

罢罢罢,楚灵均叹了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抛在脑后,提笔批了他?所奏之?事?,又毫无间断地拿起?下一本?。

待楚灵均理完政务,见完应见的臣子,匆匆用过晚膳时,已是日暮时分。值此暮色四合之?际,她?立在窗边,入目便是萧萧草木疏林外,一畔红墙带斜阳。

倒是一副难得的好景色。她?正想开?口召几名琴师前?来?,清瑶就立在身?边,欠身?道:“陛下,兰君来?了。”

谢瑾来?做什么?

这话堪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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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边时,她?自己已有了答案。按宫中惯例,新人册封第一日,都是要到?皇帝起?居的宫殿侍寝的。

“让他?进来?吧。”既是要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

谢瑾今日穿了身?碧水蓝的直裾,露出的脖颈白如盈盈春雪,然而楚灵均清楚地知道:那掩在衣衫下的脊梁,一点儿也不?像它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孱弱,反而有着让人敬佩的俊秀风骨。

她?无意?为难他?,便歇了唤琴师的心思,懒懒躺在贵妃榻上,轻声道:“兰君,为我弹琴吧。”

皇帝珍藏的那把绿绮琴很快就被?宫人搬了过来?,谢瑾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忐忑,“陛下想听?什么?”

楚灵均瞥了眼那束斜斜照进来?的余晖,阖了眸子闭眼小憩,“上次那曲《醉渔唱晚》,便很应景。”

谢瑾应是,极爱惜地抚了抚手上这把珍藏多年的好琴,不?疾不?徐地开?始拨动琴弦。

他?的琴声较上次相比,听?着洒脱了不?少,倒真?有几分隐逸之?士的心境了。楚灵均睁开?杏眼,探究地望了他?一眼,复又阖了眸。

她?还是像上次听?琴时那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只不?过谢瑾却不?是像上次那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

自梦中惊醒的楚灵均抓住他?苍白的手腕,诧异地望了眼他?手上拿着的氅衣,自然地接过去,披在了身?上。

“几时了。”

“回陛下,快要戌正了。”

年轻的玄衣女子点了点头,蹙眉将视线从殿外的彤史身?上移开?,看?向谢瑾,缓声道:“兰君。”

“臣在。”

“天色不?早了,歇下吧。”昏黄烛火下的皇帝威仪不?减,但仿佛温柔了几分。她?执起?身?侧之?人的手,带着他?走入后殿。

他?的手很烫,而且热度似乎还在不?断攀升。楚灵均略感奇怪,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径直带他?带了平素歇息的寝殿。

谢瑾来?时已梳洗过,但楚灵均却还没有。踏入门槛之?后,她?松开?了手,自己去了旁边的温泉浴池泡澡。待她?简单沐浴完,换上天青色的寝衣回到?寝殿时,被?她?带回来?的人好似还站在原处。

见到?她?回来?之?后,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而后垂下眸子,温顺地提着衣摆跪在床尾处,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整个人都在打着颤,连呼吸都在抖,但脱衣裳的动作倒是极快,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

等皇帝陛下斟酌好言辞时,谢瑾已经将自己剥了个精光,从床尾一点一点地钻到?她?的被?褥中。

楚灵均无奈地屏退了殿中的宫人,按着以往的习惯吹灭了两盏灯,踩着柔软的地毯坐到?床边。

钻进被?褥中的青年男子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此时的他?面色嫣红,眼眸湿润,像只无辜坠入尘网中的驯鹿。

见她?坐在了榻上,谢瑾便也坐起?了身?,被?褥从肩膀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理。

“陛下……”他?浅浅地唤了一声,试探着伸手来?解她?的寝衣。

“不?必,不?必。”她?抬手阻了他?的动作,心中直叹冤孽。

谢瑾立刻便明白自己刚刚会错了意?,狼狈地低着头,愈发坐立难安,羞红着脸要起?身?,“那臣……”

楚灵均从一旁的柜子中随手扯了条毯子,将他?完完全全的裹住。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甚至因此而发现他?脖子上有道浅而长的伤痕。

与楚怀安从前?脖子上的伤痕极相似,想来?……都是因为自刎。只不?过,楚怀安脖子上的伤痕,并没他?这般明显。

只是,像谢瑾这样的人,也会有不?堪忍受,恨不?得了断自己性命的时候吗?

“臣还是……”获得遮盖身?体的毯子之?后,他?终于从巨大的难堪中勉强脱身?,努力抑制住身?体的轻颤,坚持要起?身?。

“不?必,睡吧。”她?的寝殿并没有放置贵妃榻,而谢瑾若这个时候出去,势必要惹人议论。楚灵均按住他?的动作,抬手放下床帐,神色浅淡,“歇下吧。”

倦乏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然而楚灵均阖衣躺下之?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是因为身?边睡了个不?怎么熟识的人吗?

杂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楚灵均知道他?还醒着,且似乎不?太好受,便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他?的嗓音与之?前?相较闷了几分,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楚灵均目带探询,凝睇着他?。

男子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能咬着牙,期期艾艾地答:“臣来?之?前?,教导臣礼仪的老嬷嬷让臣……服了药。”

是什么药,自然不?言而喻。

楚灵均微微睁大了眼睛,摸索着坐起?身?来?,低头凝视着身?畔这个风华正好的青年人。

即便从前?厌恶他?的性子,她?也从来?不?曾否认过:谢瑾是个美人。

而今,这个美人乌发披散,香汗淋漓,白雪一样的面容上遍是绯红,全身?上下,唯有一条她?给的毯子能够聊以蔽体,简直像是受难的神明。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睛,已经完全软化了下来?,像是将将融化的春雪。

他?坚韧而脆弱,既有着修竹一样不?可轻易摧毁的风骨,又像缀在枝头的花,摇摇欲坠,不?经意?间,便引人生出攀折之?心。

皇帝陛下心中一动,伸手抚上了他?修长的脖颈,轻轻去碰刚刚看?见的那条伤痕。

对于她?突然的触碰,谢瑾既惊讶又紧张。喉结在她?的手掌下滚动,白里透红的肌肤也随着她?的触摸而不?断轻颤。略带着薄茧的手指到?了哪里,哪里便染上了晚霞一样的颜色。

但他?并没有躲,温顺地躺在皇帝身?边,拿那双湿漉漉的眼,安静地望着她?。

楚灵均也看?着他?,然后试着去亲吻他?,去抚摸他?,可是心中却始终没起?什么波澜,好像停留在她?手掌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漂亮而光滑的薄胎瓷器。

她?看?着他?颈上的伤痕,终于如梦初醒,明白了自己真?正难以入睡的缘由。于是飞快坐起?身?来?,从衣柜中胡乱捡出两件衣服穿上。

“我今晚还有事?,你早些歇息吧。”

她?披上氅衣,三步并两步地出了寝殿的门,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明了。

——去见见他?。

悟黄梁(十一)

堂堂一国之君, 竟然衣衫不整,趁着夜色躲出宫——为免什么不必要的流言席卷宫廷,楚灵均连侍卫都没带, 只?点了几名暗卫, 偷偷溜出宫。

然而等她到乐安王府时, 府上侍人竟告诉她, 楚怀安至今未曾回府。

“去哪儿了?”

“……仆, 仆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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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去找?”

“已派了人去找了。”老管家咽下到了嘴边七七整理的辩解,连连应是。

楚灵均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然而?很快, 倦意便翻涌上来。她躺在曾经睡过的那张躺椅上,原本还在思?考楚怀安为何至今未归, 可想着想着,便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飞快坐起?身,目光微侧, 正看见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扶着门进来。

他低低说了两句话之后,几名跟在他身后的侍人便退了下去。

她正要出言相询, 便见从来端庄素雅,恍若神仙中人的乐安王拔下了朝冠, 将?发髻扯得散散乱乱。

因为心中的惊愕, 她怔在了原处,一时竟忘记了问话。而?那厢的青年人已经一鼓作?气地丢下了金丝双履,脱下了朱色朝服。至于腰间那些环佩叮当的玉饰,早就和玄纹的鸾带一起?,乱七八糟地躺在了地上。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凌乱的单衣, 任由?自己沉沉地往下坠,落到冰冷的床榻上。

楚灵均在闻到空气中乍然浓郁起?来的酒气之后, 不悦地拢紧了双眉——难怪失态至此,半夜三更?不回府,竟是喝酒了。

她整了整衣襟,又刻意弄出些声响,这才朝他走了过去。

仰面躺在床榻上的人眨了眨眼?,倏而?勾唇,浅浅一笑,“怪哉怪哉,你今日不应在此。”

楚灵均将?眉毛皱得越来越紧,“怎么又喝醉了?”

他还是笑,“没有喝醉,我不敢再喝醉的。”

“为何要喝酒?”

“不敢不喝……”他的面容十分?白皙,活像尊白玉菩萨,只?有眼?尾处曳出了一抹嫣红,像是鲜艳的丹砂,“不敢不喝……我心里难受。”

为什么难受……

楚灵均心中已隐隐约约地有了答案,却生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近来这人的种种作?为,几乎让她觉得那幅画像、那句题词都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低头继续追问:“你为什么心里难受?”

青年的凤眼?慢慢湿润,硕大的泪珠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儿。他用手臂挡住了双眼?,开始无声地落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腻烦了我,便又有了什么兰君梅君。”

“也是,也是,你少时那样?喜爱镇北侯,那样?尊敬青莲国师,不也……我又算什么呢……你小?时候,本来也不喜欢我。”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极了自言自语。若非楚灵均就站在他面前,也是听不清这话的。

皇帝听得又恼又气,可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一股由?衷的欢喜。她蹲下身,将?人揽在怀中,话中的喜悦显而?易见。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意我身边躺着什么人呢。”她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语调放软了几分?,“祖宗,你别和我翻旧账。从前是我不好?,但我如今心中只?有你一个。”

他原本还乖顺地伏在她肩膀上,可当另一个人的温度隔着衣衫传递过来时,他终于惊醒过来——这不是梦。

“陛下?!”他堪称慌张地推开了抱着自己的人,飞快往后退开。脸上还挂着欲掉不掉的泪珠,说话的语气倒是与平常无二,“陛下今晚不应该在这儿。”

“那你以为,我该在哪里?在寝宫里和谢瑾抱在一块儿嘛?”楚灵均理直气壮地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朕是皇帝,自然想在哪里便在哪里。”

“是,臣逾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的郡王府,自然也是陛下的。”他拱了拱手,作?势要离开,“陛下若欲在这儿下榻,臣岂敢置喙。”

“楚怀安!”楚灵均飞快攥住他的手腕,坚决不允他离开。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你到底想我怎么办?你若真对我无意,我也不是那等没脸没皮、非要死缠乱打的人。”

她越说越愤怒,心中那些委屈裹挟着怒火迅速扑了上来。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物如是,人如是。她不信她有得不到的人——何况这还是最迁就她的兄长。

可是距离那日挑明心意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这样?若即若离!万分?心累的皇帝陛下自嘲地想道:自己活像是一只?气喘吁吁的狗,而?楚怀安就是吊在狗身前的一块肉,永远看得见,吃不着。

“可你分?明就是喜欢我!为什么一会儿要把我冷冰冰地推开,一会儿又要给我希望。这样?戏耍我,难道很有趣吗?”

楚怀安被?她扯得一个踉跄,险些要磕在床架上。堪堪稳住身形之后,藏在里衣下的挂坠却露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遮挡,用精细银链挂着的玉连环就到了楚灵均的手里。

“你看,又是这样?!”楚灵均摩挲着这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连环,心中越发恼怒。

环环相扣、紧密相接的玉连环,在当下也是一种男女间的定情信物。她当时将?那个玉连环压襟挂件赠给他时,虽希望他能?贴身带着,但却明白他多半不会挂在身上。即便从未见他带过,心中也能?接受。

可谁能?想到,就在她快要对这份感情绝望的时候,这枚被?她赠给对方的玉连环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如她所希望的那样?,贴身携带。只?不过,不是在衣襟上,而?是用精巧的银链串了起?来,挂在脖子上,藏在中衣里。

她将?链子扯了下来,将?玉连环丢在一旁,咬牙切齿地瞪着欲言又止的楚怀安,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吻得很凶,不仅疯狂地掠夺着他的呼吸,而?且因为恼怒,报复般地咬破了他的嘴唇。

楚怀安吃痛之下,不慎咬到了她的舌头。血腥气顿时弥漫在口腔内。

背德的禁忌感和羞耻感一齐涌了上来,楚怀安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很快就丢盔弃甲,节节败退。他太过生涩,甚至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中忘了该怎么呼吸。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在这样?的亲吻中。好?不容易分?开时,楚怀安撑在床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楚灵均依旧攥着他的手腕,眼?神凶狠得好?像豺狼在盯着自己捕获的猎物。

楚怀安指尖一抖,疑心她还要再咬自己一口。

但她没有。

“兄妹兄妹,什么兄妹!”楚灵均抬起?右手,毫不怜惜地摩挲着他嘴唇上的伤口,道:“你尝出来了吗?我们身上流着不同的血。就算再往上数三代四代五代,你我的先?祖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从前的确有个兄妹的名分?,可你皇家玉碟上的名字早就被?我抹了。”她的语气越来越严肃,“你告诉我,你究竟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楚怀安一滞,心中半是受伤,半是不安。感受到手腕的疼痛后,他轻轻挣了挣,理所当然地没挣开,只?换来一个更?加凶狠的瞪视——他感觉自己惹怒了一只?蛰伏已久的猛虎。

反抗只?会让怒火中的森林之王更?加愤怒,他不再挣扎,温顺地示弱,“……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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