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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藏在袖中的手掌隔着衣物悄然落在腹部。这段时间,他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身体状态也一日比一日好,着实不像是……
谢让隐约有些怀疑,但想到那老太医将话说得如此笃定,又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看来,除了交给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谢让许久没有说话,宇文越又小声唤他:“……老师?”
谢让恍然回神,板着脸道:“别以为不罚你,就是消气了。”
“那……”
谢让道:“一会儿我便回丞相府。”
宇文越一怔。
这惩罚仿佛比要他进一次净身房还要严重,少年急切地抓住谢让的手:“你别走,我……”
“我本来也不该一直留在宫里。”谢让打断他。
原先是因为宇文越需要他时刻在身旁安抚,但现在这人的信香已经逐渐能控制下来,他再留在宫里,实在不合规矩。
而且,他与宇文越的关系,太过于亲密了。
就算没有这些事,谢让也打算找个时机搬出乾清宫。
握着他手腕的那双手掌心滚烫,谢让挣扎一下,没挣得开,蹙眉:“宇文越。”
后者瑟缩一下,悻悻松了手。
他低着头,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谢让当天夜里搬回了丞相府。
宇文越大约是担忧会惹得他更加生气,没有再多纠缠,也没跟着追出宫去。
翌日,宇文越破例召开朝会,将奚家与逆贼勾结之事告知百官,又命萧长风为主帅,率兵南征,剿灭逆贼。
这些本是谢让出的主意,但他本人却并未参与这次朝会。
忽然摊上这种事,就算是谢让也难免心烦意乱,索性以生病为由,告了几天假。
他一觉睡到了午后,被院子里轻微的响动吵醒。
开门一看,院子里堆着十几个华贵的木箱,府上的下人手忙脚乱,还在将箱子往里搬。
——全是当今圣上送来的东西。
府上的管家迎上来,将一封信呈到谢让面前:“是陛下给老爷的书信。”
谢让:“……”
开始玩这套了是吧?
谢让叹了口气,收了书信,道:“东西都送回去,再找人传个口信,府里什么都不缺,让他别折腾了。”
原主这些年没少中饱私囊,要真算下来,丞相府里的金银财宝,恐怕不会比国库来得少。
如今的国家本就算不上富裕,还在这儿劳民伤财。
谢让无奈,拿着信回了屋。
名贵的信纸上,少年用俊逸的字体写着“太傅亲启”,谢让垂眸注视着那封信,没急着拆开。
对于自身身体的变化,谢让早有所准备,昨晚听见那消息之后,他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多么慌乱。
尤其在得知宇文越并非刻意为之后,也没那么气恼了。
在对于这件事的接受度上,谢让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高。
谢让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极为渴求亲密关系的人。
这世上,有人情感单薄,不愿与人扯上关系。但也有人畏惧孤独,渴望与人建立联系,渴望与人亲近。
这份亲密关系,可以是恋人,也可以是亲人朋友。
所以,来到这个无亲无故、无所依靠的世界时,他心中其实很害怕。
所以,他明知不应该,还是无法拒绝宇文越的亲近。
如果真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惜对方是宇文越。
抛开那所谓的师生关系,宇文越是一国之君,他的子嗣是未来的储君,必然又会牵扯进权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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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这绝不是谢让想要看到的。
况且,他也不希望继续与宇文越纠缠下去。
谢让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苦涩的味道顿时充盈口腔,已经冷透了。
住在乾清宫时,宇文越总是管着不让他喝浓茶,偏要换做各式各样的养生茶水。就算不让人近身伺候,那水壶中也永远灌满了热水,无论何时谢让想喝都是暖的。
谢让缓缓舒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放下,最终没有打开。
他不该再与宇文越继续纠缠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对方,更是为了他自己。
昨晚还在气头上时,他清晰地察觉了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那个瞬间,在误会宇文越是故意算计他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以激进的方式报复对方。
他甚至觉得,原主不过是因手段过于粗暴,加上时运不济,才会最终落得失败的下场。
若换做是他来,必然可以做得更好。
这段时间,宇文越对他极为信任,他如今拥有的权利,甚至不亚于先前的原主。
谢让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宇文越,他只是想要保住这条命,在适当时候及时抽身。
可直到昨晚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享受这一切,他在享受运筹帷幄的乐趣,在享受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是真的生出了野心。
第34章
萧长风事先有所准备,森晚整理 只用三日便整顿好了一切军备物资。第三日晌午,大军在京城外集结,由当今圣上亲自送行。
告病三日的帝师同样现身。
谢让刚下马车,就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寻着视线看过去, 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宇文越立于城楼之上, 正低头看着他。少年难得穿上了正式的冕服, 十二旒冕冠挡不住那张英俊的面容,玄色裘冕衬得身形越发挺拔, 威严而尊贵。
谢让远远望向那道身影,竟感觉有几分陌生。
宇文越这个年纪正是生长速度最快的时候, 身居高位,更是让他飞快成熟起来。
恐怕再过不了多久, 便不能再以少年相称了。
可那双眼落到谢让身上时, 却仍然是那般热切而明亮, 带着满满的少年感。注意到谢让看他, 他眸光亮起, 朝谢让微笑起来。
谢让心头微微一动。
他慌乱移开视线, 定了定心神,才在身旁的人提醒下,缓步走上城楼。
萧长风身披铠甲,看见他却没什么好气:“还当你不来了。”
谢让取了杯践行酒, 刻意忽视一旁那几乎能化作实质的目光, 平静道:“将军远征,怀谦自然要来送行。”
“时辰不早, 开始吧。”少年嗓音在二人身旁响起, 隐约带上了点不悦,似乎是对谢让忽视他而感到不满。
谢让还是没有看他, 点点头:“陛下说得是。”
大梁重礼,为远征大军践行,有严格的礼节流程。礼部尚书高声宣读着宇文越亲手题写的祝辞,大军听得热血沸腾,深受鼓舞。
而城楼上的三人之间,却流动着诡异的静默。
宇文越的视线就没从谢让身上移开过,而后者则恍若未觉,只垂眸看着城下的大军。萧长风站在二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感觉自己站在这里颇为多余。
这师生俩闹什么呢?
这份静默一直这么持续到流程结束,三人与大军饮完践行酒,大军陆续整装出发。
城楼下,副将为萧长风牵来马匹。
萧长风没急着上马,趁着旁人都没工夫顾及这边,直接先把谢让拉到一旁单独说话。
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又在折腾什么?”
谢让被他问蒙了,眨了眨眼:“我折腾什么了?”
“你家小皇帝看起来都快哭了。”萧长风拉着缰绳,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道,“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又临时反悔,否则,等本将军剿灭逆贼回来,你这条小命照样不保。”
谢让:“……”
“不会,放心吧。”谢让抬眼朝远处望去,数几万大军徐徐远去,只见尘土飞扬,气势恢宏。
他轻声道:“我禁军兵符都还了,就算真想做什么,也没那个能耐。”
搬出乾清宫的第二天,谢让便派人将禁军兵符送回了宫中,这件事不是秘密,萧长风也是知道的。
他眉头皱起,问:“你们真没出什么事?”
不止萧长风有疑问,这几日,满朝文武也在议论纷纷。帝师连着几日没有进宫,听说就连圣上给的赏赐也全数退回,如今又归还了禁军兵符。
任谁都会怀疑他们之间恐怕是出了事。
“能有什么事?”
谢让知道对方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想让一切都回归正轨罢了。”
萧长风皱着眉,但最终没再多说什么。他翻身上马,身后的银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安心在京城待着,把你这身子骨养养好,回来再找你喝酒。”
谢让笑了笑:“好。”
他后退几步,郑重朝萧长风一拱手:“预祝萧将军凯旋。”
萧长风策马离开,一人一马很快没入行进中的大军。谢让轻轻舒了口气,转过身,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瞬间笼上来,谢让浑身一僵,飞快后退半步。
宇文越下意识想去拉他的手,但城门前人多,宇文越担心他生气,不敢与他表现得过于亲密,只得悻悻将手收回来。
“太傅身体好些了吗?”宇文越问。
谢让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分,他竭力维持呼吸平稳,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那……”宇文越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复职?”
他顿了顿,又道:“是政务上的事……有几件事朕一直拿不定主意,想与太傅商量。”
谢让敛下眼:“不是有殿阁学士吗?”
宇文越:“有关边境贸易之事,殿阁意见不统一。”
开放与边境贸易是先前谢让提出的,此事有利有弊,因而殿阁学士对此各有意见,每回提起都要吵个翻天覆地,至今没能落实。
不过,这件事还不算太急。
谢让轻声叹气:“再过几日吧。”
“几日?”
谢让想了想:“……七日。”
谢让原以为少年又要不乐意,多半还会向他撒娇,让他尽快复职。但对方什么也没说,反而笑起来:“好。”
谢让有些诧异,又听少年小声道:“七日后见。”
宇文越还有事务要处理,很快带着人离开。谢让站在人群中,注视着天子御辇缓缓离去,隐约明白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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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
他担忧的,是谢让不愿再见他,不愿再以帝师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但谢让给出了七日的承诺,证明只要再过七日,他们就能相见。
他因此感到高兴。
谢让收回目光,心口不自觉泛起一丝酸涩.
谢让回到丞相府。
他惯例没让人伺候,也不见任何访客,换下那身厚重的官服后,便唤飞鸢与他去了书房。
书房内如今颇为杂乱,上百本卷宗几乎堆满了半间书房,谢让在书案前坐下,将一封密函递给飞鸢。
“这上面的人,都查一查。”谢让道。
反贼有萧长风应付,但朝堂上的内贼,谢让并不能完全放心交给都察院。
都察院在最初调查刑部时,的确收获颇丰,也查出了几条暗线。
但这段时间,进展却始终不大。
谢让大致能猜出是什么原因。
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
最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才让都察院抓到了把柄。而在那之后,事态逐渐平息,有心人彼此掩护,重新藏回了水面之下。
段景尧多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段时日可以说是日夜不休,但仍然进展不佳。
毕竟,就连都察院内也不一定就是干净的。
段景尧身居其位,再有能力,也难免当局者迷,行事有所顾忌。他会被拖住手脚,谢让早有预料。
在书中,宇文越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最终拔除了这些毒瘤。谢让原本是打算放任都察院慢慢调查,也好给宇文越成长空间。
但现在……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原主在京城铺设了足够丰富的情报网,加上这些刚从六部调来的卷宗,谢让想出手干涉,倒不算很难。
飞鸢接过密函,道了声“是”,没急着离开,先上前给谢让倒了杯茶。
谢让对丞相府那群家丁并不熟悉,也不想让那些人近身伺候,回来这些天,还是只有飞鸢能近他身。
谢让拿起一本卷宗继续翻阅,飞鸢将茶水放到他手边,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微微蹙眉。低头看去,果真看见那杯中水质澄澈,只在杯底放了两枚红枣。
谢让眉梢一挑:“你怎么也学会他那套了?”
飞鸢道:“陛下说,您现在不宜喝浓茶。”
这几日谢让没有进宫,飞鸢却是照旧每日都进宫陪宇文越练武。谢让知道宇文越一直不怎么喜欢飞鸢,原先还担心没有他在场,飞鸢会不会被对方为难。
现在看来却是他多虑了。
短短几天,都能让飞鸢帮他办事了,宇文越这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没差到哪儿去。
谢让在心中感慨,没有说话。
飞鸢还是没急着走,又道:“陛下还说,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宜太过操劳。”
谢让险些被他气笑了:“陛下,陛下,这么听他的话,干脆以后都让你跟着他好了。”
飞鸢低下头:“属下不敢。”
谢让这话自然是说笑的,他摆摆手:“下去吧。”
飞鸢有些犹豫,张了张口,谢让又道:“我心里有数,放心。”
青年侍卫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出了书房。
谢让重新拿起手边的卷宗。
他虽然保留着书中记忆,可书中并未将每一位与此有关联的、有嫌疑的官员姓名都详细记录,能在书中有名有姓的,不过几位而已。
至于那几位,也不是他随便说一句话就能铲除的。
如今时间紧迫,只能靠他通过六部以往卷宗,找出其中有所关联之人,再动用情报网慢慢去查。
所以,他才会找宇文越要七天。
如果他运气真那么差,腹中留下了个那混账东西的孽种……这便是他能为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谢让看了眼手边的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从城门口回来之后,宇文越同样没能休息。
先前有谢让在身旁,政务上遇到任何问题,都有人帮着出主意。但现在,换做宇文越独自面对,他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多吃力。
他与谢让,的确还差得很远。
可今日见面时,他并未将这些告诉谢让。
要是往常,宇文越肯定会故意在对方面前示弱,求对方回来帮他。谢让心软,若真是这样,他肯定不会拒绝。
但宇文越现在不想那样做。
他不想再与那人耍心眼,也不想再利用对方的弱点。
他想给谢让时间,等对方冷静下来,愿意与他说话之后,再想办法哄他消气。
批阅奏折,面见朝臣,听殿阁学士针对一点小事吵个不停,再最终做出决策……一系列事务忙得宇文越焦头烂额,等他总算能喘口气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常德忠走进御书房:“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
“不吃,没胃口。”宇文越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静了片刻,忽然睁开眼:“他吃过了吗?”
常德忠回答:“听丞相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谢大人已经用过晚膳,歇下了。”
宇文越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问:“都吃了些什么?”
丞相府上,有宇文越安插的内应。
那内应原本是他为了对付太傅准备的,可刚安排上没多久,谢让便住进了宫里。如今第一次用上,却是用来打听对方的饮食起居。
常德忠暗自叹息,心道内应本人恐怕都不敢相信,头一回被启用,竟是为了这些事。
而那内应也十分敬业,不仅详细记下了今晚帝师的菜肴,就连帝师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汤,都记得仔仔细细。
常德忠照实说完,宇文越却是皱起眉:“太少了。”
“是不是丞相府的厨子手艺不好,太傅不合胃口?”宇文越想了想,“明日让御膳房做点吃给太傅送去,做些他爱吃的。”
常德忠默然。
丞相府落成至今都三年多了,那厨子也是太傅用了许多年的,若真是不合胃口,不是早该换了吗?
但他没敢违抗,只低低应了声“是”。
宇文越没再说话,常德忠又道:“陛下,奴才还有一事要禀。”
宇文越抬眼看向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抬手,让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太监退出去,将御书房的大门合上了。
常德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先前陛下让奴才去查太傅这些年身边都发生过什么事。”常德忠将那封信函呈上,低声道,“能查到的,全在这里了。”
第35章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 第七日一早,一封书信被送到了都察院。
信中是一份名单。
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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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是个休沐日,左都御史段景尧收到信后,当即派人去各个府邸抓人。前后不过半日时间, 十余名朝廷命官均被以配合调查的名义捉拿, 关入大牢待审。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就连许多被关入牢中的大臣都不知晓自己是为何被捕,外人更是一头雾水。
众人奔走打听, 总算得知了那封信的存在。
以及,那封信是从丞相府送出的。
可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没人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还有多少人在那名单之上。
“……这姓段的, 行事还挺积极。”丞相府内, 谢让听完禀告, 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结合原主的情报网, 谢让拟出了那份名单。名单上的人, 直接或间接,大多都曾与奚无琰旧部有所勾结。
那并不是全部,而是谢让整理出来,在这个阶段能够被直接斩除, 却不会影响到大局的部分官员。
他本意是想交给段景尧出面, 将那名单上的人慢慢料理,谁知道对方行事这么高调, 竟直接将人全都抓了。
看样子, 那位左都御史大人对于这段时间调查始终没有进展,的确已经急得焦头烂额。
飞鸢问:“可要属下去提醒一番?”
“不用。”谢让道, “证据确凿,人抓就抓了,让段景尧折腾去吧。”
飞鸢:“是。”
屋内陷入片刻沉默,谢让又问:“没别的事了?”
飞鸢愣了下:“没、没了。”
谢让微微蹙眉,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宫里……也没别的事?”
飞鸢思索一下:“有几位大人下午时候进了宫,恐怕是与都察院的动作有关。”
果然如此。
谢让视线垂下,看向了放在桌上的一个木盒。
这几日,宇文越没有来见他,却每日都会托飞鸢给他送来一封信。谢让没有拆开,也没有回信,只是将那信原封不动放进盒子里。
如今已经有十封了。
但今天,什么也没送来。
谢让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起身与飞鸢一道出了书房。
此刻正值夕阳西沉,阳光落在庭院里,四下无人,显得分外冷清。
谢让抬眼望去,天边的云霞被染得鲜红,远处的亭台楼阁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个方向,是皇宫。
段景尧那么一闹,估计是给宇文越添麻烦了吧。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让这一封信,搅得京城内顿时人心惶惶,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这日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谢让忙碌了好些天,难得能休息,但也同样没有睡好。
翌日上午,他如约进宫,到了御书房。
谢让几乎是一夜没睡,拖着疲惫的身躯刚来到御书房外,便看见常德忠满脸凝重地候在院子里。
后者见到他,连忙迎上前来:“谢大人,奴才这就通报——”
“不必了。”谢让摆摆手,独自走到御书房前。
御书房的大门虚掩着,里头隐约传来人声。
人似乎还不少。
“专权恣肆,目无王法!”
“他哪有证据……”
“……陛下要为臣等做主啊!”
谢让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了这些言辞,常德忠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他只是轻声笑了笑,抬手直接推开了门。
十余名官员跪在御书房内,几乎挤满了整间屋子。
宇文越坐在正前方,神情难得凝重。
少年几乎不曾在谢让面前露出这种表情,谢让动作略微一顿,又很快掩饰下来。
众官员的议论也跟着停了,谢让若无其事穿过跪了满地的官员,走到前方书案边,朝宇文越微微颔首:“陛下。”
不等宇文越说话,谢让又偏过头,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大清早的,御书房这么热闹啊。”
他明知故问:“在说什么?”
众人埋着头,视线左右看看,没一个敢说话。
宇文越沉着脸,冷声道:“众卿所奏之事朕都知道了,下去吧。”
众人陆续行礼告退,御书房的门被从外头合上,只留下了宇文越与谢让两人。
谢让走进了些,一眼就看到宇文越手边还摊着好几本奏折。大致扫过去,能看见不少“铲除异己”“奸相”“佞臣当诛”的字样。
但他还没看清那奏折上的内容,便被少年伸出手,啪的将奏折合上了。
谢让没说话,宇文越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行事之前,应当与朕商量的。”
谢让眉梢微挑:“你不怀疑我啊?”
“怀疑什么?”
“借故铲除异己什么的,他们不就是这么说的?”谢让随手抄起一本奏折,大致扫了一眼,煞有其事点点头,“说得挺有道理。”
宇文越:“……”
“别看了。”他一把将奏折夺回去,连着桌上那十来本一道,扔去了手边的另一张小案上。
那案台上,同样的奏折已经堆了不少。
谢让诧异:“这些全都是?”
“是。”宇文越跟着看过去,又开始头疼了,“这就是你惩罚朕的方式吗,这才一天,弹劾你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
更别说那些亲自进宫来诉苦的,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就没断过。
谢让啧啧称奇:“这种时候动作倒是快,平日干活没见他们那么麻利。”
“谢怀谦。”宇文越眉头紧蹙,“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让:“……”
“别这么叫我。”谢让神情稍敛,“我不是他,也不想用他的名字。”
宇文越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滞。
数日不见,少年周身的气质似乎又有变化。尤其这般面无表情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帝王的威严表露无疑。
那是上位者才会拥有的威严与气度,就连谢让都隐约觉得有些陌生。
也或许,过去那乖巧听话的少年,原本就是他装出来的模样。褪去伪装之后,年轻的九五之尊,终于显露出他该有的模样。
但这并不是坏事。
谢让在心里想。
这证明,宇文越其实并没有那么离不得他。
这是件好事。
谢让轻轻换了口气,借此除去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低声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昨日抓进牢里那些,大多都与奚无琰及其旧部有过勾结。”谢让解释道,“我已将证据送往都察院,段景尧至今还没爆出来,多半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你要是不信,我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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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
“不用。”宇文越打断他,“我没有不相信你。”
谢让这些天调阅了六部卷宗,这件事宇文越是知道的。
他猜得出谢让在调查一些事情,不过,飞鸢那小子在这种事情上死守绝密,宇文越打探不出,也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宇文越叹了口气,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威慑感随之消散。他仿佛又变回那个乖巧听话的少年,宇文越望向谢让,低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人误会。”
谢让没再说话。
宇文越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下对方的胳膊,见对方没有躲开,才扶着他在主位坐下。
御书房这把椅子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宇文越拉着谢让与自己同坐,给他倒了杯茶。
“这几天应该很累吧?”宇文越问,“怎么不多在府上歇几天?”
谢让道:“不是陛下说,有事要与臣商量吗?”
宇文越笑了笑:“你闹了那么大个乱子,殿阁都乱成一锅粥了,恐怕短时间没工夫处理那些事。”
谢让对此并不意外:“那臣回去休息了?”
“别。”宇文越抓着他的衣袖,见对方还是没有躲闪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倾身上去,手臂虚虚揽住对方肩膀。
他低下头,脑袋靠在谢让肩头:“我好想你。”
“老师也是想见我,所以今日才会进宫吗?”少年小小声问。
“……”谢让别开视线,平静道,“我只是觉得,要是再不进宫当面向你解释,你恐怕放心不下。”
宇文越眸光微动,但没有反驳。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
谢让说得没有错。
他的确怀疑了。
宇文越从没有像现在那样憎恨自己那多疑的性子,可昨天上午接到消息时,知道都察院越过自己,肆意抓捕朝廷命官时,他的的确确对谢让产生了怀疑。
帝师谢让留下的阴霾似乎从未真正消散,那一封封弹劾谢让的奏折送到他面前,不断提醒着他,那人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
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骗他吗?
那一切的示好,对他的亲近,全是伪装吗?
萧长风离开了京城,能够制衡他的力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所以他才暴露本性?
宇文越不愿这么想,但又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
少年手臂不自觉施力,被反复拉扯了一天一夜的情感终于克制不住,将人紧紧箍进怀里。
“老师,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宇文越声音放得很轻,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你若是还没消气,对我做什么都好,别再用这种事吓唬我了。”
少年用力揽住他,力道大得谢让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他猜到宇文越可能会有所担忧,但直到现在谢让才明白,原主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段景尧此番行事,如此雷霆手段,和原主以往的行事风格太像了。
而这过分相似的行事,不可避免地让宇文越想起了过去。
如果是几个月前,谢让或许会非常笃定的安抚少年,说他不是原主,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现在……
会因为掌握权势而感到畅快,会因为看到别人的畏惧,而心生愉悦的他,真的能毫无芥蒂地说出,他不可能变成那副模样吗?
“如果……”谢让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背叛你,你会怎么做?”
落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过了许久,宇文越才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我不知道。”
谢让闭上眼,忽然想起除夕宴那天,与萧长风第一回密谈时,对方说过的话。
“你说,如果假以时日,我发现你忘记了为官初心,变得阴狠毒辣,不折手段,就要我在你铸成大错之前,想尽办法也要回到京城……”
“然后,一刀宰了你。”
原主当初说出这话时,也是抱着与他相同的心情吗?
他是不是也意识到,自己的野心终会难以控制,终将……走入歧途?
谢让抬起手,抓着宇文越的手臂略微施力,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他注视着少年微红的双眼,认真道:“阿越,我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你要杀了我。”
第36章
“你……说什么?”
宇文越直直与谢让对视, 那双略微发红的眸中带着尚未褪去的委屈与悲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谢让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紧接着,他眼底骤然闪过一丝阴鸷。
谢让张了张口,忽然被人重重推到椅背上,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你、敢!”宇文越居高临下注视着谢让, 双手用力攥紧他官服的衣领, 力道大得指尖不断颤抖,“谢让, 你怎么敢——”
冰冷的话音从他齿缝中挤出,少年的双眼红得惊人, 饱含着深深的戾气。
谢让呼吸稍滞,没想过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知道宇文越对他怀有依恋, 但那份依恋, 显然是由于先前的临时标记, 以及这人这些年一直无依无靠, 从没有人好好待他所致。
随着近来他不再需要谢让的信香安抚, 以及逐渐成长, 那份依恋就该慢慢淡去才是。
可为什么……
“阿越,你听我说……”
“你闭嘴!”宇文越厉声打断他,“谢让,你若是想说这些话来试探朕, 朕劝你尽早绝了这心思。”
“你若是敢……你若是敢这么做……”
他嘴唇轻颤, 似是犹豫了片刻,咬着牙冷声道:“朕不会让你一死了之的, 你想都别想!”
少年几乎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就算是这种时候,他依旧没能对谢让说出什么重话。
谢让别开视线, 不敢再看那双通红的眼。
“……你别这样。”钳制在他领口的手忽然松了几分,少年的话音也跟着放缓。他抓着谢让的衣服,近乎哀求般开口:“你不能再丢下我一次,你答应过的,你不能这样……”
谢让一怔。
什么叫……再丢下他一次?
“我想起来了,谢让,我全都想起来了。”宇文越注视着他,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答应过的,你答应会永远辅佐我,你答应永远不会丢下我。”
“你答应过……会回来的。”
少年恐怕此生都从没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那低哑的控诉,一声又一声,仿佛直接敲打在谢让心头。
谢让眉宇微微蹙起,还想开口询问,脑中却传来些许刺痛。那痛感与先前那回极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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