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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day71
71
一条长胳膊搭在了林琼肩膀上。
都不用回头,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袭来,林琼就知道这人是谁。这让他虎躯一震,瞬间产生了一种出门和别人偷情的心虚。
“这……”
他刚要介绍邹彦生的身份,却被邹彦生温和地开口抢了先:“宝宝,这位是?”
宝宝……林琼一阵恶寒。
宝宝……尹思明眼神怪异。
阿尔的视线变得锐利了起来。
林琼心想,你小子装什么蒜呢,出门前就跟你报备过和一个导演碰面。
尹思明抢答:“这是国际名导,我琼哥是来和他谈合作的!”
阿尔点头:“Albert Ernst。”
邹彦生浅浅一笑:“原来是您,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恩斯特先生长得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人见人爱,叫我看了都自惭形秽呢。”
林琼:“……”
尹思明:“……”
“我的荣幸。”阿尔面不改色。
邹彦生:“恩斯特先生今年贵庚?”
阿尔:“二十七。”
“果然年轻有为,相貌还如此英俊,想必有不少人倾慕于您……”
林琼受不了他这个话里舞枪弄棒的样子,捂住他的嘴不让说话:“差不多得了啊。阿尔导演,今天聊得很开心,有时间咱们再叙!”
阿尔这时才露出一个作弄的笑容:“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再和你见面。”
看见林琼愣住的表情,阿尔笑得更开心了:“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是单独两个人。”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最后,为了不让剧情走向奇怪的方向,阿尔被尹思明拽走了,留下林琼和邹彦生眼瞪眼。
回家的路上,邹彦生全程都没有说话,导致车里安静得有点微妙。
林琼知道,邹彦生走过来那会儿八成是抓取了全部关键信息。
他也不着急,就一路安静到家里。
直到停了车,他去开车门,发现开不动。
林琼:“?”
“喂,”林琼回过头,“真生气了——”
他的话在邹彦生那张放大的俊脸凑近时戛然而止。“可、可能有人拍……”
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他喜欢接吻,心脏不受他控制的感觉,还有两个人体温接触的粘合感。
期待中的吻迟迟没有落下。林琼只好又睁开眼:“发什么神经?”
回答他的是邹彦生湿漉漉如小狗一般的眼神:“你都不跟我解释一下。”
林琼:“?”
这要怎么解释啊!“虽然我觉得他的提议不错,不过,由于本人道德水平较高,目前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打算。”
邹彦生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毛茸茸的头发贴着他的肉蹭了蹭。
林琼跟摸狗一样摸他的头:“你真的假的,真吃醋啊?”
邹彦生:“感觉你不会喜欢那种阴气重的小白脸。”
林琼腹诽,别忘了你小子当初也是一只小白脸啊!不过他还是给予了肯定:“对,真搞起对象,我和他还不知道谁淦谁呢!”
邹彦生埋在他脖子里,哼哧哼哧笑了起来。
林琼嫌痒,又躲不开,只好仰着头一边被迫发出笑声,一边让邹彦生滚开。
可邹彦生好像铁了心,要证明他还风韵犹存,蹭着蹭着就开始舔.林琼的脖子,湿嗒嗒的,腻腻歪歪的,比刚才的痒意更磨人。
林琼:“别……”
尾音在往上飘。
他想站起身,却有别的先一步站了起来。
不行,他可不想在明天的报纸头条上看到“顶流男星与知名编剧在车内激情XX”的新闻。他猜蔓姐更不想。
缴械投降之前,他还是用尽全力把邹彦生的脸从身上揪出来,掰正。
“别告诉我,你对车.震也很有兴趣。”
“这倒没有。”邹彦生说。
林琼松了口气。好歹没变态到那个地步。
但邹彦生的下一句话是:“太窄,不好操(作)。”
林琼:宇宙猫猫头.jpg
真特么想把这句话录下来。
这位顶流,你也不想让你的粉丝们知道你私下是这个鬼样子吧?
……
第二天,阿尔还是又联系了林琼。
这次面谈,林琼把邹彦生也带上,以彰显他的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阿尔拿着咖啡,小抿一口,满脸遗憾:“本以为这次会是我们两个人。”
林琼面露佛相:“……还是麻烦你少刺激他。”
谈起正事来,邹彦生倒是一板一眼。
在知道林琼有让阿尔执导的倾向之后,邹彦生连夜把阿尔拍的片子都看了一遍。其中有一部讲俘虏营的,邹彦生全程皱着眉看完,却被最后极其纯爱的贴面吻惊叹:“这个人……确实是个天才。”
所以他现在面对阿尔,多少保留了几分对于导演的尊重。
阿尔说:“我个人希望能够执导这部作品。”
“你确定吗?”林琼说,“这和你以往的风格完全不同,而且我绝不会同意在中途更改剧本,或是让小女孩拍摄大尺度情节。”
阿尔肯定道:“当然,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
他确实年轻英俊又具有风度,难怪邹彦生会把他当成潜在敌人。林琼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阿尔:“那么,你这边有什么要求吗?”
阿尔看向邹彦生。
“我的电影男主角,NG不能超过十条。不知道邹先生能不能做到呢?”
难得有人能挑动邹彦生身上的胜负欲。
自从确定下了拍摄团队,邹彦生就一头扎进了剧本研究。有时候林琼找不到他,就会去敲小展的房门。
邹彦生一般会坐在里面,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里面。
林琼有点理解这种感觉。就像他写剧本的时候卡壳,有时候就会拿场记板过来开开合合,总之想听个响儿,沉浸一下。
只是邹彦生现在的行为,会不会让他更加走不出去,还是未知数。
他提出这个疑问时,邹彦生却笑了:“现在坐在这里,我会觉得心里很安静。”
他说:“虽然你说这是为我和小展塑造的故事,但我感觉还不太一样。我对小展的感情,和男主角对女儿的感情,以及对那个小女孩的感情,都不太一样。”
“可是我的确能感觉到情绪在我心里涌动。”他说,“只是看文字,就会有强烈的感觉,就能够想象到他的内心活动。林老师,你真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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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琼被他夸得面红耳赤,结果一肚子安慰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可恶啊!难怪小刘会奇怪地问他:“林老师,为什么我觉得你平时嘴很厉害,但是一到老板面前就失灵了呢?”
林琼同样想不通。
思来想去,他认为还是他的道德水平没有邹彦生低下,而邹彦生太狡猾,更会油嘴滑舌的缘故。
为了接近剧本中的电工形象,邹彦生特地去学了几个月的电工。
等剧组拉好了美术班子,定下开机时间时,邹彦生拿了本电工证回来。
林琼笑着问他:“邹老师,明星当不下去,还是觉得做电工比较有出路?”
但很快他就调侃不下去了。
定妆那天,邹彦生把工作服往身上一穿,头发也剃成了寸头,重新晒黑的肌肤变成了均匀的小麦色。应摄影师的要求,他在后台准备时就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了精壮的胳膊。
青色的血管微微突起,若隐若现。
回眸看他时,还垂着眸子露出了个状似腼腆的笑容。
林琼:“……”
“不说点什么?”邹彦生抬起那只裸.露的手腕,扫过自己因为剪短而显得干.硬的头发,再看了眼林琼的表情,笑道,“看来做电工还是比较有盼头的。
林老师,你怎么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迎财神,发点糖!
第72章 day72
72
林琼发现自己可能不小心创造了邹彦生最涩气(仅代表他个人)的一个角色。
和充满硬汉气概的晟铭、轻佻又沉重的万风不同,这次的角色,是个突然经历人生剧变的“普通”男人。
电影的背景安排在交通和网络都不甚发达的世纪之初。那时律法不够完善,医疗资源紧缺,民智也并未全开。
时代高奏凯歌,洪流中的细沙却随波跌宕,被裹挟着前行。
这说的是故事的男主人公易开春。
他在结婚的第三年失去了妻子。到了三十岁这一年,又得知了女儿罹患白血病的消息。
邹彦生这张脸太适合大荧幕了。
在2.35:1的画面比例中,他五官的优势被发挥到了最大,亮而有神的眼睛尤为突出。
监视器里的这个片段,是炎炎夏日,他赤着膊子,一条汗湿的背心,脖子上围了条发黄的白毛巾。
他从电线杆上慢慢爬下来,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倏然抬起脸。
带着黑色印记的破旧安全帽下,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密密的汗珠汇聚成溪流,从他的额头上滑落,凝结在他的睫毛上,硕大一滴。他的眼睛因盐分的进入而不适,飞快地眨动。
他一边拿起胸口的毛巾擦脸,一边应了一声:“哎——”
阿尔对这段很满意。
尤其是邹彦生特意晒了好几天养出来的肤色分层,很对他的胃口。他说:“这很性感,我敢保证,观众会迷上他的。”
一个做事中规中矩,看着老实本分,不自觉散发着荷尔蒙的男人。
他看着还相当年轻,眉眼间有被生活压出来的浅纹。嘴唇因缺水而干燥,有些微起皮。在看清来人时,那双明亮的眼里有对未知消息的疑惑,慢慢变得凝重。
来人是年长他些许的工友,神色慌张,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开春!不好了!你家小姑娘的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小芸她在学校晕倒了!”
那双眼骤然蓄起了一层水光,瞳孔因惊惧而放大。
易开春的春天并不好开。
他出生于传统家庭,身为长子,他很早就辍学谋生。后来好不容易找到渠道,经人带上了电力技工这条路,边跟师父练边学习,终于拿到了初级的技工证。
他的生活终于迎来转机。依靠省吃俭用,他把大部分工资打给农村家中的父母和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还能留下一小笔钱供自己开销。
媒人纷纷找上门,他却爱上了一个文弱的姑娘。他不顾家里人反对,迎来了这个“不好生养”的爱人,也定下了他注定不平的前路。
缔结婚姻后,生活的担子便增加了。他越发起早贪黑,最后几乎把家庭完全抛给了妻子。也没有料到,妻子从来报喜不报忧,早就病入膏肓。即便他辞去工作专心照顾,还是没能挽留回妻子的生命。一次发热轻易带走了这个家庭的精神支柱,只留下他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他的女儿小芸。
对妻子的愧疚一度压倒了他。已经来不及弥补的亏欠,他全部投放在了女儿身上。几年来,他全心全意付出,只希望能让女儿过上好日子,上好学校,有更好的出路。
他的身价在缓慢上涨,眼看着日子是见好的——可就在此时,医生给躺在病床上的小芸下了诊断。
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在此前,易开春甚至都没有听过这个病。
医生安慰他,这个病不是绝症,是可以治好的,世界上早就有了许多治愈病例。但对于这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最致命的打击也就在此处:高额的医药费用。
考虑到小芸的身体状况,只能采取异体干细胞移植。这在当时属于造价极高的手术,医院初步估算的费用是三十万。
三十万。易开春粗略算了算,就算他不吃不喝,也要再赚三十年才够这个数。
他该怎么办?
坐在女儿的身边,他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他的存款只有不到两千。三十万……哪怕是把认识的所有人都求一遍,也凑不到它的一半。
易开春再一次意识到了他在病魔面前的无能和无力。
一直坐到天黑,床铺上的小手捏紧他的手,软软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喊他“爸爸”。
他才恍然初醒。
已经失去了一个挚爱,他还要再失去另一个吗?
要治好她,他唯一的女儿,他唯一的念想,他的命,他的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治好她!
他棕黑色的瞳仁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一家家走访亲戚,邻居,工友,高高的脊梁弯下来,能求的都去求一遍,可是一个月下来,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他筹备到的钱额,还不足十分之一。
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五百,养家糊口已是不易,能拿出钱来接济他的人就更寥寥无几。
他行走在街道上,步履蹒跚。
这条路的街灯由他维修过,现在正拖拽着他的影子。
特写镜头再次给到了他的眼睛。
疲惫,迷茫,不安,惶惑。
就像不知这夜的尽头在哪里,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徘徊到夜深,不愿回去看邻居或同情或退避的眼神,也不敢去看小芸稚嫩却苍白的脸。
一辆摩的从他身边驰过,停在前面的路口。金链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抢夺人的视线,他虚虚望去,隐约辨别出了前面那个人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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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他的邻居之一,在街坊口中不三不四的街溜子,使街坊看不起却也不敢得罪、跟着“大哥”混的角色,刘二。
刘二是另一个让林琼下了很大功夫的角色。
他坏在并不唯利是图,却对任何一片黑暗淡然处之。因为同情心会使人怯懦,因此他早早摒弃同情心,泰然接受冷漠带来的好处。
他看不上易开春这样的老实人,所以在易开春找上门来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拒绝。
这个老实人的故事他听说过一点:死了老婆,女儿又得重病,走投无路。
可易开春身上几十年的踏实是个不安分因素,哪怕他一时有了邪念又如何?万一事成之前他良心发现,岂不是连累一群人?
刘二懒得管他,粗言秽语把他赶了出去。
然而第二天这个老实人又来了,求他带他挣钱,挣快钱,挣大钱,要他干什么都行。
刘二本来要拿棍子动作停下来,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颗镶银的牙齿来:“做什么都行?”
第十二场戏打板开始。
易开春站在小卖部的门口,手指微微颤抖着,一双眼不住地往身后的黑暗中看。
他知道刘二在那里监视着,等着他支开收银的姑娘,从台子里偷钱。
五百——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盼头,一家子的口粮,却还不够他女儿一次化疗的费用。
他的步伐如千钧,难以迈动,却最终迈动。他的眼神从害怕到更害怕,战栗感从他的骨头缝里爆发出来——那是他保留了三十年的良知在做最后的斗争,爆发出的锐利的悲鸣。
是的,悲鸣。
林琼在分场梗概上写了这两个字。表现在易开春的脸上,却是如死灰一般的坚定。
由他接过线的钨丝灯泡下,他的眼神如同没有光泽的金属。他对曾向他伸出援手、省下育儿钱来救济他的商店老板下手,亲手绞断了保险丝,趁机拿走了柜台里所有的钱财。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进那片黑暗的,除了尖锐的嚎叫,伴随着血液沸腾的翻滚声,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做了坏事了。
偷空恩人的柜子,拿着不知道过了多少遍手的血汗钱,并把它们悉数甩给了手戴金戒指的刘二。
刘二嘿嘿一笑,高高抬起胳膊拍他的肩膀:“你小子!”
柜子里的钱并不多,数额也并不重要。对于刘二来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随后他招呼易开春上车,一辆半新的EVQ,说他们该跑了。这时他背对光明,被他杀死的良知的血液,终于扑簌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他的眼睛终于变成了黑夜一般的颜色,深得看不出里面藏纳起来的一切。
在拍摄前二十场戏时,整个剧组的氛围都比较阴沉。他们见证了易开春这个角色的“死亡”。好人的堕落,总是显得更悲哀些。
虽然也有人因为男主角演绎出来的反差而兴奋,但总体基调上——尤其是饰演小芸的小女孩笑着安慰爸爸自己会好起来时,还是有不少人惋惜着落下了眼泪。
这个情况一直到主要女配角的出现才缓解了些。
易开春正式“入职”后接到的第一单,是去拐骗落单的小孩。
作为行业菜鸟,他接触不到核心任务,每次轮到他做事时,都只是最基础的“上饵”和“钓鱼”。同样的,他能分到的肉汤,只有清汤寡水的沫沫。比起他之前的工资当然多不少,可离凑齐小芸的医药费却差得远。
一开始他的工作并不利索,为此挨了不少训。高大的身躯,挨罚时微微蜷缩,一声不吭。
后来他就熟练起来了,只要闭着眼,就好像忘记了世俗的情感,把小鱼们骗走、直接抱走,再转手给负责“送货”的上级。
恰好这时刘二又出现了,对他说:既然你都习惯了,正好有个空缺由你补上。这次咱们做的可是大生意,要送货到国外去,你机灵点,不要掉链子了。
刘二的金项链在他眼里反射出了扭曲的姿态,也使他的双眼重新活过来,迸发出了奇异的光芒。
“好嘞!都听你的,二哥。”
易开春如行尸起灵般绽出个笑来,从干枯的喉咙里挤出了谄媚而温顺的附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悲情男主爱好者。
第73章 day73
73
“在我此前的印象里,一个中年男人和小女孩的故事,总是存在灵魂上的特殊羁绊。”
阿尔说:“好电影都这么做,不是吗?”
“但我的想法很直接。”林琼说,“不需要那老多东西,作为一个配角,她已经足够聪明,足够有个性,这就够了。我说难听一点,那种所谓的灵魂羁绊,本身并不平等。拿所谓的艺术来粉饰它,看起来没有那么畸形罢了。还有,我要纠正一点,三十来岁不算中年!”
三十出头的青年编剧忿忿不平。
引起这个话题的原因,是那个戏份仅次于邹彦生、多次遴选才决定下的配角小女孩终于进组。但和试镜时不同,她在正式表演时展现出了过于成熟的态度。
林琼对此很不满。
他要求这个角色早慧,并不是早熟。
在多次和小女孩交涉,同一场戏拍摄了五六次后,小女孩有点情绪低落,躲起来哭鼻子去了。
邹彦生倒是有耐心,亲自去买雪糕哄她开心。小女孩也好哄,没多久就破涕为笑,自己跑了回来。
不过,多亏这件事,倒是让她找到了一点害怕的感觉。
主要是害怕林琼。
外表那么漂亮的大哥哥,看起来很随便,可一拍起东西来,只是皱个眉就好吓人。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她身上,甚至让她久违地感觉到了紧张。
倒是脸冷得像吸血鬼的导演此时都变得面慈目善起来。
“试试,这场戏是今天的最后一次。”阿尔说。
林琼知道所有人的的耐心都在变差,包括他自己。如果要保证最后拍出来的质量,还不如先让大家松缓下来,肯定道:“不管成不成,拍完了先休息。”
虽然是为了这次拍摄才组成的摄像班子,却已经在一个多月的拍摄中找到了默契。导演和制片人一声令下,纷纷各就各位,重新绷起弦来。
这场戏要拍的是小女孩彤彤得知拐卖的真相。
她自记事以来就住在福利院里。由于她患有腭裂,面貌丑陋,所以迟迟没有人领养她。外貌的缺陷使她性格孤僻,很不合群,经常独自在外面玩。
直到伪装成中年富商的易开春找上门来,言辞恳切地表示要领养她。这让彤彤相当激动。她满心沉浸在即将进入新家庭的喜悦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管事的主任和她未来的“养父”之间交换的眼神。
然而,在褪下了最初的激动之后,她慢慢发现了这个“养父”不太对劲。
不是从态度上出现的端倪。其实“养父”对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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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关怀备至。她此前很少感受到过如此专一的关爱,这正是她尚短暂的生命中极为渴望的东西。易开春说,他们将会离开这个城市,跟随他前往国外生活。
去国外生活!此前彤彤想都不敢想。她一直觉得,这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说法。虽然她连看电视的资格都没有。
易开春询问她对国外有没有了解。彤彤点头说,她会看国外的小说。她还来不及去上学,但她经常偷偷去听课,认识了许多生字。福利院里有很多旧书,甚至还有词典。她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找书来看。
她最喜欢的小说叫做弗兰肯斯坦,因为里面主角的遭遇和她同病相怜。“我和他一样,都被抛弃了。他长得很丑,我也长得很丑。”
“不……”易开春却强烈地阻止了她这个说法,“你的脸是可以做手术治好的!”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彤彤脸上骤然出现的光芒令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真的吗?!”彤彤一次次追问。
易开春只能含糊地给出回答。
否则他能说什么呢?她的目的地的确是国外,却不是出去治病,而是作为别人的脏器库。而他,是押送她去往刑场的刽子手之一。
长达半年的“亡命”生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足够冷漠了,可在得知任务的那一刻,他的内心还是产生了动摇和颤抖。
他恨啊。恨那些有钱人,可以漠视他人的生命,把器官作为买卖品。可他也恨自己的无能和虚伪——假如有钱,他何尝不是想直接买到和小芸契合的骨髓配型?而不是让小芸在痛苦中等待,等待一个难以出现的机会。
眼前的这个女孩总是让他想起小芸。
他同样聪明的,乖巧的,懂事的女儿。
所以在离开这个城市前,彤彤央求着,说想去游乐园玩半天——鬼使神差,他居然答应了。
所谓的游乐园,只是这个小城市的市政模仿外头做的一个游乐设施,门票要二十块钱一个人,小孩子半价。易开春甚至都还没有带小芸去过这种地方。牵着彤彤的手走进去时,他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此刻他好像真的是一个父亲,而彤彤是他的女儿,他的确带他的女儿来游乐园了,以健康的、清白的姿态。
整个游乐园都充斥着彤彤的欢笑声。她坐在旋转的小飞船上,大声喊:“爸爸,你看我飞起来了!”
她彻底放下心防,开始喊他爸爸了。
听着她的笑,易开春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处滑落。
从游乐园出来,易开春又给彤彤买了新衣服,为她梳好了乱糟糟的头发。他维持了从前的习惯,给彤彤也梳了两条小小的羊角辫。在这个过程中,他仔细打量了彤彤的脸。
和彤彤说的不一样,她其实长得很精神很好看。如果通过手术来改变嘴唇上的缺陷……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和他的小芸一样,这个孩子,也只是缺少了一点运气。
投生在有钱人家的运气。
他对着梳好头发的彤彤,咬了咬牙,说:“走吧!”
彤彤就是从这时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因为这个领养她的叔叔,看起来不太像个“有钱人”。自然,她并不在乎未来的养父是不是有钱,她只是很奇怪,为什么养父要编造出这样的谎言。
他们很快辗转到了另一个看起来更加偏僻的小镇,在这里,她见到了一个被称为“二哥”的陌生男人。
据“养父”的说法,这个叔叔将会带他们去办理护照。
可护照是在这样的地方办吗?
她没有经历过,但依托她从书本上看到的知识,她形成了一种敏锐的直觉:恐惧。从“二哥”的身上,她感知到了一股无名的恐惧。
更加让人害怕的是,她在这里遇见了其他的孩子。他们被像猪猡一样,安置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屋子落了锁,窗户封死了——他们连叫声都传不出去。
看着屋子里这些同龄人或稚嫩或有缺陷的脸。
年仅十岁的彤彤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也许遇上了人贩子。
这场戏终于还是顺利地拍完,小女孩如释重负,小眼神不住地往林琼那边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渴望一直表情严肃的制片人能开口夸夸她。
见林琼没有把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们,立刻就去找剧务说话,她有些失望,不由得看向旁边的邹叔叔,然后发现——他竟然也摆出了同样失落的表情,好像一只没有得到表扬的大狗狗。
小演员:“……”
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没出息嘛!她在心里庆幸地想。
随后的几天,他们才挑了晴朗惠风的天气去拍了游乐园的戏份。
前一段拍得有多压抑,这一段拍得就有多温馨——这是个很美的小城,山水秀丽,清澈的河水贯穿了这片历史悠久的栖息地。高大的男人携带着活泼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的笑声使整片天空都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然而接下来的戏份重新把所有人带入了紧张的状态:
刘二发现了易开春残留的恻隐之心。他警告易开春不要东想西想,甚至搬出了小芸来:“想想你自己的亲生女儿!”
扭曲的痛苦重新出现在了易开春饱经风霜的脸上。连日来的心理斗争使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甚至苍老了几岁。他别开脸,忍着抬手捂眼睛的冲动,低声吼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可他又清楚这些孩子的命运。
尤其是彤彤,聪明又可爱的彤彤,她在几天前还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梦想,她想当个医生,去帮助所有像她这样的小孩。可她憧憬的手术台,却会是她生命的终点。
而彤彤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所有的孩子聚集在一起,在他们的严加看守之下,持续向南迁移。
什么签证,护照,不存在的。他们运输这批孩子的方式是偷渡:把这批活体器脏兜售给买家,他们自然有办法见缝插针地把他们运输出去。
还有两天,他们就能抵达预计的交换地点,而买家会在那里等待。他们的任务只到把这批“货”送出去为止。
易开春本该觉得轻松。可他的眉眼却并不听话,没有松下来的时刻。
他控制不住地想再去看看彤彤,却没想到正好撞破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彤彤踮着脚站在几个小孩搭成的人墙上,正在拆头顶的灯泡,往里面塞东西。
没有人贩子会去注意被拆过的灯泡,但之后入住的人会发现灯泡不亮,而去找人维修。而彤彤这一路来不知道已经这样做了多少次,她在里面放上了求助信息,和她留意的每一个地点。
易开春目瞪口呆。同样僵住的还有彤彤。他们是趁人贩子交班的时候进行这些秘密活动的,那时他们不会马上来注意这边,可还是被发现了。
彤彤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可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细细叫了一声爸爸。
她曾经注意到,这个称呼会让眼前这个男人高兴又悲伤。
易开春的手顿在半空。短短的一瞬,无数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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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在他脑海中纠缠。
也许已经有人发现了彤彤留下的信息,甚至警察已经开始追踪他们,只等一网打破。那样他就完了——他出外经商的谎言会被戳破,小芸的医药费也会就此夭折,小芸会没命!
不,也许还没有人发现彤彤留下的信息,也许彤彤这还是第一次报信就被他抓住,只要掐在摇篮里……
可是,小芸真的需要这样的性命吗?
小芸会接受由其他女孩的命换来的命吗?
小芸会因此而感激他,感激他践踏人伦道德底线而换来的生命?
不止是一个彤彤,以后他将要运输的,将要拆散的,还可能是三个,四个,无数个彤彤,他要收割他们的生命,青春,人生,然后用他们血肉献祭而来的果实,血淋淋地捧到他无辜天真的女儿面前……
他的小芸如果得知真相,还能心安理得,好好活下去吗?
她会有一个拐卖人口的父亲,一个杀人犯父亲,一个使她蒙上污点、终生只能活在愧疚中的父亲!
而彤彤,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孩,她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却只能死在他们这种恶人手里,葬送她本来可以和和美美的前程?
她仍然在喊他“爸爸”。
这个他本不配担当的称呼。
彤彤紧张得连腿都软了下来。
因为易开春的神色一变再变,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眶睁得血红。
在她看来,对面这个人贩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件事揭穿,甚至可能立刻做出一些可怕的行为。她开始抖,却不是出于自身的害怕,而是她脚下的孩子们因为害怕齐齐发起抖来,有人甚至没忍住发出了呜咽声。
易开春终于开口了。他们只是察觉到这个动作,就感觉两眼一黑。
然而他们听到的却是:“睡觉就睡觉,说什么悄悄话?”
随后他把动作放轻,门重新拉了回去。一切归于寂静,孩子们面面相觑。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易开春跌跌撞撞,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以防有一丝哭声泄露出去。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代替了泪水流淌。
他无声恸哭。
阿尔为这段情节的配乐,选用了舒伯特的《魔王》叙事曲唱段。
——是谁在黑夜和风中奔逃?
是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孩子。
他把孩子抱在他的怀里,
搂紧他,让他保持暖意。
——宝贝,为什么藏起你的脸?
——爸爸,你看没看到那个魔王?
魔王戴着王冠,拖着长袍!
——宝贝,那是一团雾。
【来,跟我走吧,可爱的孩子】
【我来和你做有趣的游戏】
【随我去海边,那里有五色的花开放】
【我的母亲为你准备金线织就的衣裳】
——爸爸,爸爸,你有没有听见?
魔王正对我许下诺言?
——不要出声,宝贝,你要安静。
那是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聪明的孩子,你可要随我同行?】
【我的女儿们会殷勤将你逢迎!】
【她们每个晚上在花园跳舞】
【跳啊,唱啊,摇晃你使你不得苏醒】
——爸爸,爸爸,你有没有看见?
魔王的女儿们正站在暗处?
——宝贝,宝贝,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几株灰色的杨树。
【啊,我爱慕你,喜欢你那美好的脸蛋】
【你如果不愿意,就用武力使你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