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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屋2
被他捏着颊仰靠在肩上, 散乱发?丝覆面,赵姝被?吓破了心魂,她撼不动他?,便只好齿关咬紧了, 兀自沉溺在幻境里, 不愿醒来直面。
只听得她上下齿关寒战的碰撞声?, 指节只死死地攥紧了自个儿胸前衣襟,睁大了泛红的杏眸,并未再做分毫推拒。
这副模样, 哪里是要寻死,分明是惊恐过了头, 嬴无疾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他娘亲得知胞妹死讯的那一刻。
他记得阿娘从沸腾的汤镬里将无忧的尸身捞出, 被?烫的两?只胳膊红肿泛白, 阿娘疯了的前一刻, 亦是这样齿关作响说不出话。
自然赵姝的样子并未到阿娘当时的程度, 可他?捏着人的长指还是禁不住抖了两?下,曾经最惨烈悲剧的往事被?勾起。
他?轻唤了两?声?, 见对方只是睁大眼没有?反应, 男人心中忐忑,于是只好松了桎梏,一手细致地去为她拂开?面上凌乱的发?。
赵姝也不躲, 远处歌声?咿呀, 她就这么坐在他?腿上, 任由?他?理着乱发?, 骇然万分地等?着稍后那无法抗拒的催折。
兰台那夜的一幕幕复又在眼前重现。她清楚地记得, 当时她反抗得越是厉害,催折磨难便也来得愈发?狂猛。
是以, 她如今魇着了,反倒不敢再动弹一下。
不过,预想中的催折没有?到来。
在周遭渐渐喧闹起来的丝竹声?里,嬴无疾表面上沉静,实?则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她。
两?人这样抱坐着,因着身形差距,影子投在墙上时,竟有?几分尊长抱着稚童安抚的意味。
见她眼中光景不对,他?只好试着顺着她后背一点点拍抚,掌下脊背瘦弱,尤其是那一捻不盈一握的腰肢,惑得人贪恋心乱。
嬴无疾忍下欲.念耐着性子地缓缓哄她,不知不觉中,倒也渐渐摸出些门道,觉出这人似颇喜欢被?人轻抚发?顶。
而花魁咿呀渺远的温柔调子也应景,于是乎,他?就那么一只手在她脊背间上下顺着,而他?另一只手就在她发?顶小心轻慰着。
室内一豆昏暗,两?道人影相拥偎贴着,瞧起来,无尽缱绻温柔。
赵姝眼中有?泪坠下,鼻息里传来好闻的檀木香气,她忽略了身下人的革带武服,迷蒙间只觉着好似又回?到了五岁那年,是初做药人的那一年,她思念母亲又被?寒毒折磨,多少次从睡梦里哭醒,每一回?都是兄长来抱着她安抚。十二?岁的少年,身上俱是好闻的药草味。
她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缠着兄长,因为寒毒,她身量抽长的慢,一直到十二?岁葵水来前,只要逮着机会,就会要兄长来哄睡。
“我会想法子治好你的病。”
是什么人在对她承诺。
“你醒一醒,莫怕。”
这声?线低沉好听,一如少时寒毒发?作,兄长陪伴忧心。
“攻赵的决议已经通过,就在两?个月后。”嬴无疾踌躇良久,到底是附耳过去,试着唤醒她,“公子殊,你可知,赵人如今怎样议论你么?”
可他?料错了,赵姝素来不关切国事,如何会为这等?事醒转呢。
正自愁困间,清歌骤止,怀中人明显的杏眸动了动,俄而就听的外头竹林里传来哭闹呵骂的响动。
哭闹声?凄厉极了,嬴无疾本是厌烦,想着让人去处理了,待见了赵姝目中动摇时,他?暗自看了她一会儿?,遂兵行险招,索性打横抱起人,径直就朝吵闹起处,带她去看热闹了。
也是巧,小轩窗才支开?半扇,外头唱戏似的热闹就跌到了他?两?个眼前来。
轩窗外十步,竹林朝着主楼的三岔路口,彩灯摇曳,花魁柳娘正同?一个匈奴客商起了龃龉。两?人一进一退,不知用匈奴语在对答什么。
但见那客商胖硕异常,油光满面的一张嘴里也不知在怒斥着什么,而柳娘身形虽高挑却是江南女子的瘦弱风流,两?人妍丑分明,瞧模样像是在争执一件事。
柳娘弱骨翩跹,看着是醉的厉害,对着个怒意正盛的壮汉,她却只笑着不惧,虽是步步退着,只一张嘴不饶人,连珠炮儿?似的用匈奴语呵骂着。
匈奴客商像是说不过她,终是卸下脸面,朝地上啐了口后,竟是暴怒着一脚蹬在对方心窝上,而后,他?身后数名匈奴仆从立刻曳着鞭子拥上前,几个男人挥着鞭子,就这么毫不手软地责打起一个女子来。
赵姝被?这场面震着,她被?柳娘的痛呼声?催醒,眼中渐渐恢复了神智。
老鸨儿?应声?而至,本是要立刻上前截住,救下这棵摇钱树的,却有?一布袋子银币被?掷在她脚下,揭开?袋子看过后,她遂撇撇嘴招呼着一众护院撤了去。
竹林岔路上,遂只剩下柳娘一个,由?着那伙人鞭子横飞,她唇边亦被?抽破了,淌着血沫却是仍在笑骂,神色里颇有?些痴狂浓醉的样儿?。
匈奴客商本是爱慕她许久,今日恰被?她醉后直言得罪,此时觉着责打没趣味,便忽然邪笑不屑着对从人说了句话。
有?旁观的龟奴听懂后嬉笑,只对左右说了句:“有?好戏瞧了,贵人恼了,要叫娘子出丑呢。”
当从人上前要当众剥柳娘的衣衫时,就见柳娘骤然一记哀呵,斥退了众人后,她竟借着酒意哈哈癫笑着,用越语说了句:“尔等?衣冠禽兽,不都是赤条条去么,脱就脱,老娘何用你们这起孙子动手。”
明明是最柔丽婉约的相貌,偏要说着最粗鄙不堪的言辞,不过她这一句说完,那匈奴客商却不满她洒脱,只一把挥开?随从上去又是一脚踢在她肩上。
赵姝眼中有?泪落下,这一脚彻底踏碎了她的逃避。男子本就占着力气大的便宜,在世间地位尊崇些也就罢了,何曾有?人还仗着这便宜欺辱责打女子的呢。
她为这场面恼恨醒转,周身一下子不再僵直,嬴无疾俯身觑着观察,便果然从她眼底瞥见恼恨不平。
他?一时卸了口气,亦有?些好笑。
眼见的她愈发?清明不平起来,他?漠然地望着竹林边就要被?剥衣的花魁,朝她腰间捻了把,贴着她耳侧:“连这等?事都稀奇,没见过么,是不是想去救她?”
赵姝不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他?就去穿鞋。
“你不会连这等?闲事也要管?”嬴无疾想起上回?在画舫的事,心头一怔,倒也暂时没有?制止她,只跟着她身后,曳了衣摆将人再次拉近了蛊惑道:“救这么个人也不难,你过来……”
鸦睫浓垂,碧眸敛起,男人本想说的是“过去亲他?一口”,轻薄话只到了嘴边,略微顿了下,还没说出来,就被?赵姝一巴掌挥开?衣摆。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纹丝不动。也不知怎的,许是外头场面实?在气人,赵姝不仅魇症好了,更是于恼怒中生了无畏大义,她分毫不怯,眸底冰冷厌恶地乜他?一眼,而后用她最快的动作从他?腰间‘唰’得一记抽出长剑。
这若是旁人,只怕是那只手还未触到剑柄前,就已经被?他?废了。可嬴无疾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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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都不曾,被?她这副鬼附身的模样催动兴致,他?只是挑了下眉梢,直勾勾地望着她。
碧眸带笑,是鲜少有?的轻快有?趣的神色,这一笑在他?周身镀了层光似的,显得年轻又俏皮,那眉眼灵动多情,他?仿佛在说“救苦救难的侠士,你以为这处是邯郸么。”
赵姝拔了剑才觉出这铁器的沉重,她却只是嫌恶地翻他?一眼,而后勉强单手提剑,一言不发?地一脚踢开?门就快步出去了。
怒冲冲三两?步赶到竹林岔道,她拖着剑挡在了倒地的花魁身前,很快就被?一众彪悍壮实?的匈奴人围了起来。
她提不动剑,这么拖着时,反倒有?两?分侠士鄙睨率性的豪气来,原本围着柳娘踢打的几个仆从到底没携兵器,一时被?她唬着都住了手。
反是那匈奴客商眼前一亮,对她上下扫视着,还艰难地吐了句汉话来:“小姑娘什么来路,比剑,可以。”
说着话,客商手按着腰间弯刀,一双精明的眼觑着她右手,这客商是个用刀的好手,虽不通剑法,此时也几乎一眼就瞧出了她持剑手法的不对。
弯刀缓缓出鞘,他?心中基本已经认定此女剑术未必多好,只她无畏无惧的气势,非是常人能?有?,还是叫他?存了两?分谨慎。
他?是来此找乐子的,可不敢输给个女娃娃,传回?商队要叫人笑掉大牙。
匈奴客商心里转了数道弯,正要再探问交谈两?句,就听赵姝直白道:“我没学?过用剑,也不会摔跤,暗器什么的更不会,你不用拔刀了。”
这话铿锵傲气,声?调朗朗,众人一时都愣住,连被?她扶起身的花魁娘子也露出明显错愕的容色。
还是那客商先反应过来,他?吹了一记清亮口哨,收刀入鞘,眼底轻浮危险地抱臂看她,嗤声?反问:“还当是什么厉害人,小娘子,那你什么也不会,难道是要替身后那贱婢来讨好爷?”
柳娘即便大醉,也认出此女好像非是院中的,只以为她是老鸨儿?哪处新买来的傻丫头,该还是个清倌人的。她见惯了世间的恶,一时动容亦为她惊怕,遂晃着步子就要将人扯到自个儿?身后。
还未待柳娘动作,赵姝索性把剑一下插进地上,两?手交叠搁着,转头一如从前在邯郸意气,语调任性恣意,开?口直面那高壮客商,出言惊人:“尔母婢的,兄台,你是瞎了狗眼不曾,这位仙女姐姐曲音绕梁又生得那般好看,她若都是……咳咳……”
她语调平静地陈述,皮笑肉不笑,刻意掠过客商辱人的字眼,仿若是要出尽这数月以来的一切恶气,见对方果然被?自己噎住,她甚至还补道:“她若都是…咳,那兄台真该买面好些的铜镜,您回?家自个儿?好好照照镜子,或许就会发?现,哎呀,镜子里的人怎么没了,这这这,是何处来的山精妖怪呀!”
“小姑娘,你在找死。”赵姝已经竭力吐脏字了,却反倒将围观的众人逗笑了。她故作肃然的一张脸上憨然率真,那匈奴客商抱臂动怒,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打量。
柳娘怎会瞧不出男人心思,她暗叹一声?,压下醉意试着做小伏低地将对方心思引过来,刻意魅惑道:“小孩家家不懂事,贵客莫恼,柳儿?这就褪衣。”
即便是入女闾五载,要当众褪衣亦是从未有?过的,这番话引来无数视线,连那匈奴客商也趣味盎然地转了视线。
可未等?柳娘解衣,就听赵姝爆发?式地呵道:“脱个屁啊!”
对着目色阴鸷的匈奴人,她双手勉力将宝剑从地缝里又拔出来,‘镗’得一声?丢破烂似地将那把剑丢去他?们脚下,不客气地斥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呀,就这点眼力,还敢来中土做行商。”
半丈长的铁剑被?弃在卵石泥地上,刀刃寒芒森森流淌,剑柄质朴沉雅却嵌着一枚天竺国进贡的血色玛瑙,听人说,在咸阳,只有?嬴姓子弟才能?用这等?规格的玛瑙,连公卿大夫都不好僭越的。
嬴无疾在暗处看毕这一场好戏,此刻望着落入尘泥的宝剑,碧眸阴冷染怒,略抬了下巴薄唇抿作一线,到底是化作一声?纵容轻笑。
第42章 金屋3
来北市的半数都是域外的异族人?, 大多都是没见过嬴姓子弟的族徽佩饰,可匈奴商人?走南闯北地贩货,此时狐疑地瞅了瞅地上宝剑上的玉石,也能认出绝非凡品。
对待艳帜远播的花魁, 这些客商敢刁难调戏, 可一旦事涉权贵, 那便是连触犯沾边的可能性都不愿有。
只是赵姝一袭浅青襦裙,双鬟芙颊眉目稚气,本就是个稚气娇憨的相貌, 被院子里的妆娘这么一打扮,再?朝这些异族男子跟前一站, 乍一看时, 浑便似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被这么个貌美纤弱的小姑娘, 指着?鼻子无所顾忌地斥责, 她眼底的那种鄙睨一切的肆意目光, 叫对方实在是放不下脸面就那么退让。
“小姑娘,你是用何处唱戏的剑来糊弄老子?”匈奴客商眯着?眼, 不甘心地朝她迫过去。
山一样高?胖的身躯靠近了, 弯刀袖箭虎目里泛着?嗜血不满的光。他这么一过来,四周那几个匪气十足的仆从们亦都凶神?恶煞地一并围了过来。
听闻穿沙漠走隔壁的这些行商,一个个都不仅是会武的, 而且西行危机重重, 能经年走熟趟的, 不知手里沾过多少匪盗的血, 又有多少次同狼群野兽搏命。
这些人?, 又毕竟没有受过训练,动怒瞧人?时, 自不会掩藏杀意恶念,乌合亡命之徒,同官军的气韵行事迥然。
匈奴客商凶性毕露,赵姝哪里同这等人?打?过交道,这一时就被围得?震住。
然而说出去的话也不可能收回,她退一步,这些人?就进两步。眼看着?将人?围到参天的青竹下,退无可退。
花魁柳娘倒仗义,晃着?醉步要过来调节时,就被个从人?一巴掌扇倒去地上。
他们动作粗鲁分毫没有顾忌对方是女子,赵姝一时间惊颤无言,气弱模样落在对方眼里时,便愈发坐实了她是用那破剑诓人?的。
客商鹰似的爪子就要扣上她脖子,这一瞬里,赵姝脑子里一片空白,惊呼一记想也不想地高?呵道:“阿生!”
她几乎没有瞧清楚,就听见?身前的匈奴客商一记惨叫,他整个人?后仰着?飞起,捂着?胳膊被重重拍在青竹上。
镇纸和砚台落地,在几个仆从拔刀之前,便有两名暗卫身形鬼魅得?曳步猱身出来,一共七个人?,不过一个呼吸间,就将佩刀尽数缴了。
柳娘伏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她酒意已醒了大半,因?是知道这几个匈奴人?在行商中的身份,心中畏惧,她以为两个暗卫只是赵姝的普通侍从,正?要出言提醒之际,但听暗卫之一说了句:“呼延,你明日不是还要去典客府取通行文书吗?”
客商听的自己底细被曝,立刻明白过来,忙收敛一身戾气制止还要反抗的手下,他掩下眉睫,不见?了方才?的嗜血匪气换上了商贾七七整理的谦卑憨厚,几乎有些卑躬屈膝地捧起落在尘泥里的宝剑,正?要亲手递还过去时,赵姝却恰好?转头,扯着?柳娘的手就朝正?厅去了。
赎身的过程亦是做梦一样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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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同柳娘不对付的几个魁首远远围着?,暗笑窃语着?看赵姝同老鸨儿讲价。
先前魇着?时那人?说的话,她都听着?了,她心里头模模糊糊地猜出了些,故而将柳娘从客商处夺过后,知道有暗卫跟着?,她甚至都没有去小楼,而是摒着?一口气冷着?脸径直找到了老鸨儿。
越国大夫之女,却被负心郎抛至此地。
她今日,就是想和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姝素来能与飞禽走兽沟通,对人?的情绪念头,其实亦是十分敏慧。今夜嬴无疾到访,她虽尚不知为何,却也能觉出那夜的狂乱,或许是出于?某种误会。
她能觉出,这人?今夜过来,应该是来和解的。
既然失去的再?无可能回来,而她又从那人?眼底瞧清楚了自个儿的用途,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是以,讲价的时候,柳娘听的老鸨儿狮子大开口要了十两黄金的天价,正?以为自己到底是走不脱的时候,却听赵姝连还价都不曾,一口应下,还回过头对跟上的一个暗卫道:“记清楚了吧,去问李翁支钱莫忘了多要些,再?给这位姐姐寻一个安身的地方。”
正?厅前闹哄哄人?来人?往,曼舞觥筹,柳娘倚在连廊的雕花柱旁,等老鸨儿笑呵呵地奉上身契之际,因?着?实在来的太过容易,她恍若置身梦境,抖着?手接过身契,心神?震颤。
醉眼迷离地两步赶到喧闹处,就已然不见?了那袭清丽赤忱的少女身影.
赵姝亲眼见?了老鸨儿取来了柳娘的身契后,趁着?对方愣神?的空儿,她自知也是个朝不保夕的命数,遂连招呼都没去打?一个,转身就要朝再?回竹林深处的小楼去。
才?行至拐角处,就被另一名暗卫拦下,外头骤然起风,吹迷了她的眼,对方恭敬地一抱拳:“质子,主君在车中等您。”就引着?她从僻静和暖的小道里越过整座女闾,立在了后院一一处侧门?边。
门?外候着?辆不甚起眼的二?驾马车,檐角吊着?铜铃装饰却华丽,同一般来寻欢的商贾所乘无二?。
赵姝自然知道,车内是何人?。
天上雨丝渐落,春夜寒凉,侍从摆好?踏凳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她立在石街门?槛前,一张脸被女闾的红灯笼照着?,却是没来由的微微泛白,雨丝风片寒夜清冷,经了这一场闹腾,她神?智再?没半分魇,只是驻足立着?,怎么都迈不开这一步。
先前对着?几个作恶的匈奴人?,她凭着?一口愤懑浩然之气,由着?心意行事,却也知道,这一切,那人?身在暗处,却是该都看的一清二?楚。
借势的时候无畏,过了后,想着?或许要还时,她只挪不动步子。
春雨润物细密,落在头脸上亦是叫人?发冷。她正?抿着?唇枯立着?,马车的布帘叫人?一把?掀开了,嬴无疾一双眼先是冷厉扫来,待见?她杵在红灯笼下缩着?敛着?眉头也不敢抬时,他心口微漾,挑着?帘子就那么觑着?她瞧了会儿。
天幕闷雷滚过,本还是娟细的三两点雨丝顿时密集起来,帘子掀落,男人?高?大身影遮蔽了灯笼红绸的光晕,拢得?她眼前天地一时昏暗无光。
视线落在他腰间佩剑,刀柄的玛瑙石上尤沾着?可疑的尘泥,赵姝下意识地咬紧唇畔,浑不觉着?疼似的,只不愿仰头去瞧他。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继而一只布满重茧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像是试探又似诱哄,有力骨节轻柔地环过她指节,嬴无疾没有说话,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拉缓步到脚踏旁,又克制有礼地扶着?她的背同侍从一样的,将人?半推半托地送进了车驾里。
他躬身弯腰进去时,眼角视线落在女闾门?内的一袭衣角时,只是对着?将欲拔刀的暗卫看了眼制止,而后厚实布帘被放下,车驾朝城北的宅邸驶去.
轿厢颇窄,连小几都未置,只在条凳下方的铜炉里燃着?檀香,二?人?侧对而坐,隔了约莫一臂的距离。
北市街巷不好?走,不远的距离却也要二?刻,嬴无疾便用这些间隙阖目思?量,盘算着?二?月后攻赵的人?选。
因?是早已将行军线路勾画了数百遍,亦亲自暗访过好?几次,不过盏茶的功夫,听着?春雨连绵落在顶棚上淅淅沥沥的响动,他还是思?无所思?地睁开眼,也不知是否因?着?轿顶光线的橙暖昏暗,照在赵姝尚带着?雨丝的颊侧时,愈发显得?人?孱弱无依,他一双眼清泠泠的,泛过柔和氤氲的光。
从初时的淡扫,很快就成了一错不错地凝视。
二?八佳人?体似酥,虽是有些过于?瘦弱了,那风流纤袅的劲头却是从头淌到脚,处处寸寸无一不叫人?沉溺。
也不知是哪位妆娘的手笔,赵姝原本虽也尚算貌美标致,只是杏眸菱唇容貌更偏清正?纯澈,女装时甚至有些稚气,十七年来,不论怎么穿着?,从不会同个''魅''字沾边分毫。
可今日这身浅青襦裙,加上那薄施脂粉的娃娃脸,却叫她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意蕴,清与妖并有,稚与媚相缠。
若放在那些国色艳姬里,乍一看时绝不算惹眼,可一旦灯下近处细观,就会觉着?这等模样,奇异变幻世?间难寻。
嬴无疾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父君会痴迷合掌细腰,世?间有些事,还须得?亲身细品后,方知其中滋味。
原本还克制的眸色,渐渐地就在她腰侧加深起来。
今夜他这样借他的势,他或许该讨些利钱的,对着?倚窗假寐的袅娜身影,他咽下相询讨要的话,刚好?趁着?马车颠簸,凑近了些,就将人?一下揽抱过来。
在对方的惊呼声里,他动作强硬地还是将人?按坐在自个儿膝上,仅是一只胳膊略略使力,就将她圈抱搂住,感受着?女子周身的颤意,他一面伸手握上她腰,一面鬼使神?差地附耳哄慰:“这处路颠,就抱一会儿。”
抵着?男人?温热坚实的胸口,鼻息间檀木香愈浓,那夜被这人?死死覆压着?的记忆瞬间唤醒,赵姝本能地就要推他,先前想好?要同他谈的筹码事项顿时空白一片,杏眸圆睁着?已然有泪沁落。
短暂的颠簸过后,路面又平坦起来,而嬴无疾依旧没有放手,却是真?的如他所说的,没有丝毫逾矩地只是抱着?。
惊怕之中,赵姝忍下腹中恶心酸气,泪水被拭去后,她渐渐也回过味来,便迫着?自个儿缩在他肩头不动。
“你往后就不必易容换装了,我在城北有座私邸,离着?北市不远,是闹中取静的好?住所。夜深了,一会儿早些安置。”
他本意是要安抚,说这话时呼吸灼热,手掌虽不动,指腹却在她腰侧不自觉揉按。赵姝炸毛一般全身心都聚在他的动作上,就将那句‘安置’听岔了,只以为到地方就又要与他同寝了。
她知他的脾性,怕是避无可避,此刻就缩着?脑袋在他耳边可怜低语道:“我、我还、还疼着?呀,要养一、一个月的。”
这一句出口,男人?眸色骤然变深。
第43章 金屋4
颈项里细碎发丝蹭得有些痒, 男人垂了眉睫下颌靠在?她额角,眸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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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的化不开的念。
“何?用?等一个月……”掌下揉捏渐失分寸,隔着薄薄襦裙,粗粝指节丈量着那一捻腰肢。
他原本是真的对那夜的事悔过了, 是?不喜她的逃避惧怕, 心?里头缱绻眷恋, 倒是?真的没?想做什么,只是偏执地想要将人抱在?膝上,想要她习惯这等亲昵罢了。
想是?这么想的, 可那侵略蛮横的气势自也不假,又叫赵姝一句‘还疼着’的言辞误打误撞地激了, 他心?底里顷刻纠结狂乱, 轿内灯影昏暗, 小?楼湢浴里的场景便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复现。
暗无天光的砖石地上, 有她的泪与痛呼。
他回味思?量, 一半是?热血涌动,一半亦怜惜不适。
他知道自己同阿娘一样, 多少承袭了些疯病在?骨子里, 只也没?有料到,会在?那夜的误会里,用?自己曾最不屑的手段去压迫欺辱一个姑娘。
一些阴暗潮湿的画面, 伴随着血腥味, 即便只是?回忆, 他也觉着不适, 奇诡般得?倒像是?与她感同身受了。
可身体起了反应, 又是?食髓知味,他一面觉着怀中人颤得?可怜, 望着她如?云乌发后一段莹润颈项,出神间,掌下动作却?是?不客气。
赵姝早就硬着头皮忍了许久,她也算是?明白过来,对这人抵抗的无用?性,这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点同她还?是?挺相似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且得?忍让。
直到揽抱的意味变了,腰侧指节蠢蠢欲动地伸向衣带,她顿时受不得?,一股子酸气从腹中冲起,眸中起雾,她一把按住对方大手,惊惧地仰起脑袋急道:“真的好疼,现下就疼的厉害,一个月都未必够的。”
杏眸中水光莹莹,或是?太过惧怕不自觉地唇畔紧咬着,两道依稀齿痕。这副模样就同山间小?兽被猎人困住时的讨好乞求,赵姝以为会奏效,她素日看动物的时辰比看人的久,一到危及的时刻,下意识地也只会用?这种神色。
谁知这副讨好示弱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就似枯柴衰草遇着了火星子,顷刻间将?周身热意点燃了,他压下一记深喘,决定不能错过了她这短暂的乖顺。
他一手轻轻托捧起她脸颊,拂过残泪后,两指试探地捻上她耳垂,羊乳糕片一般的软糯触感,叫他几欲发狂,可男人面上除了多了几丝红晕外,亦只是?温柔看她。
他垂下头,侧过脸同她额角相抵,唇角若即若离地在?她耳畔逡巡。
忽而轻笑着吹出一句低哑到极处的轻薄话来:“恁般疼么,回去我寻些药替你敷了。”
杏眸睁圆了,赵姝满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待回过味来即刻气红了一张脸就要从他腿上跳下去时,后背一紧却?被男人骤然用?力压在?胸口,下颌被抬起,呼吸被夺。
光线昏昏的轿厢里,顿时就传来女子含糊慌乱的低泣声,听的外头赶车的暗卫也不由得?握紧了手下缰绳,他面无表情地控着缰,任由夜雨扑面。
很快,轿厢内的响动止了,一道威严沙哑的令声传出,暗卫朝后一瞧,见了车驾后跌撞相随的人后,不由得?脊背出了一层密汗。
也不知花魁柳娘是?何?时冒雨跟着的,他竟后知后觉地比主君发现的还?晚,正忐忑间,就听里头似心?情不差地又传了句话出来:“都赎了身了,去将?人遣走就是?。”
暗卫才松了口气要应命去处置时,车帘里陡然又探出一段少女葱白玉指。
赵姝远远得?斜倚着车框,唇角初俱是?殷红水色,她扒着布帘子半边身子都要掉出去似的,抿着唇不愿看他,嗓音微弱却?是?蛮横道:“我喜欢听她唱歌,外头雨大,姑娘家身子弱,你去请她上来。”
不自觉的,她还?是?用?着从前作男儿时的口气,不过因是?将?将?被欺负过,鬓发略微散乱着,嗓子也软,此般用?词也就属实有些违和。
暗卫自是?不会听她的,却?也没?有立刻去赶人,只是?扫了一眼后,立刻垂首候命。
嬴无疾能将?她送进女闾,自是?对其?中人物悉数了然,他背靠着另一侧没?有说?话,碧眸灼灼地望着对方,其?中有被打断的不满,更多的是?危险难耐的渴求。
四?月的夜雨委实寒凉,赵姝不敢瞧他,遂探头朝马车后头看去,但见柳娘溅了一身泥水,蹙着两弯月眉也不知是?跟了多久,又跌了多少回了。
赵姝记得?她是?饮了许多酒的,如?此大醉着淋雨实在?是?要人命的事,她遂抬头飞速觑了眼他的神色,在?瞥见他没?有明确的抗拒后,又极快地扯了下对方的衣袖,只轻道了声:“不是?说?我还?离不了秦国吗,我正缺个人作伴呢。”
言罢,她即刻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地朝那苦命女子奔过去,大雨中,赵姝牵过她的手,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太开,可她朝她笑,伸手为她抚去面上泥水,没?有承诺亦不问过去,只是?柔声笑着哄她:“美人你可是?醉了头晕呀,喝一碗我的醒酒汤就好了。”
今日赎身之事,对赵姝来或许就是?一时起意举手之劳,然而对困于女闾五载的柳娘来说?,却?不啻于再造之恩。老鸨儿多少市侩狡诈,那一张身契她从未想过能在?生?时盼来。
夜雨酒浓,其?实直到现在?,柳娘都还?有些没?转过念来。
十六岁那年她随情郎夜奔,却?被骗来咸阳,这么些年,早已将?身心?皆烂在?那腌臜地方。
今夜大醉,她晓得?那匈奴客商嗜杀,其?实是?存了求死的念头刻意去激怒那些人的。
可谁料到,转眼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古怪率真的小?姑娘,做梦似地替她赎了身,暗卫将?一包足够她安身立命的钱币塞到她怀里,宣布了她的自由身时,柳娘却?是?无措起来。
此身无归,春雨密,一如?她当年离家的雨夜,她却?不知该去哪里了。
浑噩混沌里,她一身弱骨竟就这么挣了命般地跟了上来。
匈奴人不识货,柳娘却?到底混迹女闾做了魁首多年,她想起了那剑柄上玛瑙石的来历,理智上知道王室子弟不适她这等人该招惹的,可她就是?想跟着。
原以为会被驱赶,却?在?脚力不继的时候,见先前那少女伞也不撑地就朝自己跑过来。
听的赵姝那一句温柔玩笑般的“美人你可要喝醒酒汤呀”,柳娘顿时心?疼若绞,经年麻木的一颗心?有了知觉般,她顿在?雨幕里,突然一把甩开赵姝的手,哀鸣一记后倾身拜倒,朝着浩浩汤汤的泥地里重重叩起首来。
赵姝被她的叩拜惊了,先是?愣了愣,而后竟莫名感同身受得?心?口酸疼,近瞧时,但觉着这花魁娘子连身姿也愈发同先王后相似,她是?个不善忍耐情绪的,先还?是?呆立着,忽而就在?雨幕中亦伏了下去,一下子扑到柳娘怀里,竟是?骤然大哭起来。
这倒把柳娘弄懵了,她犹豫着拍哄起怀中人,抬起一双醉眼正瞧见马车上跨下个眉目深邃一身寒气的俊逸郎君,只是?同来人对视了那么一眼,柳娘心?底清明,就有些猜的这二人的关系了。
……
在?赵姝的坚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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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三人同乘,见她一直缩靠在?那花魁身上,连一眼都不瞧自己,嬴无疾冷着脸,只是?嘱外头赶路的快些,路上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两个女子浑身湿透地抱在?一处,俱是?冷的发颤,好在?城北的宅邸不远,又行了一刻多些也就到了。
一到地方,赵姝声若蚊蝇地道了句谢,也懒得?问是?何?处,挽着柳娘的胳膊就要一同去安置。
她立在?廊下正同侍女交代着醒酒汤的方子,背后就有一道身影拢过来,此间私宅比王孙府更为隐秘,嬴无疾眉目冷淡,连周遭仆从都懒得?觑一眼,趁她小?嘴叭叭地教侍女背独家药方的时候,突然便从身后托过她膝弯,极轻巧地就将?人横抱起来。
“姑娘且随我等来。”侍女将?柳娘拦下,皆在?廊下目不斜视地垂首。
嬴无疾抱着人转过回廊,他目色冷厉一路朝一所偏苑行去,沿途偶有侍从来往,亦都急急退开,连蓑衣竹伞亦不奉上,这些人明显是?训练过的,俱比王孙府上的一般侍从有眼力见的多。
雨势浩荡,赵姝被雨泼得?愈发睁不开眼,她挣过两下无用?后,见他不说?话,便心?慌意乱地只老实窝着。
嬴无疾足下生?风,盏茶的功夫就抱着人行至一所院墙颇高的偏苑里。
两个小?侍远远地见了人,赶忙退进屋子里布置。
待他们跨进屋时,墨绿方池中都已然放了一半的热水了。衣衫布巾子皆已齐备,她才被放下,就本能得?朝后退开。
‘吱嘎’一声响,两个侍从同时行礼,拉上屏风就撤了出去。
她满身雨水地立在?方池边,不好的记忆涌起,嗫喏着说?不出话,见对方转身亦朝外去后,以为他真的只是?好心?怕自己着凉,不由得?才彻底舒下口气。
她也怕着凉害病,略等了会儿,试了试水温后也不褪衣便忙忙入池。
才要解开发辫,谁料嬴无疾竟去而复返,她低呼一声抵靠上池壁,但听男人眸中带笑轻道:“跑的那么快,连热汤都能入了,还?骗本君说?疼么。”
第44章 金屋5
好在她是没有褪衣就下水的, 此刻听了男人的话,赵姝抵着池壁愕然仰头,天幕恰有一道惊雷滚过?,莹蓝电光乍然照在他侧面, 仿若幽冥鬼火衬得他犹如来索命的罗刹。
许是室内烛火不够亮的关系, 赵姝被这?道电光晃过?眼, 嬴无?疾的面目又恰被珠帘上头的风帘飘起挡了,电光逝去?,她便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边解外衫边朝自己走来。
一时之间, 她骇得话也答不出半句,即便知道逃不过?, 也依旧拼了力气脱兔一样从汤池里攀出去?, 而后手脚并用地只想着离这人远一些。
在她身后的人影顿了下。
从汤池里出来的少女仍是穿着那件浅青收腰的襦裙, 本就是有些偏窄的式样, 经热汤泡透了, 裙摆衣袖皆是牢牢贴在了身子上。
经了数月的颠沛波折,本是把没甚看头的消瘦弱骨, 可为?这?湿衣一勾时, 却是妖娆流转,丰盈有度。
再看底下那一双冒着热气的赤足,亦不过?六七寸长短, 却是圆胖可爱恍若未及笄的小女郎。
此间湢浴设在一层, 出口只有一扇窄门, 正?被他挡着, 见她没头没脑地径自朝内室逃去?, 嬴无?疾呼吸再促,对着她湿淋淋的背影, 他甚至暗骂了句什么,简直要怀疑吃了全部钟情蛊的人是他自个儿了。
她的不情愿明明白白地摆着,可他又从未能从哪个人身上获得如此大的满足与意?趣。
一个没有实?权的傻东西罢了,他又在纠结些什么。
近来攻楚收尾,又要秘密备军与燕国争夺邯郸,衡原君亦是愈发地流连酒色诸事皆不管,老秦王则年事高了,不可能一直亲力亲为?地操劳国事。如今变革攻伐,朝野诸事皆要待他定夺。
人都是有极限的,他该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满腹灼热呼吸愈促,便只是顿了一瞬,脚下生风地就跟了上去?。
还?不待赵姝跌撞着跨过?门槛,她腰间一紧腿下被一双手箍起,就被他用抱稚童的姿势抗抱了起来。
“别怕,绝不会再弄疼你。”
灼热气息喷在耳际,男人虽用力压制着她,只是手上力气克制着,甚至于还?能腾出只手,在她反抗挣脱的间隙,朝她背上拍抚两下,他虽脚下不停,动作间倒是极近温柔。
可是下一刻,他托抱着人跨进内室,将人压在檀木云纹的冰凉圈椅上,只说了句:“穿着湿衣上塌不好。”两下里,就将她外衫裙裾撕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