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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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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了两口素菜又一气饮下盏羹汤解酒,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赵姝的?心不?在焉。趁着她发愣的?空儿,他?三?两下褪了甲胄,掬了水粗略洗漱起来。

“怎么不?吃?还是?你王舅带的?庖厨好些,等这些事都料理完,去洛邑请两个来。”

布巾子丢进银盆溅落水珠,赵姝空拿着箸,兔子般受惊似的?抬眼看他?,回过味来,又立刻闷声应了句:“那还是?赵宫的?一个厨子做的?最好。”

捡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便越发觉着肚子撑的?厉害味同嚼蜡,只怪她先前偏要?慌称没吃够,赵姝心头没来由得发闷,终是?弃了筷子,见桌上有壶酒,遂径直取来就饮。

烈酒一盏下肚,她被呛到,一时咳个不?停。有温热大掌叩在后背心处,三?两下就解了她的?咳呛。

却让那闷气更甚,隐约还夹杂了些辨不?清说不?明的?心悸。

赵姝回身去挥开他?的?手,仰头固执地又饮一盏,抬头看到嬴无疾已洗漱干净,只着了件素白半透的?中衣坐在案旁。

她芙颊一红,倒也无暇多想什么,偏又再强撑着再喝一大盏,将筷子朝他?手里?一塞,皱眉打?了个酒嗝道:“嬴长生,你明日凶险,酒就别?喝了,再陪我多吃两个菜。”

陡然?被唤了小字,嬴无疾亦是?一怔,瞧她这么个饮法,倒也没说什么,只依言安静吃菜。

“这么瞧着,你倒比那些红馆里?的?魁首还好看些呀。”

“唉,你也是?个命苦的?,秦国应当同赵国一样,不?喜异族吧。”

“你那年流亡入赵,说到底还得怪衡原君和芈氏。好在如今你得势了,他?们也得仰仗你。”

“明日一早,我陪你同去阵前!”

三?盏酒下肚,她的?话?就多了起来。

先还有些条理在,很快,就说起了胡话?来。

见她这回是?真醉了,身侧的?男人搁了筷子不?再掩饰什么,那带了肃杀之意的?瞳眸一错不?错地打?量着她。

听的?她还要?一并上前线时,他?唇角极快得掠过一抹冷笑,在那抹纤弱身影离座开始晃荡之际,瞳眸里?又涌起痴迷颓唐。

直到她步子一绊要?磕上架子了,他?才旋身过去夺下酒盏。

赵姝斜倚在他?臂间,仰头不?满嚷道:“你是?主将,别?理我,快点先去睡了。你干嘛!还我!”

“我想做什么,你看不?出么?”酒盏被抛去桌案发出‘铛’得几声重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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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流转春色,扬手就将人朝卧榻按了。

觉出她不?愿挣动,他?忽而停下,将她双手扣举过头顶,撑着身子定定地同她对望。

坚毅面容一时蕴满绮色情意。

“不?知怎的?,总觉着明日一战,我或许要?回不?来了。”绮丽间揉进了空芒哀色,原就深邃的?一双眼若寒潭渺远,仿若被人弃掷的?兽。

赵姝心口狠狠一抽,她垂了眉睫,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这个人,纵然?可恶卑劣讨厌,可救她的?次数,一只手都已然?数不?过来了。

她醉的?厉害,也无暇纠结深想。纤弱身躯松懈下来,重又转过晕红飞霞的?面,她苦着脸杏眸坚定地看进他?眼底,承诺道:“明日我同你去。”

第65章 大捷3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饮得太多?了,醒不来又睡不沉,翻来覆去得不知折腾了多?久,一场接一场的旧梦前尘在脑海中乱窜。

……

到了第二日上, 阵阵雷鸣雨倾里夹杂着乱哄哄得马蹄报信声, 一声促似一声, 赵姝才终于被吵醒。

捂着脑袋半坐起?身,外头天光一片昏暗,她眯着眼脑中有些空白, 判断不出时辰来,只有些呆愣地瞧着盖在榻上的两层薄被子。

帐外人声愈发嘈杂混乱, 她才猛然忆起昨夜睡去前的一幕, 下意识地低头, 却发现自己仍旧着了原本的中衣, 周身也并没有任何异样。

她面上陡然一阵晕红, 想着大军该是要开拔了,她深恐被撇下, 遂忍着宿醉, 几乎跌撞着从榻上跨下来。

帐外行军之声愈发明显,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束胸、覆面、带甲、着履, 瞥了眼远在柜首的罗袜, 也无暇去穿了, 就这么光着腿径直套了履往外跑。

一把掀开帐子, 果然瞧见远近纵列铺展开的军列, 骑兵步兵戈矛俱备气势恢弘,入目之处, 玄色铠甲黑漆漆一大片,同天上浓重阴沉的乌云相合,好似将整座山都填满了。

她心中升起?些说不出的怪异,也来不及去多?想,逡巡着去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们主帅,王孙何在?”

被她抓着的副将未及答话?,远处就一骑飞来,令兵几乎从马上摔跌下来,尤高喊道:“芈将军列阵,速攻周人!”

便有黑压压的甲胄相击列队,似数条绵延长龙陡然觉醒,空气里立时散开更浓重的血气,赵姝仔细一望,才发现这些人黑色的甲胄外,或多?或少的都七七整理染了血污。

“王孙午时一刻就入了周营了!”副将说完话?,正了正额间护具,又甩了甩缚臂,行色匆匆翻上战马就往队伍里赶。

山雨愈大,那一袖子甩下来的血污被冲进泥地里,亦有三两点甚至溅到了她脸上。

易容膏皮染血即溶,她眉心眼角顿时染作赤色,只是没有知觉。

她怔在原地,很快满头满脸的就都是水色,直到一声颇嘹亮的战马嘶鸣后,有气势磅礴的大鼓擂响。

抹一把脸,赵姝闷头冲回帐中,随手提过木架上的盔甲长剑,一面系一面朝外跑。

一入雨幕,甲胄似被泡得更重了,压得她心口闷跳,随意寻了匹马攀上,她喘息着朝营门跑去。

就要出营时,终于迎面碰见个有些面熟的小?将,她忙在雨里喊:“王孙走?了多?久?”

谁知那人一脸戒备,他才从战场上杀红了眼下来,此刻不用敬语,竟是上手就把人从马上曳下。

这一记十足的粗暴野蛮,她未及呵斥,就听?那人道:“晚膳时辰就要到了,来人,还不快恭请缯侯入帐待膳!”

这么说着,几个人朝她推搡的动作却毫不顾忌,甚至于带了几分难掩的恨意憎恶。

原本还要发问?的人踉跄着朝前?一冲,张了张口,却只是喝了两口雨水,她眼里顿时清明起?来,心口依稀似有痛色间杂着恐惧浮上。

秦地偏西?,日头落得晚,是故晚膳多?安排在申酉之交。

电闪雷鸣中,她弓着背好似负不动铠甲的孱弱行路。她不知战局,却清楚地意识到,秦人主帅此刻去周营,从午时一刻到申酉之交,足足快要待了三个时辰……

此刻,她竟全没有去想,究竟是田氏还是舅父胜了。

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转——那个人,应是进了周赵二国的圈套,战事失利了,在周营待了那么久。

这念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去,每走?一步,她都觉着自己的心跳得太快太疼了,怎么会这么快,针刺一样得疼还从肩背蔓延去了手肘。

医者?的手素来最稳,此刻,她右手五指禁不住狂颤。

“留两个看着就行,其余的,都同我走?!”

那小?将转身之际,她陡然回身竟一把将看手的兵丁推到地上,而后用平生所学的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看准了方向,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发足朝外奔去。

一套动作流畅至极,她连一个字都没说,借着雨幕泥地的掩映,还就真将这几人甩开,在他们冲过来之前?,翻身爬上了一匹马。

一夹马腹,顺着队伍朝最前?头疾跑,将这些人的呼喝抛远。

跑了盏茶的功夫,山势愈陡,秦人玄黑的队伍却依然没有尽头。路上有些知道她身份的将领见了她,神色或是古怪或是不善。

她没有觉出这队伍长度的不寻常来,反倒更验证了心底的揣测——秦军主将此刻在周营,恐怕凶多?吉少。

远处山色泼墨,乌云低沉,过酉时的天光暗得似已?然入了夜。

又不知在山路间跑了多?久,眼看着终于要望到头了,赵姝才哽了记,也顾不得旁人侧目,在雨中扯开嗓子喊道:“副帅何在!芈将军何在?送孤入周……”

‘营’字尚未出口,大军刚好行至一片空旷些的山地边停住。

她一抬眼瞧见芈氏叔侄神色俨然,秦军面前?的一处宽阔夹道里,黑压压的又是望不到头的军列,对面那些人玄色武服的领口袖边俱用赤红镶滚,赫然是周军的服色。

雨势倾颓而下,两军阵前?却扎了四五顶帐子。

周遭训练有素的军列寂然无声,愈发显出剑拔弩张的威压气势。

在这一触即发的对峙里,赵姝一眼认出了一顶帐子前?守着的,是从小?就跟着姬樵的宦官。

她一骨碌从马上溜下去,踩着水坑就这么从秦人队伍里奔了出来,芈氏叔侄同时皱了下眉,却因知道原委也没有拦着。

而在场的两国士卒却并?不清楚主将的博弈,一双双眼就那么瞧着,看那缯侯疯疯癫癫地跑到空地上,像个活靶子。听?她一开口唤:“王舅何在!”那急切无助的音调似有哽咽,因着雨势大雷声轰鸣,便听?她喊破了音似的,面貌又稚气文弱,简直像是哪家稚童被父兄抛下了一样。

前?排的士卒离得近,皆是一面肃然备战,一面不忘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这两军阵前?唯一挪动的活物。

赵姝浑然不觉,她只是不停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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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舅”,一顶顶帐子闯过去。

姬樵的随从大多?认得她,此时乍见了她,也都懵了,无人去拦连通报都没有。

一座座帐子掀过去,都没有那人的身影。

直到在一处见了两具秦人血肉模糊的尸首,她周身剧烈发颤着连连后退,脑子里开始不得不面对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

呼吸急促,她喘着粗气神经绷到几乎要撑不住,一路倒退着立在雨中。

并?无人有暇带雨具来,便有一个略熟些的宦者?上前?,以手为她在眼前?遮雨,恳切道:“小?祖宗,两军阵前?您来作甚,世子在最末那顶帐子,您快进去避避,今日切记莫要乱说话?。”

她似懂非懂地仍旧立着,只是眸中晃动着,极不情?愿地望向了宦者?指着的地方。

她沉默着,罕见得连一个字也没回,似一只木偶傀儡般,就那么立着,一任雨势瓢泼。

那宦官是跟过天子睦的,小?时也领着她玩过好几回,本就怜她,此刻见她脸色不好,就想着再?多?劝几句。

一道惊雷劈过,声势之大似要劈开天地。

几个人皆被骇着,就见最末那处帘子一晃,正是着了武服的姬樵面沉如水地出来。

姬樵年过不惑,这是赵姝第一回 见他着武服。

甥舅两个对望,见赵姝瞪圆了眼一脸难掩的惊诧望着自己身后的人,姬樵心底不屑愤懑愈重,他极快地剜了一眼赵姝,越过她身旁时,语调温和道:“是舅舅无能,不过田氏已?灭,入赵后,缯侯……你且好自珍重。”

而后姬樵一声令下,周人王旗调转,数万人在夹道内撤退,足足用了一刻的功夫,才勉强退完同秦兵真正拉开了距离。

他们退的时候,秦人没动,一列列甲胄戈矛的士卒仍旧是那么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周人去路。

嬴无疾也没动,他扬手一把扯落帐帘,肃容听?着部将奏报,一双眼错也不错地直视着不远处在雨里立着的赵姝。

晦暗天幕下,那异色瞳眸显得格外的妖冶莹彻,像是在看一个陌路人般,眼底瞧不出一丝儿温度,面容冷酷端俨,叫人望而生寒。

她早已?被雨水浇透,起?先是怕他死?了,急着一路奔袭过来,脑子里被一桩事牵牢,便什么也顾不得。此刻山风冷雨,她半眯着眼看清情?势,在周军彻底远去后,才按下的心不由得又是一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嬴无疾离她不远,部将的奏报亦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周秦二国竟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联合流民,一同剿杀了田氏主力?,而舅父在对王孙疾动手前?,周人的粮草竟全部被烧光了!

此一战,本该是田氏剿流民,姬樵趁乱偷袭秦军的。

她觉着自己该是在做梦,却在军阵动身的铁蹄声里惊醒,她孤零零地呆立着,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

见她嗫喏着似要说话?,嬴无疾当先令道:“天子册封不日将至,牵马来,好生送缯侯回营歇息。”头顶传来哼笑?,他语调一转,肃然冷酷里夹了丝讥讽,“这么大的雨,若是在到邯郸前?就病死?了,倒叫本君没法同天子交代?。”

说完这一句,他便再?没多?瞧她一眼,当先打马就朝队伍前?头赶去。

回去的路上,赵姝被十余个死?士守着,她将昨日开始的事反复想了数遍,从浑浑噩噩里挣出魂来,一颗心再?次落到了谷底。

这一回,她觉着,或许她真的该担心下自己的小?命了.

这一场雨也是巧,下了一日,直到秦人回了扎营地,酉末天色黑透了才彻底停下来。

雨歇云散,一轮半弯的明月挂在干净透蓝的天幕上,万点繁星闪动,雨后山岚清冽。

营地里四处是生火造饭的伙夫,还飘着一股子辛辣的姜味,有军医穿梭往来,教那些伙夫煮祛风驱寒的方剂。

军营里的秦兵都光了膀子,几十个围着一个大铁锅,营地里还夹杂着许多?面貌迥异胡子拉碴的,显然是那些谷中的流民。不过是给了几日的饭食,竟真的就为秦人效力?了。

赵姝又被领回了主帐前?头,肩上伤处没好全,被雨水泡着甲胄压着,此刻已?经酸疼难忍。她不便直视那些男子,又不想一个人回这空荡荡的帐子里枯等,遂这么挨着帐门杵着,显得颇为局促狼狈。

索性?未等多?久,便有侍从提着姜汤食盒过来,嬴无疾跟着侍从一同过来,到了帐前?,他斜拉里瞟了她一眼,就径直入内换衫喝汤。

利落地褪衣擦身再?到抿干头发,他始终冷着脸动作。

两口喝干了姜汤,他随即换上件靛蓝常服,似是又要出门,行止匆匆里更压着些山雨欲来的威势。

在他出门前?,一直忐忑沉默的赵姝一个箭步过去,突然扯住他袖摆:“王舅他……你、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挑唆的。”

嬴无疾心里掠过一记嗤笑?,他想说就凭你挑唆?转过身来,他轻轻抽回衣袖,深邃眉目间却俱是寒意,瞧不出情?绪:“田氏作乱,本君只是探查到他欲从后方夺周人粮草,不得已?索性?就烧了罢。缯侯在说什么,本君倒听?不懂了。”

见他连质问?都无,还是打着官腔,赵姝心里除了忧惧外,更添了层影影憧憧的辨不清说不明的难受。

她手里一空,眼看着他去掀帐,也不知怎么了,复又上前?。这一回,她一把握上他的手,唯恐他挣脱,她便用两只手牢牢将他手掌握紧。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掩饰扯谎,她急得脱口道:“嬴长生,你要是死?了,我赔你。”

是赔,而非陪。

她确是惊恐了一路,此刻说出口了,一股子气散了,泪水便再?难忍着,争先恐后地滚落而下。

杏眸殷红,小?脸煞白,泪珠纷落间,被寒气浸得苍白湿润的唇止不住得发颤。

这一幕似一道利箭,顷刻击碎了男人冷硬心防。

明明知道她的作为,可偏就只需得这么一句,就叫他全没招架之力?。

他按耐住心性?,迫着自个儿抽回手。

那湿凉无骨的指节才被挣开,他就觉着心里一空。

嬴无疾暗自告诫,即便舍不下这人,也得克制着些,绝不好过分沉沦。在想好将来究竟如何处理她之前?,至少在入邯郸前?,他不会再?同她亲近。

这么想着,他再?次冷下心肠。

就要抛下人出去议事之际,却有一个湿冷的身子猛得撞了过来,赵姝伸手死?死?环在他腰上,侧脸就那么贴着他的后背,竟是哭着承认道:“我昨日是给他们通风报信了,可就是通了气儿,结果不还是如你所愿嘛!”

她抽噎着,哭声渐大,哭的无赖又可怜:“可你知不知道,我一觉睡没了时辰,方才黄昏见了那般阵仗,嬴长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真的会死?!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你若死?了,岂不是要我还上好几辈子啊!”

这一次,他身子僵住,只觉着那些透过衣衫绵延传递过来的凉冷水意,似乎都带了活气一般,一滩滩浸过他才新换的衣袍,却叫人觉着清冽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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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上,竟多?了这么个无用的痴儿,一面避他害他,一面却又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死?活。

暗自深喘了一记,嬴无疾两下卸了她耍赖般的缠抱,他背着身子,听?着身后的抽噎,到底是闷声开了口:“我着人送浴桶热泉来……你身上寒毒到底还在,快些驱寒用膳,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第66章 ‘虚’情1

浴桶被抬进来的时候, 外头那些秦兵已经围着铁锅吃喝笑闹起来。

今日一战,赵王后田荼的私兵死伤五万余人,溃散者更是不计其数,而周人三千石粮草被烧作焦炭, 亦是绝无法再久留。

待近处嘹亮的羌管声激昂高亢地响起, 赵姝扶靠在微烫的桶壁上, 陡然间才?算是真真正正从昏昧里醒悟。

这一场仗,秦人犹如天助。

原本是三?方角力,还要?掺上那数万作乱的流民, 究竟谁人能够入主邯郸,她以为总也要?牵扯数月才?能有一个结果?。

事已至此, 如今, 便几乎成了不可撼动的定局。

赵姝没有立刻卸甲褪衣, 泪痕半干的脸上还糊着易容膏, 她神色木然地绕桶叩指, 湿冷指尖浮在氤氲热气里,好似浑然忘了自己还裹着湿衣。

现下, 赵王后气数已尽, 周人无功而返,等她跟着秦军到了邯郸,那朝堂之上, 除了那一批誓死捍卫宗族的耆老, 剩下的, 便是旧晋那些人。

宗族耆老人数众多?, 他们看重血统世系, 只认她赵姝,只是这些人, 有实权的已经不多?。

而国师季越那一派的旧晋子弟则不大一样。

旧晋六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她虽不甚了解,却记得父王常叹的一句:“赵北几处封地的事,寡人办不成的,还是得仰仗着国师。”

她绕桶缓行,齿关不自觉得上下磕碰,苦思冥想间,又从记忆深处翻出廉老将?军幼时对她说?过的一句:“季越虽无兵可反,可若赵国有难,旧晋后人入主邯郸,各地卿大夫未必会齐心干涉。”

外头热闹愈加,步子一顿,她瞳眸里闪过回忆,好像在昏黄灯火里,瞧见季越领着兄长研读医书。

赵姝的医术,有一半是季越教的,私底下,她会恭敬地唤他‘师父’。

想到在那黑店遇到的杀手?,她秀眉颓丧蹙起,目中怔忪垂着头。

又一声走调的羌管刺耳,她转头朝外扫了眼,突然颤着音长叹了一大口气,沾了些水''撕拉''一下搓去易容膏皮。

眉宇间盈满苦涩,她伸手?欲解甲。

可先前穿的急,前后两片之间的系绳不小心绑了太?多?死结,又叫雨水泡了许久涨开?,她低头抬手?,费了好半天劲,竟是怎么?也解不开?去。

系绳为粗麻所制,她这辈子也不过穿了几回,心头烦闷苦涩间,使力时,一个不慎便劈了右手?两根指甲。

十指连心,这一下半截指甲俱裂开?,指缝里顿时血痕漫开?。

她忽然一下丢开?系带,倚着桶沿就?那么?席地滑坐下去,玄黑脏污的重甲蹭在桶侧发出‘哐啷哐啷’的一串响动,扯得身上伤处生?疼。

可她不在乎,一屁股坐去地上后,便皱着眉眼双目出神地望着帐顶。

帐外火光虚影晃在她脸上,是罕见的苦色凝重。

除了易容后,苍白小脸上五官清贵亦稚气,这等苦色掺杂其中,便显得十足得违和。

已经没机会了,此去邯郸,旧晋那些人一旦同秦人相争,势必就?是场你?死我活的局面。这些人没多?少?兵力,根本不可同有私兵的赵王后相提并?论,只要?事败,秦人绝没有善了的。

在她看来,秦人有天子令又是拥精兵护送她入赵,季越即便藏身齐国,齐国也绝不可能为他出兵攻赵。

旧晋那些人,除了俯首听命,哪里来的胜算?

可芈蛩芈小将?军,又将?那枚能调动宗族死士的坠子给了她。

兄长真的会借助芈氏?

咸阳那位夫人,不是认了王孙疾入嫡支么?,即便不是亲生?母子,利益所在,也不该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隐约猜到了什么?,又辨不清真伪,赵姝兀自摇了摇头。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保兄长全身而退呢?

那两个人说?到底,是异父同母的血亲。

她眼中陡然亮了些,想起嬴无疾因了胞妹的缘故茹素,他还曾在落难流离之际,甘用性命护着疯母。

这样的人,想来,该是极重血脉关系的。

一步步皆落在他筹码里……

思及此人韬略,赵姝觉出一阵陌生?悚然,右手?断裂的两根指甲死死抠进掌心,食指残甲在掌心里抠出一丝血痕,彻底同指头分开?,她也没有察觉。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不断盘旋。

若是……若是她,提前将?一切和盘托出……

“是羹菜不合胃口?”帐帘掀起,熟稔的身影音调,叫她冷不丁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子极重得抖了下,使得那卸不下的甲胄在桶边上发出颇重的‘哐当’声响。

“没、没有,是系带解、解不开?。”赵姝垂头不假思索地说?着实话,她的视线里,恰好只能瞧见一袭靛色衣袍朝自己靠来。

那席袍角停在帐门不远处。

嬴无疾驻足,待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他眉梢拢起,原本了却一场后的轻快畅意,就?只是这么?瞧了一眼,竟就?全然烟消云散了。

卸去易容,常年?掩在暗处的一张脸显得实在苍白。武服革带套在她的身上,没一丁点似个年?十七的公侯。那张脸韶颜稚齿,不笑时,有一种不辨男女超脱尘世的美。

他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着她。

这个人,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偏又有一颗悲天悯人的蠢笨心怀,暗地里,却又连世俗的人伦温情都未曾享过几天,看着尊贵,实则不知遭受了几多?非人磨难。

“你?在怕什么??”男人蹲下身,深眸含情地望着眼前人,他双手?抱膝神色温煦柔和,高大身躯佝成一团,薄唇微扬,是从未有过的跳脱肆意,隔着半臂的距离,他皮笑肉不笑地望她:“几个通周的叛贼,就?在方才?,车裂。”

苍白小脸上,菱唇抿了抿。

分明是心动,可却偏要?再去刁难恐吓她。

探手?一按就?将?人制住,他抑制住心底不忿,左手?两指一捏,便叫她没法偏开?脸:“本君赐这群贼人车裂,也是不得已。明明是我秦人照着天子令来扶赵,就?被这起子小人撺掇,差点就?连焚粮一事,都要?叫你?舅父误解了。”

这是他对天下人的说?法,焚天子粮草,只为更快平定赵乱。

若非她亲历此间,怕也是要?信。

“是你?利用我,将?所见军列数目报与周赵,叫匈奴攻九原成了‘事实’。”她不避不求,只是苦着脸目色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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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替身既早已备下,如今王舅也被你?逼回洛邑了,差不多?就?该将?人接来用了吧。”

预见前路,她目中淌出萧索死志。

他心怀骤转,神色依旧沉郁着,却已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言辞尖锐。

不想再同她争辩,他带着人起身,抬手?运力间,几处系带俱断作数截。

甲胄连着外衫一同委地,他将?人一下打横抱起,不过是瞧见她一瞬的慌乱失神,他便再难掩饰,只将?人朝胸前拢了拢,温声道:“军务上的事缓些说?无妨,兵不厌诈,你?要?指摘责问?都不急,倒会赌气,这一身湿衣捂着,是不要?命了么??”

他垂着长长的鸦睫语调沉蔼温存,异族的血统让他的眉眼较寻常男子多?了些妖冶绮丽,一旦收了气势,放柔了声调说?话时,便会叫人忽略掉他的身型剑术,只觉着气度清正和暖,使人若沐春风。

隔着一层湿透的冰冷内衫,男人胸前炽热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赵姝却只是身躯僵硬,除了被抱起时那一记低呼外,她无意识地死死咬着下唇,神游天外却又浑身紧绷着。

直到足尖小腿浸入温水,冰冷已久的身躯不自觉一抖。托抱着她的有力臂膀停了停,她觉出他是在等她适应。

每下沉数寸,嬴无疾都特意等上片刻,先是放了右手?让她膝弯以下沉进水里,再到腰腹浸没,最后才?松开?另一只手?,扶着她靠在桶壁上,热水恰好到她心口处,一半肩头在外。

受寒久了,若是一下子入热泉,对体弱之人或是会损伤心脉。

等她适应的过程里,嬴无疾始终弯着腰,两只靛蓝色的袍袖沾水漫作深色,而他只是甩了下袖子,丝毫不觉麻烦,转身将?摆满酒菜的几案拉了过来,将?酒菜放到地上,就?这么?席地靠在浴桶边上,吃喝起来。

他侧身贴着桶边,离着她极近,若是转头时,刚好能看清她的脸,又不至窥见太?多?春色。

他一日未曾好好进食,又是终于解决了悬了数月的两个心腹大患,险路通达了,他亦有些乏累,便只想叫她陪着说?些话,也好安安心心地吃一顿饱饭。

“你?信姬樵不信我,才?有所谓利用。”诸事暂毕,外头军卒哄闹声渐沸,他亦提过一只壶,略把玩摩挲了半圈,便仰头饮了一口,“罢了,也是人之常情。如今邯郸城那位王后被卸了一臂,残存的私兵不足五千,更是失了齐国的庇佑,你?王舅姬樵本欲袭我,总算也是圆了过去,给双方都留足了脸面……”

他眉梢凝重,不见一丝大获全胜的欣喜,也不回头去看,就?这么?兀自若复盘一般,从得到赵王被囚的消息开?始讲起,一步步谋划细细同她剖析。

温热浴水浸去寒气,浸得她僵冷肩背舒展开?,可这人说?的话,却叫赵姝心底愈加清明悚然。

怪不得秦军此番带了那么?多?专破骑兵的铁刺藤盾,原来从最早出兵的时候,就?知道此番真正要?攻克对阵的,就?只有田氏。

长篇累牍地说?完了''局'',他侧目过去,眼中蕴着未曾遮掩的苦涩,语调陡转,突然长叹了记,道:“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洛邑来接应你?的那几个死士……俱是忠良义士,我也不愿杀他们。”

是不愿,可下令诛杀的人,亦是他。

这几个死士,身份特殊,俱是天子睦自小养着,甚至亲自教导过的。

赵姝当即红了眼,还没出言,就?被身前人抢白:“秦赵相争这么?多?年?,你?外祖不该此时来插手?。为免你?不忍为难,那几个人,尸首已经送往洛邑了。”

“你?何必同我说?这个。”赵姝终于开?了口,一只手?浮出水面死死捏在桶沿处,“又何必激我,既有替身,何需……”

“只是不愿再有欺瞒。”他忽然回身抓了她的手?,氤氲水气里,长眉轻皱,碧眸竟隐隐透分哀怨脆弱来,同他素日模样迥异。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甚少?饮酒,此刻便佯借了酒意,一瞬不瞬地略歪着头瞧她,粗粝指节温温柔柔地扣在她手?上,神色里似有乞求,手?上动作力气不减,缱绻亦强硬。

她的手?本就?生?得秀气,此时被他宽掌几乎包住,分明是她泡在热泉里,倒觉着手?背上的温度烫得更厉害些。

她的心跳的很快,尤其是想到青竹药桶底下藏的新月坠子。

“灭了田氏私兵,那统帅田大……田震呢?”她知道自己不擅掩饰,不敢同他对视,便转移话题,也顺带想为田震寻一条生?路。即便阵营不同,也总有数年?同饭之谊。

“此役过后,田老将?军也确是无甚要?紧了。”他放了酒菜,只认真摩挲起她的手?,视线在她肩头一大片擦伤处游弋,语调暗了些。

赵姝本来只是随口问?了句,听他这么?答时,倒真以为有缓和的余地。

她一面朝水里沉了些身子,如一只犯错试探的小兽,杏眸闪躲着犹豫道:“若是能留他一命,就?别带着回邯郸了,他是个武痴,也就?还好个喝酒吃肉,做个山野村夫也是好的。”

右肩剑伤没好全,又凭白被甲胄磨了一大片,伤处虽不深,瞧着却血赤呼啦的,将?那原本莹白纤弱的肩头都遮了大半。

她这么?一沉身子,热水便起起伏伏着,从肩头伤处淌过,水波反复几次,便有浅红晕开?,染得水色都像是变了。

交握的手?使力,将?她身子又拉高了寸,嬴无疾沉声回了她一句:“他右翼骑兵被打散尽灭时,我遣人去劝降过,还许了百户食邑,最后还是强攻进谷里,活捉了数名将?帅……田震不降,阵前自裁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

有些人瞧着粗豪放达,原来却怎么?也过不了,权柄的槛。

赵姝眼底浮满震惊,痛惜倒只是一晃而过,她只是不明白,只是想说?田震何至于就?自裁了。

她眼里藏不住事,难以置信的茫然里,肩头再次被热水没过。不过是扫了一眼,嬴无疾便瞧出了她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再多?言解释,突然探手?扯过榻上干净长衫,而后一下子就?将?人扯抱了出来。

第67章 ‘虚''情2

薄衫半透得贴在肤上, 水珠不住得淌着,就?这么半遮半掩的?,赵姝几乎是?光着身子,被他抱坐在圆凳上。

饶是早已两回失身于此人?, 可头一回可怖, 第二回 又?是?媚药醺得迷蒙, 似这般清醒时亲近,又?是?刚坐实了通敌的?行径,她一身水气被这人牢牢制住时, 心里头发虚得厉害。

“怕什么,你那?王舅连多瞧你一眼都不曾, 人?心易变, 我总比他可靠。”

他凑近了人气息拂过她耳垂, 惹出一段颤。

白日?里杀伐腥臭, 此刻佳人?在怀, 或是?有意想隔开那?些沉重的?家国大业,嬴无疾忍不住又?想逗着这人?玩儿。

他忽然俯下脑袋, 朝她鼻尖耳垂迅速地连啃了两口, 发问道:“若是?九原郡真?遭了匈奴,精兵调去,此番是?不是?真?的?就?能?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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