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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兄长可知……”她忽用全身力道压去?他胸前,嘟嘴娇俏凑到他眼前,语调残忍:“数月前凛冬,那?一夜,胡姬被人送回,王孙误会了,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夜,我是?怎么……”
“好?好?好?!你先别说了。”他起身一下捂住她嘴,情热喘息转作不安愤然。
辗转犹疑片刻后,赵如晦强撑着,到底没有泄出一丝情绪,将人拥进怀里,悔罪认输却又强硬道:“如今都过去?了,寒毒的解法我在?验证了,赵戬退位秦人内斗,就连季越在?燕国也?……我将他杀了。”
弑父到底是?泯灭人性的大事?,赵如晦说着话,心身一抖,却很快冷静诉请道:“小乐,我知你心意?,非是?一朝一夕知晓,哥哥平生最在?意?的,便是?你的寒毒……今夜是?我莽撞痴狂,你不知我筹谋苦辛了多久,原谅我好?吗,小乐?”
“阿兄?”赵姝终是?停下动作,一连串嗤笑从她荏弱腰间溢出,骇得赵如晦即刻收手克制,她却不依不饶,“头一夜好?疼呀,我从未这么疼过,阿兄,你到底习的什么,是?箭术吧?”
赵如晦刚想反驳,却被她一句“也?是?拜你所赐吧?”噎住,将人撑开后,他很快恢复了神智,桃花眼恢复光彩,但?问:“小乐,若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自然是?你!”连赵姝自己都诧异这回答。
一场情热消散无痕,只觉着柔肠百转,赵如晦彻底停手。
他蔼笑着将人拥到怀间虚哄:“圆圆小姐,你我婚期已定,十月望日,届时,再来唐突吧。”
月洒清辉,二人靠拥无言。
便一个?泪止困倦,一个?望月肃穆,二刻后,赵姝便觉一阵困倦难抑,终是?在?这人怀里,安然酣眠。
第84章 黄雀6
十月初十日, 赵国新君御极一月余,邯郸城日益繁荣,不单是盗匪流民尽数安置,小民?乐业称颂, 就连朝堂里头也是风平浪静, 几有一种政通人和的错觉。
今日, 是秦国衡原君与芈夫人爱女入城和亲的日子。
一月前,秦军在邯郸哗变内讧,秦王钦定的储君王孙疾不知所踪, 而芈氏叔侄倒是得了虎符。秦人退出赵境,很快便向?列国昭告, 芈氏又有了身孕, 卦象显示有神龙御天之象, 储君之?位不可空, 秦王下令, 便由衡原君暂代。
长街如画结满灯笼彩绸,秦赵联姻非是这一回了, 却从未有过这般盛大的迎亲之礼。有多嘴的百姓远望秦国公主?车驾, 私底下议论猜测,都说?这礼节或是沾了五日后新河君嫁女?的光呢。
“皎月,他们说?怀安王下的聘, 珍宝财货是越过了公子殊给我的?听说?那什么赵圆圆还是从山里寻回来的, 男人到底是看皮相吧。皎月, 你说?邯郸城有那么多齐国来的艳姬, 公子殊, 他……会不会变心。”
此番能?来联姻,是嬴环自己点头?的, 她本是根本不做入赵的妄想了,可王孙疾的噩耗一传入咸阳,雍国夫人竟主?动?来问她,是否愿意入邯郸与新王为后。
她本来还发愁,宫中给她新相看了位楚国的表兄,是个已退出王位之?争,在吴越有二?千里封土的公子,那位表兄她见过,是个十足圆滑之?辈,况年岁比她长?十二?岁,简直没一点她瞧得上的。
是以,当雍国夫人一来问入赵事?宜,嬴环根本没犹豫就应下了,她可无?暇去想什么邯郸政局,甚至于?,隐隐觉着是嬴无?疾出了事?,母亲才突然有此转变,对这便宜兄长?,虽说?从前自己借势不少,可同她的终身幸福比起来,嬴无?疾是死是活,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嬴环狂喜了大半个月,可说?来也怪,随着送亲队伍离咸阳越远,离开母亲的她,喜悦之?情就渐渐被忐忑无?定替代缠绕。
长?街两头?人头?攒动?,赵国的屋舍街巷同秦地风格迥异,嬴环将皎月的手?捏得死紧,连珠炮似地一串问,问的皎月都不知该先答她哪一句。
“不过是个山野回来的丫头?,怀安王看中的只是新河君罢了,公主?您背后可依凭着秦楚二?国,你二?人不过是婚期近些,您何必同一个薄命的野丫头?去比较。”
皎月本意是要安慰她,谁知嬴环听了,反倒更不安,说?话间全没半分往日气势,秀眉松了又皱,疑惑:“历来赵人迎亲,公主?宗亲都是先入帝师府第待嫁,公子殊的生母当年也是从新河君府上入的赵宫,怎么到我这儿,偏就安排了别处了?”
这一点,皎月也觉着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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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宽慰:“想是两个新嫁娘凑一处不吉,公主?身份毕竟在赵圆圆之?上,应是新河君怕落人口舌主?动?避嫌了。还有……公子殊已即位,您也该改称了。”
她面容有陋,目色真诚。三两句就把话题引到了赵姝身上,叫嬴环免不得俏脸一红。
自那日落水,嬴环便一改往日态度,虽还是个骄纵酷烈的性子,倒是对她善待回护起来。
一时间,皎月成了昌明宫最炙手?可热的女?官,连衡原君身侧的人,都要敬让她三分。短短二?三月,光是治疤的奇药,就有四五名医官来赠过。
临行?前夜,雍国夫人芈氏还单独召见了她,暗示了许多没有同女?儿嬴环说?的话。
皎月是王孙疾的人,虽已数月无?人来联络,可她并非对外头?事?一窍不通,从芈嫣的话来看,她隐约猜得,芈嫣让亲女?入邯郸很有可能?是在筹谋更大的事?,总有种山雨欲来的不详,而渭阳公主?,或许就是障眼法一样的存在。
“不论发生什么,公子殊只要在位一日,本宫总是放心,你提点环儿只需真心去待赵王,旁的事?,一概不必对她说?。”
虽然皎月不知更多,可她当时瞧着那位楚夫人隆起的肚腹和悲凉纠结的目光,她能?觉出,恐怕,这位集千娇万宠于?一身的公主?,已成了弃子。
“公主?,前头?就到了,噫!您瞧,候在上卿府外的人,像是宫里来信了。”皎月语意轻快。
迎亲之?礼早在城外由典客百官代尽,历来婚期前君王是不能?亲迎的,她们人还未至,宫中就有宦者来传王私信,看阵仗还不小。
联姻属两国邦交,每一步都是由周礼严格规制,似这样婚仪前私下去公卿府上接洽的,遍览史?册,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皎月早年被李管事?养大,除了刺客暗探的本事?外,还被勒令读了许多列国史?册。
“燕国第七代君侯,迎周王姬,遣缚母亲迎于?族亲府第,那位君侯在位二?十一载,便终生未曾纳侧室。”皎月低声疾语,她当先跃下车撵,扶稳自家主?子,又添了句:“公主?,除了那位君侯,列国历代,再无?遣内宦亲迎递话的了。”
说?完话,她兀自一愣,讶异于?自己内心感同身受的雀跃。
嬴环听了,一路以来的忧惶不安转瞬就抛了,她根本无?暇去想,皎月何时懂列国内阃之?事?,而是快步就朝来迎的内宦队伍行?去,喜形于?色娇俏快意。
在她身后,皎月默然跟上,低垂的一双眼底,已然恢复平静,一片郁色阴冷。
这一日疏忽而过,接待她们的上卿已年届耄耋,按辈分算得上是赵戬的祖辈,家中五世同堂子孙多仆从苑囿亦多,老上卿拄着鸠杖竟是亲自陪着,晚宴时,在府里头?足足宴请了两个时辰。
嬴环面相娇美,又比大多女?眷年岁要小,她庆幸自己没有挑错人,收敛脾气,纡尊降贵地同这些人周旋,被小孩子缠闹时,她也不觉着烦,反倒是真心实意地耐心陪他们玩。
一颗心落到实处,变得柔软安稳,她甚至想着,或许她也该学一学公子殊的秉性,将来才好陪着他白首。
庭院里弦音钟鼓不绝,连廊高阁灯火煌煌,府上仆从皆得了赏钱,闹的似过节一般。
直闹到二?更初刻,老上卿实在吃不消,正要说?两句场面话,宴罢歇散时,突然便有队家养的甲士从外头?奔进来。
这些人皆是自小蓄养的,遇急不必通禀,这一下子森冷玄甲步调整肃地冲进前厅,唬得众奴尽皆呆立,乐声戛止,老上卿知道不寻常,脚下重?重?绊了记,脸上和善慈蔼转瞬烟散,板着脸推开来扶的儿孙,鸠杖从中厅急响至院里。
为首的甲士等他立稳,才沉声禀:“二?刻前王上在内寝遇刺,医属所有人都去了,府令大人请主?君府上的医者也速去。”
言外之?意,新王怕是不好。
嬴环手?上一抖,瓷盏''砰''得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瓣。她想去质问报信之?人,可才推开圆凳起身,恍然行?得两步便腿软得一下跌去地上.
接到新王遇刺昏迷的消息,赵姝已然敷面改装,坐在了去往内宫的车马里。
在繁复精良的男子直裾被送来时,她就已然猜度出几分。她刻意避开了两个哑仆,坚持上了车后才换装。
护送的人抄了山道近路,或是为了掩人耳目,用的也是最简素的小车,山风时而穿透帘幕,外头?山势起伏,枫叶林木泼墨一般遍染耀目橙红。
山势壮阔秋色盛极,赵姝拢着手?,尽可能?地缩靠在里侧避风处,她穿的是宫内的常服,身子冷得已在不住打颤。
简陋的车驾角落里,早备好了一件厚实斗篷,整齐地叠着,她却没有去穿。
望着远处不知有几百岁的高大深林,她回想着自己被关的这一个月。兄长?虽然忙,前二?十余日都会快马从邯郸来陪她,从那夜后,两个人倒是极为默契,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甚至还会亲自去伙房做菜与她同吃,外头?的事?,她不问,他也从不主?动?提。
有一日秋阳当头?,见他在外院里洗药晒药,是她从未见过的罕见药材,赵如晦罩着件干活时才穿的麻衣,青丝散下,只用一根绢带在背后束了,日头?暖融融地洒在他后背上,侧影清俊若谪仙。
恍惚间,赵姝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
一梦醒来,又回到数年前,睡到日晒三杆了,他便亲自来督促她学针砭。
那日,望着他融暖发白的后背,她便彻底把一切龃龉都放下了,目中酸楚动?容,快步过去,一下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贴着略有些扎脸的粗麻,语意一如往昔:“阿兄,我永远不会怪你……等时局稳了,你会遣人去接英英回来吗?我们以后,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你也教我些理政的手?段,朝中忙时,也可多一人分担些。”
……
替身遇刺的条子递进来时,幻梦冷透。
也的确是,有五日整,未见着赵如晦了。
赵姝打了个哆嗦,却抬手?一下掀开轿帘,直到冷风灌得她木然,心底深处的不详念头?,依然压不住。
他们,真的能?似她那日说?的一样,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在山道上颠簸了两个时辰不到,她就瞧见了南边巍峨宏阔的宫城琼宇。
意外的是,马车一路避开了宫门和数道偏门,径直越过宫殿区,又一直跑了三刻多些,停在了宫城外东北边的汤泉峪。
汤泉峪只零落几所亭台,非属皇城,向?北连着围场,汤泉峪最南侧,离最近的安远门几乎是挨着的,约莫是一里多些。
一行?人直入了汤泉峪西边的山门才停下来,在一处汤泉外头?的竹林入口,赵姝见到了一身宫人装扮的丽娘。
“奴婢是余荫殿掌事?姑姑,今日后,就调派来服侍王上了。”丽娘笑靥如花,因是在女?闾里见识过赵姝的为人,行?礼时一双眼勾着媚,毫无?怯意地打量着她。
赵姝虽意外,却在她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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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恶意的打量里,很快醒过神,明白过来这人原是赵如晦安插在女?闾里的心腹,反倒把先前对这二?人关系的猜测消了些。
她朝丽娘虚扶了把,后者或是在护送的死士跟前出了风头?一样,暗地里朝为首的头?领瞪了眼,又勾唇挑衅道:“列位大人辛苦了,只是接下来的路,主?上说?了,尔等便不必参与了。”
护送的头?顶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一脸阴翳地望过去,在丽娘娇艳面目上停了停,却在她再次开口前,一拱手?领着人头?也不回地退了。
赵姝没瞧见男子神情,倒是丽娘的轻狂落在她眼里,只她压根也不在乎,等人都走了,反倒是凑近了似是想拉丽娘的胳膊,终于?将闷了一路的焦急慌乱泄露:“宫中的事?可是你们安排的?他,他可有事?!”
“边走边说?。”丽娘转过头?,从善如流地一下牵起赵姝的手?,她面上媚色尽去时,一张脸标致里倒还透出两分蔼善端妍。
温泉峪皆是小径山路,竹海森森日阳透过缝隙洒落,不过荒废了一年,山道无?人养护就已然荒颓难行?的很。这处竹海是大,可从前赵姝野猴子一样,一个多时辰就能?逛遍,却不想只过了这一年,才爬了一刻山道,竟就有些力不从心脚下虚浮起来。
反观丽娘,因是日日勤苦习舞,不仅能?一路同她绘声绘色地说?遇刺的场面,还能?与她借力。
听得刺客来历未查清,赵姝强撑了一口气,勉力快行?,她只想快些入宫去,哪怕明知自己未必有多大能?耐,也好陪着他一同面对。
二?人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停在了竹海深处,一所不起眼的破败草亭。
丽娘让她稍待,上前对着草亭六根掉漆立柱轮番敲了一遍,终于?在一根立柱前觉出空洞来,她止步用力重?击数下,从立柱外侧弹出一只铁环来,略一扯动?,草亭正中的泥地陡然发出沉闷声响,泥地很快便缓缓移动?起来,分作数瓣,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来。
在丽娘寻机关时,赵姝仔细看了下周遭景致,才终于?认出了,这所不起眼的草亭地处温泉峪最东南,远眺能?望见宫城最东北处的余荫殿,其?实除了地势高些,离着余荫殿怕是仅有一二?里之?遥。
这么个地方,是何时竟挖了条直通宫内的密道,赵姝来不及发问,机括才停下的一瞬,蹲下身就要朝里头?去。
“哎!且等等。”丽娘一把扯住人,从怀里掏了个巴掌大的铜球样式的精巧滚灯,点燃扣紧后,轻轻朝甬道深处抛去。
甬道一下子被照亮,森长?可怖若墓道一样,她见球灯一直没灭,甚至密道内还能?听的老鼠‘吱’得一声被惊跑遁逃的响动?后,才当先一步跨进去,扶着赵姝小心地迈下石阶。
石阶似是永无?尽头?地朝下延伸,就凭着那一枚铜球灯,二?人约莫行?得二?刻功夫,脚下的路才平缓起来。
甬道森然,铜球的光只够照亮第一人脚前数寸的路,赵姝整个人隐没于?黑暗,前路后路皆看不到,无?止尽的黑暗里,克制不住一样,这一生过往种种走马灯似地从眼前晃过,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荒芜感。
“刺客虽未查明,不过好像朝中已有人,想以新君无?子之?名,立田氏幼子为储君呢……就要到了。”
前头?幽幽飘来这一句,也不知是怎么了,赵姝的右眼皮突然就跳了起来。
又行?了只一炷香功夫,丽娘在甬道尽头?转动?机括,推开遍是蛛网灰尘的石门,冰冷石门翻转过来,竟就到了余荫殿的书阁里。
这所殿宇自先王后病故,最初两年便只有年幼的赵姝一人住着,赵戬姬妾颇多几乎占满了各处殿宇,甚至还占用了藏书阁的一处偏殿,是故那处的简牍书册便都被挪到了余荫殿来。
也是巧,被挪来的尽是些医药杂书,彼时赵如晦方被赵戬收作义子,十二?岁的少年已生得风姿若竹,而四岁的赵姝还是个行?路都不太稳的奶娃娃。
那时节,她方没了生母,奶母又恰带着一岁多的英英在赵北省亲来不及赶回,偌大的余荫殿里,纵有再多的侍婢婆子,赵姝也显得弃儿一样,时常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而赵如晦不过来了一个多月,只每回带些糕点玩具来,偏就他合赵姝的眼缘,能?将她哄好了。
“王上,奴婢先去看着人收拾寝殿了,您……”
听丽娘语气陡转,正望着壁上彩画沉溺往事?的赵姝回头?,见到来人一身戎装,她只错愕怔愣了一瞬,便立刻快步朝他跑去,唤道:“阿兄,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毫不掩饰的忧惶里,还夹带了分欣喜,倒像是久别爷娘的孩子一样,丽娘免不得笑出声,视线触过自家主?上时,笑意顿住连忙退出书阁。
待她走后,赵如晦抬手?轻轻捏了记赵姝覆了易容的脸:“刺客不是我的人,如今没办法,实在不得已才让你入宫。宫中不比外头?,我要出城两日,勤恤殿都是自己人,陛下谨记,除了新河君谁也不要信。”
勤恤殿是历代赵国国君起居主?殿,赵姝觉着他的话不寻常,可她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便脱口道:“替我的人怎样了,听说?全邯郸的名医都去了,要不,让我替他瞧一瞧?”
赵如晦只含笑盯着她瞧,在她几乎要脸红之?前,他才好笑道:“婚仪自会如期,两个身份也未尝不可,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娶妻,让怀安王一脉绝嗣,也是无?妨。”
赵姝耳畔红透,垂了眸也不再追问,右眼皮却跳得更厉害了。二?人又在余荫殿晃了圈说?了些往昔闲话,见丽娘领着一队禁卫回来,赵如晦才又叮嘱了两句,翻身上马朝着安远门而去.
到了赵戬从前住的勤恤殿,立刻就有医署令端来汤药与她号脉,医署令是个留山羊胡的中年人,赵姝端着药朝丽娘看了眼,在后者点头?示意后,也没犹疑,就在医署令的唠叨下,将汤药一饮而尽。
殿内早已被收拾干净,桂香悠长?,赵姝顶着狂跳的眼皮不无?嘘唏地逛了圈,果然没有看见遇刺受伤的替身。
她踱步到赵戬从前夏日最爱的葡萄架下,院子里遍载了各国的奇花,此时初冬,便只有腊梅三两点绽了蕊黄花胞,葡萄藤干枯蔫败地耷在架上。
见丽娘颇自在地采了朵梅花去闻,赵姝皱眉忍不住开口问:“我这眼皮一直跳,民?间是不是有说?法,右眼跳,跳的是什么意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嘛。”丽娘漫不经心地答了,蓦地怔住,转头?之?际,当即就展颜改口道:“那是对女?子,对男子是相反的,王上是男子,则右眼跳财,主?国运昌隆呀!”
她夸张讨好的话音刚落,便有内侍来禀,说?是太后田氏想要见一见儿子。
“王上伤势未愈呢,若是当真思念,合该是她老人家移步才是。”
对着丽娘的冷嘲热讽,传令的太后亲信也没多言语,欲言又止地欸叹了两下,也就准备回去了,却在转身时抹起泪来,嘟囔自语:“娘娘旧疾犯了,怕是没几日好活了,还要被外头?那起子小人污蔑……”
这人是田氏从齐国陪嫁来的老人了,从前不知多少风光能?干,后来事?败挨了重?刑,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他一面朝外拖着步子走,一面只哽咽着嘟囔叹息。
将要迈出院门前,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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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听见身后人说?:“田少府,寡人随你去。”
第85章 黄雀7
从勤恤殿到?太后所居的翎制殿, 步行不过一刻,丽娘却?非要领着一列七十人的禁卫跟着,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跟着。
七十玄甲禁军将翎制殿团团围住,入殿前, 对这么个阵仗, 赵姝略略皱眉, 她觉着田氏孤儿寡母的,何?至于此,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只?沉吟了片刻,便带着丽娘一同跨进了正殿。
一入殿时, 舞乐钟鼓之音铺面, 田氏斜倚在?主位上?, 却?是笑呵呵地拥着稚子在观舞。
“大王来了, 快上?座, 斟酒。”田氏让过了半张软榻,让小儿坐在?自个儿腿上?, 示意赵姝过来分坐。
这田氏惯会做人, 性子温存细腻,对一个幼年丧母的人而言,有这么一位后母, 即便对方?是狼子野心?, 十?几年起居相对, 免不得总有些割舍不去?的感情。
遑论是赵姝, 印象中, 父王日日沉湎酒色,年节庆典时, 真正能照拂顾念她的长辈,也就唯有田氏了。
可在?秦国时,听说赵王欲质子身死,即是继后的主意。
“母后。”赵姝浅笑了下,而后面色淡然随意地就坐到?田氏身侧,一如?从前。
舞乐靡靡,伶人翩然,除了稚儿时不时得咿呀嬉笑外,在?场的诸人再没一个说过话?。
丽娘止了酒盏,赵姝同她对望了一眼,舞乐声沸,她举盏细闻了下,觉出一股子清淡苦涩的夹竹桃气息后,脸色骤变。
赵姝不想忍,随即就是一记惨笑:“母后这是何?意!”
从小到?大,赵戬没给她的,明面上?,田氏尚算对她关切呵护。
酒盏掷地,伶人噤声。
赵姝从来没在?人前发这样的火,却?见那田氏哑然笑了笑,挥退众舞乐伶人后,就那么从赵姝身前的铜尊里倾了一盏有毒的夹竹桃酒,仰首饮尽。
“殊儿,这算不得毒,倒令人快活呢。”
在?赵姝惊愕的神色里,田氏止笑,忽然就斜着眼疾言厉色地发问:“殊儿,母亲早知那人不是你,赵国朝堂一片污糟,你是天子后裔,又这般不谙世事,何?不归周?”
几个姊妹都已经低下了头,唯有田氏怀中稚子尚在?不明所以地不满叫嚣。
赵姝觉出她话?中有话?,她望着幼弟圆胖的小脸,心?底柔软不安,便悲声反问:“齐王乃母后嫡兄,封地再小,您在?齐赵交界,也总还有安身之地,岂不知,庶民……”
“像庶民一样被人揉捏踩踏嘛!你懂什么,母亲没办法!”田氏目中蕴泪,她美目一转,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将?怀中稚子推向对方?,道:“殊儿,抱抱你弟弟,可怜见的,他一出身,就同母后一样,饮食无章。”
赵漆不过二岁半七七整理,被推到?赵姝怀里,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倒也不哭闹了,瞧着是个圆脸的胖小子,谁知抱起来却?轻的离奇。
赵姝反手搭上?田氏的腕脉:“胃气衰减,倒比去?岁更厉害些,母后这一年难道没好好将?养吗?”
田氏陡然抽走手,也没去?将?稚儿抱回?,她立起身,当着两个女儿的面,直白?道:“殊儿,不论你信或不信,动?杀念,我从未有一次,对你。”
言罢,她便示意撤宴送客。
赵姝出了翎制殿,苦思无果,她总觉着今日田氏寻她过去?,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至晚间,她无心?饮食,领着人在?余荫殿的后苑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便有人低声来递消息:“王上?,刺杀之事,确是田氏所为,可要诛之?”
她举目对上?一树衰残凋零枫红,觉着这熟悉的宫墙实在?是冷得叫人心?慌,没来由得又想到?一双碧色的眸子。
她只?是缓缓摇了下头。
看来邯郸朝堂还要有一场恶斗,可她连田氏都看不透,连妄动?一下都是不能的。
……
浑噩度日十?余日,赵姝没一日不是在?梦魇里惊醒的,戌时入睡,卯时乍醒,右眼皮每日傍晚时常就要抽跳起来。
赵如?晦一直没回?来,就连新?河君赵穆兕也不知在?忙何?事,赵姝一连请了三回?,也只?得了他遣人送来的一句“大王且安”的托辞。
就这么一连称病,度日如?年地在?勤恤殿挨了十?四日。
枫红凋遍,直到?十?一月初三日夜半,才终于等来了怀安王归朝的消息。
十?一月初四日,冬雨绵绵,赵王宫议政。
直到?坐到?大殿玉阶的王座上?,她都还有些晕,右侧鞋袜浸了雨水,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视角面对群臣,她要努力克制,才能勉强维持着不打寒颤。
从昨夜三更得了消息起,她便没了睡意,天蒙蒙亮时,宫人替她配齐了翟衣冕冠,路上?阴沉细雨,进殿前,她一个不留神,竟一脚歪踩进了树下的一畦水洼里,因是着了丝履所织的软靴,这一下便被雨水顷刻浸透了。
领路的宦者令吓了一跳,因朝会时辰已到?,若要重回?勤恤殿再换,就势必要误了时辰。他当即骇地躬身乞告,确是直接对一个侍从道:“这棵树是何?人管的,竟害陛下湿了鞋,你去?将?人寻出来,杖毙了。”
迟疑了一下,赵姝便顾不得回?去?再换,她朝宦者令挥了下手,有些烦乱地留下句:“这天要下雨,朕自己失足,莫去?牵累旁人。”
落座之后,公卿百官次第?叩拜,赵姝一眼就瞧见立在?左列行首的‘姬淏’。
他立在?众公卿里头,身量颀长姿容昳丽。
或是在?朝堂的关系,今日显得颇为板正端方?,就连那双素来含笑的桃花眼,此刻也显得肃穆不少。
见他同众人一样,依礼叩拜。
隔着冕旒彩珠,二人视线相触。
他面上?添了肃杀之气,略过王座时,不作稍停,如?同任何?一个权臣一样,对君王敬而无卑。
而赵姝目中温情被冕旒遮掩,见对方?连一个视线没有给她,阶下山呼让她回?神,殿宇高阔水砖如?镜,能入内殿议事的这些人,往上?数三代,便皆与各国王族有些挂碍。
立在?前头的人,都是赵国几家大族的家主,大多都是赵戬之前就入朝的老人,位高权重,是赵国肱骨。她因从前贪玩无心?理政,同这里头好几位执的都是晚辈礼,泛泛之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在?这王座上?同这些勋贵老臣议事。
一股子压抑无措的陌生感顷刻将?她裹挟,朝会开始,公卿次第?奏报,一桩桩一件件将?近事铺陈,或慷慨激昂,或朗朗慨述。
说的事,修坝、调粮、迁民……那股子陌生骇然之感更重了,说到?攻防布置排布细处,她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回?忆着父王从前的样儿,她故作沉吟,只?得不停地将?问题重新?抛向臣下,决断的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
禁不住朝行首的‘姬淏’递去?求助的目光,可对方?只?是静立着听,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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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泰山一言不发。
很快的,就有公卿为新?的布防争论起来,这下,赵姝听懂了些,他们争的,似乎是先前被族诛的两家的封地兵权。
见他们越发争得凶,赵姝眼前一下就掠过那日去?檀侯灭族的场面,檀侯家四岁的嫡孙,同他的母亲一道,就在?她眼前被杀。
现下他们争的,好像就是檀侯家的封地。
才好了一日的右眼皮陡然又跳了起来。
她正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忽听外头宦者隔着雨幕传来尖细的高呼:“太后携公子漆至!”
孔雀羽扇列仗开路,王座左侧升起纱帐,田氏牵着尚有些睡眼惺忪的赵漆落了座。
才一落座,田氏幽幽轻说了句:“殊儿,认输吧,大殿外头已被我的人围了。”
不待赵姝愕然质问,就听殿中一名从齐国媵嫁而来的旧臣出列上?前,颇为轻蔑地直视王座,道:“大王无能误国,同旧晋谋逆擅诛我赵国功勋老臣!臣请太后垂帘,改立公子漆为新?君!”
这一句出口,犹如?金刚怒目振聋发聩,瞬间殿中鸦雀无言,就连年幼的公子漆都不打哈气了,小娃娃不安地轻唤了一句:“娘亲,带漆儿回?去?。”
直到?此刻,赵如?晦才举目仰望过来,却?只?是给了她一个且安的眼神,他踱步到?那名臣子面前,皱着眉故作不解地问:“你只?是一个末流的下大夫,倒也敢妄议君王无能?”
他不紧不慢,虽是责问,语意里似乎并?没见多大的怒意。
漆黑的俊眸静静地盯着这出头鸟,隔岸观火一样,反倒更像是在?诱这人陈列尊上?罪状。
诸人皆知,怀安王辅政,实则是挟君揽权,并?非真心?忠君。
殿内公卿一共三十?七人,实则后党七人,早已在?刺客入宫那一夜,就见识了田齐埋伏在?邯郸北麓的五万大军。
太后的私兵早已被剿,这些人都非是王族上?卿,一开始还犹豫,直到?那夜眼见为实,明白?是齐王之谋,才纷纷应允共立幼帝。
“诸位,大王荏弱,过于妇人之仁,方?才尔等议事也见证了,殊公子分明对军国朝局一窍不通。”
“降秦质子,在?咸阳待了一载,先前倒把秦兵也带来了。虎狼之国,那芈氏独女渭阳公主,何?以就偏来联姻?!”
“臣附议!还请大王禅位,否则我赵国必成秦之傀儡啊!”
“新?河君,您是三朝元老,又是殊公子之师,将?来王上?若被秦人牵着鼻子走,你该当何?罪?”
……
赵如?晦这一问后,众公卿终于接二连三地纷纷站了出来,俱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奉告陈辞。
就连赵姝也看出来了,一共七人,其中两人官职最高,一为司刑的廷尉,另一人竟是执掌外郭骑兵营的中郎将?。
另外五人,虽皆官职不高,却?几乎个个都身居邯郸城内要职。
赵如?晦看着他们,有四人他早便知晓了,还有三人,却?是意外之喜。
聚沙成塔,众口铄金,因这些人从左右朝列里出来,言辞犀利纷纷箭指王座,许是互相辉映底气更足,争辩间措辞便愈发不敬逼迫。
尤其是王座上?的赵姝,始终一言不发,她先是惊疑地扫了眼威仪笃定的田氏,而后紧抿着唇,极度不安地盯着下首的赵如?晦。
“殊儿,照他们说的做罢,齐人五万骑兵绕道燕国截留了五座城邑的战报,兵临城下了。”田氏安抚幼子,好似闲话?家常般:“禅了位,你要留在?赵王宫也好,回?洛邑也罢,都可。”
任由她说话?,赵姝并?不理睬,她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只?是瞧着赵如?晦。
朝堂政局她看不透,可赵如?晦的神情她又哪里看不懂。
若是真的要废她而立田齐幼子,他若真被城外五万人马拿捏,绝不会是这番模样了。
群臣哪里知他二人私下牵连,见怀安王同新?河君似乎都默认沉吟,便有一名原本中立派的下大夫甚至都出列,竟是主动?附和起后党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有公卿回?过神,开始反驳的,可也怪哉,偏生王党与旧晋的数人,没一个主动?开腔的。
“既然你们都能将?吾王过错列成罪赋了,听着也都在?情理之中。”赵如?晦终于朗声斥断了这些人的吵嚷。
殿内静了一瞬。
便有一名后党对田氏的方?向拱拱手,朝赵如?晦说:“怀安王您是旧晋遗族,若是您也能认可吾等,相信太后与新?王必然还会重用的。”
赵姝屏住一口气,且等着他发难。
但听他颇有些阴郁地笑了笑,眉宇间却?是一派温润似水,扫视了众人一圈,缓声答:“这回?人该齐了。”
却?忽然翻了脸,扬声:“妖言惑众,背主谋逆之徒,按律,当车裂弃市,再夷三族!”
他方?击掌,顷刻间便有百余名玄甲持刀涌入,轻易就将?殿中公卿尽数制住。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名后党顿时噤声,王座一侧的田氏却?是无惧,她将?幼子推给侍女,掀起纱帐就走了出来。
“怀安王你好生糊涂,可知齐王已陈兵北山,难道为一竖子,要与齐国为敌?”田氏虽为女子,她挡在?王座前,这一声斥,气势却?全然不输君王。
赵国这一年来边防空虚混乱,果然听着齐人竟也乘虚而入,就有胆小的公卿不安起来,试图说和。
赵如?晦掀了下眼皮,本是连觑都懒怠多觑她一眼,为安群臣之心?,他还是在?动?手前添了句:“陈兵北麓,齐王近年日益怯懦了,号称五万,也只?敢派一万一千人,化整为零,避开城池,从密林深山中,匪盗一般入境。”
见齐人精心?安排的兵力被他轻易戳破,田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对方?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已然受制了,她当即面如?死灰,只?是还强撑着。
阶下诸卿分作两堆,禁军将?后党七人,连同那名最后开腔的中间派下大夫也一并?围困起来。
略有些迟疑地扫了眼上?方?,赵如?晦还是对禁卫长点头:“今日我赵国众肱骨皆在?,就不必另择日行刑了,大王仁善,车裂酷刑就免了,赵国日弱,就在?这大殿之上?,用这些贰臣奸佞的血祭奠先祖。”
“大王,大王!微臣只?是附和了一句,我族中夫人还是先王庶妹之女,您……”
话?音未落,这人就被新?河君赵穆兕一刀捅在?了右胸。
赵穆兕重咳了两声,跛着腿将?刀上?鲜血甩向镜子般的水磨砖地,面对另一侧的公卿道:“老夫辱没斯文了,可老夫只?认宗庙社稷,我赵国!也只?认王上?一人?”
眼看着禁卫就要对后党七人执刑,赵姝连忙偏过头,对侍从道:“还不快送太后与小公子回?去?。”
血溅玉阶,赵姝不忍多看,忽然听得身后公子漆稚弱的大哭声和一个有些熟悉久远的男子音调。
“田氏妖姬,你迫我廉氏灭族,今日,就用这僭子的命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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