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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他
言笑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没一会, 脖子就开始酸痛,在她将脑袋收回去的前?一秒,听见?宴之峋的嗓音, 沉甸甸的,自上而下降落。
“你别动, 我?下?去。”
她原本就没打算离开二楼, 听他这么说, 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宴之峋的脚步迈得又快又轻,言笑还没回过神,他人已经到了阳台门边,低低看着她, 半晌才抬腿朝她走去,找了处空地坐下。
言笑露出诧异的神色,“你的洁癖去哪了?”
“特殊时候,特殊对待。”
“特殊”?
现在这情况特殊在哪?
言笑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刚才隔得远, 光线又昏暗, 她没注意到他额头的伤,等?风将刘海掀起, 无处遁形。
血已经凝固成一团,模糊了原本的伤口,一时半会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言笑反应大了些?, “你这额头又被你爸打了?他打你做什?么?又觉得你让他在你那些?牛鬼蛇神的亲戚面前?丢人了?”
她知道宴瑞林有?家暴的倾向,也曾亲眼目睹过他捞起烟灰缸往宴之峋脸上砸的画面。
用防不?胜防形容当时的情况不?太贴切,因为那会宴之峋就没想到要去躲, 加上,距离不?算近, 以他的敏捷度,有?心躲是能躲开的。
咬牙承受住这一击的代价是,留下?了左边额角一条长至三公分的疤。
类似的伤,她还在宴临樾额头上看到过。
宴之峋其实不?太擅长撒谎,只擅长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和置若罔闻,潜意识支配下?,他选择性地跳过这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笑表情一下?子淡了,收回手,“在你给我?打那通电话前?不?久。”
他极轻地应了声,装作不?经意,“你今天上的那辆车——我?看见?了车里的人,应该就是你当初要我?调查的言姨去见?的那对夫妇。”
言笑让他这2.0的视力自信点,去掉应该。
“我?是去见?了他们,不?过是他们主动联系我?的。”她坦承道。
宴之峋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是白天那打扮,妆没卸,就是被流逝的时间冲淡了几分。
言笑算了算,“一共也就见?到两回,每次都是他们主动的。”
宴之峋在“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和“他们找你做什?么”两个问题间选择了后者。
“聊聊我?,聊聊他们半年前?自杀的儿子,还有?,”她看过去,声音压得很低,平添难以言述的意味,“聊聊言出。”
最后两个字让宴之峋眯了眯眼,他曲着半边腿,手臂就搭在膝盖上,宽大的手掌垂落,言笑还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有?了小幅度的收紧,很快又恢复到松弛状态。
“言出是你生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论资排辈——
宴之峋心脏突然急速跳动两下?,所?有?的蛛丝马迹从混乱的钢丝球变成一条笔直的线,大力地甩到他面前?,再察觉不?出其中的是非曲直,那他就是个当之无愧的傻子。
“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对夫妇的独生子?”
宴之峋还记得那名字,萧郁,自杀的时候只有?45岁,作为言笑的父亲年龄偏小,可?如果这是事?实,那他是在十九岁时成为了她的父亲。
言笑点了点头,“萧郁是我?的父亲。”
对于没有?养育过她一天的男人,她叫不?出爸。
空气?沉寂几秒,客厅里传来?猛男的学舌声:“萧郁,傻逼。”
“……”
闭嘴吧,傻鸟,会不?会看气?氛?
宴之峋一口气?差点卡在嗓子眼,数不?清第几次朝猛男射去眼刀子。
傻鸟不?仅和主人一样缺心眼、不?会看气?氛,甚至还会火上浇油,“狗蛋,傻逼,没文化。”
言笑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骂得好!”
宴之峋脑袋蹦出一个问号,亏他刚才善心大发?想要安慰她几句,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她居然和傻鸟站上了统一战线?
他的反应袒露得过于彻底,言笑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心思就能琢磨出他此刻的心理行踪,安抚一般的,拍拍他的肩,“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刚才说的是''萧郁,傻逼''。”
宴之峋想将这傻鸟扔出窗外的心情瞬间歇了大半,故作平静道:“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还有?力气?,言笑真能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她轻嗤:“就冲着你刚才看猛男的眼神,我?还以为今天晚上的夜宵是烤鹦鹉。”
猛男就跟听懂了似的,冷不?丁又发?出一声比太监还要尖细的嗓音:“烤狗蛋!烤狗蛋!烤狗蛋!”
宴之峋最终还是听烦了,直接将鸟带笼请下?楼,折返回去时,言笑已经换上一套宽松的卫衣卫裤,软趴趴地靠在原来?的位置上。
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他垂眼看去,她的身旁多出两瓶啤酒罐,一瓶空了,横在地砖上,被风一推,咕噜噜往前?跑。
下?楼也就两分钟,她这速度够快的。
他正和雕塑一般地立在那,就见?她换了个姿势,膝盖贴地,双手握住栏杆,好半会才站直,扯着嗓子喊了句放在内娱综艺必定会被消音打马赛克的脏话:“我?xxxxx。”
宴之峋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先扭头往客厅门看了眼,然后快步上前?一手环住她的细腰,一手捂住她的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言出睡了,别吵醒他。”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做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姿态有?多亲昵,或许还参杂着几分……油腻。
言笑异常烦躁火热的心被夹着雪的寒风渐渐吹到冰冷,泄愤的欲望也消了下?去,她哦了声,老实巴交地坐回去。
“我?刚才说到哪了?”她问。
“说到萧郁傻逼了。”
她又哦了声,不?给他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句:“我?妈不?是我?妈,言悦才是我?亲妈。”
萧家是北城的名门望族,祖祖辈辈都在和宴之峋二伯至死都忘不?了的中药打交道,开的药房延续到现在已经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字号。
风光的是外壳,内里的思想依旧传统老旧,最为保守僵化的是他们的婚姻观念,世世代代奉行门当户对的联姻制度。
萧郁是个例外,他和整个萧家格格不?入,他的思想在同龄人的衬托下?,显得过于开放活跃,也因此他被萧家人视作异类,甚至当成了脱缰的野马。
他们将他拴在萧家祠堂的木柱上,加以更?为严苛的管教,萧郁渐渐安分了下?来?,就在家人放松警惕时,他干出了一件出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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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都无法容忍的行为,和一个不?知道在哪认识的女孩发?生了关系,并胆大妄为地在一众长辈面前?宣称他们是真爱。
因为是自己细心养育长大的孩子,萧家夫妇再恨铁不?成钢,也说不?出过分苛责的话,偏心致使他们罔顾是非,将错全部归咎到言悦头上,数十年接受的良好教育被愤怒填满,他们骂她不?知寡廉鲜耻,骂她跟狐狸精一样,勾引带坏了一个乖孩子、好孩子。
总之,她的罪恶条条框框叠加在一起,罄竹难书。
骂完后,气?也没消,开始出面插手制止,当然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干棒打鸳鸯的事?,最多只能算“拨|乱|反|正”,拆散初见?成效,后来?有?两个月言悦和萧郁都没见?上面,直到言悦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从小照顾萧郁的保姆动了恻隐之心,背地里替他们传递消息,两个人约定好在桐楼见?面,至于为什?么选了桐楼,没有?人知道。
言悦还同萧郁保证道:她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养育,不?管过去多久,她和孩子都会等?他。
放在青春伤痛文学或者救赎文里,或许是温情美好、甚至让人怦然心动的,可?放在现实里,只会让人觉得荒谬可?笑。
他们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认为自己年轻又瘦弱的身上具备着与世俗、僵化的体制抗衡的勇气?和能力。
结果呢?追求浪漫和自由的代价是用生命去献祭,到最后全都变成沙土,这其中最可?怜无辜的人又是谁?
是他们的女儿。
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后,言笑足足笑了两分钟才停下?,同情、伤怀、心疼,抱歉,一点没有?,她她的心脏被愤怒塞得满满当当,大脑理智尚存。
她很清楚,自己压根就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说得难听点,她其实只是一个见?证他们情感到底有?多坚固的物件。
她相信,如果他们要面临爱情和亲情二选一的考验,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愤怒过后,只剩下?自嘲与自厌。
她笃定再给她五十年,她也写不?出两类女主人设:凡事?靠男主的娇妻,以及家庭幸福美满的小公主。
前?者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至于后者,是受到了“物质决定意识”这一哲学观念的影响,她没有?过过一天真正意义?上阖家团圆的日子,贫瘠的想象最大程度上地限制住了她灵感的诞生。
这时,言笑想起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布置的一篇滥俗作文题,《我?的爸爸》。
那时候的她已经在写作上展露出一些?优越于他人的天赋,每周的作文几乎都会被大肆褒奖一通,有?时还会被语文老师要求站到讲台上倾情朗读。
《我?的爸爸》这个看似折磨她的命题,对她来?说也和其他命题作文毫无区别——就算没有?切切实实的经历,她也可?以胡编乱造,另外,她的语言储备和表达能力足够将一个不?存在的父亲夸赞得天花烂坠。
她在作文里写他英俊帅气?的外貌,写他是如何用心呵护她撒娇撒痴缠着他买下?的绿植和小乌龟,最后还异常俗套地写到在她生病时,他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守在她床头。
然而她理解中的脉脉温情,引来?的是哄堂大笑。
语文老师新来?两个月,还没有?完全适应桐楼的生活,扑进她耳朵的闲言碎语也还不?够多,齐刷刷的哄笑声让她摸不?着头脑,她问她的学生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高老师你不?知道吗?言笑她从小就没有?爸爸的,只有?一个妈妈,大家都说她妈妈是勾引——”
后面难听的话,被语文老师及时打断。
七八岁的孩子能懂的东西?有?限,灌输进他们大脑里的认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在家庭中接受的教育,此刻他们会如此无遮无掩地倾吐着自己尚未察觉到的恶意,只能证实他们的父母长辈是如何肆无忌惮地拿别人的家世当作八卦谈资议论,她也有?理由相信,原版本会更?加难听。
在嘈杂的嬉笑声里,言笑主动屏蔽掉自己的感官,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老师担忧心疼的目光,她跟随自己的思绪漫步到外太空,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个坑坑洼洼的陨石坑,她将自己埋了进去,闭眼,思考。
时间和空气?一样是静止流动的,也因此,她获得了足够充沛的时间反思自己犯下?的愚蠢错误,而这个错误可?以归咎于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的身世已经在桐楼传出了千百个版本,比她绞尽脑汁编写出的作文还要生动百倍,所?有?版本里,都是围绕一个既定事?实展开的——几乎全桐楼的人都知道她没有?爸爸。
一个草木皆兵的地方,自我?标榜道德感强的人是不?会在意一个人撒谎的原因,他们只会关注她撒谎的本质,显然她撒的谎要比为赋新词强说愁还要严重得多。
撒谎的孩子是不?乖的,不?要和撒谎的孩子做朋友,饶是言笑在心里呐喊了不?下?数千遍“别被庸俗的价值观绑架”,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伙伴还是随大流渐渐离她远去。
在桐楼的十八年,她只有?一个说得上的朋友,也就是蓝桉书店老板娘,因为她们有?着相似的经历。
离开桐楼后,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活得随心所?欲些?,就像为了填补儿时的空缺,她开始广交朋友,外院的也不?放过。
比起情侣,她其实更?想和宴之峋当普通朋友,他身上有?着很多她没有?的东西?,作为一块残缺的拼图,她需要形形色色的小块加以填充,缝补,自然也需要他。
怪就怪在她的心不?太受控,为他心动,就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样,远在她的计划之外。
听完她阶段性的转述,宴之峋才意识到当他提及言悦这个名字时,她倾泻出的怨怼是为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笑回到正题:“大一下?学期,萧郁他爸妈第一次找上我?,今天是他们第二次来?找我?,两次的目的完全不?同。”
说来?讽刺,她第一次对那个男人有?了具象化的印象,是在今天,通过一张黑白照片。
他们说萧郁死了,是自杀的,半年前?就死了。
另外,这事?言文秀已经知道了,前?不?久她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告诉她了。
宴之峋沉默了会问:“你说这次和言出有?关,具体他们都说了什?么?”
言笑冷嗤,“能说什?么?死了个儿子,就想要曾孙了呗。”
宴之峋跟着冷笑,“他们配吗?”
言笑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干涩的唇,“一开始他们还想要我?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去找了个大师算了下?我?的八字,说我?命里跟他们犯冲,认祖归宗后只会引起家门不?幸……一群蠢货,这么爱算命,怎么不?去算算自己能活到几岁?”
宴之峋喉结滚动了下?,脸被阴影切割出了凌厉的弧线,“思想迂腐的老古董就喜欢干这种?神神叨叨的事?。”
言笑一顿,莫名从他的嘲讽里听出了深意。
宴之峋无意识地抬手,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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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伤口,“我?十五岁之前?叫宴峋,当时宴瑞林的直属领导最信这种?怪力乱神,非要介绍道士给我?们全家批命,轮到我?的时候,说我?的二字名将来?会和宴瑞林的运势冲撞,宴瑞林不?信这些?,但为了讨好他那位领导,就把我?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我?是从那天起,成为的宴之峋。”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会,言笑仰面,没头没尾地问:“你有?没有?尝过雪的味道?”
“我?没事?尝它做什?么?”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行吧。”
五秒后,她又跳了个话题,语气?很轻,还带点哑,“言出他爸,他们不?要我?,只要言出。”
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前?,言笑自认为打破了上帝交付到她手上的人生剧本,现在看来?,她打破的只是一个阶段的封印。
从来?不?是她在挑选自己的未来?,而是她在被无形的规则挑选、支配着,她或许是特殊的,就是没那么特殊,依旧是蜉蝣一般的生物。
没有?人能一直赢,她知道的,但她就是不?想输,输给这操蛋且让人忍不?住高呼麻了逼的人生。
但结果她还是输给了身体里的血液。
哪怕对方没有?养育过自己一天,亲情刀,依旧刀刀致命。
提到言出,言笑就多说了句:“其实我?生下?他的目的没那么纯粹。”
说白了,她就是在跟现实赌气?,赌自己和言悦、萧郁他们不?同,能一体两用,扮演好父亲、母亲的双重角色。
但现实是,她连最基本的母亲都当不?好,光有?那种?赌气?的想法,她就是不?称职的,她错得离谱。
宴之峋目光凝在她脸上,“别妄自菲薄,言出很乖很聪明,你把他教得很好,所?以你是个好母亲。”
言笑也看他,方才的惝恍一扫而空,眨眨眼没脸没皮地说:“你说是我?就是吧。”
“……”
这次的沉默格外漫长。
两波烟花升空后,才等?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情绪又转回到低落上:“我?的人生破破烂烂的,我?一直在缝缝补补,才补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可?怎么还是这么破啊。”
宴之峋余光看到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她放下?,借着微弱的光,他捕捉到她通红的眼尾,沁着晶莹的液体。
他的心像被人挠了下?,“言笑。”
“嗯?”
“你别哭了。”
她顿了两秒,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也别说是眼泪先动的手那种?荒唐话。”
“……”
“我?没——”
话再次被他截断,“言笑,我?带你逃吧。”
挥发?的酒精味道,招惹来?不?浓不?淡的夜雾,野性和旁人讳莫如深的禁忌感欲盖弥彰,平添说不?清道不?明的性张力。
“性”这个字连同他刚才那句话让言笑产生了轻微的愣怔,错愕直接表露在脸上。
宴之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这种?反应,带点懵懂的无知无畏,在幽蓝色的灯光照拂下?,又显深沉,像午夜的海,神秘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更?深入地窥探。
忽然听见?她啊了声。
他莫名其妙,“你啊什?么?”
“惊讶你会说出这句话。”
宴之峋承认,这话确实有?悖他的性格。
他在撤回和不?撤回间踟蹰了会,耳边突然响起她荒唐到不?可?理喻的声音:“你刚才一直盯着我?嘴唇看,我?还以为你心疼到想要亲我?呢。”
亲她?
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会亲她,这太奇怪了。
可?等?到他用温热的唇贴上她眼角冰凉的泪痕,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好像都他妈挺奇怪的。
第32章 她他
鬼迷心窍造成的后果并不严重。
言笑只是稍稍一愣, 转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刚才吻上她眼角的是头?顶洋洋洒洒的雪花子——就是这雪有点热。
她的语气也?无?波无?澜的,顶着光风霁月的神情问:“你刚才这算是亲我了?”
宴之峋没她心大, 脑袋还处于停止运转的状态,回?答问题全凭本能, “不知道。”
等意识归拢, 才想着给自己找补, “我手刚才撑在地上过?,全是灰尘,就这么去擦你的脸,你估计得把我打个半死。”
听上去合理又不太合理, 言笑没怎么相信,借着清晰的思维说:“你也?选择可以?不擦。”
宴之峋睁眼说瞎话,“我这人见不得别人掉眼泪。”
言笑本来?想虚假地附和一句“那你心肠是真?的软”,怕他不要脸地回?句“谢谢夸奖”, 就没说, 拿手背拂了下眼眶, “我刚才真?没哭。”
宴之峋也?不信。
“眼睛进雪了,拿手指擦了下, 才激出眼泪来?了。”
宴之峋给出了些反应,满满的质疑:“你是往手指上抹了辣椒油?”
言笑突然嘿嘿笑了两?声,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下楼的时候,我还啃了包辣鸡爪,手没擦干净, 沾上了些调味。”
宴之峋沉默了。
不是因为相信了她的说辞,而是觉得这会的她有些……惹人心疼, 他知道的,她只是想用嬉皮笑脸的无?所谓态度将沉重的话题翻篇,然后?就此干干净净地斩断自己的忧伤。
就在他将思绪发散到千里之外时,对面的女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包辣鸡爪,用牙齿咬开,很没形象地啃起来?,这次垫了张纸巾,才没啃的满手是油。
宴之峋心瞬间沉到了底,只觉满腔的柔情错付了。
言笑边啃边在脑海里倒带刚才那暧昧的一幕,他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磊落,敢问这世上谁用嘴巴替别人擦眼泪时,还会痴迷地闭上眼睛?
“你刚才绝对是想亲我。”她眯着眼睛下了定?论。
宴之峋顿了顿,不答反问:“我脑子不清醒吗?”
言笑没立刻接话。
无?声涌动的暗潮里,她抛下鸡爪,扭头?看向一旁的水箱,光线还是那么幽暗,里面的生物还在摆动尾巴,来?回?穿梭,都?说金鱼会吐泡泡,可她为什么没有一次捕捉到?
走神的间隙,宴之峋自问自答:“我现在脑子还很清醒。”
言笑慢腾腾抽回?的目光在半空拐了九十度,不偏不倚地落到他脸上,随后?哦了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清醒的时候,就想亲我了?”
宴之峋闭上了嘴,跟她说理本来?就行不通,更何况他现在没什么理。
言笑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把手边的易拉罐酒瓶递过?去,“酒壮怂人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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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大方方地撅起嘴,“来?吧,小狗蛋,我给你亲。”
“……”
“说了没想亲你。”他就把话撂这,“我再不清醒,也?不打算亲你。”
今晚宴临樾告诉自己的那番话,确实?让他的内心受到强烈的冲击,说没有一丝一毫动摇是假的,可这和喜欢、爱又是两?码事,他绝对不会因一时的心动给了欲望发泄放纵的权利,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拥抱、亲吻。
至于刚才那个吻,不能作数,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失误。
言笑怕再逗下去他要哭,于是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收紧手指,将易拉罐捏得咔咔响。
显然里面早就没了酒。
宴之峋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上她的当接了这酒,给她可以?戏耍自己的机会。
半分钟后?,言笑单手拉开第三瓶易拉罐吊环,然后?将话题绕回?去:“你说带我逃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重归于好、再续前缘?”
还是单纯想带她逃离这个地方?
如果?是后?者,她觉得宴之峋说了个笑话,先不提他俩现在这尴尬的身?份,这话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人是逃不出一段能把人心肺子捅穿的伤人戏码的,就算能短暂地逃离,它们也?会在宿命论和因果?论的双重作用下,快进到未来?与她相见。
宴之峋让她思绪别发散得太远,“字面意思。”
他顿了两?秒,补充道:“一时兴起说的,你就当耳旁风听听。”
言笑倒是将他画蛇添足上的那句当成了耳旁风,手掌托住下巴,手指在侧脸上轻轻点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你的?”
“因为什么?”她没提过?,他也?没问过?,他是真?不知道。
“非要说起来?,你以?前确实?带我逃过?那么一次,就是那一次,让我喜欢上了你。”
宴之峋还是一点印象没有,“什么时候?”
言笑忍住想要泼他酒的冲动,“我俩确定?关系那天。”
拒绝了宴之峋第一次独辟蹊径的告白后?,言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他的消息倒还是会经常传进她耳朵里,和风花雪月的故事无?关,大多?不是什么好消息,比如哪节课上和教?授抬杠,被“礼貌”地请出了教?室,也?比如路过?篮球场,被篮球砸到脑袋,在他的不依不饶和酷爱阴阳怪气的表达下,一场意外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双方的对峙,宛若泼妇骂街。
讲述者在将宴之峋当成谈资时,口吻里不乏嘲弄和贬低,见没什么东西可说了,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朋友周程修上,听说喜欢上了外国语学院一女生,兴师动众地跑到人宿舍楼底下示爱,结果?满地的蜡烛连同?他热情似火的心都?被那女生用冷水浇了个透凉。
一对难兄难弟。
对当时的言笑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放在心上,临近期中,她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院里的学生会换届选举也?快进行,她现在还没有资格竞选会长,那就先拿下宣传部部长。
然而正式选举的前一天,她的“难”就来?了,一对夫妇找上她,自称是萧郁的父母,这也?是她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萧郁是谁?”这名字闻所未闻,她第一时间传递出自己的困惑。
反倒被对方视作在装傻。
老妇人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言悦的女儿,也?知道言悦早就死了,另外,我想你阿姨已经跟你说过?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随即表明自己的来?意:“我们这次找你,自然不会是为了认你,只是想告诉你,萧郁最近在找你们母女,不过?我们不希望你和他见面,认祖归宗这事不可能出现在我们萧家。”
言笑很擅长观察人的表情,是不是在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出。
但他们没有,她也?不是在拍《楚门的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女人将她呆滞的反应当作无?动于衷的姿态后?,因气恼甩在她脸上的巴掌也?是真?实?的。
言笑被甩了个头?晕眼花,顿觉自己变成了风中飞絮,水上浮萍,飘飘荡荡的。
十几年构建的世界观轰然崩塌,她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言文秀并不是她母亲。
等她回?过?神,怒火猛窜到心头?——
这女人有什么资格打她?就算萧郁是她亲生父亲,就算他和言悦的那段情是在后?者的主导下才产生的,她又做错了什么?是她求言悦将自己生下来?的吗?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周围人来?人往,频频有人朝他们看去,言笑并不在意,她正在组织伤人的语言回?敬,却在这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言笑,你傻站在这做什么?”
他应该是刚来?,没有亲眼见证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从她左脸处红肿的巴掌印推测出她被对面的人打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冽,“老太婆,你打的?打她做什么?是手犯贱了?”
那时候的宴之峋嘴巴比现在还要歹毒,但又没那么尖锐、戳人心窝。
一次性冒出了数十句难听的话,成功将对面的嘴堵上,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妇人又有爆发的迹象,他终于停下。
言笑还没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手腕先被他箍住。
他的步伐很快,她小跑才勉强跟上,一面跑,一面盯住自己手腕看。
他的手很烫,像火炉一样,让她感觉自己裹在手心手背外的冰霜都?要被他融化。
等到那对夫妇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他才松开手。
言笑停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
更稀奇的是,等她平顺好呼吸,刚才那些情绪已经不见踪影。
她抬起眼睛看他,恰好他也?看了过?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滞了几秒,这几秒里,一片沉寂。
她自认为自己身?上最大的优点是拥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唯独那一刻,她没法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跳节奏,故作平静地开口问道:“嗨,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太愚蠢了。
或者问:“你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同?时她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好奇怪,想他问,又不想他问。
思绪百转千回?间,她的目光未收。
他今天穿了件长款风衣,内搭一件纯黑衬衫,下巴一半塞进裤子里,勾勒出紧瘦的腰部线条。
凛冽的气场没敛干净,表露在他微微拧紧的眉心中,他的双眼看上去更深邃了。
她一瞬不停地盯着,有些着迷。
或许这才是逃跑的意义,它使惩罚变得遥远,同?时又延伸了快乐,藏进局促的胸腔里,听见轰鸣声。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就是个再庸俗不过?的人,崇拜着英雄主义,渴望自己生命里也?能出现身?骑白马、带她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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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苦海的王子。
宴之峋上前两?步,手指碰了碰她红肿的脸,很快收回?,嘲讽般的勾了勾唇,“差点忘了,你不喜欢我,自然也?不喜欢我碰你。”
这句听上去其实?更像疑问语气。
言笑欲言又止,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答反问: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第二句话她没说,征求意见般的口吻,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乞求一段无?望的感情,第一句话或许就够了,点到为止,才能留下足够多?遐想的空间。
宴之峋没怎么犹豫,“是,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呢。
言笑默了几秒,“我听说你朋友跟外语学院的女生告白了。”
宴之峋没料到她会这么往下接,一顿,“那你应该也?听说他被拒绝了。”
“嗯。”
他轻笑,“没营养的电视剧看多?了,现在谁告白去寝室楼下点蜡烛,要是我——”他忽然抿紧了唇。
“要是你,你会对她说,你要在五秒后?吻她,如果?她不喜欢,那就赶紧逃?”言笑循着记忆脱口而出。
让人难堪的回?忆涌上大脑,宴之峋脸瞬间绷住了,直到她一句:“宴之峋,你要不要再给我五秒钟?”
他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稍愣后?问:“你确定??”
“确定?。”
一旁的广场上有表演,时不时响起喝彩声,仿佛是对他们的摇旗助威。
宴之峋第一次做了个反悔的小人,不过?数到三,就捧住她的脸,将唇扣上去。
言笑没有闭眼,借着再近不过?的距离观察,他的睫毛真?长,像女娲一根根亲自种上的。
他口腔里的味道不糟糕,是清凉的薄荷味,气息比她想象中的要灼热。
明明是他主动的,但他的耳朵好红。
还有,她的心跳好快哦。
她的初吻没了,但她的初恋似乎到来?了。
……
说这些时,言笑的目光一直落在宴之峋那,他也?是。
对视,是人类不含情欲的精神接吻。
它能带起神经的高|潮。
疲软不堪的倾诉欲在她将过?去这段回?忆带出后?,一瞬间攀至巅峰,但又被她咽了下去,用寥寥无?几的一句话总结:“我想我会喜欢上你,就是因为那次逃跑。”
宴之峋不是忘记了,而是他压根没有将这事当成一次叛逃,更不懂它在她心里产生的分量。
他再次确认,自己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认识、了解过?她。
“所以?你是因为不想再喜欢我了,才会跟我提出分手?”虽然现在提这话题挺没意思,也?不太合适,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举一反三的推导能力可真?厉害。
言笑稍顿后?点了点头?,“因为我发现,喜欢你太累了,再坚持下去,大概率也?不会有好事发生。”
宴之峋低垂着眉眼,水族箱和廊顶灯光照不亮他脸上的阴翳,反倒将他整张面孔切割成凌乱无?序的方块,眼周那带色泽格外暗沉,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和七月的大西洋一样沉静。
鞭炮升空的同?时,海上掀起疾风骤雨,名为“悔不当初”的海浪有史以?来?第一次席卷上了他的身?体,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被削出平整的形状,嶙峋不平的是他的内心。
“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太累了?”他哑着嗓子问。
她突然不言不语,数秒后?才问:“你想知道?”
“想。”想疯了般的想。
“那你想想吧。”
宴之峋也?不知道这句话笑点在哪,听到后?,他莫名没那么空落了。
不知道从哪涌来?一阵灰尘,钻进言笑眼睛里,实?在是不舒服,她再次抬手胡乱揉了把,眼线和眼影晕成一团,在夜里看着有点吓人,她对此却毫无?察觉。
还想说什么,恢复清明后?的视线扫到宴之峋憋到微颤的嘴唇上,诧异地瞪大眼睛,“不告诉你,你就哭了?”
他也?太脆弱了吧?
那她要真?说了原因,他的眼泪不得把桐楼给淹了?
宴之峋倏地止住笑意,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阳台玻璃门,“自己照照。”
言笑一脸纳闷,扭过?头?,两?秒后?简短地哦了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你愿意脱下你价值上万的黑丝衬衫给我当毛巾吗?”
宴之峋斩钉截铁:“不愿意。”
言笑一副在意料之中的反应,随即发去一声类似“你这个小气鬼”谴责,踉跄着爬起,去客厅抽了两?张纸巾,顺便把手机也?拿上了,在【绝不能回?购的化妆品】备忘录那栏噼里啪啦敲下几个字,将两?个品牌打入死牢。
擦完脸,将纸团远远抛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