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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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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快速崩坏(修)

签名的字迹歪歪扭扭,应该是书写者当时已经失了力气。

上面有一道浓重且不均匀的血迹,沾满了指纹,是一个残缺的竖弯钩。在其上是尖锐物划出来的白色刮痕。

三易一看就道:“她应该是想写血书,但挤压血液的过程里意识到很难操作,手指实际上通过用力压迫反而止血了,最终只涂了一团很小的血渍。”

他摸了摸上面的划痕:“像发卡上的钩子或者曲别针一类的东西。临时找不到工具,干脆把血迹当做背景色,通过刮涂反白来留下信息吗?”

我摸着那团破烂的布条,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浑身过电一样开始发麻。

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上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说来很荒唐,那个签名写得居然是“鲁西西到此一游”。

那副被水泡得看不出来的简笔画,像是画了只很丑的鲸鱼,又像条发育不良头大身子小的龙,因为绘画者的虚弱,把头部几乎画成了崎岖的五边形。

而在边上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圆形,像是珠子或是气泡,又或者,是一颗中空的石头。

鲁西西,其实是一个很古早的本土童话人物。

她的故事最早出现在画报上,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双胞胎哥哥叫皮皮鲁。和有时表现得活泼顽劣的兄长不同,那是个品学兼优乖巧懂事、但又古灵精怪的小女孩。

说完,周听卯的胸膛激烈起伏了一下,缓了许久,终于郑重指了指蜗男的手背,提醒我一定要看,最重要的信息就在其中。

“往前去吧,顾问。我这里只是山腰,你好好往山顶上去,不要再回头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再三的催促,他转身,走回了那个不起眼的深潭。

黑色发丝在水中游荡,那扇门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青衣的苍老神妃从中探出身躯,打开仙境的门扉,无比妖异而慈爱地凝视着眼前的泥中祟。

她宽容地低下头去,将这个游子拥抱住,层层叠叠的衣袖遮住了他畸变难堪的身躯,长长的黑发垂落遮掩了他血肉模糊的脸庞,只露出那双依然黑色明亮一如常人的眼睛。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和他一同说,嗡嗡作鸣的声音融化了重叠在一起。周听卯欣喜地笑了起来,一下子沉入了她的胸膛之中,跟着她向无比深邃幽静的湖水中深潜。

“啪。”就在我努力思索的时候,没有任何提前的招呼,水声一动,他就直接没入水面,脸上似乎还带着隐约的笑。

“张添一!”我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破口大骂,水中那个影子游鱼似的就到了那堆虬结的树根前。

这时候身体的反应比情绪快,我的灯光立刻抵达,这厮还有点良心,就拨开挡路的浮水尸和那些漂浮的气生根,让我仔细观察。

和上方无比惨白肿胀的榕树不同,和边上那些漂浮着连着浮尸的黑色气生根也不同,我立刻就意识到,底下那一大团,颜色和材质似乎都不太对。

那是一种稍微黯淡些许的黑灰色,在水中十分笨重,连带整个水底也无比漆黑深沉。灯光打在上面就好像也被吞噬了些许,无法前进。

我下意识就喃喃道:“……石头?”

张添一同步轻轻挂在上面,手指开始用力。果然,他直接就掰下了一小块,但似乎质感十分酥脆,一捏就成了粉末。

同时不知道是不是水底对光线的干扰,我就觉得灯光中粉末里似乎有什么透明而微小的东西在扭动。

我高声提醒了一句,他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比了一下示意知道了。

接着,随着他的破坏,那团堪比房子大小的“石头”上就出现了一个半人大的豁口,破损处就让我后背开始发凉。

因为那上面黏黏糊糊的,是一种渗人的青色。

那种颜色让人十分不舒服,不是苔藓或者海藻,也不是什么东西发霉了。我隐约有种强烈的熟悉感,确认自己一定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前就见过。

但青色,青色,什么东西会是这种颜色。不可能啊,我接触最多的是惨白和那些剧毒一样的鲜艳色彩,印象无比鲜明,绝对没有青色。

苦思冥想间,张添一已经探进去半个身体,整个重心往后用劲,一下从里面拔萝卜般扯出个昏迷不动的人体。

他拨开那人脸上还没完全剥落的泥壳,盯着那张脸辨认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把那人往水面上推。

我只觉得一晃眼,似乎在那人身上也看到了零星的青色,但立刻就消失了,好像只是我的幻觉。

几分钟后,昏迷的人体直接被推到我身边,还能看到丝丝缕缕的“头发”黏在他身上,一路连到水底那团石头的深处。

“我先把人都送上来,不要给他处理。”

张添一简短嘱咐了一句,把水靠上附带的氧气袋替换了一个,说是莽撞捏断那些树根可能会惊动底下的大家伙。

我立刻拽住他,提醒他刚才的异样。他倒是似乎早就知道,点头心领了,有些古怪道这是正常现象,等会儿我就会明白。

我皱眉,也不知道这判断从何而来,还是不放心道:“那你把人留在水里吧,先不要脱离水体。”

至于怎么让人留在水里,我一时间还在想办法,就感到手臂一凉,被从毯子里拖出条胳膊来,然后手里被塞进一团黏糊冰凉的东西。

“行,人留给你溜。”

说罢就回头又扎进水里。由于我正扶着掮客,那张发青的人脸实际上就凑在我面前。

我放空了眼神和注意力,在剧烈的耳鸣里,没有去看它。

因为此时,掮客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再次轻轻一动。

不是什么复杂的电码,只是简单地拍了拍我,但动作里带着一种沉稳的、令人安心的意味。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耳鸣就缓解了许多。洞穴里的微风还在吹拂,我定了定神,发现刚才那种来自环境周遭逐渐升高的炎热消失了。

那份炎热消失的时间节点,大概就是在我反复听到咚咚声,逐步把注意力和观察转移到洞穴来的时候。

这似乎佐证着,我已经完全摆脱了“影子”,翻跃屏风、远离火堆,来到了自己被捆的身体这一侧。

年子青曾经说过,一旦高温高压降临,我们两个就完蛋了。

他匆忙带我逃离到底下管道的尽头,也是为了躲避洞穴和他所谓的高温高压的到来。

我对此的理解是,那也许意味着两种层面的摧毁:

第一,类似岩浆或上千度高温水蒸气一类的东西会瞬间自地底喷薄而出,将我们汽化,造成物理性的毁灭打击;第二,极致的光照或无光,意味着影子消失。

影子一旦被彻底从各个层面杀死,对我们本身会有什么影响,我不得而知。但人是不能没有影子的,这也许直接就会违背“人”的基本定义。

而我此前感受到的炎热,则证明在地底逃离到哪里都是自欺欺人,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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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路的。

除非,就像现在这样的我,意外地脱离了影子世界的联系,直接回到了洞穴之中。

那么当下所有对“影子”的伤害就无法波及到我了。

不,我对自己说,这不是意外,是掮客特意把我唤醒了。是她晃动中不停撞击发出的咚咚声,让我在惊悸中条件反射做出反应,最终在高温爆发之前躲到了这边的世界。

想到这里,嘴里泛起一股苦味,我就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把口腔壁咬破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羞耻和懊悔。

就在不久前,我在独自穿行于中空管道时,曾经纳闷地想,掮客他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还不联系我报个平安。扪心自问,除了担忧之外,满腹压力的我是有一晃而过的轻微牢骚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有点自大了。就像我看不上的年子青那样,觉得自己是个拯救他人的英雄,别人都需要我来帮忙,离开我是不行的。

——现在,掮客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联系上我了。她救了我。

这份提醒来得如此及时和准确,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在我脑子里不停翻滚。比如,她身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先一步醒来,洞穴里醒来的只有我们两个吗?

她和徐佑抵达的那片石质广场到底是什么,她在石门前又经历了什么?

一瞬间,我有点混乱。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幸运儿,目睹她此时的伤势和处境引发了我难言的内疚和无助。

而且,在越来越多的疑问中,我隐约感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似乎正察觉到某件事情,知道如果放任事态发展一定会悔恨终身。

余光之中,那张发青的人脸鼓着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这个距离下,我的鼻尖几乎是贴着那张人脸的,就发现那种青色很怪异,近乎于黑,但似乎是有些凹凸不平的。

接着,我就发现那张人脸上似乎没有耳朵鼻子,面颊两侧和中间的位置是残缺的。

远处,像是早就等待着的,哐一声,什么东西被踢翻,爆起了一簇光焰。火光乍亮乍灭,洞穴的石壁一晃而过,也是一种很让人不舒服的黑色。

我怀疑这厮是故意的,瞠目结舌拽着那团“头发”,就看那人体浮浮沉沉在水面上,时不时撞到我的小腿上。

不对,正常的人体该沉底了才对,这什么玩意儿,真的还活着吗?

我自己行动也十分不便,又怕用力把那些细细的气生根扯断,废了一般功夫,终于把手搭到那具人体上,出了一身汗。

这个过程里,我按了按这位都已经有点浮肿发皱的伙计,就发现他的胸膛不正常地高高涨起来,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

人倒是还活着,不光是胸膛在微弱起伏,鼻息也还在,拉破车一样十分明显。

只是剥离泥壳后,脸上、手背上似乎毛细血管破裂了些许,也有部分撕裂的小伤口,看起来实在有些凄惨。

一声极度细小但如惊雷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我和身边所有人。

那个蜗男茫然地看着我们,十分恍惚,接着,他的唇缝里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黑色。

周听卯果然像他的名字一样,听到了时间和死亡在此人身上的倒计时。

“那个旅游公司,他们搞错了。”

我忽然说,感到由衷可笑:

“为了得到仅有的“心想事成”的许愿机会,这么多条人命,他们以为自己到底在供奉什么?研究什么?串联什么?”

在周听卯告诉我,暴雨的那个世界是八年前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恍然明白,这是一个多么黑色幽默的误会。

人在怪谈面前的贪婪是何等盲目自大,竟然以为可以从中获利随意攫取。

但是错了,不是一个,是两个。

这里实际上有的是两个规则完全不兼容的庞大怪谈,各自盘踞在一个时间点上,此时正在一起对冲着运行。

但让我骇然的是,轰塌的石林、泥沙翻卷的深水和逐渐扁平化的矿洞,这叙事不同的三幅画,此刻经过重叠组合,得到统一之后,竟然最终变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

就像是某种益智解谜小游戏到了最后一步,机关之间的耦合打开了谜题下的关键道具,有什么终于被释放出来了。

叮铃声中,我看到一个庞大的尸团在水中浮现,山魈们的巨网包裹着它,将它挡在铁网之下,压在无数收集而来的断肢和白沙的重量之下。

屡次在铃铛声中出现,逼得我和迷藏的人数次躲藏,却始终看不见形体的,就是这具尸体吗?

但伴随水中暗流的涌动,那具尸体不停往上撞击,它伸出许多青黑的手臂,上面都是铜钱一样的东西,像是腐坏的藤壶,撞在铁网上,变成了叮铃如铃铛的清脆声响。

在不停晃动的混浊水波里,它的人形极其扭曲,比起人体,更像是许多缠绕生长在一起的海葵攀爬在一棵庞大无匹的枯木上。

“这是一个笼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叹了口气,抓住了我的肩膀。

“矿洞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这具巨大尸体存在过的痕迹隐藏起来。原本它该永远困在笼子里不见天日的。抱歉,我来晚了。”

第 142 章 逃离(修)

被那人抓着肩膀往上提,我已经暴怒到了极点,不死心拼命扭过头去,恨不得咬断那只衣领上的手臂。

但人只是一挣动,铁网上那些毛发立刻收紧,硬生生把我往回拽,我猛地重重弹回网上,心肝肺都痛得一震,哇一下又呛了口冰凉的水。

此时那些带着古怪腐臭的水体已经完全没过铁网和那具虬结的巨尸,从我的胸口淹没到了头顶,我呛得腿脚都在发软,意识顿时模糊了。

那人倒没撒手,只是托住我的后背,伸手把那些肠子一样的毛发一根根连串捏断,同时我就听到巨尸撞击铁网发出的叮铃声越发频繁急促。

“走!”

他低喝道,用力将我往上拉,断裂的毛发蠕动着立刻重新纠缠过来,一下缠住他的小臂勒出道深深的血口子就往里面钻。

我顿时惊得三魂飞出七魄,也顾不得那么多,情急之下就发力往他肩膀撞去,想把他撞开。

哪知他手腕一抖像是脱臼般咯一声软软垂了下去,径直甩开了毛发束缚,反而没防备被我一头锤砸中肩周,条件反射就摁在了我的咽喉上。

这一下真是用了死力气,我差点没给掰断喉咙,一口气喘不上就疯狂咳嗽起来,眼泪都飚出来了。

没有我瞎捣乱,那人甩手从腰后摸出个小方玻璃瓶,抖手摔碎在铁网上。一股清香的酒气弥散,接着咔一声,估计是他点了个打火机还是什么,近乎蓝色的火焰轰一下就从毛发和断肢间蹿了起来。

所以,下地之后,在周听卯异变之前,他是第一个发生剧烈异变,在我们面前失控,抓挠脸皮陷入崩溃的人,当时我却天真地只以为他是过度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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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为我提供八年前的录音,引导我去发现女尸里小队长留下的联系纸条和金属碎片,他引导我去发现并解读那本小册子里藏着的姓名登记表。

所以,他一直在自然而然地说“录音带”。说得多了,一直被各种信息裹挟的我竟然忘记了,一开始在我杂货店里发现的,周听卯给我留下的明明是“录像带”。

他转录好录音,我就听。偶然有的疑惑也被我自己解释为:也许是口误,也许下地时候不方便携带太多播放机器,只能转成录音。反正也足以得到大部分信息。

自诩聪明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里,原本能从录像带中得到的画面信息消失了。

这是他绝对不能直接让我们看到的画面。

如果一开始我们这些人看到的就是最后这样的恐怖光景,巨大的冲击下绝大部分的伙计都会直接崩溃绝望。

他也不能让我看到,八年前的闫头儿,长着和现在的严二掌柜一模一样的脸。

所有绝望的信息,都必须从他这里,做一个阈值的限制,再到我这里。

如果我没有崩溃畸变,那么信息在我不停流血昏迷的痛苦消化中二次过滤,才能一点一点给到身边的同伴们。

他只能指望这种没有理由的默契。

“严二……”我艰涩地说,“不行。你让我再想几分钟。不要投票。”

就当是,救救我。我一愣,有些气笑了,也道:“第二种可能,有人故意的,想误导后来者。年子青不是个副手吗?那旅游公司能运站多年滴水不漏,背后也许还有其他操盘之人。”

这两种可能,甚至有并存的可能性。年子青或许只是一个沉浸在幻想和谎言中的傀儡。

我摇摇头,只觉得嘲讽,对比年家过往行事的狂傲气魄,颇有一种“时无英雄,使竖子小人称王”的观感。

至于手里的那些粉末,商量后我们还是决定妥善保管起来。打算事后如果有机会,请专业人士帮忙鉴定一下,能不能看看氧化程度,来精确一下壁画被篡改的具体时间。

有了上一次雾气事件的线索,就算不能照搬解决方案,也能解开很大的一部分谜团。

话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耽搁,就问张添一能不能恢复通讯,有些信息还是得让外界的伙计们一起帮忙同步查查。另外,那些可能中招的人,作为雾气的隐形载体也要尽快通知他们加速赶过来。

张添一闻言就笑:“信号塔和基站都被我砸了怎么恢复?”

我一个字没信,心说拉倒吧,你怎么联系掮客的,掮客怎么拨通我新手机的?

而且,那么贵的基础设施,就我们家户口本上出来的人会舍得真砸了?多半是搞了个屏蔽装置,又意思意思破坏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边角,欺负这群猛男大多没文化。

果然,他就走到角落的那个可疑小马扎边上,往下一摸,拿了个好像遥控器的东西出来。

“每一小块区域都放了一个屏蔽器。”张添一道,笑得有点古怪,“高科技嘛,徐佑不是也拿来骗过你?我作为大哥,回报一下没问题吧?”

我低头暗笑,心说谁能想到,连闫二都翻身了,只有徐佑这老狐狸是地位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处处遭遇压迫。

对啊,徐佑现在怎么样了?

地道飚轮椅这种事,我是不担心掮客的,倒是徐佑现在状况不算太好,恐怕有点狼狈。

反正也到了该出小楼的时候,我就跟张添一要了他的手机,给掮客那边先发个消息问能不能通话,打算说明一下已知的线索。

那边似乎信号极差,缓慢回了一句打不通,接着才断断续续又回了几条消息,接着,是一段镜头晃动严重的视频。

不知道脚底下那长条多首人到底休眠多久,为了防止它醒来又在外面堵门,我捏着手机,就先和张添一悄悄开锁,推门而出。

一出门,首先感到的就是空气里难言的憋闷感。

月台的草丛一片狼藉,基本全部毁了,被大风暴摧残过后,所有植物连根拔起。

连带着月台上那些被杂草顶开的开裂水泥板,也被掀起一大片一大片,露出底下被狂风刮过矮下数寸的泥土。

万幸在这个夜晚,四周依然是亮如白昼的,我们就都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月台外面走。

才走了几步,手机忽然急促震动两下,又有新消息发来。

我原本想出去后再看,但似乎是猜到我的心思一样,手机再次一震,居然来了个立刻挂断的电话。

不对啊。

我一个激灵,掮客他们那边是试过现在电话打不通,才改为发消息的。从安全角度来说,在地道里穿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变故,也会尽量避免发出声响。

那这个电话,是为什么?

我只能想到一个字面意思的答案,这个电话是专门拨给我们的,是为了让我们一定要接,或者说,有一个必须去看手机的动作。

这是一个预警。

莫名的紧张感里,我轻轻划开手机解锁,一条信息立刻跳了出来:

“孩子,你们是不是正在走动?朝向是往酒吧这个方向?”

也就是同时,张添一忽然说了声不对,就按住我,往边上看了看,一把拽住了我的衣领。

我后背一紧,顿觉不好,还没来得及抗议,整个人就在巨力和惊愕里斜飞出去。接着,张添一飞身跃上了月台的一个路灯,后发先至一把重新揪住了我。

我被悬空拎在路灯上,目瞪口呆。心说怎么回事,封建糟粕这么久了,现在才对我这个冒牌余孽实施死刑吗?

因为售价不菲,还被我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此时不停快速跳出消息:

“停止移动!”

“孩子,停止移动,先远离地面!”

“我们还在地下,下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扩音装置。”

又是一条消息:

“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小镇边缘,但能清楚地听到你们移动的脚步声。还有,你们后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似乎是听着声音在快速靠近你们。”

伴随着消息的不停跃出,我感到后背稳稳揪着我的手臂在无声往上提。

“下面好像有东西,很近。”张添一轻声说。

闫二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有点抖,有些惨然地哈哈一笑。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上一次我运气不错,它吃饱了,开始孕育胎儿,结果最后我只死了一半,人不人鬼不鬼的混着。这次不知道运气怎么样……我还挺害怕的。”

“投票的本身,是为了找到它认为不合格的胎儿。再结合你总结的规则,姑且可以认为拥有“家人”保护的是胎儿,独自一人的“流浪汉”不是。”

他说:“我们拿命淌出来的规则现在就是如此,但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家人?我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

“哈,算了。”

“喂,头顶上的亲妈。给您买一送一,死胎:闫默,周听卯。”他短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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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皱巴巴的藏青色塑料手册,拿在手里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小心把黏在一起的书页揭开,里面字迹已经沤烂了只能辨别偏旁。

但大概是导游异变前的那段对于湖的介绍词,和我当时读唇语揣测得相差无几,基本全是错的,几乎没有参考价值。我接过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但还是谢过那伙计。

他颇为失望,一个人有些发蔫就又翻回二楼去翻找。

我道先不忙,让他把我也拽上去。我想看看那手册怎么会掉在露台上。

考虑到一楼有脏兮兮的积水,我们有打破气窗从天花板进入室内探索的可能,几人都先从背包里翻出雨靴雨披、扎好袖口裤腿,在外缠上严严实实几圈保鲜膜。

三位张家伙计都穿上薄薄的贴身水靠,把对讲机和换下来的衣物打包,先转交集中到我这里。

所有人依次翻墙,小队长半蹲托了我一把,我一蹬,完全不需要使力就被上面人轻松拽上去。落地就发现脚底下霉得厉害,好像掉渣一样,整个露台的水泥面踩上去是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塌。

而且这露台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有大半边堆满了杂物,都是散落的,实际能落足的平地极少,缝隙里也全是那些“爬山虎”。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用榕树枯死气生根伪造出来的东西,比榕树本身还让我浑身发毛。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好像恐怖谷效应一样,把我脑海中关于榕树和爬山虎的两种常识都搅得粉碎。

一定要描述的话,我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长着人牙正在咧嘴微笑的狗一样,眉心一直跳个不停觉得无比反胃。

那伙计给我引路,把一些杂物推开,就道:“刚才那手册就落在窗边夹缝里。”

我才发现中间果然有个天窗,边上还有刚才那伙计为了观察趴下去,蹭出来的一个隐约人形轮廓。

天窗已经被他大概擦拭过了,黑灰之中擦出来脸盆大小的不规则一团,往下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候也顾不得脏,我们都在天窗口尽量挨着趴下,让那伙计举着远光手电。

我们都伸脑袋往一楼室内看,小队长倒是还盯着那天窗的边缘,我问他看什么,他摸了摸窗边的密封条:

“兄弟,你那手册说哪儿发现的?这怎么卡得住?”

那伙计为了不跟我们挤,是独自踩在一个搬过来的杂物箱子上,半弯着腰伸着手在我们上方打光的,听到这话人是兢兢业业纹丝不动,嘴上则纳闷道:

“不是外面,是里面。”

头顶母体的目光猛然落下。

远处不知何处,一声尖锐地哀嚎挣扎着响起。完全同步的刹那,闫默融化。

作为保护胎儿的坚定守卫,母体捕获并清除了窃取养分的墙中鼠。

可怖的光亮消失了,我曾经体验过一次的,那种难以抵御地困倦袭来。

接二连三的倒地声,所有合格的“胎儿”都栽倒入睡,进入了本次平安夜。

被人为掩盖上一层温和轻纱的童年就此中止,分娩的恐怖剧痛要到来了。

香甜而安然的睡意中,我的眼泪猛地流了出来。

温暖的腥黄羊水把我们淹没。

接着,随着阵痛和挛缩,陷坑的四方边界开始不停回缩。腹部一痛,连接着我们的脐带地道向我扑来。

虚幻又切实地,我感到某种饱足从四边八方而来,我回到了那截困住我的地道之中。

上或者下,就像一开始我感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我曾经看到的一段话。

那是一位作家说过的,他说,人在平原上行走,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堵墙是什么?

是死亡。

此刻的我终于绝望地认识到,是的,这就是死亡。

作为还未出生,等待分娩的胎儿,我在死亡中必须再一次等待,等待并不存在的时间流逝。

我前所未有虔诚地向所有不可知的存在祈祷,祈祷这个平安夜后的白天和夜晚,我们还能在陷坑中活过来,哪怕是作为真正畸变淘汰的泥中祟。

我心头一动,摸了摸那些白膏泥,忽然五味杂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守矿人永远封存了这里,为这座矿洞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墓穴?先知是短视的,它只是一道浑噩的规则,没有任何可以沟通和交流的方法。”

可是,我脑海里闪过台仔和老板他们的脸,偏偏作为随时可以抛弃的捕食器官,他们不论好恶,都被先知赋予了人性作为点缀。而先知本身却依然深陷疯狂愚昧之中。

“不止是先知。在过去,采矿人也好,年家人也好,都尝试过许多以为可以和怪谈共存的方法。”张添一抬头看着我,缓慢道:

“但不管是牺牲让步还是激进的利用对抗,这些前人已经都淹没前尘,没有痕迹了。张家是所有残存流离者的聚合,也未必能一直侥幸存在下去。”

“那你呢?你是哪一种?”我也看他,有点难过,“你想杀死所有与怪谈有关的事物吗?”

张添一愣了一下,长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不,我只是一个清理掉先行者足迹的人。采矿人被盗矿者因为可笑的理由劫掠杀死,这种事情的发生绝不是偶然。我受到了嘱托,需要把他们都隐藏起来。”

我点头,下一秒忽然问道:

“所以你见过逃出去的神女。”

第 143 章 离开(修)

我的问话来得非常突然,这是我从那些老油条那儿学来的,讲的就是个出奇不易。

问完我也是一屏息,有些忐忑生怕他说出个惊世骇俗的狗血往事来。

结果话音刚落,额头上就是一红,我吃痛啊了声,才发现原来是张添一这厮根本不吃这套,抓了颗黄豆正中我脑门。

这就是嫌我话多误事,再废话要把五香黄豆当枣核钉使了。

“还聊?”他无奈骂道,“嫌这尸香火锅里只有红油没肉是吧?”

这事我不占理,当即讪讪一缩脖子,想起来好歹还有半袋子“暗器”等着敲我,所谓能屈能伸,套不出话就算了。赶忙擦了把掌心里的汗,将才停了半分钟的钢管抓紧,就着一个稍微松软些的角落继续刨。

在城东小区,大约六七点后的夜晚已经进入一片戛然而止的寂静,并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将这份常人无法察觉的不安,向我所在的荣幸小区蔓延逼近。

比起蒙昧的人类,动物则更为警觉,大量流浪猫狗躁动地迁移、减少,经常在夜间没有道理地无声哀鸣。

此时,一只差错下险些被异化后的徐佑捕食,曾无意中躲进过未成形岗亭的小狸花猫,逃到了我们小区,赶上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猫粮投放。

已经被部分污染的小狸花猫没有意识到,“孕育”一旦开始,它就已经无法正常被人看到了。此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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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徐佑来了,跟着仓皇逃窜的小狸花猫的脚步,跟上了出来喂食的我。

他跟着我回到了店里。

此时的我完全没有接触过怪谈,对许多怪异的事情并没有察觉,相对于那个妖异的世界,还是个单纯的盲人。

我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客人,没有看到徐佑正在一小块一小块剥落的皮肤,一边整理着库存,一边顺口就习惯性攀谈,指望忽悠新客买点啥。

小狸花猫在我脚下大声嚎叫,急得团团转。

但此时,我还在一无所知地问:“客人,需要什么吗?”

接着,“岗亭”也来了。

所有的成员全部到齐,岗亭还没有稳定地规则还在不停改变,也许是某种幸运,徐佑清醒了一秒钟,作为彻底畸变的产物,模模糊糊感到了一些岗亭规则的内容。

他立刻做了一个自救的举动。

他向我开始编造一个新闻,一个流浪汉在大半个城区之外,如何狼狈又惊悚地由于神志不清,袭击了猫狗,又被小区安保发觉叉出去的新闻。

这新闻十分有爆点,又没有伤人,还在十分遥远的城东,我一下就停住动作,安心地好奇问他,让他讲讲细节。

怕他不乐意,我随手摸了个一块五的廉价打火机塞给他,厚着脸皮跟他勾肩搭背,喊了声哥。

这一刻,像是某种古怪的声响在耳边嗡鸣,徐佑的冒险有了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成果。

在我这位“家人”温暖热情的注视下,徐佑完全出于本能地详详细细给我编了大概一个多钟头的故事,直到我不好意思打断说要打烊了,神志逐渐清明。

然后他掏出整个钱包(居然这都没丢),提着一堆东西跟我道别,在我真情实感的“下次再来”里沉默点头。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不知道多少天,我小店里的顾客来来往往。

它们想转移宿主逃离地宫的召唤。

狗日的它们想爬到我嘴里!

我猛地一低头,就拿头槌撞开那张凑近的人脸,死死咬紧牙关。此时死马当作活马医,顾不得身上那些外翻的鲜红发动,我就抄起挂在脖子上的手电抡满了砸过去。

“小然!低头!”

掮客的声音在远处喝道,忽然打开强光手电对准了我。

我想都不想立刻捂脸往下一趴,“砰”一声响,从极远处的下方传来一声尖锐的穿行声,一颗子弹精准点射在离我一线之隔的人脸上,再下一秒,嗡一声,一颗照明弹也追着弹道过来,爆出强烈的热浪和火光。

那些人脸和肢体混乱中挥舞起来,我一咬牙,猛地就挣脱从其中翻了出来,整个人一下子落空往下方掉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啸,我还没来得及闭眼等死,一道钩爪就被人甩了过来,一下子扯在我的腰上。

接着,牵引绳上有几名伙计已经爬上来赶到,其中一个飞扑把我拽住,在另一名伙计的帮助下用力荡回。

这一下大起大落,我深吸一口气,才发现刚才那两个救命的子弹是下方还悬挂着的徐佑和闫默二人在配合打出,掮客那一记稳到极点的手电筒强光是在浓重的水雾里给他们指路。

“还有没有!”我精神一震,大喊,“再远点打得到吗?”

回应我的是急奔中一名长足人陡然踉跄了一下,一枚子弹无比阴损地炸开了它脚边的夯土。

这时候不用多说,我们全部默契地开始脱负重,把那些土制炸雷全部绑在备用的钩索上,往那些长足身上甩去。

一声唿哨,掮客、张添一、高六都从长足人身上跃下,腰间的牵引绳拉开,成了三条绊马绳。

其他几个幸存的伙计都往我们这边跳来,大喊稳住稳住,倒载萝卜一样被我们挨个死死抱住。

也就是同时,一个又一个发足狂奔的长足人被绊倒,我们趁机拉紧钩索免得脱落。张添一直接扒住地面翻到其中一个还在稳定重心的长足人身上,就一下拉紧了绳索,把那些闷雷牢牢塞到最中央。

掮客和高六也落下,不分先后都在挣扎着爬起的长足人中穿行。

就听方獒这厮又在挑事,哈哈一笑,这关头居然吼了一嗓子:

“各位救命菩萨!固定好啊!洒了这些闷雷子可没有了!得是蝴蝶结!”

我忽然也笑,心说我们这儿高手云集,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阵仗,怕什么。

在牵引绳剧烈的晃动里扯开烫伤的嗓子跟着喊:“ 加油!”也不指名道姓,故意喊道:“我相信你最行!”

远远地听到谁笑骂了一句,我们再次用力晃动牵引绳荡出,片刻后三个人影去势已尽,快速摔落下来,被我们伸手拽住。

嗡一声,吃重过满的牵引绳绷到最紧,那些长足人已经爬起,不停歇的地裂声中,如失惊的马群全部往前冲去。

“走!回船!”

有谁大喝一声,此时下降的速度风驰电掣,我们扣死搭扣,在重力的作用下比电梯还快,撞进依然滚烫的水雾之中。遥遥在望的地宫露出灰白一角,已经近在咫尺。

我没有留恋,望向身边。

“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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