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幻梦破灭(2 / 2)
朱冉缓缓点了点头。
“一个猎户之女,常年与山林天气打交道,对于观测天象、预判风雪,应该比寻常人敏锐得多!她理应能够提前察觉到天气有变,大雪将至。”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选择在大雪已然降下、路途艰难凶险之时,孤身一人进城?这......符合一个猎户之女应有的常识和谨慎吗?她就不怕被大雪所困,甚至冻毙途中?”
“这种可能性,对一个有经验的猎户来说,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可她偏偏选择了最危险的时候进城,一个弱质女流,这太反常了。”
苏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视朱冉开始剧烈动摇的瞳孔。“将这一点,与之前那一连串的‘巧合’联系起来......朱冉,你还觉得,这仅仅是‘缘分’二字,就能轻易解释的吗?”
朱冉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苏凌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他潜意识里或许曾一闪而过、却被“缘分”和“爱意”强行压下的疑虑,彻底翻了出来,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时只觉得是上天眷顾,此刻想来,处处透着精心设计的痕迹!
苏凌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用那平稳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当然,以上这些,或许仍可归为推测,算不得铁证。那么,我们再往下说。”
“你曾告诉我,雪停之后,你送她回家。但她只让你送到镇口,并未让你亲眼见到她的家宅在何处,甚至......你连她家具体在镇子哪个方位,都一无所知。对不对?”
朱冉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是......她说,怕被街坊邻里看见,与陌生男子同行,会惹来......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
苏凌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理由,乍听之下,合情合理。但是,朱冉,你仔细想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你这陌生男子家中过夜,直至雪停才离开。那时,她就不怕‘流言蜚语’了吗?”
“为何在你家中过夜不怕,反而在送你回她自己家时,却如此顾忌起来了?”
“这......”朱冉猛地噎住,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问题,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在自家门前反比在陌生男子家中更顾忌名节?这根本不合常理!
苏凌没有逼问,给了他片刻消化这巨大冲击的时间,才继续道:“好,即便我们退一步,为她找个理由——或许在你家时,周围的邻居她不认识,所以不那么在乎。那么,我们再往后看。”
“你告诉我,后来,是她主动来你家找的你,理由是......太过思念于你。并且,她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你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夫妻。对不对?”
朱冉已然预感到苏凌要说什么,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问题就在这里!”
苏凌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朱冉,你从头到尾,仔细回想一下!在整个过程中,你可曾亲自去过她口中那个‘家’一次?哪怕只是看一眼?你可知道她那所谓的‘家’,在镇上的具体位置?门朝哪开?院里有何陈设?”
朱冉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摇了摇头,声音颤抖。“没......没有。她......她再没提起过......”
“这就是了!”
苏凌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锐利如刀。
“一个女子,仓促前来投奔心爱之人,或许可以理解。但她家中难道就没有任何需要收拾、需要带走的物事了吗?哪怕是几件换洗衣物,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然而,从她来找你之后,她便再未回去过,也再未提及过那个你从未见过、甚至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家’!”
苏凌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据此,我推测——那个镇子,根本就不是叶婉贞的落脚之处!那里,也根本没有她所说的‘家’!”
“这,才是她只让你送到镇口的真正原因!这,也是她后来绝口不再提那个‘家’的任何信息的根本原因!因为,那根本就是她为了接近你,而随口编造的谎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轰——!”
朱冉只觉得脑海中天旋地转,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苏凌的推理,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他心中那座名为“家”的海市蜃楼,彻底劈得粉碎!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大雪天,叶婉贞站在镇口,回头对他巧笑倩兮,那笑容背后,竟是如此冰冷彻骨的算计!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冰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也彻底熄灭了。他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膝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还......还有么?”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
苏凌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有!”
“当时,我留在你家用饭。我曾留意到,叶婉贞在院中杀鸡的动作。”
苏凌的目光变得深邃,“她的手法,极其熟练。褪毛、放血、开膛破肚,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寻常女子的犹豫和惧怕。那种熟练,绝非一日之功,更像是......常年如此。”
朱冉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更重,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颇为自豪地向苏凌解释。
“属下......属下当时还告诉您,她是猎户之家出身,杀鸡宰鸭不在话下,便是宰羊那样的活计,也能一刀毙命......”
“正是如此!”苏凌打断他,语气凝重。
“羊,体型远比鸡鸭大得多,力量也更强。莫说是普通女娘,便是寻常男子,初次宰杀大型牲畜,也难免手软心悸,见血而栗。”
“可叶婉贞,非但不怕,手法反而干脆利落,透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效率!这,绝不是一个仅仅‘跟随父亲进过几次山’的猎户之女所能具备的!这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需要一颗......对鲜血和死亡司空见惯的、足够冷硬的心!”
苏凌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朱冉。
“除非,她平日里所做的‘活计’,便是与杀戮为伴!除非她......本身就是......”
“——杀手!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朱冉猛地接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他终于自己说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苏凌缓缓地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判断。林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朱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还有......”
苏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耐心。
“她告诉你,她父母早亡。但每当你问及她父母因何去世时,她总是流泪不语,至今你也未得详情。”
“一个人,即便再伤心,在面对自己认定可以托付终身的爱人时,也总会有压下悲伤、倾诉往事的时候。可叶婉贞没有,她每次的反应都如出一辙——悲伤垂泪,却绝口不提细节。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否在以哭泣作为掩饰?”
“因为她根本编造不出一个合情合理、能经得起推敲的‘父母亡故’的理由!她无法自圆其说,便只能用眼泪来搪塞,来博取你的怜惜,从而回避这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朱冉听着苏凌这一条条、一件件缜密无比、逻辑严谨的分析,只觉五内俱焚,肝胆欲裂!
他握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起伏不定,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往日那些被他视为甜蜜回忆的点点滴滴,此刻全都化作了刺向他心口的毒针!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中的可怜虫!
苏凌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传递过一丝无言的安慰与支撑。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过了许久,朱冉才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凌,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公子......您......您究竟是何时......确定的?确定她就是红芍影的人!还......还如此清楚地知道,她就是红芍影派驻京都的......分司主?!”
这是他最后的疑问,也是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的最后一点执念。
他要知道,苏凌是如何洞悉这一切的!
苏凌迎着他绝望而执拗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中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沉重。
“前几日......深夜。”苏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回忆的凝重,“我......曾暗中跟踪过她一次。”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浓密的枝叶,望向了龙台城的方向,缓缓道:“也正是在那一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什么?!您......您跟踪过她?!”朱冉闻言,如遭雷击,猛地从枯木上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愕然!
他死死地盯着苏凌,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苏凌......竟然早就行动了!而他,这个所谓的丈夫,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虚假的温柔乡中!
月光下,苏凌的面容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古井,映照着朱冉那张因极度痛苦和震惊而扭曲的脸。<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