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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以。”◎
入夜, 周遭静寂，宋听欢躺在床上，屏息凝气, 不错过屋外一丁点的动静。
宋明理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 一直都没有回来, 傍晚的时候，曹芸和宋伟也出门了。整个屋子里, 眼下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多时, 楼下传来响动。
“我知道了，多谢哥几个。”
是宋伟的声音, 他明显是喝多了。
她听着对方虚浮的脚步声, 先是上了楼, 进了厕所，抽水马桶的声音响起, 继而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的房间。
宋听欢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下意识地，她转头看桌上的白瓷杯。
“啪嗒——”
反锁的门锁被旋开, 宋伟含糊的声音响起, “婷婷妹妹，睡了吗？”
宋听欢早已经从床上起来, 躲在距离门口最近的衣柜旁。她将枕头塞进被子里，拱出人高的样子, 昏暗的房间里，宋伟果不其然朝床边走去，“婷婷？”
他靠近, 摩挲着床边, 抚上隆起的被子, 整个人覆盖上去，“婷婷，给哥亲一下，就一下。”
宋听欢躲在门边，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
恶心，太恶心了。
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在宋伟的污言秽语里慌忙跑出房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手里还拿着片薄白的瓷片，是她手边唯一可用的利器，宋听欢快步下楼的时候手心被瓷片割伤，她忍着疼，向门口奔去。
身后响起宋伟的声音：“谁？”
他依然迷迷糊糊，脚步却已经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宋听欢紧张害怕到极致，手心蜷紧，有蜿蜒的血线顺着手背滴落在地板上。
触到防盗门锁的一瞬，她像只终于冲破牢笼的鸟。大力推开沉厚的铁门，外界的冷空气涌进来。
可也仅仅是一刹，肩膀就被扣住。
“妈的，居然敢跑，看老子不弄死你！”
身后响起宋伟染了浊气的声音，宋听欢直直被掼在墙上，肩背吃痛。
宋伟轻嘶了声，一摸脸，满手是血。他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才看到宋听欢胸口起伏，手中死死扣着的薄白瓷片，细白的手腕上沾满血迹，瓷片上也沾了血。
“妈的！”宋伟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老子今天非上了你！”
他欲欺身而上，却被宋听欢捏着的薄白瓷片生生唬住，平素里看起来温软无害的女孩子，手上沾着血，乌黑眼底冷凝霜色，血珠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来，滴落在地，星星点点绽开，红得刺眼。
“宋伟，你要是不怕死，你就试试看。”宋听欢双手捏着瓷片，直直指向宋伟，“你敢碰我一下，我就会用一万种方法割断你的喉咙。”
宋伟蓦地笑了，看向她的目光森然，“想死啊。”
他靠近一步，宋听欢举着瓷片的手腕轻颤，又一步——
“就算死，也得先——”
“嘭——”
掌心被瓷片割得生疼，呼吸失序，几近窒息的一瞬，防盗门被大力掼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破门而入，抓着宋伟的后颈，直直将他整个脑袋撞向对面的墙壁。
咚——
一声惨叫，雪白墙面涂染鲜红，汩汩的鲜血顺着宋伟的额角流下来。
走廊上应声灯的白光泄进来，映亮少年冷硬的下颌线，唇角抿得锋锐，修瘦指骨成拳，挥起落下，空气里便响起骨骼错位的声音。
宋伟又一声惨叫，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继而拳拳到肉，伴着痛苦的□□。
看着宋伟几乎像一块破抹布一样摊在地上，宋听欢才渐渐回过失神，她乌润的眸子里浸满泪光，视线里的少年弓着背，一身黑衣，于这样的深夜却如天神降临。
宋听欢开口，声线哑涩，“江遇。”
细微的两个字，如蚊讷，江遇挥起的拳头滞在半空中，他缓缓转头，湛黑眼底戾气满溢，煞然若修罗。
宋听欢的眼泪一霎涌出，惊惧、害怕、绝望交织，薄白瓷片应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她不管不顾直直扑进江遇怀里，黑色的冲锋衣还沾染着秋夜的寒凉，少年的胸膛却滚烫。
“江遇。”
极轻的两个字。
江遇抬手，扣住宋听欢轻颤的肩膀，将纤细的女孩子全然护在怀里，“我在。”
“江遇。”
“我在。”
“江遇……”
“我在……”
她喊一声，他便应一声，不厌其多，不厌其烦，回应她所有的无助、不安、恐惧、难过和思念。
凌晨两点，宋听欢和江遇从派出所出来，宋伟因为受伤被送到了医院，宋明理和曹芸则被扣在了派出所。
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才在做完笔录的时候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宋明理一家三口涉嫌非法拘禁，将被立案侦查。
但宋听欢清楚，他们所犯的罪可不止这一项，这次进去，这口牢饭他们吃定了。
眼下已经渐入深秋，陵城的昼夜温差增大，宋听欢和江遇安静地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
江遇仍旧一言不发，宋听欢垂眼看他缠了纱布的手。
她自己的右手也缠着纱布，江遇伤在手背，因为揍宋伟擦伤了骨节，而她的在掌心，伤口更深。
宋听欢用受伤的右手轻轻碰了下江遇的手背，江遇垂眼看她，宋听欢弯起一个笑，“要不要拍个照片留念？”
她抬手，挥了挥自己被包得略显圆滚的手，“难得凑出一个同款。”
江遇沉默。
方才在医院还因为包扎伤口哭鼻子的人，这会儿到笑得开心。
可他笑不出来。
今晚如果他再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
江遇根本不敢去想。
宋听欢看他依旧紧抿着唇，她知道江遇在自责。
“就算你没……”
想安慰的话甫一出口，宋听欢就被江遇扣着后脑按进怀里，她听到头顶少年闷闷的声音，“对不起。”
宋听欢抓着冲锋衣的布料，硬挺的面料在她的指尖一点点变形。
她不怪江遇。
说到底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宋明理一家，他们才应该接受制裁和惩罚。
“哦，我接受。”宋听欢仰起头，看江遇濯黑的眼睛，“我接受你的道歉，为了表达你的诚意，能给我笑一个吗？”
一个全然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
江遇扯起唇角，却没有笑意落在眼底。
“笑的真难看。”宋听欢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他的嘴角，“再弯一点。”
江遇默不作声，也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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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宋听欢摆弄。
她在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惊惧和后怕，冲淡难过伤心的情绪，冲着他笑，半点不想他担心自责。
“现在呢，笑得好看一点了吗？”江遇垂眼问。
“一般般吧。”
“那怎么样才算好看？”
“笑成如花那样的吧。”
“那样叫好看？”
“我觉得好看。”
“行，我努力。”
触上江遇眼底的认真，宋听欢一瞬笑出声，她埋头抵在少年的胸口，冗杂沉晦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眼角有湿意淌下。
“江遇，谢谢你。”
闷闷的一句话，很轻。
这是宋听欢人生中第一次开房，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和江遇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酒店这样的地方还是让她无比拘谨。
江遇：“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公安局。”
宋听欢点点头，又看向客厅里的沙发，“你可以吗？”
刚才在楼下大厅，江遇原本是要两间房的，是她急急开口，说“一间”。然后在前台惶惑不解犹豫警惕的视线里，江遇轻咳了声，要了套间。
但即便是套间，也只有一张床。
“要不要让酒店加张床？”宋听欢问。
“不折腾了，睡不了多久。”
“哦。”
宋听欢垂下头，她知道江遇在看她，“那我去睡了。”
“嗯，我就在客厅，害怕——”
“我不怕！”截断江遇的话，宋听欢头都没抬，转身就进了卧室。
门被关上，她靠着门板，轻轻舒了口气。
肩膀被扯痛，宋听欢轻嘶了声，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她没说，这会儿才发觉肩背火辣辣地疼。
“怎么了？”
隔着门板响起江遇的声音。
“没。”宋听欢掩饰，着实没想到这房间的隔音居然这么差。
明天她就去买点药膏擦一下，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江遇：“那，晚安。”
宋听欢：“晚安。”
但宋听欢却失眠了。
后背疼得没办法沾床铺，她不得不趴睡，可这样的姿势又会牵动手心的伤口。
身体不舒服，心里也沉甸甸的。
后续大概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宋明诚那边肯定是瞒不住的，她已经可以想象宋明诚知道这件事件后的愤怒和自责，希望不要影响到他的身体。
江遇也不能一直留在陵城。
之前在做笔录的时候宋听欢才知道，宋伟的确是给江遇发了信息询问银行卡的密码，但江遇却不是因为这条信息才来的陵城。
难怪他来得这么快。
自从江遇升高三之后，他们俩的聊天全部都集中在夜晚十一点以后，起初是她主动，之后渐渐地，就成了江遇主动。
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但宋明理拿到她的手机之后，许是看到了她的置顶联系人，猜测江遇的重要性，又研究过他们的聊天内容，于是第一晚，宋明理就借着她的身份主动敲了江遇。
江遇说，第一次他并没有意识到，但昨晚依然如此，他便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
彼时江遇坐在椅子里，面对民警的询问，偏头看了眼她，“在不确定会不会打扰到我的前提下，她不会主动联系我。”
原来，江遇知道她渐渐不主动联系他的原因。
手臂被枕麻了，宋听欢想要翻身，却不小心牵动了肩膀，她忍着疼没叫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红肿的地方。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宋听欢翻身的动作一顿。
“不舒服吗？”
隔着门板，江遇的声音再度响起。
宋听欢半边身子还悬着，她艰难躺平，深呼吸，“没有。”
门外沉默半晌。
“你已经翻了六次身了。”
“……”
“宋婷婷。”
“嗯？”
“要不要聊聊？”
良久，宋听欢回了一个字：“好。”
她让出半边床，规规矩矩躺在靠窗的一侧。江遇只沾了个床边，两米的大床中间完全还能再睡下两个人。
“书棠阿姨最近怎么样？”
“情绪稳定下来了，家里的老管家寸步不离地看着，应该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江衍哥呢？”
“老样子，时好时坏。韩晶晶真的烦死了，每周一次的视频，她自己能说全场。”
宋听欢抿唇笑，她可以想象那样的画面。
有点滑稽，但也有点难过。
“一亮学长是不是快要艺考了？”
“嗯。”
“我听说秦老师——”
“宋婷婷。”
江遇转过头，房间里亮着暖黄色的壁灯，温软的光落进他湛黑的眼底。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问关琳琳、李阔、周以泽、韩书铭——”
她问了所有人，唯独不问他。
问问他好不好。
宋听欢抿唇，他们还是谈到了这个话题上。
她仓促转学，所有的解释也不过一条短消息：对不起啊，我可能没办法回江北了。
西洲岛的那个夏夜，她曾默默许愿：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人，果然不能贪心。
佛祖知道了，都要降下惩罚。
“关琳琳挺好的，上一次的月考成绩550，还有两年的时间，足够她冲击海大。但她也不一定真的还惦记老韩，我听说她和高一的一个学弟打得火热。”
江遇自顾开了口，有些无奈，也有些赌气，但还是很认真地告诉了她她所关心的。
宋听欢压下眼底的难过，“你好八卦。”
这一点也不像他，关心一个高二学妹的成绩，还掌握人家的感情状况。
“你难道不想知道？”江遇反问。
“想。”心尖涌起热意，宋听欢抬眼看身边的男生，“可是这些，琳琳有跟我讲诶。”
江遇：“……”
“江遇。”宋听欢喊他的名字，格外温软，“你呢？”
“年级第一、帅得没边、没有对象。”
冷冰冰的十二个字，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啊，还真是一点不谦虚。
宋听欢没忍住，笑出声，牵动肩背的一瞬轻叫出声。江遇倏然转头，才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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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江遇的视线在她肩膀一掠，已然猜出了八.九分。
宋听欢小声解释：“没什么，一点点疼，不严重，所以刚才在医院的时候我才没说。”
江遇却不信，他开口，极轻的问句：“我看看？”
生怕自己唐突，冒犯了她。
四目相对，宋听欢藏在头发里的耳尖一点点烧红，她小声拒绝：“不……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一丢丢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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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
翌日, 天刚刚亮，宋听欢就来了医院。
宋明诚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还不能长时间下床走动, 医生说大约年底的时候才能出院。
远远的, 宋听欢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宋明诚气急败坏的声音：“畜生！畜生！”
她连忙加快步子, 一路跑了进来。
病房里杯盘狼藉，小米粥被泼洒了一地。
宋明诚的助理尴尬地站在一旁, 看到宋听欢, 如临大赦。
“婷婷，你……你帮我劝劝宋总。”
宋听欢猜, 宋明诚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宋明理一家做的事情。
她俯身, 将落在地上的盘碗一样样收进垃圾桶,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玻璃碎片擦过垃圾袋的窸窣声。
半晌，宋听欢起身, 将垃圾袋收口递给宋明诚的助理，“李叔叔，麻烦您帮忙扔一下。”
“不麻烦, 应该的。你和宋总——你们, 慢聊。”
病房里只剩下宋听欢和宋明诚两个人，宋听欢走近, 偏头，看着宋明诚, 眉眼漾起笑：“爸爸，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有一次我去公司找你，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小姐姐们凑在一起, 她们一边翻偷拍你的照片, 一边压着声音尖叫, 说宋总好帅。”
宋听欢微顿，“你说，你刚刚发脾气的样子，如果被你的迷妹们看到了，是不是很幻灭？”
宋明诚沉默，面上还有些不自然。
宋听欢在他身边坐下来，缓缓伏在他的胸口，像小时候一样，她小时候总喜欢趴在宋明诚的胸口睡觉。
不过宋明诚下腹有伤，宋听欢并不敢真的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她开口，声音轻软，像在撒娇，“爸爸，你赶快好起来吧，今年过年，我想回凌水镇。”
宋听欢就出生在凌水镇，那里才应该算是她真正的家乡，一处山明水秀的江南小镇。
“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鱼，你都很久没有给我做过了。”她声线里染上了一丝抱怨，“还有虾仁豆腐汤、笋尖炒肉、油烧海蛤……”
她像个贪吃鬼，把自己从小到大喜欢吃的东西逐样说了一遍。宋明诚终于出声，哽咽地回了一个字：“嗯。”
宋听欢起身，弯着眼睛，“爸爸，你从前常常说，做人要吃一堑长一智，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才会成长。我受了一点委屈，认清了身边的一些人和事，挨一次打学一次乖，虽然这个过程有些艰难，但你的婷婷，长大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
长大了，不会再是那个有点傻乎乎的小姑娘了。
知道了遇事谨慎，沉着不慌，懂得了揣度人心，明理辨人。
宋明诚靠在床头，眼底涌出水光，女儿长大了，原本是该喜悦的，可他自责、愧疚、悔恨、愤怒，所有的情绪在胸中横冲直撞，却又被女儿的温软熨帖。
“婷婷，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宋听欢看着宋明诚眼角的泪，上一次爸爸落泪，还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爸爸，我不委屈。我一直想要长大，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我愿意的。”
隔着一道门，江遇安静地站在走廊上，手里拎着刚刚买来的早餐。
宋听欢的话一字不落入了他的耳中。
江遇垂眼，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领口，抵在下颌。
长大吗？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她永远做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江遇是在三天之后回的江北，他不许宋听欢送，自己上了计程车。
宋听欢站在人潮熙攘的街口，看着蓝色的计程车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不舍吗？
当然。
临别时不过一句：“你不许再这么跑来了。”
也是昨晚宋听欢才知道，江遇来陵城的那天恰逢江北九校联考。
江遇眉眼沾笑，“肯定啊，我还要回去考状元呢，哪能天天到处溜达。”
宋听欢弯眼。
江遇了解她，懂她，也知道她最担心害怕什么。
那些来不及也没办法宣之于口的思念，一字一句都被彼此生生被压在喉咙口。
哪怕一个语气词，都担心成为彼此的负累。
笑一笑吧，至少他想起她的时候，都是开心微笑的样子。
“笑的真难看。”江遇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角。
宋听欢看到他眼底的笑，以及藏伏在笑意下的不舍。
“这样呢，好看点了吗？”她歪头。
“不好看，没救了。”
“哦。那算了，你回江北吧，那里肯定有笑的好看的。”
“那不行。”江遇收回手，眸光却未偏，“我已经被你带偏审美了，就喜欢丑的。”
他好烦。
烦得她有点想哭。
宋听欢吸吸鼻子，“你还走不走，烦死了。”
“宋听欢。”
很轻的三个字，江遇念得认真，也鲜少这样郑重地叫她的名字。
“两年。”
“什么？”宋听欢不解。
“没办法，有些人太招人了，丝毫不给人安全感，我得先定个名分下来，不然以后还要重新排队。”
“……”
“敢不敢和我做个约定？”江遇问。
“两年，我们各自尽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两年之后，你给我个名分。”江遇叹了口气，“不然这漫长的七百天，我怎么熬。”
又是他一贯的不正经。
宋听欢微微歪头，试图从这点不正经里捕捉到正经认真的那部分。
大抵是在宋明理家的经历真的让她一夜成长，宋听欢在认真思考江遇的这个提议。
人生无常。
世事无常。
即便是手足兄弟都可以利用算计，才十七八岁的他们，真的可以这样信任和交付吗？
“可是——”宋听欢微顿，“你怎么保证两年之后，我们还没有变？即便没有变，我们就一定会是在同一个目的地吗？万一，我们走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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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好煞风景。
理性过后，宋听欢想要收回，却听江遇说：“不会。”
江遇挑起她脸颊边微乱的碎发顺在耳后，认真地回应她的犹豫和不安，“不会，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记得答应我的事，其他的，都交给我。”
我会竭我所能，平山覆海，奔向有你的地方。
“不答应？”这一回，换江遇不安。
宋听欢低眼，再抬眼时，乌润眼底笑意盈然。
她才十七岁，她想要赌一把，试试看。
宋听欢踮起脚，小声在江遇耳边回应道：“两年。”
触上江遇眼底微亮的眸光，宋听欢又补了一句：“万一你迟到了——”
“什么？”
“毕竟我太招人了，你自己想办法排队去吧。”
“行，还给排队就行——”江遇揉上她的发顶，“不会迟到的。”
送走江遇的第二天，宋听欢也回了学校。
闫玥问她身体好点没有，宋听欢点点头，好多了。
生活又重新回到正轨，学校、医院、家，三点一线。
她拼命学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不确定那个目的地在哪，她只想努力做到最好，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才有资格和能力从容抵岸。
临近新年的时候，宋明诚终于被准许出院，父女俩没有回在陵城的别墅，就暂住在三中旁边的公寓里。
公司里宋明诚手下的几个高管过来探望，几人围坐在沙发边聊着宋听欢听不太懂的话题，她点开手机，翻到微信的联系人列表。
和江遇的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三天前。
江遇给她拍江北的初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给整个勤德勾勒银霜，她听见视频里李一亮的声音：“草，谁！谁打老子！”
嘭——
一个雪球盖在了镜头上，视频戛然而止。
陵城的冬天从不会下雪，她好想回江北去看看。
但真的回去了，又会害怕，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金盔铁甲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悉数瓦解。
联系人列表里亮起红点，是关琳琳发来的消息。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凭什么凭什么！】
宋听欢：【怎么了？】
关琳琳：【你不知道吗？】
关琳琳：【江遇的保送资格被取消了】
保送？什么报送？
他不是说要考状元吗？
而且，为什么会被取消？
宋听欢没胡乱猜想，直接给关琳琳拨了个电话。
听筒里，关琳琳怒气未消，“真的气死我了，凭什么取消江遇的保送资格！就因为他背了处分？啊啊啊啊啊，我不服！我代表勤德2300人表示不服！”
宋听欢这才知道，上一次江遇赶来陵城的时候，恰逢江北高三年级九校联考，江遇在下午考语音听力的时候，不顾监考老师的阻拦，直接离开考场，被记了处分。
这件事江遇从头到尾只字未提，如果不是关琳琳今天怒气难平，宋听欢还被瞒着。
挂断关琳琳的电话，宋听欢给江遇发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遇：【什么？】
宋听欢一点圈子不兜：【保送的事】
她盯着对话框，看“正在输入……”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而跳进视线里的绿色小气泡竟只有短短几个字——
江遇：【哦，可能天生状元命吧】
他还在跟她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他知道她现在有多难过多自责吗？
宋听欢对着手机放话：“江遇，我生气了！”
半晌，少年温沉的声音也自听筒里响起：“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抱歉，没办法去陵城陪你了。”
宋听欢的眼泪一瞬涌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所其他的，都交给他。
宋听欢低头打字：【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想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吗？想来哪就来哪吗？你不要——】
她说不下去了，她好难过啊。
她怎么舍得对这样的江遇恶言相向呢。
绿色的小气泡再度跳进来，宋听欢点开，依旧是江遇从前懒洋洋的声音，“没办法，只能给你考个状元了。”
谁要他的状元！
她才不稀罕！
眼泪直直砸在手机屏幕上，晕湿了又一条语音。
还是那么不太着调，慢悠悠地问她：“数学满分，理综295+的状元，要么？”
作者有话说：
要！
一丢丢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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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食言。◎
宋听欢和江遇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 从三天一次，变成五天一次，然后一周一次。
他们谁都不提近况, 不问对方, 聊天内容也不过是一张照片抑或一道练习题引发的三言两语。
他们又一次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入夜, 宋听欢再一次对着手机发呆。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是江遇刚刚给她写的解题步骤, 少年的笔迹依然凌厉, 那么复杂的题目，他只列几个公式, 不过三五步, 即点出关键。
江遇, 或者……我们还是别联系了吧。
至少在他高考前，都不要联系了。
宋听欢承认自己又怂了, 她害怕在某一个她不知道的瞬间，再次影响江遇。
直接一点，果断一点。
反正他们还有两年之约。
腹稿打了无数遍, 几个字磕磕绊绊, 删删减减，却迟迟发不出。
先别联系了。
暂时不联系了。
可是她舍不得。
她又贪心地舍不得, 变成了她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既要又要。
同一时间的江北, 江遇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正在输入”的字样迟迟未消，消息也没进来, 他大半张卷子都要做完了。
这段时间江遇能感觉到, 宋听欢在刻意疏远他, 他大概能猜到这其中的原因。
就像现在，明显是又纠结了，他得表个态。
宋听欢反反复复纠结了许久，自己的消息没发出去，江遇的消息却跳进来了。
江遇：【做题了，回聊】
宋听欢长长舒了口气。
那种被人做决定的感觉似乎并没有很糟糕。
她删掉输入框里碍眼的几个字，回复：【好，加油】
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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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宋听欢和宋明诚一起回了凌水镇。
宋家的祖宅还在这里，只是许久没有人住，来之前宋明诚已经让人提前打扫过。乍然回到出生的地方，宋听欢新鲜又雀跃，繁忙的乡野生活冲淡了心里的纠结和迷茫，她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这样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也没有时间去想江遇。
除夕夜的时候，宋听欢偷偷喝了一点米酒，万家灯火团圆夜，总会勾起些愁绪。
她趴在桌子上发呆。
宋明诚的腿脚还不利索，日常的行动基本都要靠轮椅，他陪宋听欢坐在桌边，昔年在他身边咿呀学语的小娃娃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
“在想什么，要不要和爸爸聊聊？”
“我……”宋听欢张口，又咽下想说的话，她不太敢让宋明诚知道江遇的“存在”。
那种不是作为孟书棠儿子的存在。
“没有，就是——有点困了。”
“婷婷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宋明诚靠进轮椅，“让爸爸猜猜啊。”
宋明诚故作玄虚，宋听欢忽然就有些紧张，“爸爸，我……”
“是不是因为那个来陵城的男孩子。”
“……”
宋听欢本来就因为喝了米酒有些脸热，眼下直直被宋明诚说破，怎么可能不尴尬。她偷偷瞥一眼宋明诚，又极快地低下眼，纤长的眼睫眨啊眨。
“爸爸，你……知道啊。”
“你当爸爸傻吗？”
宋听欢抿抿唇，不说话了。
宋明理一家还被关在看守所里，事情闹得那么大，宋明诚应该早就知道事发的那天江遇来陵城了。
“现在呢，要不要跟爸爸说说？”宋明诚征求宋听欢的意见。
宋听欢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地开口：“爸爸，空间和距离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两个人变得越来越陌生？”
大家在不同的城市，每天做着不同的事情，当仅有的那点话题和关联渐渐稀薄，是不是就会疏远？
变成……熟悉的陌生人。
这段时间，她总被这样的问题困扰，那些万一总周而复始地盘旋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宋听欢想从宋明诚那里得到一点答案，给自己解惑。
她看着宋明诚开口，听他说：“人与人之间，的确会因为时间和空间而变得疏远。”
真的啊。
真的么……
“但是婷婷。”宋明诚看向宋听欢，眸光温和认真，“真正让两个人形同陌路的是这里。”
他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只要你这里没有放弃，你们就不会走远。至于其他——前路未定，承诺尚早。”
宋明诚微顿，“爸爸这样说，你明白吗？”
良久，宋听欢点点头，“爸爸，我懂了。”
宋明诚也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打从妻子过世，这个女儿就是他一直带在身边，他看着她从豆芽高的小姑娘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样子，有了喜欢的男孩子，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小姑娘总觉得自己不能帮他分担，是他的累赘，可不知多少个日夜，每每从外应酬归来，一身疲惫，看到房间里酣然入睡的小小一只，总让他生出莫大的安慰。
辛苦劳碌是应该的，这样他才能给他的宝贝提供更优渥的生活。只是世事无常，人生变数且多，他不知道能陪女儿走到哪一段。
老父亲心中甚慰，却也忽然生出些难言的悲凉。
高二的生活简单枯燥，像南省这样的教育大省，更是卷王中的王者。宋听欢知道自己不是搞竞赛的料，干脆一头扎进备战高考的大军里，没日没夜地刷题学习。
她和江遇的联系没断，但不多。江遇不怎么讲自己的事情，有时候很多事宋听欢都是从关琳琳那里知道的。
关琳琳：【江遇可真牛逼，市一模又是第一，这妥妥状元了吧】
关琳琳：【江遇二模居然不是第一】
关琳琳：【离谱.jpg】
关琳琳：【耳朵，你敢信，这是三模的成绩？】
关琳琳：【牛逼，厉害，大神收下我的膝盖！】
消息下跟着一张红榜，
1.江遇 732分
2.Xxx 712分
……
宋听欢一直知道，他很厉害，非常厉害。
有灵活的头脑，有超越同龄人的心性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