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2 / 2)
依着她的意思,还是要选在如昨夜那般的大雨夜前往,或是如今日这般的艳阳天前往。
因着流霜花乃是一种极娇贵、极有脾性的小毒花,白日日头盛了,不开,夜里下了雨,不开,须得月华如洗、天朗和畅时才一簇挤一簇地渐次开放。
但天不遂人愿,设局的人也没道理考虑入瓮之人的心思。
不到午时,长亭送来了一封绛色鎏金的帖子,乃是陆于渊亲笔,邀她今夜前往天水楼一叙。
那帖子上的绛色让她感觉熟悉,且没由来生出一抹心慌。
入夜时分,辛越第三次站在天水楼门前。
头两回,四下皆是靓妆走马,笑乐不绝,明槛绮疏,轻歌曼语。
如今,四下皆静,左右一片黑黢黢。
天水楼大门敞开,里头桌椅全无,月光清辉透过楼顶三个被砸开的大洞射入大堂地面,映三个月色圆圈。
一带绛色宫灯从门口延伸到大堂后的十六扇屏风。
整个天水楼大堂的光线便只有投下的三道月光光带、一条绛红色灯道,通往深处一片未知黑暗。
辛越想,到旁人的地盘来赴一场生死之约,真是不大明智,且看对方还晓得先造个可怖的气氛来给个下马威,要是换个胆子小一些的,只怕就要当场吓撅过去。
饶是她,饶是她也得搓搓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
左右回头看了一眼,悄声朝顾衍问出一个疑虑:“为什么封街啊?”
“免得碍手碍脚。”
“你这是滥用职权。”辛越扯着顾衍迈步而入。
顾衍:“是关怀百姓民生。”
二人走到十六座屏风后头,右边五扇木门紧闭,只余最左边一扇。
辛越扒过去,将左数第二扇木门推开,鼻尖先扑来一道浓烈的烟熏火烧味,她猛地往后蹿,顾衍轻松接住她,淡声道:“还乱碰?”
“不碰,不碰,外面是什么?”
“废墟,不碰便从我身上下来,你如今,不好这般莽撞。”
辛越手忙脚乱地站好,往半开的第二扇门那略探了探头,外头果真一片焦黑,堆着半人高的东西,瞧着烧完不久的模样,烟气儿只剩得几缕,缥缥缈缈地升上天去。
第二扇门后是烧透的废墟,辛越目光移向第三扇门。
顾衍叹了口气:“还想看看?”
辛越连连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好奇心是好事,好奇心太重就是找死:“不看了,这地方自外头便透着一股子邪气,还是先将正事办了吧。”
顾衍站到最左侧木门门边:“来。”
“顾衍,”她突然顿住脚步,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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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鼻子,“今夜若是回去得早,便让厨房下一碗馄饨,我,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正好,”他点头,“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走出木门,辗转几条弯道,眼前蓦然出现一片竹林,辛越惊讶道:“竹林,顾衍,这是我那日闯进来的地方!”
顾衍揽着她的腰往前走,举目四顾皆是黯黯夜色。
不知走了多久,忽地一阵大风吹过,清清透透,幽竹逸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感觉腿发酸,却蓦地发现,原本揽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消失了。
头顶素月流天,周身疾风猎猎,辛越抬头望去,耸立的青竹覆一层黑,平静无声,被风鼓动着张开细长竹叶,张牙舞爪朝她压将下来。
她强自镇定,结巴道:“顾衍,顾衍……”
“我在这里。”
冷静的声音响在身后。
辛越迅速回头,看到他的玄衣几乎也夜色融为一体,正蹲在一旁不知拨弄什么。
她一溜小跑过去,一看地上,不禁催道:“快走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石头。”
“……不是石头,”顾衍起身,拍拍手里尘土,带着她往前走,“好了,头上都出汗了,害怕了?”
“刚才真是吓死了,你一下便不见了。”
“你看这四周竹林,像不像山隗?”
“……”辛越毛骨悚然,声线抖得像一条游丝,“你你你,你说什么?有你这样当夫君的吗?”
“怕?怕就抓紧一点,莫要这样敷衍你夫君。”
辛越干脆两只手都抓着他一只手掌,抓到身前紧紧攥着:“够不够紧?”
顾衍笑笑。
晚云遥映,两个人的低语在幽暗竹林中回响。
约一盏茶的时间,他们走出了竹林,果不其然踏上了一条细沙石路。
周旁没有密叶遮天的竹林,月华温柔地倾泻下来,给灰白沙石路渡一层清冷光晕,两人的视线也开阔明亮许多。
“走哪条路?”
辛越讶然指了指自己:“问我?”
“嗯,那日你走的哪条路?”
究竟是什么让顾衍生起这样的勇气,在明知是复杂阵法的前提下,让一个一入园子便迷路的人指路。
这种事情要是辛扬问起来,辛越多半要跟他打一架,但这话出自顾衍口里,尽管听起来再是不合理,辛越相信,总是有他隐僻的道理在。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想出什么名堂来,道:“我不记得了。那日走了一会便开始下雨,我先是胡乱走,后来遇着岔路,懒得选,一律走左边。”
“嗯,那便走左边。”
窸窸窣窣的踏沙声响在静谧的夜里,辛越想起那侍女说的话,急忙拽一下他的袖摆:“有个侍女的,她说改了阵,引我进去。”
顾衍勾起一个无声冷笑:“无妨,来。”
辛越忙跟上,二人在怪藤丑树、碧涧巨石中穿行,她喃喃道:“那日天灰沉沉,就已经够可怕,如今夜里看着,更是骇人。”
“知道我们走了多久吗?”
辛越估摸着两刻钟罢。
可顾衍却道:“一个时辰了。”
“什么!?”辛越停下脚步,直直地往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歇一歇。”
捶着腿嘀咕道:“怪不得那日我走了一会便累,竟不知不觉过了那么久,我还当身手不再,体力也不如从前,好生自卑了一会。”
顾衍蹲下来握着她的小腿揉按。
“轻点轻点,有点酸。”辛越龇着牙。
顾衍放轻力道,换一只脚,放到自己膝头,神情平静且十分温柔。
辛越被他的周到感动,道:“回去我也给你按一按……啊”
“干什么”
小腿还被捏着,惊叫声起,一道劲烈拳风迎面而来,险险擦过辛越的耳边,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响,似乎是人倒地的声音。
“下回出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啊……”辛越欲哭无泪,转身去看。
顾衍捻掉手里捏过石子的灰尘,看一眼那人额心的血洞,起身蒙上她的眼:“别看,不好看。”
温暖大掌覆上来前,辛越的余光瞥到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大片血泽无声漫开,她立刻识相地改口道:“算了,下回出手前不打招呼也行,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一句话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刺客和陆于渊分开,这种自然而然的信任让顾衍颇不是滋味:“想借陆于渊杀我的人很多,想杀你的人……”
他的语气低寒,笼一层杀意,辛越却在深思:“我这般低调,想来除了西越那些疯子皇室,也没得罪过谁罢,现在西越也倒了,就更没谁了。京里那些,也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打过几回架罢了……”
“……你真是太看低你自己了,”顾衍拉起她,“上来,我背你。”
辛越拒绝了:“你留点体力,一会万一再来十个八个。”
“莫要太看不起你夫君,”顾衍微屈膝,拍了一下肩头,不容置疑,“上来。”
“不……”辛越立在原地,抬手指了一下前方,哆哆嗦嗦道,“十个八个来了。”
冷静如顾衍,此刻都快被她气死:“上来,自己人,不怕。”
辛越啊了一声,脸颊绯红,这才趴上去,在他肩头一看,果然是长亭等人:“他们怎么在前头?”
“方才进竹林时,我……我玩的那几块石头,是让他们换一条路走。”
“哦……”辛越明白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机密之处需要捣毁?”
“无,只是觉得人多碍眼。”
“?”辛越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那你可得说小声点,别伤了他们的心。”
顾衍真是被她气笑了:“这你便信,我正经说话时你便当耳风似的,吹过便是。”
这话是怎么说的?辛越不知自己又哪里惹了他,顾衍转过一个弯,辛越忙拍一下他:“错了错了,这是右手边。”
“嗯,不走左边了。”
顾衍的脚步蓦地加快,也不同她插科打诨,走一条路心神便一分为二,一边注意周身动静,一边计算走哪一步。
约一刻钟后,他们穿过一片芭蕉林,眼前出现一道长廊,长廊下隔几步便悬着一盏琉璃宫灯。
六边形窗棂碧隐蕉桐,虫草鸣幽,抬首望去,从镂空窗格中可看到半面粼粼水光,半面如玉流紫。
顾衍眉目寂冷。
静湖。
长廊之下。
陆于渊抱胸,浅浅笑看他们。
顾衍背着辛越,停在他身前十步。
“哦……”陆于渊故意笑着压低声音,“睡着了。”
“那正好,今夜就别走了。”
“我认床……”辛越慢慢悠悠把脸别过来,下巴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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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衍肩头。
眼光落在陆于渊身上,目光骤然一缩。
第143章 、一波三折
昊天华月,茂树连荫,星子密密地点在天穹。
陆于渊一身绛红色,腰间一条暗银风火纹腰带束得紧实,衣襟微敞,露出半片上好风光,乌发半束半垂,一绺落进胸前衣襟里,眉梢眼角,笑意冷漠。
颓废、妖冶、俊逸、杀情。
只一眼,辛越就知道,这是陆于渊,从前的陆于渊,四年前的陆于渊。
同他不熟的那头两个月,脚不能移身不能动,玩笑似的说过几句酸词形容他——渊藏一尾蛟,藐地厚天高,累上云卧,执酒万觞,眼懒身慵,幽蓝夺魄。
今夜这事,有些许难办。
陆于渊凉凉抬起下巴,闻言反讥道:“你什么时候认床?到哪儿不都睡得挺好的。”
辛越跳下来站稳,仔细想了想:“那,可能是认人。”
“嗯……”陆于渊上前两步,“这么个态度,来找我要人?”
“啊?”辛越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恶劣态度。
但她晓得此刻没有主动权,忍下了,怂得飞快,单刀直入地补救道:“您老大人有大量,辛扬就一莽夫,一贯不喜欢甚花花草草的,若喂了那半壁流霜,保不齐它们都克化不了,非得齐齐呕出来不可。”
听得陆于渊一声低嗤。
辛越心里蹭出点火星子,一瞬就按下了。
陆于渊面色极冷,扫她一眼,转身从身后抽出一柄弯刀,薄刃猛地往后头六角窗棂一劈,断木横飞,霎时劈开一道门般,清晰地露出其后静湖流霜,以及……湖边一条小篷船,船上两根竹竿,隐约可见两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在竿上。
那个用黑布从脖子捆到脚跟的,应该就是辛扬。
晓得他利用温灵均扣了辛扬是一回事,看到辛扬像花猪一般被捆在静湖上是另一回事,辛越一时生出一点复杂的感觉。
看到今夜目标,顾衍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肩背,手上安抚她,口中淡声对陆于渊道:“飞远军已经将此地重重包围,你没有别的路走。”
陆于渊提着刀,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大军压阵之前,让那两人喂了流霜也不是甚难事。”
“陆相喜欢给人陪葬?啧……似乎也不该叫陆相了,国将不国,相又何在?”
嗯?辛越还没从这句话中品出点什么,就听陆于渊嗤笑道:“我喜欢与人同葬,”他停了停,看向辛越,“我已经选好一处风水宝地,届时同你葬在一处。”
这话……辛越拧起眉头。忽地感觉身旁气流微微一荡,快得看不见影子的东西咻地往前飞,只见廊下金光一闪,“铿”地一声金石相击,荡出悠悠鸣响。
石子是顾衍发出的,陆于渊动都未动,这把横出的黄金刀从何而来?
揉眼一看,廊柱后头竟然缓缓走出个穿灰色衣裳的男子。
这个男子,方才她都没注意到,敛息功力真是一等一的好。
此刻定睛细瞧,才想起来,梅商!
陆于渊身边身手最好战的一把刀!陆于渊一连破掉十三道截杀令之事,就是派梅商去做的,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战力狂,只要有架打,命都能豁出半条。
陆于渊,这是……当真不死不休了。
今夜这事,岂是有点难办,简直难如登天。
辛越面上冷静,其实心头开始飞快转动。
这等武痴,一动起手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是弄死对方就是让对方弄死自己,且看梅商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便知道过往数十年来,都是他弄死旁人,未尝一败,真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煞神。
且,辛越不安的还有一点,梅商手里晃出来的金光,不正是辛扬那把宝贝佩剑么,花里胡哨,剑柄一排细密的黄金宝石,曾被辛越调侃,还未等过三招,握剑的手掌先被搓掉三层皮,乃是一柄伤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摆设剑。
这剑废是废了点,但辛扬的东西,没打到他口吐白沫,是绝然不可能吐出来的。
如今像废铁似的颠在梅商手中,辛越心头猛跳几下,辛扬多半也被打成废铁了。
但流霜花上紫雾未腾,辛扬许是被金针封了穴道,若是不晓情况的人贸然营救,不动则已,一动气血喷涌,五花大绑的人连同前去营救的人全得折在湖上。
辛越刚刚勘破此点,还未同顾衍说明,就见梅商丢了摆设剑,手提一把宽刀走出阴影。
顾衍忽地松了环住她的手,扭扭头,戾气四溢的时候,辛越头顶轰了一下,寸骨皆软,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这是压制。
是了,若说梅商是暗杀里头杀出来的煞神。
顾衍就真真正正是战场上,踩着累累白骨,活着走出来的煞神。
他在她眼前总是太过无害,无害到她总是下意识忽视,顾衍本身,就是一柄嗜血兵戈。
风乱,宽刀金剑凌空对击。
待辛越再次能看清人影时,顾衍已经悠哉游哉颠着辛扬的摆设剑走回她身边,随手一掷,金光灿灿的剑柄在半空拉出一道光影,咔咔击断一排老柳树,“铿”地没入白墙中,只露出一截剑柄。
白墙簌簌落下尘灰,从剑柄处往外迅速织出一道暗色蛛网,顷刻轰然倒塌。
顾衍振了振袖,意气峥嵘,睥睨疏狂。
转身过来,轻摸她的头,气息顿敛。
辛越拽着他的手,不知为什么觉得他今夜的状态,同前几日在天水楼对打的状态不甚相同,但却不觉害怕:“那剑还挺值钱,回去的时候记得找出来。”
顾衍无声笑了一下,点头。
梅商被一击打到廊壁,咳出一口血,却忽地一笑,牙齿森森然,覆盖血色,方才还一脸要睡的表情瞬间就亮起来,带着一股棋逢对手的畅快和期待。
梅商的战意被激起来了,这场厮杀,终究还是拉开了帷幕。
但,同所有的话本子说的那样,没有哪一幕是角儿同个下属战得昏天黑地的,梅商的对手显然不是顾衍。
仿佛一股阴风吹过,廊下环成圈的宫灯穗子你拂我,我拂你,齐齐往左边飘荡,长廊顶上轻轻跃下一个辛越从未见过的人,白衣白发,执一柄通体漆黑的古剑,左眼下直直一道长疤划破脸颊,宛若一道肉色的泪痕,眼神……
辛越与他对视一眼,后背立刻竖起根根汗毛,他的眼神同蛇一般,冰冷沉寂,不带一丝感情,被他看一眼,简直要做半月噩梦。
这就是,传说中的,永夜的,顶顶尖的那个,一?
辛越心里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激动,从未露过面的一,听说在永夜,无人直呼他的名讳,只用一个“他”来代替。
辛越还想观瞻观瞻两位顶尖高手的对招,但很快便颓唐地发现,顶尖高手之所以称为顶尖高手,都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别说剑招了,月光下,连人影辛越都看不清楚,只看到廊顶上一团白一团灰绕在一处,如同日暮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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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翻滚交缠的浓云。
顾衍后退到她身旁,再给她扔了一个让她头皮炸起的消息:“没注意过?他一直跟在你身旁。”
“……”辛越错愕,指着前头,“怎么可能,这人看我一眼,我已经预想到了今夜会做的十八般噩梦,若曾出现过,三年五载之内我都忘不了罢。”
“那是因为,他只保你命,没有生命威胁的时候,他不会出手,唯一一次,是天水楼里。”
“是……”辛越想了下,“那片银叶子?你叫他,李千寻?”
“嗯。”
辛越嘀咕道:“那这人的月钱收得也太轻松了。”
鸡皮疙瘩再次根根蹭起,辛越抖抖手,暗道这些人的耳力未免太好,立时识相地闭上嘴。
长廊后头,是一片静湖,陆于渊已经穿过劈开的窗棂往后走,不见人影。
顾衍搂着她跟上去,侧耳问:“记不记得来时同你说过什么?”
“馄饨……”
“辛越。”顾衍正色。
“啊,记得记得。”辛越连连点头。
“好,”顾衍得了肯定答复才放下心来,“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忘。”
顾衍翻过窗棂,双手穿过她的腰小心将她抱下来。
一落地,风霎时大起来,一捧浓云掩明月,云水黯黯,木叶被拍得萧萧作响。
“怎么有些冷。”辛越往他怀里靠了靠,抽抽鼻子道。
顾衍指了一下右边一道缓坡:“悬崖。”
再指了一下前方:“静湖。”
辛越突然想起一件事,侧头踮脚,悄悄问:“他人往西越去,你反手掏了他老窝?”
“嗯。”
“没听闻起战事啊……”
顾衍道:“不必起战事,没了陆家,渭国不过一盘散沙。”
话音方落,便听墙根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两个高手已经打到长廊尽头去了,这点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尤为明显,辛越差点跳起来。
“没事,你近日,胆子倒是越发小了。”顾衍按下她,若有所思道。
“这等场面,我终究见识得没有你多,你怎么好拿你的标准来看待我!”辛越边嘴硬,边扭头往后看,原来是长亭等人从墙根底下摸了过来,瞧着个个挂了不同程度的彩,虽是狼狈,却都战意凛然,目光灼灼盯向前方。
十七从后方飘然上前,唇角一点淤青,抱剑立在她身后:“属下来迟。”
“……”辛越指指湖面上悠悠靠近的三条小舟,上头密密立着十几个奇装异服之人,“不迟不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突然,辛越看着三条小舟,摸着下巴思索。
温灵均和辛扬被捆在湖右侧靠近岸边的小篷船,这三条小舟却是从湖左边的流霜花丛来的,辛越和顾衍对视一眼,她目光锃亮摩拳擦掌,顾衍却十分平静。
长亭已掠身往湖边去,飞快从靴筒中掏出一柄匕首,在臂上一划,染上些许血珠,扬手往花海中掷出。
妙啊!妙啊!
辛越简直要抚掌大赞,长亭果然同她想的一样。
要激起流霜花毒性,一击要打得船上的人流血,是甚艰难的一件事,但若是已经有血液落入花海中,便可立即激起流霜花毒。
果然,一片流光玉色上空腾起紫雾,宛若一捧烟霞,神秘瑰丽,顷刻间夺人性命。
但!下一刻,被紫雾吞噬的三条小舟重新划破紫雾出现,轻舟划过重重流霜花,迅速朝岸边而来。
为首的梅雍大笑三声,娇媚高亢的声音划破长空,传到辛越耳里:“哈哈哈!小兄弟,没见过在自家还被毒翻的吧。拿命来!”
粉色烟雾来袭,辛越腰间一紧,被顾衍带着往前边奔去。
夜风糊得辛越半眯着眼,月钩星辉一片缭乱。
不过十几息时间,眼前再次可视物时,夜风猛烈地朝她面上一扇,辛越牙关打了个颤,深觉今夜没穿件披风出来真是不大明智。
所幸身上一暖,顾衍解了外衫披在他身上,仅着一件玄色劲服,赤晶钢的护腕在月下跳着危险的光。
刚要开口,顾衍一只手指抵在她唇瓣:“我不冷,给我穿好,胆敢脱下来,现在就丢了辛扬回家。”
辛越扒下他的手指,欲哭无泪:“不是……”
暗卫阻了梅雍的脚步,没让她的粉飞虫侵到这里,但这也导致,他们此刻所处的地形真是不妙——
四周光光秃秃,无树无花,是一截平缓的小土坡,呈个略长的方形。
土坡左侧,是静湖,湖边不远处,如玉游紫的流霜花域上有一条捆了人的小篷船。
土坡右侧,是悬崖,一片漆黑夜色,如同沉寂的、庞大的、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的饕餮巨兽。
不妙啊,不妙啊!
戏折子里,凡是悬崖边这等险地,定是要有顶重要的角儿往下掉的。
她和顾衍如今站在这方形的左下角,顾衍把她按在一方大石头上坐下:“又在胡想什么?”
“戏折子里,总有人往悬崖下面掉……”
顾衍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放心,有我在,不会是你。”
忽地,他瞥到湖边一道绛色身影,眼神一厉,唤了声十七,抬手在腕下一拍,一只袖箭驰风若电向湖边人影袭去,同时抽出腰间软剑疾奔上前。
素月流天,软剑如银蛇,弯刀若月钩,两道冷光缠在湖边。
辛越跳上大石头,朝小篷船上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招了招手,不晓得顾衍安排了谁去搭救,提气尽量使声音飘得广些:“千万别碰辛扬啊!碰他喷一身血,都得栽在湖里!”
她同小篷船也就隔了十数丈的距离,不知是她近来眼神变得锐了些还是幻觉,辛扬被塞着一团白布的脸上似乎呈现出点安心、放松,又有点紧张、悲戚、哀痛。
从那张顶着两块乌黑眼圈的脸上解读出这么多情绪,辛越觉得他们不愧是兄妹。
岸边顾衍和陆于渊战况激烈,不一会已经缠斗到土坡之上,崖边的风把他们的身影拉长,辛越有些担忧。
忽地,十七提醒她道:“是短亭。”
嗯?辛越扭头一看,果然,从远处湖面上鬼祟摸来的一叶小舟已经离辛扬极近,援兵来了,她拔腿石堤跑去,跑了两步忽地想到什么,立时缓下来,深吸两口气快步而走,十七紧随其后。
短亭猫着身子,一个纵跃,跳到了小篷船上,辛越提起一口气,就见短亭手中短匕将将划上温灵均身上捆绑的黑布时,小篷船矮矮的舱室内竟然飞出一道青色人影!
辛越大骇,小篷船上竟藏了人!
青衣人手持短剑向短亭袭去,短亭一个飞身跃到乌篷顶上,还晓得在中途拔出辛扬嘴里塞着的白布。
辛越登时大喊:“小爷身上被扎成个刺猬啦!别碰小爷!碰了都得死!脚底下也有个鱼泡血包!别移小爷!移了都得死!小爷想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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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辛越额头就是一阵抽痛,此时余光瞥见一道尖影。
竟是方才短亭所乘的扁舟,人已离舟,舟却还在往前行,不一会便撞上了小篷船,小篷船被撞得动起来,一舟顶一船,缓缓往湖边而来。
啊,是计,真是计中计,短亭根本未曾想要划破二人身上的绑缚,他晓得这两人身上定有局,但只要把小篷船往湖边顶,离了那片流霜花域便没事了。
十七提醒她道:“夫人,短亭手里有条天蚕丝,拽着舟首。”
眼看小篷船已经有一端脱离了流霜花域,那青衣人也看破了这一点,扬手一道飞镖掷出,小篷船的速度登时缓下来,很快便静止不动,随即青衣人立刻飞身上前同短亭在乌篷顶上激斗起来。
小篷船摇摇晃晃,辛扬大喊:“好汉!千万莫要动刀子!”
辛越急得在湖边跳脚:“十七,去拽他们一把。”
十七站立不动:“夫人,属下的命令是保护您。”
“不对不对,”辛越回头看他,“钩爪有没有!?”
钩爪是攀高之物,今夜确实未曾想到要带,十七沉默摇头,辛越脑子还在噼里啪啦地转得飞快:“没有钩爪,没有钩爪……”
她忽然大喊:“短亭,踢回去!”
她说得简单且含糊,若是脑筋直一点的只怕以为辛越在叫他踢人,但短亭眼睛却是一亮,弯身一滚,滚到船尾,飞身跃起,在船尾猛地踢了一脚,整个身子借力回到了小扁舟上。
小篷船借着这个力道却是猛地往前进了一小半,眼看就快有一半脱离流霜花域,那青衣人却是心一狠,扬手短剑朝辛扬刺去。
辛扬大拗:“究竟为何如此对小爷啊!”
电光火石间,十七瞄了许久,才见青衣人扬手露出死穴,手中一颗银角子急速飞出,青衣人霎时被击中太阳穴,眼一翻落入湖中。
还未来得及叫好,就见一片玉色底下陡然飞出一道人影,十七眉头一蹙。
不,不是那个人,船底下,竟然还藏了一个灰衣人!
那人吐出口中一条细长物事,扬起一抹轻蔑的笑,突然,小篷船整个开始缓缓倾斜,辛扬高喊:“贼子!竟敢凿船!船进水了!”
刚喊出口,那人手中短剑化出杀招,竟是直直朝辛扬面门而去。
十七手里三四颗银角子击出,那灰衣人的攻势被阻了一瞬,手一横,剑势却送得更快了一分。
短亭猛划两下小舟,再一个猫身跃上,骨碌碌滚两个圈,一脚横飞,迫得灰衣人往后退了两步。
小扁舟再次撞上小篷船。
辛越默念,还有半截,还有半截,可千万撑住!
不料这灰衣人却不同短亭缠斗,忽地咧开笑,短剑瞬间挽了一个花,反身朝自己手臂上划去。
真是个狠人啊……
血液霎时喷涌。
正在他反手握剑时,十七就已在岸边重重一踏,借力纵身往上,抬脚一踹,将那灰衣人往斜前方踹去,高喊一声:“侯爷!”
十七和短亭都不敢妄动,若是飞身上岸,船身借力只会往后退,届时他二人脱身了,辛扬和温灵均却要被紫雾吞噬,葬身静湖,化为白骨。
辛越心头砰砰直跳。
只见那灰衣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臂上鲜血落到船面,滴入湖中。
一刹那间,湖面腾起淡紫色的雾,雾色渐深,蔓延极快,眼看就要吞噬小篷船上的四人。
忽地却感受到一阵疾风掠过,顾衍长剑剑尖往地上一贯,深深没入湖边石堤的缝隙中,他整个人翻身飞起,剑身弯曲成月钩一般,再猛力抽出剑尖,借这一弹身的力道,以最快的速度飞身到船头。
只见他的身影在半空中一顿,原来是手下剑身狠狠贯入船头,船头吃水严重,已经向下倾斜,顾衍手握剑柄,使劲往前一拽,一扯,将整条小篷船迅速拉往岸边。
不够,速度不够,紫雾蔓延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
辛越提着心,见顾衍借这一扯的惯力,一踹船身,纵身再往岸上跃,这一踹,果然将船往回踹了几分,船头陷入紫雾中,将将要漫上辛扬的右臂。
千钧一发间,他半身浸在湖里,一手扣住船头,猛力往侧边一拉,整条小篷船即刻被拉到了岸边石堤。
此时,紫雾完全侵袭那一片流霜花域。
辛越松了一口气,不由扭头看向右侧崖边,月上飞光,惨淡得没有一丝暖色,崖边土坡一个绛色身影,陆于渊撑着手肘卧躺在地,唇下俱是鲜血,嘴角却勾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她心底猛一颤,觉得处处都透着不详,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好。
辛越小跑上前,站到堤岸边,十七和短亭早已划开温灵均和辛扬身上的束缚,温灵均扯下嘴里塞的白布,四人翻身上岸。
辛扬抚抚胸口:“真是一波三折啊一波三折,小爷还能活着站在这里,感谢佛祖菩萨,感谢辛家列祖列宗,感谢各位英雄,感谢各位英雄的列祖列宗……”
算得是有惊无险。
辛越没理这骄傲的孔雀,朝顾衍道:“快上来。”
一刻未能握上他的手,她一刻也不能安心。
顾衍沉了眉走上岸,手指向她脚底:“往后退,岸边滑。”
辛越听话地往后慢慢退了两步,踩上干燥的石堤。
辛扬一根根拔掉身上的银针,往外呕了几口血,再往袖口抠出一颗要来往嘴里塞,虽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死里逃生的庆幸却陡然盖过了这痛。
辛扬感慨地朝救命恩人做了个揖,却又觉得不够爷们儿气,干脆抡了个拳头,跳入水中,浅浅没过脚踝,往顾衍肩头轻轻一碰,“今夜小爷觉得你,甚是爷们儿!”
顾衍已在一步步朝她走来,却被这轻轻的一碰阻了脚步,蹙眉看向辛扬,眉峰一跳,瞬间面如金纸,唇边缓缓逸出一丝血。
辛越突然浑身僵直,皮肤毛发似乎炸起电流,一层一层的汗毛陡然竖起!
辛扬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下一刻,十七快如闪电地出手将顾衍从水中拉起,一把往岸边土坡上甩去,顾衍连连后退三步,剑尖抵地,半跪在地。
辛越肩头一沉,一动不能动。
眼看着那道玄色身影被一掌击飞,翻起滚滚尘土,堕入无边黑暗。
第144章 、我怕来不及
人影幢幢,一时之间,辛越的视线竟有些模糊,心头被猛凿了个洞一般,浑身上下的热血朝着那血洞里涌,四肢冰凉,连胸口处鼓动得比平日里更为清晰。
一下,一下,跳得钝又沉。
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喻霜:“滚”
跌跌撞撞往崖边跑,崖底猎风扶摇直上,把她的发丝往身后扑,辛越看着那广漠澎湃的黑暗,纵身一跃。
若是来得及,若是来得及,我们的骨血会融在一处,下辈子也不会分离。
……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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