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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的手刚刚抬起,就似有所觉,止住动作,顺便还按住蠢蠢欲动的慕容灼:“有人来了。”
洞口传来了更为怪异的声音,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伏在地上缓慢地爬了进来。
慕容灼:???
她目瞪口呆,注视着这荒谬的一幕,直到那人完全爬进洞口,她才勉强从那张近乎破相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点熟悉感。
“这是赵公子?”
赵璟缓慢地爬向他的父亲,口中发出嘶哑的笑声,带着深刻的、大仇得报的怨恨和喜悦:“赵大虎,你也有今天。”
慕容灼下意识回头去看石壁上的刻痕,紧接着猛地回头看向地上翻滚的赵老爷,再转头定睛去看赵璟,没有发现半点邪气。
“大义灭亲?”在赵家父子的笑声与哀嚎声中,慕容灼迟疑地转向景昀。
景昀秀眉微蹙,沉吟不语。
赵璟的表现明显有问题,她想起赵夫人当街追打爱子时曾经口口声声说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她拧起眉头,神识投向赵璟周身。
赵璟大笑之声仍然未歇,而白骨中哀嚎打滚的赵华终于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来:“你……你把我的……儿子……”
“你儿子。”赵璟狂笑道,“三年前他跪在我脚下苦苦哀求留他一条狗命的模样,可惜你看不到啦!”
景昀的眉头蓦然松开。
随着赵璟此言落地,她终于察觉到了关键所在。
“他不是赵公子。”景昀道,“从身体到神魂,都不是。”
慕容灼讶异道:“是易容术法?怎么会没有半点痕迹?”
“不是易容术法,是念。”
景昀平静道:“人死时若怀着极大的怨愤不甘,又兼天时地利,可以化鬼,往往行事偏激,失却理智,故而道门遇见十只鬼,至少需要除掉九只。”
“念不一样。”景昀云罗下的双眼凝望着面前笑声未绝的赵璟,“念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孕育出的一种东西,它是许多人生前的执念凝聚而成的。”
“许多人?”
“对。”景昀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面前的‘赵公子’就是这里枉死的工匠执念孕育出的一只念。”
“念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战场上,和鬼不一样,它没有邪气,本性混沌偏向平和,对普通人的威胁不大,所以道门认为念本质上是一种机缘,是天地秩序对于亡者执念的补偿。”
慕容灼看看地上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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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赵华,又看看笑声不绝的赵璟:“平和?”
景昀反问:“你觉得这些工匠和赵大虎仇怨深吗?”
慕容灼说:“那当然。”
景昀道:“但是赵大虎的妻女没有受到伤害。”
慕容灼一愣。
景昀说:“如果是你,遭遇同伴背叛,怀着极大的愤恨不甘死去,你能忍得住面对仇人的妻女不加以报复吗?赵小姐试炼婚时依旧让兄长护送,面对母亲责打时坚持保护兄长,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兄长换了人;赵夫人虽然察觉到了问题,但‘赵璟’既然能杀了真正的赵公子,把赵大虎逼到这步田地,你觉得‘赵璟’不能抢先杀了她吗?”
不远处,赵华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抓挠胸口的双手垂落在地,像一只僵硬的木偶,唇角定格在一个奇异的弧度,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你会死在这里。”‘赵璟’的笑声止住了,但话中的怨毒却无法掩饰,“你的妻女全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没有食物、没有水,你就躺在这里,活活饿死,再也见不到半点天光。”
他的声音低下去,仿佛在咬牙切齿:“你知道活生生饿死是什么滋味吗?到最后,你的五脏六腑里像是着了火,被火烧得黏在一起……躺在这里动弹不得,慢慢感受濒死的痛苦,连解脱都求不得。”
赵华的脸上没有办法做出更多表情了,他躺在满地白骨中,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无法改变,唯有眼珠还在疯狂转动。
‘赵璟’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低笑声:“你不是很想要吗?我成全你——你就躺在这些心心念念、杀人害命得来的宝贝里,下地狱去吧!”
他继续四肢着地朝赵华身边爬去,慕容灼看得眉头打结:“他站起来行不行,这是在干什么,吓人吗?”
“他站不起来了。”景昀道,“念是秉天地秩序眷顾而生的,同样受秩序限制,一旦它手上沾染同族的鲜血,就会再度归于天地。”
慕容灼睁大眼睛注视着爬过累累白骨的‘赵璟’,终于发现他虽然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泥土,但露在外面的双手却是一色死气沉沉的白。
那不是冰白、不是玉白、不是瓷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死白。白到让人看一眼,就会打从心底深处生出忌讳不喜,只想立刻别开头不再多看。
“你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吗?”‘赵璟’问,“就在你炸毁的封土之中。”
赵华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目眦欲裂,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是你派他到这里来的,是你把他送上了死路。”‘赵璟’笑嘻嘻地道,尾音却蓦然尖利起来,“你哭什么?三十年前你们把十八个同伴封在这里活活饿死的时候,怎么没哭呢?”
“你就躺在我们活生生饿死的地方,和你心心念念的宝贝一起上路吧!”
景昀倏然抬袖。
‘赵璟’还没来得及一把掀翻盛放金错刀的箱子,指尖刚刚触及的那一刻,微风骤起,下一刻箱子从他面前消失了。
箱子出现在了景昀手中,而她出现在了‘赵璟’面前。
‘赵璟’微微蜷起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但景昀看得出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先不理睬他,而是转过身。
慕容灼心领神会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景昀递来的箱子。
地上的赵华再度垂死挣扎,与此同时‘赵璟’开口:“箱子你们带走吧,但这个人不行。”
他的语调故作平静,尾调的紧张却连慕容灼都能听出来。
景昀当然不准备救赵华,她甚至没有朝赵华的位置转头,只淡淡地问:“你是念?”
‘赵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望向景昀的神情不自觉恭敬了一些:“没有想到你居然知道念的存在。”他转头看了一眼赵华,“和赵大虎来往的那些不中用的修行者一个都没看出来。”
念秉天地而生,少见到了极点,他化作赵璟的模样,身上又不带邪气,普通修行者当然不可能往这方面想,甚至未必知道念的存在。
景昀一哂。
她问:“上面那个洞府,你进去过没有?”
见她根本没有多看赵华一眼,‘赵璟’心下略安,他并不打算多生枝节,于是诚实地道:“我们只知道自己死前进去过,但化成念之后只记得死前的痛苦,其他都忘记了。”
景昀眉头微皱。
她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两个问题,发现‘赵璟’是真的记不得了。
念是由许多人的执念孕育而成的,这十八名惨死的工匠最大的执念是背叛和惨死,至于从洞府中取出的宝物反而不重要了,记不得也属正常。
面前这只垂死的念,唯一记得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死时的痛苦。
景昀有短暂的恍神。
天地秩序不许念手染鲜血,为什么又要保留它死时的仇恨和痛苦呢?
慕容灼插话:“你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赵璟’幽幽地道:“不知道,我们在山洞里游荡了很久,直到三年前,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带着人,把封土炸开了一角。”
他的脸上浮现出很复杂的情绪,既仇恨又快意,于是不需要他多说,慕容灼就明白,那是真正的赵公子。
“等我出去之后,才发现我们的仇已经报了一半,那些狼心狗肺的畜生自己闹起了内讧,只剩下一个赵大虎还活在这世上。”‘赵璟’牵动嘴角,想撑起身体。
慕容灼默默拂袖,凭空招来一缕风托了他一把,让‘赵璟’得以歪歪斜斜坐起来。
这只念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凝望着躺在地上的赵华,看着仇人即将在他们曾经惨死的地方咽气,仿佛心愿已经了了。于是他的生气更快的流逝,像是一具坐起来的尸体。
景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赵璟’答了两个,忽然道:“上面那个洞府的主人,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景昀眉梢微扬,并未回答。
‘赵璟’也不在意,只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问题。”景昀淡淡道,“第一,赵大虎他们选择了背叛,把你们封死在了山道里,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第二,杻阳宗搬走了洞府中绝大多数宝物,但后来道殿清扫杻阳宗时并没有发现,那些东西到哪里去了?”
她根本没有指望‘赵璟’能回答她的问题,这两个问题背后明显藏着更深的秘密。景昀觉得,自己可以从赵大虎口中得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但第二个问题,或许没有人能解答了。
然而‘赵璟’却说:“我知道,这两个问题是同一个答案。”
景昀一怔,慕容灼面露愕然。
‘赵璟’说:“因为赵大虎勾结杻阳宗。”
据‘赵璟’说,三十年前杻阳宗偶然发现了这个洞府的存在,决定秘密开凿密道。在杻阳宗中,同样也有知情者生出了别的心思。
那个人和赵大虎他们达成了合作,赵大虎为他偷出去一样东西,而那个人在赵大虎他们逃出山洞之后,立刻出手封死了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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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山体之外的道路。
‘赵璟’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它假扮赵璟回到赵家。起初赵华只是产生疑心,并不能断定自己的儿子真的被调换了。‘赵璟’利用自己的身份,打探出了很多消息。
但也正是因为他打探了这些消息,所以赵华发现端倪,猜出了他有问题。否则‘赵璟’根本不需要和赵华艰难搏斗这么久,早在进入山洞之后就可以取他性命。
和赵华合作的那个人在杻阳宗彻底分崩离析之后,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拂微真人的收藏。而后赵华能迅速发家,说不准和那个人的帮助也有些关系。
那个人到底是谁?
‘赵璟’摇头。
三人目光一同投向地上僵成木偶的赵华,慕容灼催促道:“你先放开他。”
‘赵璟’筋疲力尽地点了点头。
然而‘赵璟’一撤掉对赵华的控制,地上的赵华忽然像砧板上的鱼,开始剧烈挣扎。
慕容灼下意识去看‘赵璟’,却见‘赵璟’也一脸愕然。
景昀面色微变,凌空一抓,气流化作无形的手,硬生生扼住了赵华的下颌。
但已经来不及了。
血从赵华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双眼圆睁,朝外呛出一大口血。
——只在这顷刻之间,只在‘赵璟’解除了控制的这一刻,赵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景昀一指点在赵华眉心,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赵华眼底的光芒迅速暗淡,像一盏被风吹灭了的烛火。
他死了。
慕容灼声调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差一点转头去问‘赵璟’,然而只要一想,就知道赵璟根本没有必要在此时突然杀了赵华。
但慕容灼是决不相信赵华会突然咬舌自尽的。
‘赵璟’解开控制,下一秒赵华咬舌自尽,这中间没有片刻犹豫和停顿,快到连景昀都没能阻止,这根本不是靠着决心和意志能办到的事。
她三步并做两步跨过去,蹲在景昀身边。
景昀面色冷然,她并未收起按在赵华眉心的手指,反而朝着赵华眉心注入了一丝灵力,似是在探寻什么。
很快,景昀收回手,只见赵华唇角缓缓浮现出一个朱红的圆点。那一点很小,如果不仔细看,恐怕会把它当成一颗朱砂痣。
“这是什么?”
景昀淡红色的唇角抿起:“口舌契。”
口舌契顾名思义,以心头血为系起誓立契。只要立下契约,一旦立契者准备破誓说出口舌契中的内容,就会遭到反噬。
这种契约反噬力度极大,却始终没有被道殿列入禁用术法,一是因为知晓者很少,近乎失传;二是因为步骤繁琐,且立契者起誓时必须出自本心,如果有半点勉强,都无法结成契约。
——赵华曾经对‘那个人’诚心诚意地立下了口舌契,一旦开口就会遭到反噬。
这反噬来得太快太急,纵然景昀也来不及制止。
云罗下,景昀长睫微垂,眉目间笼起一层霜雪般的冷意。
慕容灼掉头去看‘赵璟’,忽的急声:“阿昀!”
景昀回过头,神识落在‘赵璟’身上。
他歪歪斜斜靠在白骨之中,眼睛已经合上了,神情舒缓,又带着些许遗憾。
——他心满意足地看见了赵华死在自己眼前,却又遗憾没能让赵华和当年一样死在这里。
这只念的面容渐渐模糊,水波一样泛起涟漪。
念诞生于天地间时,并没有五官面容,需要自己依照心意变幻形态,此后便以定下的形态度过终生。
它诞生于十八名工匠的尸骨之上,不知在洞穴里游荡了多久,而它三年前见到的第一个人,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改名赵华的赵大虎之子,赵璟。
于是它选定了仇人之子的面容,直到自己死去。
这只念的身体渐渐同样模糊,尽数化作了水波涟漪,一寸寸消散在空中。
慕容灼垂下眼,若有所失:“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呢。”.
景昀和慕容灼从小路离开了这里。
小路的出口曾经被大量的土石封死,十八名惨死于此的工匠挖到死都没有挖出一条生路。直到三年前赵华派儿子前来,用符咒炸开了一个出口。
送上门来的赵公子自己填进了土石之中,而初见天日的念变幻成为赵公子,凭空虚构了一场事故,赵家仆人慌张不已,草草砌墙封住了出口,带着‘赵公子’回到了赵家。
这条小路尽头同样布满尸骨,三十年前以赵大虎为首的那群背叛者在这里同样发生过一场内讧,最终部分背叛者的尸骨和十八名工匠一样,填埋在了山洞中,没能见到天日,唯有赵大虎等寥寥几人离开了这里。
赵大虎后来杀死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而今自己也死在了山洞中。
故事里背叛者和被背叛的人全都死去,唯有一个身影在阴云深处隐隐约约浮现。
——‘赵璟’口中的‘那个人’。
景昀和慕容灼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存在与否。
山体外,雨已经停了。
东方既白,山林里吹过清凉潮湿的风,枝头鸟儿婉转啼鸣,慕容灼忽然大惊失色:“我把它忘了!”
慕容灼忙不迭地四处搜寻,最终发现那只被她遗忘的鸟儿比她聪明,早就逃离山洞回到了枝头。
这么一打岔,慕容灼总算振奋起精神,问景昀:“我们该怎么办?”
“回客栈。”景昀说,“休息一下。”
“然后呢?”
“通知虞州分殿,让他们来收拾残局、收殓尸骨,顺便追查可能存在的杻阳宗余孽。”
慕容灼一愣:“那我们……”
景昀淡淡道:“和我们没有关系了,虞州分殿能做的比我们多。”
这话不假,她们一个是飞升千年的道尊,另一个根本不是此界的人。二人加起来都不如虞州分殿一个分部对杻阳宗的情况清楚,后续调查更不如虞州分殿得心应手。更何况景昀的根本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这点插曲并不足以令她分神驻足。
慕容灼一想也对,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昀忍不住笑了:“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件事?”
慕容灼说:“是啊,总觉得事情没做完。”
话虽如此,她也明白,景昀说的有道理。于是二人携着那口小箱子,进了临西城。花费大半天时间找到临西分部,把箱子连带着一串麻烦尽数交到了临西分部手里。
临西是个大城,从临西分部离开,绕了几条街,景昀给自己和慕容灼换了一幅面容,很顺利地找到了客栈投宿。
虽然才过了一晚上连带着大半个白天,慕容灼却累的像是十年不曾睡觉。她匆匆忙忙沐浴完,散着头发到隔壁找景昀,却发现景昀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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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昀静静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云罗解下放在枕畔,面容秀美白如冰雪,发梢还带着微微的湿润。她睡得很沉,慕容灼坐到床榻边,都没有惊动她。
慕容灼原本十分的困倦疲惫立刻吓到只剩三分。
她下意识去摇晃景昀:“阿昀,你没事吧?”
和景昀相识近千年,慕容灼知道景昀很少深眠,即使真的睡着了,慕容灼推门而入时她就会醒过来。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摇晃景昀的肩膀,景昀却依然没有睁开眼。
慕容灼吓得魂飞魄散,最后三分困倦一扫而空。
她手忙脚乱,下意识去探景昀脉搏,又迅速意识到不对,赶紧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去点景昀的眉心。
眉心是识海所在,而景昀是凭自身修为飞升,识海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慕容灼很担心景昀惊醒,还没看清她的脸就反手给她一剑。
好在慕容灼的担忧落空,景昀并没给她一剑。
触碰到景昀眉心的那一刻,景昀并没有醒来。
慕容灼试着分出一缕神识,想看看景昀出了什么问题。然而她的神识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识海中自动生出的反击之力挡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慕容灼和景昀十分熟悉的缘故,识海中的反击之力并没有伤到慕容灼的神识,只是把她挡开了。
“阿昀,阿昀?”
慕容灼沮丧地坐在床头,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床榻上双眼紧闭的景昀极轻地说了句话,声音非常低,像是梦中的呓语。
慕容灼立刻贴过去,片刻之后,景昀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说:“师兄。”
——师兄?
慕容灼心头一动,抬手从景昀颈间勾出了银链,银链末端,月华瓶中江雪溪的神魂碎片正在玄阴离火中静静沉睡。
玄阴离火是慕容灼的本命离火、血脉天赋。即使这一簇分离出来,她也能感知到离火的状况。
慕容灼将月华瓶握在手心,默默感应。
果然,玄阴离火中的两片神魂碎片渐趋融合,没有丝毫滞涩,其中没有景昀撕裂的神魂气息。
——景昀在融合从江雪溪神魂碎片上剥离的、属于她自己的那一点神魂。
慕容灼一下子松了口气,整个人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她呆了片刻,才想起来把月华瓶重新放回去。
正当慕容灼拿着月华瓶往景昀衣襟里塞的时候,景昀睁开了眼睛。
慕容灼:“……”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单元完啦,新的剧情明天开始,金错刀的最后一点谜团和后文其中一个单元有关联,会在后文中出现并且得到解释。
第45章 45
◎“师妹。”他含笑道,“你看,今夜月色正好。”◎
景昀轻轻地按住了慕容灼的手。
慕容灼脱口而出:“我我我我是想看看你的神魂……”
景昀说:“我知道。”
她那双秀美的眼睛毫无神采, 长睫垂落声音微哑,细听有些疲惫:“我失去意识时不要靠近我,避免被误伤。”
“吓死我了。”慕容灼抽出手, 立刻又活泼起来, “我以为你……”
景昀将月华瓶仔细地压回衣襟下,整理襟领遮住银链:“没事的,我顺手把神魂融了回去。”
她话说的轻巧, 但与神魂相关的事,就没有一件不要紧。慕容灼见景昀抬手,立刻把枕边云罗捡起,放进景昀手中。
景昀重新缚好云罗,将眼角眉梢极其细微的疲惫一同遮住。
论起对神魂的了解,天上地下凤凰一族无出其右。慕容灼没那么好糊弄, 摇头道:“你应该叫我来帮你护法的。”
景昀失笑:“不用担心, 这是从师兄的神魂上剥离下来、我自己的神魂残片, 只是费点力气,没有危险。我检查月华瓶的时候心血来潮,随手就融回去了。”
慕容灼鼓起腮,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景昀立刻道:“好,下次叫上你。”
她重新躺回床榻上:“我睡一会, 你呢?”
慕容灼甩掉鞋子挤上来,顺便回头对着门扉打了个响指。
顷刻间金红色泽从空气中一闪而逝, 无形的气流封死门窗。
“我和你一起!”慕容灼开开心心道.
景昀睡得并不安稳。
已经撕裂千年的神魂一角缓慢地融合, 带来的痛苦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了。睡梦里出现了很多混乱的场景, 或熟悉或陌生的景象和人物走马灯一般轮番而过。
有那么短暂的一刹, 景昀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梦境对于景昀来说, 一度是非常奢侈的。初初飞升的那几年, 她的梦境里充斥着血与火。她时常在梦里看见半身染血的纯华从飞剑上扑下来,踉踉跄跄摔倒在她脚边,哭出声来:“启禀道尊,宣州分殿陷落,三百二十一名弟子战死。”
“苍州分殿静德真人陨落,魔族铁骑攻陷汇北城——”
“妖族突袭瀛洲,请求道殿援救——”
那场劫难带来的是无尽的死难与灾祸,景昀端坐在道殿中,每接到一份飞剑急报,就意味着又有数位强者的陨落。
曾经一力支持她的人陨落了,曾经反对过她的人也战死了。道殿的弟子们消耗的速度堪称可怖,用血凝铸成铜墙铁壁,在纷至沓来的天灾与人祸面前险险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景昀在梦里听见撕心裂肺的怒吼,那怒吼声有如钢针,深深刺入她的心底。
——“少阳死了!清宁死了!冲虚死了!妙元死了!道殿有多少真人,多少长老陨落,你知不知道!”
——“道尊威慑南北震抚九州,现在你在干什么?景玄真,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战死,你却龟缩在中州道殿不敢露头,你有没有心!”
大殿中人人变色,数位长老七手八脚把人按住拖了下去。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一言不发垂眉敛目,怪异的气氛弥漫在大殿中。
殿上十二重阶后帘幕垂落,遮住了玄真道尊的身影,也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道殿内部有问题。”景昀听见梦境中传来自己的声音,“我必须等,等到最合适的时机离开,才能斩草除根。”
“纯华。”玄真道尊唤道。
纯华仰起脸,担忧地望着师尊。
玄真道尊低头,漆黑秀美的眼底仿佛极北冰原千万年不化的霜雪,冷凝如冰:“此去承天台,我注定无法回来,从我上承天台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新的道尊。”
她的目光从纯华身上一掠而过,声音清淡:“师兄呢?”
纯华小声说:“昨日拂微真人现身苍州,斩杀魔族主将,召来苍州分殿仅剩的长老弟子,开始组织反击。”
纯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五日前传回道殿的急报中,拂微真人还在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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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齐州到苍州,正好途经中州道殿,但拂微真人没有回来,连片刻的停留都不曾有。
这无疑是极其怪异的,连纯华都意识到了背后隐藏着问题。
玄真道尊什么也没有说。
她立在高阶之上,霜衣如雪,腰佩太阿,目光越过道殿重重山峦绛阙,投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景昀修无情道。
飞升之初频繁的梦境使得她终于确定,自己的道心不再固若金汤。好在从她飞升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她的大道已经得证,而得证大道之后,无情道作为一种求道的手段,已经不是那样重要了。
她开始寻找自己的道。
度过飞升之初那几十年后,梦境对景昀来说反而慢慢变成了奢侈品。她很少再做梦,这意味着她的道心又再度平稳清静下来,然而这对景昀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睡眠对于仙神而言,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景昀很少睡觉,而从景昀不能再在梦境中寻觅到半点关乎凡间的影子后,她就彻彻底底摒弃了这个习惯。
然而今日,在临西客栈的这间客房中,景昀再度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去。
这个梦境无论如何说不上愉快,景昀从混乱中惊醒时,望见帐外窗边映入的清亮月光。
慕容灼睡着了,这位殿下始终没有丢弃身为人族的种种习惯。她睡得很沉,面颊粉红鼻息清浅,景昀从床内侧披衣起身也没有将她惊醒。
景昀忽然有些羡慕。
她无声无息立在窗前,月光似乎变成了朦胧的水波,毫无保留地将她淹没。景昀仰起头,圆月像一面高悬天际的冰镜,映在景昀周身和眼前的白绫上。
她恍惚间想起,年少时师兄和她常常在月夜一同出门。景昀是为了练剑,江雪溪就在高处赏月。
修行者沐浴日精月华对吸收灵气很有好处,高阶修行者自然不在乎,但当时景昀刚刚破境,几乎夜夜踩着月色出门。她在云台外的梅林里练剑,剑风扫落花瓣如雪纷飞。
江雪溪坐在梅林正中的飞檐之上,黛色衣袍水一般流泻铺开,笑吟吟仰头望月。清寒月色洒在他秀丽的眉宇间,一时居然分不清月色和江雪溪的面容哪个更加清透。
偶尔景昀会以剑气席卷片片花叶,在空中凝成一条雪色的蛟龙,乘着剑风扶摇直上,带起阵阵风声扑向江雪溪。
景昀双手负在身后,手中倒提木剑,饶有兴致地观望着那条花瓣凝成的蛟龙。
这条蛟龙威力不大,毕竟景昀的目的只是好玩而已。
蛟龙带起的风声往往先一步惊动了江雪溪,他有时会携一坛酒,这时就会笑吟吟侧首抬袖,仿佛递出手中的酒盏,邀这蛟龙对饮。
而后他手腕轻柔地翻转,酒水当头而下,带着酒香的花瓣纷纷飘散开来。
后来江雪溪晋入化神境,下山游历许久,在钟陵驻足停泊。景昀破境下山游历,特意路过钟陵去见师兄。
江雪溪的画舫停泊在钟陵外山水之间,道尊首徒拂微真人在此的消息传出去,拜访者络绎不绝。江雪溪不胜其烦,索性在画舫外设下了结界。深夜里景昀与江雪溪泛舟湖上饮酒对谈,景昀趁着月色正好起兴舞剑,江雪溪半带倦意倚在画舫中似眠非眠。
她像在道殿那样,以剑气挑起湖中碧水,凝成了一条清透的水龙。
水龙扑向江雪溪的那一刻,他没有睁开眼,动作却行云流水毫无滞涩,随手拔下玉簪一甩,只在一甩之间灵力倾注簪身,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
那一簪堪称去势如电,顷刻间水龙一触即散。玉簪停也不停,眨眼间奔向景昀,与此同时江雪溪蓦然睁开眼,似是意识到不对,急忙朝画舫外湖面看去。
水龙被打散的那一刻,景昀为这凌厉的反击微怔。她随手一抄,将玉簪抄在手中,正逢江雪溪惊觉,朝她看来。
江雪溪按了按眉心,抱歉道:“我不大清醒,忘记了你在这里。”
景昀当然不会认为江雪溪是刻意想要伤她,那一簪对她来说太过随便。但暗和剑势,又有灵力灌注其中,倘若今日的人不是景昀,换做其他人怕是要结结实实吃个大亏。
以江雪溪的修为和警觉,只听风声就能感觉出那道水龙其实没什么威势,伤不到人,却还是出手毫不留情。
景昀踏水而回,回到了画舫之上。
江雪溪倦色消退,他坐直身体一手支颐,目光渐渐变得清明。幽静柔和地望着画舫的月色,也望着朝画舫而来的景昀。
“师妹。”他含笑道,“你看,今夜月色正好。”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章。
第46章 46
◎景昀说:“我会陪师兄一起进去。”◎
此时已是深夜, 客栈所在的坊中一片寂静,不闻人声。如果从空中俯瞰,只能看见寥寥几点灯火。
景昀立在窗边, 她放空了思绪, 什么都不去思索,只仰起头,白绫下的双目微合, 朝向天边月色。
一千年过去,故人都已经尽数逝去,九州变化翻天覆地。物是人非,唯有天边这一抹月色,与千年前她与师兄共看时的月亮并没有什么不同。
月色清寒,银辉淡淡。
这让景昀想起一句诗来:月光如水水如天。
很快, 她想起了这句诗的出处, 于是意兴阑珊地合上眼。
这首诗真是恰如其分, 但太过恰如其分,反倒令人不愉。
千般思绪一闪而过,景昀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秀眉极轻地一蹙,朝窗前走了两步,神识外放没入窗外黑暗中。
片刻之后她收回神识, 摇了摇头,淡淡一哂。
次日慕容灼醒来的时候已近午时, 她躺在床上目光涣散, 半晌才清醒些许, 撑起身体左顾右盼, 床内侧早已经空了, 触手冰凉, 显然景昀早已起身,房中并没有人。
慕容灼拥着被子坐起来,因为刚刚醒来思绪滞涩,慢吞吞思考景昀去了哪里。还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床前屏风上倒映出一道身影。
“阿昀!”
景昀绕过屏风,依旧是一身霜色衣裙。乍一看非常素净,但却丝毫不显寡淡。
那是由于衣裙上用银白、玉白、乳白等各色丝线绣出了细密的花纹,由于颜色相近乍一看看不出来,这些绣纹掩映在行走间微微摇曳的裙幅上,天光下仿佛裙摆上落着游动的光影,异常生动。
这件衣裙并非凡物,是景昀从仙界带下来的。慕容灼头脑还没完全清醒,一看这条裙子倒立刻想了起来:“啊,我也带了几条银汉纱的裙子,你等等,我换一件。”
殿下想到就要立刻去做,她在帐中换衣裳,还没忘记问景昀:“阿昀,你方才去哪里了?”
“出去看了看。”景昀变戏法一般拎出一只油纸包,“这是临西最有名的点心,给你。”
慕容灼正在下床,闻言绊了一下,惊愕地睁大眼睛:“你跑去给我买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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