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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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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一方在紧闭的门口来回踱步,眉头紧缩,焦躁不安。

衙役依然堵在门外,但此时,阻挡郑家三位师兄弟脚步的,却已然从衙役变成了在房间里的少东家与少夫人二人。

师兄弟三人知晓分寸,便是心底有太多疑问,也不会在这里说出口,但家中其他小辈却不知。

郑家一位旁系表弟揣着袖子,忍不住道:“表姐夫,这都过去好几烛香的时间了,我们真的不用进去看看吗?且不论别的,至少也要盯着他们有没有对……”

“你能看出什么来?”郑三方直截了当打断道,他神色肃直:“万一真的是妖祟所为,你我能不能活过今夜都另当别论。若是你还想活命,就不要打扰。”

郑家表弟顿时闭了嘴,神色惴惴。

片刻,又忍不住道:“所以……真的是妖祟吗?”

至少此刻,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房间里的凝辛夷和谢晏兮不能,在场的其他人也不能。

孙氏已经又行至此处,在旁边等候许久了,倒不是不信任,而是她比任何人都想第一时间知道真相。

但同时,她的心情又极其复杂。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希望行凶的是妖祟还是人了。

在孙氏心中,自家夫君从来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来都本分规矩,又怎么可能与人结仇,还是这等不死不休、死后甚至还要遭此凌虐的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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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真的有这样的仇怨存在,自然说明,她夫君定然也做了对方非要这样对他不可的事出来。

孙氏不敢往下想。

可若是人,这杀夫之仇,好歹冤仇有头,她总有个将凶手绳之以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盼头。如若真的是妖祟,恐怕便是将那妖千刀万剐,也难平她心中恨。

昨夜她头痛得厉害,才提前去侧屋歇息了,若是她未患疾,与谢郑总管同榻而眠,那么此刻躺在那床上的尸体,是否会变成两具?

孙氏心里乱跳,慌乱不安。她闭了闭眼,试图从自己与谢郑总管夫妻二十八年的过往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她此刻心绪太乱,心也跳得厉害,想了又想,依然一无所获。

她不信神佛。

此刻掌中却抓了一串檀香佛珠捻动。

因为天上地下,此时此刻,她只有掌心的这一串佛珠可以给她一点未知的勇气和慰藉。

如此不知过去了多久,郑一方来回的踱步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回合,一直守在门口的白主薄突地眼睛一亮,回身向衙役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侍从匆匆向外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侍女一路小跑来通报。

“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们来了!”

孙氏从椅子上起身,下意识向着垂门外的方向看去,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房门依然紧闭的主屋。

就在她看过去的同一时间,那扇已经紧闭了不知多久的房门从内被打开,谢晏兮和凝辛夷的身影一同出现,两人脸上虽然未见疲态,神色却都凝重。

孙氏的心底又是一沉。

郑一方和师兄弟几人对视一眼,便要上前询问,然而不等开口,已经有脚步从不远处而来。

却见为首一人,是名没穿平妖监官服的女子。

女子一身深紫衣衫,柳叶眉,丹凤眼,看起来哪里像是捉妖师,倒像是出门踏青的贵女。只是她脑后的头发束成许多条细碎的发辫,又坠了不少银饰,脖子上也繁复地绕了几圈银质刻花项链,硬生生将她的婉约扭向了狂野和桀骜。

虽然没穿官服,但她腰间挂了块平妖监的牌子,随着她走路一晃一晃,足够凝辛夷看清上面的三个字。

宿绮云。

宿绮云走在最前,毫无疑问,她在平妖监中的官职较之身后两人更高。她如此打扮张扬,神色间也全是对他人目光的不屑一顾,反而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凝辛夷也是稍顿了顿,才看清宿绮云身后的两名监使。

白沙堤一别,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再相逢。

正是程祈年和谢玄衣。

只是在白沙堤时,她以兜帽遮面,或许偶有不甚,露出小半张脸,却也为了遮掩,给脸上糊了一层污泥。如今她以谢府少夫人示人,纵使穿得素净,相比当时,依然算得上光鲜亮丽,判若两人。

凝辛夷有信心不会被程祈年认出来。

程祈年也确实没露出任何异样,稍错后半步,落在宿绮云身后,与谢晏兮和凝辛夷见礼。

至于谢玄衣,他又将脸蒙了大半,只露出一张脸。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凝辛夷的错觉,这次他蒙面的那张布虽然还是黑色,却莫名显得材质上乘,还有些暗色压纹,倒显得他从一个落魄蒙面年轻捉妖师,变成了神秘蒙面捉摸不透捉妖师。

凝辛夷暗自称奇,心道一张蒙面布,竟然能给人带来这么大提升吗。

“谢公子,少夫人。”宿绮云的礼行得简单干脆,又见两人是从房间里走出,轻轻眯眼,问得单刀直入:“两位不会先于我们探查了一番吧?”

白主薄将平妖监的三人迎来,便将一干衙役全部撤走。这一路走来,也已经将仵作等人勘察的结果一并告知,显然不欲掺和进捉妖师们之间的对话,堪称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郡城这么大,衙役仵作也就这么多个,别处还有案子在等,白主薄自己也有其他事情要忙,暂且先行告辞,只说若是与妖祟无关,他们再来接手也不迟。

白主薄走得干脆利索,脚底抹油,谢郑总管的家人却不会走。

不等凝辛夷和谢晏兮回答宿绮云的问题,等了太久的郑一方已经整理了一下衣冠,上来拱手禀明身份,才问道:“二位方才……可有什么发现?且不论其他,是否至少可以确定,是他杀,还是妖祟所为?”

在他看来,这种确定应该很简单。

却不料谢晏兮和凝辛夷竟然一起皱眉摇头。

“尚且不能确定,还要与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们一并再看一遍现场。”凝辛夷道,又放缓了声音,安抚道:“不过诸位放心,我们没有对谢郑总管做任何事情,一定会保留他尸首的完整,并且想办法将他的面容修复。”

郑一方不料竟然还能修复,与孙氏对视一眼,面露感动,眼中隐约又有了泪光:“那便实在是多谢了。”

“谈何多谢。”凝辛夷道:“还要劳烦诸位再多等一等了。”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郑一方免不得再问了一句饭食问题。

凝辛夷还没回答,就听一道女声在侧冷冷响起:“两位聊完了吗?聊完了可否让让路,毕竟我等千里迢迢来此,是为了追凶,而非乞食。”

第55章

这话说得实在是毫不客气。

郑家师兄弟面色一僵,顿觉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凝辛夷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怒意,反而真的向旁边了两步,让开了几个身位。

“素闻平妖监宿监使最是矜矜业业,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凝辛夷笑了笑:“宿监使,请。”

她这样说,宿绮云却没有迈步,而是多看了她两眼。

宿绮云的目光和她的言辞一样直白,打量人时,目光中的审视毫不遮掩,若非同为女子,这目光算得上是有些失礼了,看得旁人只觉得冷汗涟涟,生怕这位神都来的凝大小姐会当场与她翻脸。

却见宿绮云这样打量了凝辛夷片刻,唇边竟是扯了点儿冷淡的笑:“是你啊。”

言罢,这才背着手,与凝辛夷擦身而过,迈入了内室。

程祈年在经过谢晏兮时,稍停了下脚步,似是有话要说,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终是咽了回去,先跟了上去。

谢玄衣则目光平直,像是谁也不认识,一如既往地臭着脸跟在后面,多少有点不情不愿。

想来也可以理解,在白沙堤时,他都隐匿在暗处,此时却要显露身形,八成是因为宿绮云不让。

等到三人都进去,凝辛夷心底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宿绮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素来话少,漠不关心,也还好来的人是她,否则三言两语,或许便要戳穿她凝三小姐的身份。

她的确与宿绮云是旧相识。

宿绮云在神都大名鼎鼎,也不是她方才恭维,而是确有其事。

平妖监人才济济,广纳天下捉妖师,开出的俸禄待遇虽然不低,但却并不能入世家子的眼。因而在外平妖戡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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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路遇其他捉妖师,向来分为好几种流派。

一是平妖监,二是没入平妖监的散修,俗称外乡人,三是各个寺院道观抑或书院弟子,四则是入世的那些世家子。

宿绮云本应属于第四种。

宿家是高昌白氏的旁支,高昌白氏擅药,也擅蛊,然而蛊之一道,多少被人诟病为邪门歪道,便是因为蛊与毒息息相关,譬如此前凝辛夷在谢郑总管的眼眶中见到的邪物傀尸虫便是蛊师会随身携带,用来喂养蛊虫的饲料。

越是强大的蛊虫,所需要的饲物,越是妖异阴邪,还极易将蛊师本身反噬。

可越是危险的存在,越是能带来巨大的力量。

因而高昌白氏并未因为蛊之一道的邪异和世人的非议而停手,反而愈发深研此道,甚至不惜以身入蛊。

而宿家作为高昌白氏最重要的一只旁支,自然也继承了高昌白氏的衣钵。

宿绮云便是宿家旁支中,这一辈最为出彩的存在,甚至连高昌白氏主家都被她的天赋惊动,说只要她愿意,可以给她赐姓为白,连同她这一支的族人都迁入高昌祖宅,上族谱。

她的族人欣喜若狂,以为就此便可一步登天,从此一步步入主白氏,登上世家的殿堂。

然而宿绮云却拒绝了。

她不仅拒绝了,还直接脱出了宿家,只身一人从高昌入神都,一路连平十余个妖瘴,抢了许多捉妖师的生意,甚至连平妖监的任务都搅到了自己身上,惹了不少平妖监的捉妖师前辈震怒。

结果转眼,便见宿绮云迈入了神都玄天塔下平妖监的大门,将这一路的硕果捉妖袋扔在了桌子上,埋头在那儿填入监表。

满脸怒意还晚了一步才归来的平妖监前辈们:?

总之,宿绮云就这样一战成名。不仅在平妖监内部大名鼎鼎,在世家贵女中也被津津乐道了许久。

凝辛夷还记得,凝玉娆在听说了宿绮云的事迹时,在湖心亭沉默了许久,然后嫣然一笑,将掌心的那一只红花掷入了水里,说:“我不如她太多。”

她不懂自己阿姐哪里不如宿绮云,所以专门出了趟门,去找宿绮云,想要看看这人到底何方神圣。

……

“认识?”谢晏兮的声音打断了凝辛夷的回忆,她抬眼,便对上了对方落来的目光。

“在神都时见过几次。”凝辛夷含糊道:“不太熟,但也算是认识。”

谢晏兮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室内的方向,用眼神询问凝辛夷是否要跟进去。

自然是要去的。

两人重新回到了主屋。

放了这么半天,幸好初雪落下,气温转冷,门窗又开了一夜,才没有什么味道。

宿绮云出身蛊师,自然对蛊的痕迹格外敏感,一进门,在看到谢郑总管尸体的同时,目光就已经锁在了他的眼眶处。

程祈年这才低声对谢晏兮说了句:“又见面了。”

故人相逢,却并没有什么重逢之喜。

毕竟上一次告别,可算不上什么愉快的经历。

谢晏兮扯了扯唇角:“我倒是没想到,这一次来的,还是程监使大人。不过素闻平妖监都是二人出行,怎么此次还多了一位宿监使。”

这事儿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玄衣先转过了脸,程祈年也有些挂不住脸地摸了摸鼻子。

他们不答话,俯身查看谢郑总管尸体的宿绮云替他们道:“自然是因为他们上一次从白沙堤归来却无所获,连捉妖袋都一起丢了。”

她一边说,一边带上了一副金丝手套,竟是就这样抬手直接探入了谢郑总管空空如也的那一只眼眶里:“这也就算了,还有人连同腰牌也一起丢了。”

凝辛夷:“……”

谢晏兮眉梢一跳,目光稍显古怪,眼尾扫过谢玄衣。

显然想到了凝辛夷方才在白主薄面前晃过的腰牌。只是那会儿他压根没多想,和白主薄一样,觉得凝家小姐手里有块腰牌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就算她手里有免死金牌,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宿绮云这么说,他自然多了一分明悟。

“按照平妖监的鉴律,他们俩的这个情况,下一次出任务,便需要再请一位官职稍高之人随行,亦或者说,带队。”宿绮云的手指抠在眼眶里,面无表情道:“正好我闲。”

程祈年:“……”

谢玄衣:“……”

凝辛夷若是不认识宿绮云,可能也就信了这话,也不明白为何程祈年一脸欲言又止,谢玄衣为何转过去的头还没转回来。

但她认识。

所以她此刻的腹诽便与其他两人一样。

……宿绮云在神都的声名,一方面来源于她身为世家之人,却自愿脱出世家,入平妖监做一名小小监使。

另一方面,则是她过分讨人厌的性子。

直白,不懂变通,仿佛人情世故这四个字与她擦身而过,且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换句话说,她闲,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和她组队平妖,而平妖监规定平妖必须至少二人结伴。

初时宿绮云声名大作,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看看这位弃世家入平妖监的奇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

不是被气走,就是被她噎死,简称一个交流不能,合作也不能,可能有些人天性就只适合独来独往。

无人作伴,宿绮云却也绝非闲得住、且要被这样的规定约束的人,所以时而一个人去平妖。

可一个人平妖的代价,便是平一次妖,回来领一次罚。

所以宿绮云不是在被罚,就是在被罚的路上,官职能比程祈年和谢玄衣高,纯粹是靠捉回来的妖堆出来的。

这次能找到一个团队,她甚至都没仔细看其他两个人叫什么名字,擅长什么,当场就起身说“好,在哪,现在走吗”了。

说话间,宿绮云的手指已经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再拿了出来。

金丝手套上包裹着一层三清之气,那三清之气如今已经转成了浓紫,多少看起来有些恶心。宿绮云毫不在意地凑到鼻边闻了闻,然后将蒙住谢郑总管另一只眼睛的石头也拿开了。

凝辛夷的目光也落了过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再看到一个如出一辙的空眼眶,然而那石下的眼瞳却竟然是完整的。

“只见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宿绮云用手指虚按一下那只眼,又翻开眼皮看了眼,确认了眼瞳的完好,“挖一只眼遮一只眼,倒是少见。”

凝辛夷刚想接话,便听宿绮云冷笑一声,出手如电,重新探入了那只眼眶之中,顷刻间便从中用两根手指掏出了一只竟然还一息尚存的傀尸虫。

“竟敢在我面前用傀尸虫窥伺。”

凝辛夷在看清那条浑身裹满了令人作呕的蛊毒与血污的傀尸虫时,便已经上前半步:“且慢——”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宿绮云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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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便将那虫子在掌心,捏爆了。

凝辛夷:“……”

恶习是一回事儿,关键这东西若是留着一息,还能用来起卦追溯。活物与死物之间的线索细节度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她还没说什么,程祈年已经忍不住开了口:“宿监使未免也太冲动了,窥伺还可以反追踪过去,只消一卦,若是顺利,说不定这会儿连这傀尸虫的主人是谁都知道了。”

宿绮云闻言,竟然露出了“这样吗”的神色。

显然过去她实在独惯了,毫无合作经验,甚至对卜师一无所知。

她沉思片刻,倏而抬起手,像是召唤什么阿猫阿狗一样比划了一下:“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能把人家的尸体复原来着?真能的话,这傀尸虫应该也可以吧?”

凝辛夷:“……”

凝辛夷本来都要开口了,结果听到了“傀尸虫”三个字,顿时毫不犹豫地抬手,指了指谢晏兮:“他。”

谢晏兮:“?”

第56章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谢晏兮身上。

其中谢玄衣的眼神格外独特点儿,简直就差吧“真的吗我不信”写在里面了。

凝辛夷其实只是不想亲手碰傀尸虫这种恶心玩意儿。

之所以指向谢晏兮,是觉得两人如今既然是合作关系,说她会还是他会都一样,反正要清场,届时他捧着,她来拘魂归尸也一样。

结果还不等她给谢晏兮使眼色,谢晏兮竟然沉吟片刻:“是可以试试。”

凝辛夷:“?”

这等事情,定然与秘法有关,不用谢晏兮开口,宿绮云已经先一步转身,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她这样,谢玄衣和程祈年纵使欲言又止,也只能先跟着出去。

路过凝辛夷的时候,谢玄衣到底说了一句:“你还留在这里?”

结果不等凝辛夷开口,宿绮云就已经冷漠道:“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你多什么嘴?”

谢玄衣垂在两边的手握成了拳,青筋暴起一瞬,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等到其他人都短暂出去,凝辛夷单独留了下来,才问:“你真会啊?”

“不会。”谢晏兮完全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甚至没问刚才她为什么要说这么说,就这样施施然不知从哪里翻出本书,当场翻开几页:“但可以现学。”

凝辛夷:“……”

她低头看了眼那书,还真被谢晏兮翻到了拘魂反灵的符阵这一页。

……这人怎么又靠谱又不靠谱的?

“以前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所以没研究过。”谢晏兮垂眸看了会儿,指尖随意在半空跟着勾画了几笔,已经有灵火溢散出来:“现在看也不迟。”

凝辛夷到底还是道:“其实不必你来,我方才那样说,是因为我可以拘魂返尸。”

她还为自己找好了借口:“毕竟拘魂这事儿不太能上得了台面,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毕竟他们还要回神都……”

是想说她身为凝家大小姐,被发现会拘魂,声名会有点难听。

但说到一半,她又闭了嘴,毕竟她觉得声名不好,却将这个事情落在了谢晏兮头上,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谢晏兮却好似浑不在意,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会。”

说完却还是没有让开,依然蹲在那儿,研究摊在地上那本书上画的拘魂符阵。

凝辛夷有些摸不透谢晏兮的意思,干脆也蹲在了他旁边,凑过去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就发现这书的旁白处手写了不少批注,字迹算不上漂亮,距离狗爬的距离并不太远。

凝辛夷见过谢晏兮的字,首先确定这不是他写的。

尤其她眼神一错,便看到那拘魂阵下面有一行格外突出的批注。

之所以说格外突出,是因为这行字,显得非常有情绪。

——【操蛋,试了八遍了,还没成功。】

凝辛夷:“……”

不说这人靠不靠谱了,这书真的靠谱吗?信这书的谢晏兮靠谱吗?!

她干脆伸手,点在了那行字上:“八遍都不成功,一只傀尸虫,实在不值得费这么多心。傀尸虫用不了,我们还可以找别的突破口。”

“你也知道不值得。”谢晏兮转眸看她一眼。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凝辛夷很是反应了一下,心道要是八遍都不成功,实在也太浪费时间了。追踪凶手这事儿,时间向来都极宝贵。

谢晏兮的手指又游走比划几下,落笔已经比之前流畅了很多:“都是拘魂,我来拘傀尸虫练手,不如你试试谢郑总管那边?”

“非是我不想。”凝辛夷的手落在那本书的另一行手写字上:“而是拘魂这事儿本就有限制。若非提前有人布了拘魂阵,让魂魄聚而不散,亦或者死者有极强烈的执念,死后超过两个时辰,这魂,便很难拘了。”

她目光落向谢郑总管:“他心有执念,但还没有强到经过一夜,还没消散。否则我踏入这里时,我的三千婆娑铃就会响了。”

谢晏兮的目光在她手腕落了一瞬:“所以昨夜你才想要铤而走险?”

凝辛夷颔首,有些叹息地看向谢郑总管的尸体:“此刻若是还想拘他的魂来问几个问题,恐怕也只有佛国洞天的了寂师傅,抑或三清观的闻真道君,持秘宝法器才可为了。”

谢晏兮不为所动,反而似是顺口道:“说起来,你师承何人?又是从哪里习得的这一身鬼咒道术?”

言罢,他又想到了鬼咒师的诸多禁忌,竖起一根手指:“不说也无妨,只是一时好奇。”

他边说,边一手已经在那傀尸虫边落下了一条细细的三清之气。

那三清之气似是自己有了灵智,真的游走出了一个与书页上别一无二的拘魂符阵。

凝辛夷和谢晏兮一起盯着。

傀尸虫被符阵环绕在最中央,符阵亮起时的微光将它照亮,凝辛夷指间已经捏了一张符箓,就等着魂魄一出,即刻贴符,将魂定在这虫子的躯壳里。

半晌。

阵光熄灭。

无事发生。

谢晏兮轻咳一声:“才第一次。”

凝辛夷幽幽问道:“……所以这上面的字到底是谁写的?”

谢晏兮答得毫无负担:“我师父。”

凝辛夷更沉默了。

说好的带谢家大公子去云游的乃是三清观某位早已得道的道君呢?道君就写一笔这样的字?画一手这样的拘魂阵,没成功还要掷地有声地写一句“操蛋”?

凝辛夷忍了好半天,才没去问谢晏兮师父的道号。

沉默间,谢晏兮不气不馁,又试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门外缓缓响起了来回踱步的声音。

都知道拘魂这会儿凶险,谁也不会贸然出声抑或敲门,但来回踱步,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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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变相的催促。

凝辛夷:“……”

她看着又试了第四次的谢晏兮,忍不住道:“不如,我来?”

谢晏兮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盯着那只因为被硬生生捏爆而格外恶心的傀尸虫,倏而问了一个问题。

“这东西,真的有魂吗?”他抬眼看向凝辛夷:“没有的话,拘什么?”

凝辛夷被问住了。

要说的话,傀尸虫的确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什么真正的活物。从药傀上养出来,再食尸而生,最终成为其他蛊虫的饲料,这便是傀尸虫的一生。

这样的一生,需要什么魂魄吗?

他这问题,看似是问凝辛夷,却又更像是自问。因为言罢,他已经起身,再抬手。

平妖监的监使们来时,他已经将几种可能被设在此处的阵都勾勒了出来,只是还没有最后的结论。

而现在,他松开十指的同时,将方才拘在掌心的那些勾勒出阵线的三清之气重新放了出去,然后挑挑拣拣,收匿几条,只剩下了最终的答案。

凝辛夷初时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等到那些线完全地浮凸出来时,她也终于感到了……眼熟。

这份眼熟,距离她对它熟悉的时间,十分之近。

近到她甚至可以一边看地上摊开的那本书上的阵线,一边抬头比对。

凝辛夷心底的震惊无以言表,因为这样的重合绝无可能是偶然,只能说明,那日的杀阵和困字的连环阵外……是拘魂阵。

又或者说,那将她困住的杀阵和困字阵,极有可能其实只是为了遮盖这个拘魂符阵。

一时之间,凝辛夷只觉得汗毛倒立。

她之前的猜测再一次被推翻,凝辛夷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个拘魂阵的轮廓,再看向谢晏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谢晏兮的神色也很沉沉,他俯身,将那本书从地上捡起来,掸了掸灰,又揣了回去。

“并不知道。”他摇头:“若非这只傀尸虫,若非宿监使手快,若非你正好想要用我来打掩护……这几环里,少了哪一点,我们八成都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拘魂阵在。这阵被掩盖在杀阵和困字阵下面,若非提前知晓,便是起巫草卜卦,也绝难想到这个方向。”

卜卦首先要问卦,若是连问题都提不出,自然卜不出想要的结果。

如今线索已经明了许多,凝辛夷有些出神地看了眼拘魂阵,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平妖监一并介入,或许效率会更高一些。你说呢?”

发现拘魂阵的所有环节里,也包括了平妖监宿绮云的作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已经让他们一起来。

谢晏兮颔首。

于是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宿绮云终于等到了房门开启。谢晏兮还在想凝辛夷要怎么描述前一夜他们两人双双在此出现的事儿,便听凝辛夷面不改色道:“之前仓促,未来得及向三位监使大人说明。是这样的,昨夜月色明亮动人,我与夫君新婚燕尔,感情甚笃,于是相携游城,又恐打扰到百姓,于是隐匿了身形,行于屋檐之上。”

宿绮云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听着听着,连她素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抹游移。

大概就是“……你们夫妻这么会玩的吗?”。

更不必说程祈年和谢玄衣了。

不过这种场面凝辛夷见得太多了,硬着头皮胡说八道是她最擅长的事儿之一,她甚至苦笑了一声,还叹了口气:“发现谢郑总管这事儿,也算不上是巧合。我这个人多少有点疑心病重,世家多阴私,若非如此,我从小到大或许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进来将总账交给谢郑总管,纵使对他信任,却也到底还想再看一看。”

这话出来,不说别人,宿绮云和程祈年先信了大半。

宿绮云出身明昌白氏的旁支自不必说,程祈年在平妖监这么多年,知道的听说过的见到的更多,至于谢玄衣……

谢玄衣多少有点感谢自己有蒙面布。

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开始,凝辛夷嘴里就全是屁话了。

凝辛夷才不管谢玄衣怎么想,话铺垫到这里,后续就足够顺利成章了,她带了点赧然地详尽说了自己如何潜入谢郑总管的房间,如何被阵困住,又被谢晏兮救了出来,惊动府中人却又不便现身,再到今日此刻。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让人信服。

谢晏兮一手以三清之气维持着阵线走向,中间有那么一两次轻微的晃动,但很快就重新稳住了,并且在大家中间装作不经意地看过来时,适时露出了和凝辛夷脸上如出一辙的赧然。

看起来的确……新婚燕尔,妇唱夫随。

宿绮云看了眼凝辛夷,说不上怀不怀疑,对于她来说,这些前情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这漫天的阵法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以为杀阵和困字阵,是为了杀我,暴露我的存在,甚至凶手的这一番设计,就是冲着我来的。倘若不是我,那么第一个冲入这个房间的人,以及之后府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这两个阵法绝杀而死。”凝辛夷道:“但现在,我和阿垣怀疑,所谓杀阵和困阵,都只是为了遮掩这个拘魂阵。”

为了显得自己之前说的话没有纰漏,她甚至直接唤了谢晏兮的乳名。

结果宿绮云听完,想了片刻,问:“所以这傀尸虫是死透了?魂还在吗?”

凝辛夷:“……”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你们蛊师的关注点就只有那只被捏爆的傀尸虫吗?

谢晏兮一直在旁边听凝辛夷鬼扯,这会儿看她扯得差不多了,才说:“你忘了说最关键的一点。”

“退开一点。”

他掌心的三清之气下沉,房间里所有的生之气像是在这一瞬被抽离,本就冷寂的屋子变得更加彻骨,呼吸间的白雾瞬息模糊了视线。

等到白雾散去,房间正中已经浮凸出了一道魂体身影。

谢郑总管的一只眼眶空洞,另一只眼睛紧闭,流通出一道血泪。

血泪划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落在他的寝衣上,滑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快逃。”他喃喃,倏而再从喃喃变成了绝望的惊叫:“老宁,快逃啊——!!”

“他要杀我们——要把我们全都杀了——一个都不留地杀了——!”

“逃——快逃——”

他的魂体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句话,甚至这一个字要说,每说出一个“逃”字,魂体便要黯淡一些,直至彻底消散。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但谢郑总管的“逃”字还久久不散地萦绕在耳边。

他的魂体最后留下的信息,甚至与他家中的任何一人都无关。

而是在喊一个叫老宁的人快点逃。

凝辛夷来不及去想老宁是谁,已经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拘魂阵,只能用一次。

换句话说,一个人死后的魂灵只能被拘一次,旋即便要消散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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