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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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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来的阿嫲进驻周予的家,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好似商超大卖场每夜八点过后生鲜半价果蔬打折的扬声大喇叭。短短周末两天,鸡飞狗跳——是真的鸡飞,她带来三只走地鸡,趁钟琴不备,养在阳台,凌晨四点,鸡准时飞上护栏开始打鸣;狗跳也是真的,她拿家里的剩饭去楼下偷喂高档小区里科学喂养的城市狗,狗吃不得人食,其中一只当天就过敏,饲主找上门来,钟琴赔了几千块钱,气得阿嫲躲到一旁偷骂丑狗贱命一条,当了城市人的狗,竟还得了城市人的毛病。

鸡在打鸣当天就惨遭毒手,钟琴趁她下楼遛弯,令小朱统统杀了,全部焯水拔毛,整整齐齐伏于餐桌之上,等着主人回来认尸。旁边还有欠条一张,写明阿嫲的姓名、出生年月,“于2011年9月某日欠下钟琴赔偿犬只医药费若干元”。

阿嫲见了皱眉,她的脸上沟壑纵横,皱眉有如山体滑坡,一双浑浊的眼睛总在发愁似的:“要我还你钱?那也是我儿子的钱嘛。”她忌惮儿媳,将后半句说得细细声。

她并不是外表剽悍、嗓门洪亮的那一类干农活的女人,相反的,她看起来总有些畏缩,身子小且佝偻,还有些许鸡胸,但她认她的理,那股劲儿纠缠繁重,如有千斤,全郁结在她畸形隆起的胸脯里,像无法降解的塑料制品囤积在海龟的肠道。

她看起来比外婆要老上许多,周予在心内暗暗估算,也许要老十岁,或是十五岁?她对人生中后段的外表度量衡没有任何概念,人在16岁时,是瞧不出70岁与80岁的区别的。

“什么你儿子的钱?你以为你儿子挣得比我多?”钟琴指指欠条上的某处,“喏,这三个字,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名字。你要是不会写,就照着画。”

钟琴撇下她进书房去,她哼一声,极小声地念叨:“你挣得多,你要挣得多,那都是亏心钱,是别人的救命钱。你们这些西医最无德,一点小毛病,写那个检查单、这个药单,几千几万的,恨不得把人的皮都剥了吃……”

周予走过她身后去倒水喝,一字不差地听入了耳。

雅致的胡桃木复古软装之间弥漫着散不去的鸡屎味与杀鸡后的血腥味,房屋里随处可见大部头书籍、绿植还有装饰画,小朱阿姨每天都要上门来拂尘、养护、精心擦拭——可昨天,周予亲眼瞧见阿嫲在家里吸烟,并将烟蒂摁灭在绿植的土壤里。

这家里失序了,阿嫲公然挑战着阿妈的一切品位、修养以及持家之道,以一种“敌在场我假装不动,趁敌不备我再进三尺”的方式。幸好,周予非常擅于逃避现实,所谓逃避现实,俗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既可以在学校里两耳一闭假装听不见纪添添每天的怨声载道,亦可以在家里房门一关假装看不见阿嫲的种种出格行径。

阿嫲说,她在乡下的家里每夜每夜地做噩梦,梦见死去的阿公以各种可怖的形态出现在床前,掐她脖子、殴打她,吼叫着说要把她带走。她害怕,所以到城里来躲躲。

她说这话时,用干枯起皱的手抹着眼中的泪花,然后咣咣往大茶杯里倒满了茅台。

阿嫲,周予的奶奶,就是这样一个抽廉价男士烟、喝烈酒、皱皱巴巴、畏畏缩缩、耷拉的眼皮底下藏着各种心眼、常做噩梦的老太太。

与她亲爱的外婆相比,完全像是另一种生物,也许她们之间相差的并非是样貌上看起来有别的五年十年,而是整整六七十年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周末一过完,周予麻利地收好行李离家,在阿嫲和纪添添之间坦然地选择了纪添添。

新生入校,新一年的社团招新季开始,纪添添又闹了新的幺蛾子——她吵着要跟师弟妹们一同参加招新。

据她的说法,她老人家在高一的时候,哪个社团也没瞧上,觉得全是小孩子过家家、装大人摆谱,可秉持着人生应更多尝试的主旨思想,今年,她回心转意,决定给各大社团一个诚纳贤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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