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4章 小苏联(1 / 2)
西影厂已经没落了。
吴天名这家伙滞留美国,到现在还没回来??他明年会回国,包括之前滚出去的一批老登,像范增之流,都被允许回来了。
西影厂没有第五代的加持,本就比不上历史同期,现在更完了。...
三月的北京,空气里还带着冬末的寒意,但阳光已有了几分暖意。李东升把那封来自保定的信重新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压在一本泛黄的《电视剧创作手记》下面。他知道,这封信不会被公开,也不该被公开。它属于那段沉默的历史,像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虽不发声,却让水面泛起涟漪。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册1983年的《大众电影》合订本。封面是当年热播剧《敌后武工队》的剧照,英雄们站在山岗上,目光如炬,旗帜猎猎。那时的影像总是干净、明亮、毫无瑕疵??仿佛革命从不曾流血,信仰从不曾动摇。可如今,人们开始追问:那些被剪掉的画面里,藏着怎样的真相?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奇。
“东升,北大那边联系我了,说讲座定在下周四晚上七点,能来吗?”
“我去。”他说,“不过别让他们准备什么主席台、红布条那一套。我就坐在学生中间讲。”
陈奇笑了:“你还是老样子,讨厌仪式感。”
“不是讨厌,”李东升望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瓣,“是怕仪式变成遮羞布。我们搞文艺的人,最容易用形式代替内容。一场讲座搞得热热闹闹,掌声雷动,结果谁也没记住一句话,那就白讲了。”
挂了电话,他开始整理资料。不是为了备课,而是像一次清算。他翻出当年《潜伏》初稿的原始笔记,纸页边缘已被手指磨得发毛。其中一页写着:“余则成被捕后第七日,审讯室灯光彻夜未熄。他咬破嘴唇,只为不让自己哭出声。”旁边一行小字批注:“删。太痛,观众承受不了。”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三十年前,他们以为观众需要的是力量,而不是脆弱;是坚定,而不是挣扎。可现在他明白了,正是这份挣扎,才让坚定显得珍贵。就像春天的第一株嫩芽,不是因为它长得高,而是因为它顶开了冻土。
周四傍晚,北大百年讲堂外已排起长队。学生们举着相机、录音笔,还有人抱着《潜伏》DVD套装和复刻版剧本集。有人在网上发帖:“这是我第一次为听一场讲座熬夜排队。”更多人回复:“因为我们太久没听过真话了。”
李东升走进会场时,没有走侧门,也没有要警卫清道。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夹克,拎着一个旧帆布包,从人群缝隙中穿行而过。有学生认出了他,低声惊呼,随即鼓掌。掌声迅速蔓延,整个礼堂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他走上讲台,没开PPT,也没念稿子,只是轻轻放下包,环视全场。
“你们知道吗?”他开口,“《潜伏》这个名字,最早不是我想的。”
台下安静下来。
“1979年冬天,我在天津档案馆查资料,看到一份地下党的联络暗语记录。其中一句写着:‘同志,请确认你是否仍潜伏于光明之中。’我当时愣住了。什么叫‘潜伏于光明之中’?后来我才懂??当谎言成为常态,说出真相就是一种潜伏;当麻木成为主流,清醒就是一种背叛。”
台下有人低头记笔记,有人微微颤抖。
“我们拍这部剧的时候,很多人反对。说主角不够‘高大全’,说情节太压抑,说不该展现英雄的心理崩溃。可我想问一句:如果一个人从未恐惧,从未怀疑,从未在生死关头想过逃走,那他还叫英雄吗?他只是神像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真正的英雄,是在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胜利那一天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往前走的人。”
台下一片寂静。
“所以,那三集被删的内容,核心不是‘动摇’,而是‘选择’。余则成在狱中写遗书,第一句是‘我对不起组织’,第二句是‘但我无愧于心’。他哭了,他怕了,但他没有招。这不是软弱,这是人性与信仰的搏斗。而这场搏斗,发生在无数无名者身上,只是他们没留下名字。”
一名女生举手提问:“李老师,您觉得我们现在还需要这样的剧吗?”
“不是需要,是更需要。”他回答,“八十年代,我们怕的是政治风险;九十年代,我们怕的是市场淘汰;现在呢?我们怕的是遗忘。年轻人刷短视频三秒换一个画面,注意力碎成渣。历史变成梗,牺牲变成表情包。这时候,一部能让人心头一震的剧,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又有人问:“那为什么类似的剧再也拍不出来?”
李东峰苦笑:“不是拍不出来,是不敢拍得这么真。现在的审查不在文件里,在人心中。编剧自己先自我审查,导演怕惹麻烦,投资方怕封杀。一层层往下压,最后出来的作品,就成了温吞水??不犯错,也不动人。”
他看着台下的年轻面孔,忽然语气柔和:“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出生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能看到过去看不到的东西。你们的问题不是‘不知道’,而是‘不信’。你们质疑宏大叙事,怀疑官方话语,这没错。可问题是,当你推翻一切之后,要不要重建?”
他停顿片刻,像是自言自语:“我这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事,不是还原那三集剧本,而是在所有人都说‘算了’的时候,还坚持认为??有些东西值得说出来,哪怕只能传给一个人。”
讲座结束后,一群学生围上来,递笔记本让他签名。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迟疑着问:“老师,我能问个私人问题吗?您后悔过吗?因为一部剧,得罪那么多人,差点被停职,公司也被调查……值得吗?”
李东升接过笔,在对方的本子上写下一句话:
“**真实活着的人,永远比完美死去的神更有力。**”
然后抬头笑道:“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孩子,在深夜看完那段狱中独白后,抬起头问自己: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只要这个问题还在,火种就没灭。”
回程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出租车穿过长安街,车窗映出路灯连成的光河。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余则成最后那个眼神??不是悲壮,不是决绝,而是一种平静的承担。那种眼神不属于某个时代,而属于所有选择直面黑暗却不放弃光明的人。
第二天清晨,他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是那位北大学生。标题只有两个字:“明白了。”
正文写道:
> 李老师:
>
> 昨晚回去后,我和同学讨论到凌晨两点。我们争论了很多,关于审查、自由、责任、边界……最后一个问题是谁提出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们都沉默了很久。
>
> 那个问题是:“如果我们这一代什么都不做,未来还会有人记得这些故事吗?”
>
> 我想通了一件事:您还原的不只是剧本,而是一种可能性??让人相信,真实是可以被讲述的,哪怕它不完美。
>
> 我们决定把您的讲座录音整理成文稿,发表在校刊上。不会炒作,也不会断章取义。我们会注明每一句话的上下文,就像您教我们的那样。
>
> 谢谢您让我们知道,原来‘记住’本身就是一种行动。
>
> 学生 林晓雨
李东升读完,轻轻点了回复键,只写了四个字:“继续追问。”
他知道,这些年轻人终将走出校园,进入现实的洪流。他们会遭遇妥协、打压、冷漠,甚至背叛。但他也相信,只要他们还记得那个问题??“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就没人能真正熄灭那束光。
几天后,《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了一篇署名评论文章,题为《文艺的深度,来自对真实的敬畏》。文中提到:“近年来,一些主旋律作品试图通过还原人物复杂性来增强感染力,这种探索值得肯定。英雄不必完美,但必须真实。唯有如此,精神才能落地,信仰才有温度。”
文章未提《潜伏》,但业内人都看得出来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