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1章 最后的挣扎(2 / 2)
“那是他刻意而为之!半真半假,七分做戏,淮南危局是真,他的焦急至少有五分,是演给为父,演给你我看的。”
司马昭闻言,脸色微变:“刻意?”
“没错,就是刻意。”司马懿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加重了语气,“他这是为表忠心!”
“他是在用这看似‘鲁莽直谏’的姿态,告诉为父:看,我诸葛诞与那些首鼠两端的世家子不同。”
“我诸葛诞心中只有国事,只知公义,为了淮南防务,连太傅的威严都敢冲撞,此心可昭日月。”
“他是在用这‘无礼’,来证明他的‘无私’!”
司马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来是这样吗?
司马懿语气变得冷漠,目光落到司马昭身上:
“如果他以为,为父病重昏聩,就可欺之以方,那他就想错了。”
司马昭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大人口中的“欺之以方”,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想起诸葛诞方才的言行举止,似乎确实有些过于刻意。
司马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继续问道:
“那大人,诸葛诞此举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试探,自保,甚至可以说是逼宫。”
“逼宫?”
“没错!”司马懿又剧烈咳嗽几声,强撑着精神,开始为儿子剖析淮南局势,“他诸葛诞,难道不知道汝南已经归汉?”
“所以寿春之后路,早已悬于冯永一念之间!汉军从汝南出兵,铁骑旦夕可至寿春城下。到那时,莫说支援合肥,就连寿春本身,亦是一座孤城死地!”
不需要攻下寿春,只需要钳制住,就相当于断绝了淮南与淮北的联系,到时候怎么守?
“淮南,自汝南失守那一刻起,便已是注定要放弃的死棋!他诸葛诞,身在前线,比你我……更清楚这一点!”
司马昭隐约抓住了关键,身体隐隐有些颤抖:“那他还……”
“他还如此强求出兵,为何?”司马懿替他说完,“他是在问为父:这曹魏的江山,这淮南的土地,你司马太傅,到底还要不要?!”
“若说要守,好!那就请太傅拿出魄力,倾青徐之粮,调可用之兵,我诸葛诞愿为前锋,与吴人决一死战。”
“若说不守……”司马懿又大力喘息了好一会,这才继续说下去,“那司马太傅则须早日作好安排,如此,他诸葛诞,才好早作打算。”
司马昭听到这里,只觉得身上的寒意愈浓:
“大人的意思是说,诸葛恪也看出这一点,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在我大魏境内筑城?”
看着自家儿子震惊几近失语的神情,司马懿枯白的脸上竟回光返照般泛起一丝潮红。
如同枯皮的手死死抓住儿子,鼓起最后的力气,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不用担心诸葛恪……此人亦在冯永彀中矣!”
司马昭瞳孔猛地睁到最大!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恍惚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如同鬼魅般,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清晰得可怕:
“子上,你还好吗?太傅病快好了吧?”
这是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他亲手接到的那封神秘信件。(第1451章谯陵之变)
虽至今不知写信人是谁,但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死死咬定这封鬼信,定是某个冯姓之人的手笔!
“大人是说……冯,冯永支持诸葛恪,亦是……计策?”
“没错!”司马懿已经快要耗尽自己的力气了,只能长话短说,“冯永这是骄诸葛恪之心,养东吴之祸!”
“诸葛恪性疏而志大,刚愎少恩,这种人只能胜,不能败,胜则目空一切,败则众叛亲离。”
“冯永助他粮草,稳他后方,非为盟好,实为催命,助他放心北进,与大魏拼个你死我活。”
司马昭只觉全身冰冷,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险恶。
哆嗦着嘴唇问道:“那若诸葛恪胜了……”
“胜?”司马懿一阵急喘,“胜了则诸葛恪更骄横不可一世,吴国内部世家怨气如山,岂能容他?届时冯永或可坐收渔利。”
“若败则诸葛恪民心尽失,威望扫地,东吴顷刻将乱,届时汉军顺流而下,何人能挡?”
“子上,你记住,冯永之谋,不在尺寸之地,而在敌国之心,助敌亦可亡敌!”
说到这里,若非力气不足,司马太傅定要长吁短叹一番。
而司马昭亦是心有戚戚:
好了大人,你不要再吓我了,我早就知道辣个男人的厉害……
看着司马懿咳喘稍平,气息奄奄地伏在榻上,司马昭心如刀绞,有心让大人休息,但又忍不住地问道:
“大人,那我等……当如何应对?”
司马懿伏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竟泛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声音虽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还能如何?自然是将计就计,因势利导,借其势而破之。他能骄诸葛恪之心,我……为何不能?”
不待司马昭消化这话中深意,司马懿便挣扎着说出更惊人的安排:
“你不日便与诸葛诞同赴寿春。王基虽是心腹,但我怕他一人,镇不住诸葛诞这头……心思难测的恶犬。”
“记着,你与王基务必要将淮南军给我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死守吕县。”
“我会遣密使去见诸葛恪,主动将淮南之地割与吴国!待你等安然北渡淮水后,再令郭淮放弃谯县,退守徐州!”
“大人!不可!”司马昭闻言,如遭雷击,骇然失色,几乎要跳起来。
这等于是将大魏在东南的疆土拱手让人!
“听……我说完!”司马懿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吼,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言……你……一字不可忘!”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儿子:
“淮南、谯县之军……悉数北归……则彭城、吕县、下邳可成三角之势,互为犄角……暂保无虞。”
“将谯县这片四战之地……让给吴国……看似失地……实则是……驱虎吞狼!”
他喘着粗气,一字一喘,拼着最后的力气解释:
“从此……我西面……便有吴国这面肉盾!汉军若想从许昌、汝南东进……必先问过诸葛恪答不答应!”
“我倒要看看……他冯永……有没有这个胆量……将自己的后方侧翼……全然暴露给反复无常的吴人!”
说到这里,司马懿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绝望与希冀的复杂光芒:
“若他不敢……则我东线只需应对吴人……压力大减……若汉吴因此生隙……乃至反目……那便是……天佑我司马氏!”
司马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那……那若是朝中诸公……皆不答应呢?”
司马懿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近乎狰狞的厉色,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那就……先换个听话的皇帝!谁敢不服……就让他去谯县……给先帝守陵!”
看着儿子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彻底的惊惶无措,司马懿嘴角扯出一抹惨淡而诡异的笑容,试图安抚:
“莫慌……为父……早有安排……纵使事败……亦有退路……你……依计行事即可……”
事若不成,这可是诛灭三族的大罪!
会将司马氏推入真正的万劫不复之地!
何来退路?!
司马昭呆立在榻前,浑身冰凉,想要追问。
却见司马懿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一口黑血喷溅而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栽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