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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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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下落,像是巨大无朋的苍蝇拍、又像是敲击钉子的榔头:

咚——

“兆吉子”正好适合当那颗被打进地里的钉子。

方白鹿没机会看见“兆吉子”被敲进混凝土里的全过程——他的肉眼动态视力跟不上,更无法穿越刮起的重重尘埃。他只是将双手护在脸前,阻挡那因可怖撞击而四散飞溅的碎石。

更重要的是,与傻乎乎地呆在原地等待相比,直接逃走以免节外生枝是更好的选择。

以这兆吉子的肉体强度,搞不好只是将他困在混凝土的地下里罢了。

“‘庆云观’……”方白鹿抹去脸上沾上的尘土:黑红干涸的血迹被汗水略略化开,加上尘埃的灰色,像是晕散的颜料。

“他妈的。狗玩意,你们惹错人了。”他把污水甩开,牙齿恨恨地左右挫动。

……

“新(Arata)”无父无母,新马来西亚的荒原便是他的家。“新”并不了解自己究竟是如何从海的另一端来到新马来的,而他也并不在乎。

与其他那些迷茫的游子不同,“新”对自己生命的意义、来历有着全然且透彻的了解。

不像另外一些来自化外之地的部落,“新”与他的“阿塔拉(Atara)”是荒原上的独行客。他们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试图将自己先天之炁中的遗传代码悄悄置入吉隆坡市民的胚胎中,以求“传宗接代”。

他与“阿塔拉”有着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的存在:古老且神圣,遵循着万物的至理——“道”。

约在数月前——新并不了解时间逝去了多少,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时间是停滞且不变的——他的“阿塔拉”消失不见了。

新翻找过他们俩共同入眠的床铺被褥(由马贼身上剥下并鞣制的皮肤、找到的帆布、及在“死城”捡到的加热器一齐加工而成)、打开过从出生至今都是关闭的培养槽(阿塔拉没有从其中重生,说明她并没有自己结束生命)、也去了他们共同的猎场寻觅。

但无论哪里,他都没有找到“阿塔拉”的身影。

这令“新”感到担忧:“阿塔拉”已接近三十岁——她的天命马上就要到来。

“阿塔拉”护佑他从胚胎至婴儿、孩童,并抚养直到成年。而新则会在“阿塔拉”完成天命、走向死亡后,为从培养槽中重生的“阿塔拉”做同样的事。

他与“阿塔拉”互为母与子、父与女、手足与爱侣。这是一种篆刻在身体先天之炁中与脑中生物芯片里、已变得无比坚定的关系,已然持续了数百年——在遥远的过去,有人将一份先天之炁分为“阴”与“阳”,孕育了“新”与他的“阿塔拉”。

阴阳相合,此乃天道至理——就像“新”与他的“阿塔拉”:本为一人,却秉二气相生、循环不休。

他们俩的关系理应如此,万世不竭: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们是人类只需独善其身,无需社会关系的证明。’”“新”脑中回转过“阿拉塔”曾说的话——这句话在数百年间,他们互相教会彼此一次又一次,直到无数次。至于这句话到底来自于谁,已无法得知。

直到这一天。

“新”感到脑中的三魂七魄有着隐隐的牵引:那是吉隆坡的方向。

至少在这一次生命中,两人都还未离开过荒原。

在这一次短短十余年的生命里,“新”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焦虑与对未知的恐惧——这都来源于那生命意义的失踪。

“新”拿上自己或是阿塔拉在某一次前世中所拾获的宝剑,去城市中寻找自己的爱人。

第88章 赛博时代爱情故事·其一(二)

新穿过平原、盐湖与丘陵。

他趴在山峦的高处,目送着荒人部落的迁徙。没有多少人了解荒人部落四处游荡的原因——这些对科学又爱又憎的新时代吉普赛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永远在路上。

“‘礼崩乐坏’。”

这是阿塔拉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新还年轻,还要过几年才会明了这词汇所蕴含的涵义。

是什么“礼”?又是什么“乐”?每个人都在流动的盛宴中饕餮大啖,世上已没有不变的礼法——他们拆解过荒原上的“行者”,这些佛门子弟底层代码中所宣称的“末法时代”,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新调整着呼吸器,将烟气的输出调节得更大一些:他今年才刚刚将其植入在脸颊上。在呼吸器的角落,印有“三五?(养生浓香型)”几个字——据阿塔拉所说,这是代表他“三、五,十五岁”时便到了可以佩戴这面罩的年纪了。

一开始,他也很不适应这呼吸器刺鼻呛人的烟气——但后来,没有这烟气他便无法继续生活:其中的化学成分已经与他的整个肺部、呼吸与代谢系统甚至大脑难解难分。

新深深地吸气——微微的晕醉使他放松下来。

“‘只有我们俩,才可以使用这呼吸器。’”阿塔拉的面容与话语浮现在新的心头。“‘其他的那些人类,植入上之后不用一个小时就会死于大脑缺氧和尼古丁中毒。’”

新不知道尼古丁是什么,只知道阿塔拉说的永远是对的——没有人会怀疑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吧?

佩戴这呼吸器越久,活力与精气便愈发充盈在他的体内。他变得能跑动得比全地形车还快、单手便能举起沉重无比的集装箱、无需进食也拥有旺盛的精力——这些精力通常发泄在狩猎那些马贼身上。

这世上只有阿塔拉与新明白自己是谁、从哪而来、在这世上扮演的角色与位置:他们明了着“道”。至于其他人——尤其是那些马贼——只不过是脑中一团混沌的行尸走肉,永远在未知中求索。

不、该说阿塔拉是明白的……但她懂的事,自己也有一天会知道。

所以有时他们俩会帮助这些马贼解脱,让他们重新回归于“道”和万物之气的循环中:血肉和器官留在土地上腐烂、降解;骨骼与皮肤则用来重新组合,为新与阿塔拉提供一些艺术与美学上的价值。

鞣制后的人皮有一种特别的触感,干枯柔软却有质感,有些像是磨砂。

哦,还有大脑与其中的三魂七魄。这他便不知道了:阿塔拉会对那些从颅骨中剖出、带着淡淡粉色与灰色的柔软东西做特别处理——新还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能观看。

他将手抚过自己的脸,用指腹感受皮肤的滑腻。这就像在抚摸阿塔拉——除了自己植入的呼吸器外,他们俩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只有身体与三魂七魄由于激素、男女之别以及岁月的磨砺而有所不同。

新在等待荒人部落离开后,继续朝吉隆坡行去。他在纵横蔓延的长长车辙旁捡拾了几坨干枯的粪便,用于生火——这来自于荒人部落多代驯养、培植、调制出的仙兽:它们可以食用植物、动物、泥土、石块、乃至金属。

他对这般的独处与沉默有些不适,只能尽量将时间都花在思索上:新用来思考的声音,都早已变成阿塔拉那悠长、缓慢、悦耳的嗓音了。

“如果有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那他大脑里想起事情来的时候,是用文字或者肢体比划吗?还是和行者一样,都是0和1呢?”

新对这种思考逐渐变得享受——这让他感觉阿塔拉还在身边,向他说话。

“‘城市里的人与我们不同。’”新将宝剑当作拐棍拄在身旁,阿塔拉则继续在脑中窃窃私语;“‘他们觉得人类是一切社会关系的集合。呵!’”

新对“社会关系”这个词只有模糊的猜想,甚至构不成概念。如果说城市中的每个住民,都拥有着自己与阿塔拉这般的关系——他隐隐感到这应当是莫大的幸福。

但阿塔拉语气中所带有的唾弃与不屑,则让他迷惑:只能说有的时候,自己也难以明了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无法自问的难题。

新不需要睡眠。但他会在午夜升起一团火,躺在那灼热旁——新不习惯在夜晚时周围没有热源。往常那滚烫发热、环绕痴缠并拥抱着他的那具身躯,此时并不在自己周围。

他没有望见吉隆坡那高耸入云的楼宇,但城市所释放的万丈光芒照亮了半边地平线,比天穹中的半轮弯月要摄人得多。

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狭长的破布,对着吉隆坡射出的光辉检查着:这来自于他所猎杀的马贼,曾被作为护额与头巾佩戴。

上头用干涸发黑的血迹,谱写了一种接近衰亡的文字:

“Cash rules everything around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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