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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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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愿他万年(五十)

“那我们,我的意思是,你,”阎知秀疲惫地问,“你能不能先给我放开了?”

神祇不吭气,只是满心的不愿,满眼的不甘,两只手牢牢地黏在人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祂像极了一只口里含着块甘美肥肉的饥饿野兽,焦躁徘徊,把獠牙合得如同紧紧的囚笼。

吞舍不得吞,吐?那更是门儿都没有。看起来,祂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块肉含到地老天荒,即便在嘴里舔个底朝天也不肯罢休的。

“你可不能反悔,”阎知秀赶紧给祂降温,“你答应了的……”

德斯帝诺很不高兴地说:“事实上,我还没有完全的答应你。”

阎知秀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太坏了!”主神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你对我是最坏的。你对别的神迁就又宠爱,好像祂们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你都能接受,可我呢?你就不停地作弄我,对我忽冷忽热,让我的心一会儿在油锅里煎熬,一会儿在冰洞里僵硬,无论我怎么求你,吻你,讨好你,要把我的杖交在你手上,你全铁石心肠地推拒了!”

“今天,终于!在今天,你算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德斯帝诺扬眉吐气,颇为自得地道,“你说我疏于职责,冷漠无情,我便一一认错,订正自己的言行;你说我们只是亲吻的关系,那我便正式向你求爱,要你做我永恒的配偶;好了,接下来你又说,你心里还忘不掉那个该死的前夫,可以!那么我也不要正夫的虚名,索性一个死人是没办法从墓土里爬出来,再抱你,吻你,与你耳鬓厮磨的!一切条件我都满足,你的难题我也挨个儿解答了,所以你开始为难了,对吗?”

阎知秀:“这个……”

“要我说,我们现在就结合,”德斯帝诺眯起深邃的眼目,威胁地逼近人类,“不然的话,就轮到你来求我,讨好我,我才答应你的请求,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吃进肚子里。”

哟呵!阎知秀大为惊诧,还学会仗势欺人了!

好,你给我等着。

阎知秀偏过头,闭上嘴唇。

他的沉默突如其来,德斯帝诺本来期待的是他针锋相对的反抗,这时却见着他一反常态的退缩,不由吃了一惊。

阎知秀把这辈子的伤心事想了个遍,随后假装黯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说这个话,我没办法了。”他忧郁地耷拉着眉毛,“确实,你是神,我就只是个凡人咯,你非要按着我,那我当然不可能跟你还手的啊。”

德斯帝诺吓得张开两只手,急匆匆地坐直了。

“不,不,你听我说……”神明语无伦次地辩解,阎知秀抹了把脸,接着道:“你说要给我世上的一切,好像我和你是平等的关系……”

“我们当然是平等的!”德斯帝诺慌忙掏心掏肺地做出保证,“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太煎熬,太难受,不是要故意刁难你。我说错了,做错了,我怎么才能把你这个错误的念头从心底里抹去?”

“我求求你——”阎知秀可怜巴巴地拖长声音。

“你不用求我,你不用求任何事!”德斯帝诺魂飞魄散,连忙抱着他,摩挲他的脸颊和头发,“我发誓给你幸福,目的不是要你恳求谁,哪怕对象是我。我,你当我方才是鬼迷心窍,别再这么说,否则我就不算合格的配偶,我要无地自容了!”

阎知秀瞧着他,忧伤地叹气:“我不说了,那我亲你两下,你放开我,好吗?”

“好,好!”

阎知秀遂在主神的嘴唇上亲了两下,德斯帝诺还惊慌地喘着气,久久不能平息。

哼哼,阎知秀得意地在心里笑,还拿不下你了?

回到宴会上,其他神灵还在热热闹闹地参与一个“塑造星球比赛”的游戏,阎知秀却已经困倦了,和德斯帝诺的周旋,简直是体力,精力和耐力的三重消耗。

他悄悄说:“我想回去休息。”

德斯帝诺连忙道:“我陪你!”

“你该陪祂们,”阎知秀尽力遮着自己身上的印子,“今天晚上,我如果能一个人睡,那也不错。”

他的念头,主神无有不应,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人离去,自己则作为一块望夫石,不停地拿眼神偷瞄人的身影。

是夜,阎知秀盖好毯子,放松地深呼吸。

终于轮到他一个人单独过夜,不过,没有大毛蛾子们在跟前挤挤挨挨的,这张床是显得有些太大了。

他的呼吸逐渐平缓,迅速地坠入梦乡。

半个小时后,灰白色的毛绒蛾子第一个飞到窗边,安提耶扒在窗户上,仔细瞧瞧里头的人。

水晶窗无声打开,蛾子爬过窗台,先整理羽翅,拿前足梳梳领毛,把自己打理整齐,接着悄悄地降落在床上,熟门熟路地来人的右胳膊下面,安心地在毛毯上挖出一个小坑,卧下睡觉。

十分钟不到,卡萨霓斯也偷偷摸摸地来了。祂按原路翻过窗台,抖抖身上的露水,变成又小又可爱的模样,惬意地沉进人类的脖颈窝。祂的翅膀紧贴着后背,悄没声儿地抱着人的脖子,躺倒了。

下一个钻进来的是银盐,祂不用想都知道突然消失的亲族去了哪里,银白色的飞蛾钻进人类的左手边,在自己睡习惯的领域安心躺下。

奢遮直接顺着阎知秀的梦境转移过来,祂特地把自己缠绕在胸口处的衣袍褶皱里,这样就不会在翻身的时候滑下去,再被谁压到肚皮底下。

哀露海特正在窗外徘徊,祂犹豫了没两秒钟,也变成飞蛾的形态,艰难地翻过窗户,来到床边。

祂抱着肚皮,悬在空中左看看,右看看,小心地选择了一个不会与其他飞蛾竞争,又能稳妥地承载下自己的体格的位置。祂在人类的腰边滚了滚,碾平一块不舒展的毛毯,依偎着那块有弧度的腰线,满足地睡去。

理拉赛站在窗户边上,嫌弃地盯着亲族的睡姿,安静地思索良久。

如果祂不进去睡,那无疑会有种被孤立的感觉,可祂要是进去躺下……跟这么多蛾子横七竖八地栽在一张床上,烦也得烦死。

智慧之神无声地叹了口气,变成一只墨绿的毛毛蛾子,祂的脑袋上戴着袖珍的小小金叶桂冠,蛾翅仿佛流金溢彩的极光,就这么扑腾进室内,毫不犹豫地落在了阎知秀的头顶位置。

蛾子用爪子抓抓抓,把人的头发抓出一个窝的形状,然后挑剔地观察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贴着这个窝,蜷起来缩着了。

……还不赖,比想象中的感觉要好那么一点。

最后一个发现这里的是厄弥烛。

祂先是好奇又嫌恶地观察了一阵宫殿里的陈设,不言而喻,此地到处是人类与祂的血亲的生活痕迹,譬如卡萨霓斯摆在桌子上的金瓶插花,奢遮收在水晶橱柜当中的烹饪用具,银盐的力量若隐若现地包裹着整座宫殿,安提耶摆放在壁炉上方的风暴水晶球……现在,地毯还多了哀露海特刚刚卸下来的珠宝首饰,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被主人随意堆在地上,毫不怜惜。

几个颜色不同的庞大豆袋环绕着椭圆的矮脚长桌,很明显,多方神力的竞争状况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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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张桌子上显现,它布满了长长的贯穿裂痕,不过那些裂缝又接着被金漆涂好,成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花纹。

厄弥烛接着往边上看,有张最小的软沙发,就安静地坐落在大豆袋里,旁边摆着琥珀雕琢的小桌,桌洞里分门别类,整齐地放着不同形状和材质的梳子,杯子与花露精油。

月光石的梳子上刻着闪电的标记,是安提耶的;卡萨霓斯的金梳子镶嵌着华丽的粉红宝石;银盐的梳子用圣木做梳齿,白银当梳柄;奢遮的梳子通体使用黑曜石雕刻;青铜的梳柄,齿背排列着清澈的海蓝宝石,明显是新制的,这是属于哀露海特的用具。

旁边还有把做了一半的梳子,碧玉和橄榄石散落一角,绿油油的配色,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的。

“嘁,谁稀罕……”厄弥烛不屑一顾地转过头。

【厄弥烛,】哀露海特无奈地发出呼唤,【如果你要睡在这里,那就别捣乱。】

战神高大傲慢地立在房中,俊美的脸却皱得像块抹布。祂当然可以转身离去,合群更不是祂心里向往的本能,但孤零零地回到自己的领域,又有什么意思?纷争就是要在群体里出现才好玩好看。

祂勉强变成一只绒毛膨胀的瘦蛾子,战斗机似的嗡嗡飞了一圈。

【别让我们联手把你打飞出去。】卡萨霓斯半睡半醒地警告。

厄弥烛目露凶光,祂一头栽在人的小腿边上,远离祂的族群,忿忿地趴倒。

半夜,阎知秀汗如泉涌,是被热醒的。

他的两边肩膀,脖子,胸口,腰侧,小腿,甚至头上都躺满了热乎乎的蛾子,祂们要是凉丝丝的也就罢了,可一只比一只毛多,一只比一只散热,尤其是小腿边那只,烤得他大汗淋漓,口干舌燥。

“你被祂们困住了,是吗?”

床边传来声音,是德斯帝诺。

祂在这里,其他飞蛾却俱是睡得死沉,动也不动一下。

“热死我了……”阎知秀差点吐着舌头喘气,“你能不能拿走几只?”

德斯帝诺倚着床柱,好笑又无奈地盯着床上:“不,这场面实在难得,就连我都没见过,我想,受欢迎总有受欢迎的坏处,嗯?”

“别说风凉话了,”阎知秀有点暴躁,他想坐起来,然而哀露海特压着他的衣服,简直沉得像块大理石,搞得他动弹不得,“快把我弄出去!”

德斯帝诺叹口气,祂弯下腰,轻轻揭开哀露海特,用两根指头将卡萨霓斯和奢遮捏到一边,把人抱出来。

凉爽的夜风拂面,阎知秀顿时松了口气,擦着额上的汗。

“祂们睡在这儿,那你要睡哪儿呢?”德斯帝诺问,“你要不要跟我……”

祂本想问“要不要跟我回去”,阎知秀已然看破了祂的心思,冷不丁地道:“变成蛾子。”

德斯帝诺:“?”

“我能去哪里?到时候祂们醒了看不见我,不把天翻过来才怪……你去那边的地毯上变成蛾子,我可以躺你身上。”

德斯帝诺无言以对,星光下,阎知秀最熟悉的那只雪白领毛,星辰羽翅的大蛾子,顿时出现在他面前。

阎知秀拍拍大蛾的肚皮:“有点小……再大些,变小山!”

人类,你有时候真的很会惹毛我……

大蛾忍气吞声,变成一座小山,毛茸茸地走到地毯上趴下。

阎知秀高兴起来,他快乐地爬上德斯帝诺的后背,埋在祂凉爽,光滑的领毛间,静静地闭上双眼。

人不见了!

奢遮率先从梦里惊醒,祂抬起身子,发现人类和另一个更庞大古老的存在躺在一起,祂睡意朦胧,管不了对方是谁,用翅膀把自己提溜起来,忽上忽下地飞向阎知秀的方位。

好了,熟悉的位置又回来了。

奢遮落在阎知秀的胸口,继续睡。

第二个发现的是安提耶,祂陷在梦游里,先是趴在床上摸摸索索,接着趴在地毯上摸摸索索,然后在德斯帝诺的领毛边摸摸索索……德斯帝诺转向祂,眼睁睁地看着最小的弟弟在自己身上爬,一路爬到后背,找到人类的臂弯中躺下。

卡萨霓斯也来了,祂睡眼朦胧地观察着面前的蛾子山,跟德斯帝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随即将自己丢在长兄的脑门上,保持着又小又软的黄油形态,艰难地在蛾山的领毛里上下扑腾,最终扑腾到人类的脖子边,抱住。

德斯帝诺:“……”

下一个迁移过来的是哀露海特,祂在德斯帝诺的后背重重一墩,差点给神王的身体压得失衡,好在银盐很快便平衡了另一边。理拉赛睡得浅,清醒程度也比其他的家庭成员要高,当祂醒来,发现客厅里的大兄已经充当了一辆载蛾飞船,顿时给自己惊得透心凉。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避让,而是自己也装作不清醒地跑过去躺好,所谓法不责众……

于是,理拉赛照旧在人的头发,以及兄长的领毛里掏了个窝。

等到厄弥烛也像流星一样坠落到自己身上,德斯帝诺已经烦得想要扑扇翅膀了,不过,祂到底忍耐住这种感觉,静静地伏在地毯上。

此时此刻,祂的后背睡着一个人,七只大大小小的飞蛾,祂安静地承载着祂们的身体,承载着自己的一整个家庭,逐渐感到一种……奇妙的幸福。

我生命中最珍贵,最重要的存在,全在我的背上放着,由我来负担,由我来保护,德斯帝诺心想,好的,这感觉很不错。

窗外群星灿灿,在祂的念头中,悄然改变了排布的形状。

与此同时,阎知秀在梦中紧紧地拧起眉头。

他忽然感觉到冷,空无的,令他想要呕吐的寒冷。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工作完一天,回到家中,决定洗澡*嗯!热水,我爱热水。

虚无:*嘶嘶地靠近猎物,并且发现猎物正处于最脆弱的时期*我的生活再不会比现在更好。*伸出邪恶的触须*

德斯帝诺:*从天而降,一脚踩碎虚无*我追捕你很久了,混蛋!*抬起头,忽然看见一个惊呆的人类,正在洗澡*

德斯帝诺:*呆滞地喃喃*我的生活再不会比现在更好。

第202章 愿他万年(五十一)

阎知秀睁开眼睛,他睡醒了。

他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但随着大脑的清醒,梦的内容便随之消散,怎么都回想不起来。阎知秀睁着三眼皮,呆呆地在床上躺了会儿。

“你醒了?”身边响起温柔低沉的问语,犹如绵绵的细密金沙,摩挲着每一个听众的耳畔,“看你睡得那么沉,我们都叫不动你,只好把你放在床上……”

阎知秀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嗯,不对,这不是人。他之前见过的人不可能拥有这种巨人般的体格,更不会拥有紫黑色的,闪耀着星辰光辉的肌肤,还有如此深邃神异的眉眼,华丽至极的水银色长发……

记忆怎么变成了生锈的齿轮,非要他使劲儿戳动,才能嘎吱地转响一声?

“……德斯,德斯帝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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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愣地问。

德斯帝诺捧着他的脸,关切地道:“睡糊涂了。”

阎知秀这才完完整整地想起来上个夜里发生的事:他被拥挤的蛾子热醒,随后德斯帝诺把他救出来,再变成小山,他就躺到祂身上,高高兴兴地睡了一觉……

实在奇怪,明明如此幸福,这时候的他却觉得胸口空洞洞的,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一样。

德斯帝诺怜爱地盯着人懵懵懂懂,刚睡醒的神色,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脸颊上落下密密实实的轻吻。

“奢遮给你做了奶油浓汤,”祂低声说,“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弄的,但是到处都是汤的香味……你有没有闻到?想不想喝一点?”

阎知秀受用着祂柔软灼热的双唇,听见祂说的这话,嗅觉功能仿佛才被唤醒了似的,慢慢地闻到了满殿飘动的诱人浓香。

他恍惚地点点头,于是下一秒,他已经坐在桌边,一边喝奶油浓汤,面前摆着酥脆温热的松饼,琳琅满目,产自至高天的珍奇果实,以及堆得像金字塔一般的,金灿灿的蜂蜜酒冻。

阎知秀吃下这些东西,不知为何,他食不知味。这时,一个神轻盈地飘浮过来,从后面亲昵地抱着他,用肢体语言来展示自己的深情。他辨认着祂的粉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卡萨霓斯。

“你醒啦!”爱神用不同寻常的快乐,高高兴兴地嚷道,“我们还以为,你会和哀露海特一样贪眠,一口气睡个好几天呢!”

“我不是贪眠,”远处,深蓝长发的神祇为自己辩解,祂坐在桌案的一端,和另一端的银发神祇玩着下棋的游戏,不过,祂们用的全是活的旗子,“而且,我也只睡过那么一次。”

黑发的神走过来,祂的五官十分阴郁,望着阎知秀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味道怎么样?”祂拉开椅子坐下,似乎十分期待得到他的好评,“我在里面放了很多切碎的腌火腿,因为你上次说喜欢咸味的汤……好喝吗?”

阎知秀点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点点头。

“好喝,”这固然是违心之言,因为他根本就没尝出汤的味道,可潜意识里,阎知秀并不想看到祂黯淡的失望表情,“你的手艺最棒了。”

……更奇怪了,我怎么知道祂的厨艺是最棒的?

我以前一定认识祂,可我为什么想不起祂的名字?

“你就是想让人夸你,”卡萨霓斯冲黑发的神明吐舌头,接着又低头看阎知秀,笑眯眯地问,“奢遮是不是变得很有心机?”

——是了,祂是奢遮!

阎知秀如释重负,掌心冒出粘腻的冷汗。

我怎么会忘记祂?梦境和灵魂的主神,祂是奢遮,我不该想不起祂是谁的啊!

内心深处,下意识的想法告诉阎知秀,他不该在祂们面前表露出这份突如其来的异样,他不想让祂们担心,更不想让祂们伤心。

然而下一秒,德斯帝诺就看出了他的反常,主神仔细地瞧着他,关切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阎知秀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情急之下,他编了个小小的谎话:“嗯……脑袋有点疼,可能是睡多了?”

奢遮立刻伸手,向他的太阳穴按去,责备道:“头疼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阎知秀急忙抓住祂的手,不让祂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不可让祂看见自己头脑深处的事物。

“我没事!”他着重强调,“我又不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

奢遮眉头紧皱,反过来抓着他的手掌心,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冷?”祂低声问,“你一直在冒冷汗。”

德斯帝诺的脸色也变了,祂抓过阎知秀的手,查看着他的身体状况。与此同时,听见这边的动静,银盐马上撂下棋子,和哀露海特一起站起来。理拉赛原本还倚在旁边嘲笑祂们的棋艺,这会儿同样站直身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安提耶连忙跑过来,连厄弥烛也坐在角落里,伸长脖子,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阎知秀仓皇地打量这些光彩耀目的存在,对他而言,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字,面孔,场景,突然间都变得陌生。旧日的时光正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挣扎,试图重现那些珍贵的,叫人开怀的过往,可他越是回想,记忆就越是断裂,越是空白。

我怎么了?

他焦急地质问自己。

我的身体,我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穿过纷杂的光芒,锁定在那个墨绿色的身影上。

“你……”阎知秀的嘴唇艰难嚅动,除了德斯帝诺之外,这个神和他的连结要比其他神祇都深,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祂叫什么名字?

尖塔,蓝紫色的天空,盘旋的符文风暴,圆环,三角,飞翔的标记……

诸多意象在他的回忆里颤响,阎知秀低声道:“理……理拉赛。”

智慧之神盯着人类,祂犹豫着上前一步,回答道:“是的,我在这里。”

我可以先向祂求助,阎知秀模糊地想,祂……祂会有办法,祂可以帮助我评估目前的情况,然后我再想好该怎么和德斯帝诺沟通,才能把骚乱降低到最小,因为祂太爱我了,不可能冷静下来。

“我和你……去外面散散步,好吗?”众目睽睽,一片寂静中,阎知秀提出这个建议,“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拉住德斯帝诺的手,补充道:“我没事,只是……给我们一点时间。”

亲族的目光齐齐聚焦在理拉赛身上。祂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且人类是为了遮掩什么,才会单独叫祂出去的。

之前的时光多么幸福,祂们集体躺在兄长身上,睡过了一个恒星日的夜晚,这是史无前例的好事,就像一个最显眼的里程碑,昭告着家庭关系的修复更进一步。祂们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暗自怀着过度的欢喜。

他大约是不愿破坏这种氛围,理拉赛想,更何况,需要我们一对一私下谈论的,也只剩下那一件事。

“好的。”祂说,“我陪你出去。”

阎知秀起身,他对德斯帝诺点点头,希望这能安抚神明已经非常焦躁的心情。

室外,小而繁茂的花圃往风中送出大量馥郁的芳香。阎知秀来过这里,他当然来过,他的眼睛还能熟门熟路地看见廊下摆放的金水壶,鼻子也适应这些芬芳的气息,可他的大脑,不知怎的,他的大脑现在成了一个隐隐带有敌意的陌生人,不愿对他敞开记忆的大门。

“出了什么事?”一构筑好保密的阵法,理拉赛便匆匆忙忙地发问,“你生病了吗?我看你的脸色那么苍白,好像透明得快要消失一样!”

阎知秀张开嘴,讷讷地说:“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理拉赛惶急地打量他,祂同样发现了不妙的端倪。从前的人类目光灵动,他是个狡猾的猎人,愉快的捕食者,虽然拥有人的脆弱躯壳,可祂们全在私底下说,“这个人拥有强大的,神的灵魂”。

可是现在,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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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间……仅仅只是一夜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吞噬了他灵魂的一部分,吞掉了他的活力,狡黠,吞掉了他闪闪发光的生机,令他变得迟钝,木讷,像出世不久的孩童,茫然地面对大千世界。

“我不知道,”阎知秀说,“我忘了。”

理拉赛的脸孔当即凝固。

“……你忘了,”祂说,“这是什么意思,你忘了?”

“我刚刚……我醒来的时候,需要犹豫一下,才能叫出德斯帝诺的名字。”阎知秀轻声说,“然后,我不太记得卡萨霓斯了,我好像忘记食物应该是什么味道,当奢遮走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应该记得祂,可是,等卡萨霓斯喊出祂是谁,我才想起祂是谁。”

理拉赛惊得原地呆愣。

“你才想起祂是谁。”祂麻木地,鹦鹉学舌地重复着人类的最后一句话。

阎知秀点点头。

“我这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费解地问,“似乎一夜之间,我的脑袋就……就坏了!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德斯帝诺,我怕祂会疯掉,随后我就看见了你。本来我想不起你是谁的,可我总觉得,我和你的联系要比别的神都深一些,你应该能帮助我……”

他久久不曾听见理拉赛的声音,抬起头时,发现神祇的脸色惨白如纸,祂不像神,更像一个枉死的鬼魂,眼神中充满恐惧。

阎知秀发愣地道:“你……你在害怕。”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痛了。

“你怕我。”

理拉赛半蹲下来,握住人类冰冷的双手,细致入微地瞧着他的脸。祂看得那么仔细,那么用力,仿佛一挪开目光,阎知秀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我不是怕你,”祂嘶哑地说,“我是怕别的东西……我怕它伤害你,更可怕的是,它会带走你。”

阎知秀困惑地与神对视,他不太理解祂说的话。

理拉赛死死地抓着他,不肯松开,祂的影子幻则化出另一个高大的人形,几乎破门而入,冲进不安等待的主神们当中。

“出事了,”理拉赛发抖地说,“都行动起来!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迷糊地起床,迷糊地穿衣,迷糊地刷牙*嗯嗯……我的牙刷在哪里?

旁边:*递过来一只手**塞牙刷*在这里。

阎知秀:*困倦地刷完牙*嗯嗯……我的早餐在哪里?

旁边:*摆好丰盛的早餐*在这里。

阎知秀:*忽然清醒,发现旁边系着围裙的大蛾子*嘎!*吓得晕倒了*

德斯帝诺:*慌张*这些都是我昨天看你洗澡的补偿我不是故意要在你的床上和你一起睡觉的!

阎知秀:*昏厥,但是手不忘摸蛾子毛*

第203章 愿他万年(五十二)

亘古以来,理拉赛都是冷静和理智的具象化,智慧之神高踞尖塔,矜持地拢着奥秘的衣袍,不允许尘世的灰烬上升到自己的眼目当中。祂左手的从神名为洞察,右手的从神名为远见。

但这一刻,祂抛掉金冠,鬓发凌乱,脸色比任何一个死人都要惨淡,祂在恐惧——这不应当,不合理,因为一个神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情绪的,这就像沸腾的冰水,或者夜晚升起的太阳。

德斯帝诺豁然站起,祂盯着理拉赛的脸孔看了一秒,接着便把目光转向花圃里呆坐的阎知秀,他的面容苍白而柔软,像个茫然的旅者,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

神祇的外壳刹那破裂了。

主神变化出的幻美人形,便如潮湿的墙纸般片片剥落,万星在祂展开的庞然羽翅上缓缓盘旋。一瞬间,祂的恢宏存在就超越了万神殿,至高天。七道光柱紧随在祂身后,几乎在下一秒钟,七位主神不约而同地抛弃了自己展现于人前的外观,重回诞生之初的飞蛾形态,快速,迅捷地撑满了全宇宙的真空。

祂们是巨丽的,狰狞的大神,八只飞蛾扬起概念的双翅,在蛾翅中央,万亿星辰的物质界,璀璨奇妙的星环界,以及神灵居住的至高天,统统缩小到肉眼可观测的体积,对比祂们的体型,小得犹如一枚真正的鸡蛋。

那片小小的花圃无视一切法则定律,从神殿中原封不动地升起,扬升至与诸神视线齐平的位置。

花园里,人类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时间恍若静止,他正靠着一株繁盛似春河的葡萄藤。

“出了什么事?”混沌的飞蛾紧紧地盯着这个人,他比一粒尘埃更小,比一缕呼吸更轻,可他已经是祂三颗心脏加在一起的全部重量,“理拉赛,我不允许你再用哑迷来回答问题,你要用清晰,明了的语言告诉我,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奢遮忽然抖动触角,不安地振动羽翅。

智慧的飞蛾默然半晌,比起身处愤怒边缘的兄长,祂的声音要轻得多:“德斯帝诺,在说话前,我只请求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万神殿的命运,是否有所改变?在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前,我将谨慎地保留自己的回复。”

德斯帝诺因此按捺住急躁的火气,放眼望去——的确,塑造了万神殿的瑰丽星河的确产生了细微的变动,祂猜测,那应该是由自己的念头而起的。

“诸神的命运是发生了变动,”德斯帝诺说,“但我看不出那有什么不好,我决心要弥补家庭的裂痕,莫非这是一件坏事?”

“回答问题!”安提耶再也忍耐不住,祂的吐息凝聚着雷霆风暴,“人类出了什么差错,值得你这样惊慌?我看不出他的病症,只觉得他无精打采,魂不守舍。”

“我的神力一直守卫着他,”银盐说,“它们并未遭受损毁和消耗,我在等你的解释,理拉赛。”

“……灵魂,”奢遮一直沉默,此刻终于惊骇地开口,“理拉赛的意思是灵魂。”

一石激起千层浪,祂的发言,顿时在众神中砸出轩然大波。

“他的灵魂怎么了?!”

“说了不让打哑迷!他的灵魂出了什么问题,你倒是讲清楚啊!”

“如果是有外敌入侵……”

“如果真有外敌入侵,我第一时间就会发觉,用不着你们在这里故弄玄虚!”

纷乱轰鸣的嘈杂声里,阎知秀似有所感,他转过头,望着混沌飞蛾的方向。

“……纳达?”他发出试探的问话声。

尽管对比起神灵山海般的宏大声响,他的音量比落叶坠地还要轻微,但祂们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呼唤,并为此震惊得闭口不言。

静默中,德斯帝诺俯下身去,祂发光的,漫长的触角尖端小心翼翼地扫过花圃,落在人类掌中,看起来就像交握的两双手。

“你叫我什么?”祂怔怔地问。

“纳达,”阎知秀微微地笑起来,“你不是纳达吗?”

德斯帝诺连忙道:“我是纳达,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呢?”

“因为是你告诉我的啊!”阎知秀的笑容更盛,他歪着头,打量着如今变得太大的飞蛾,虽然以人类的视线,只能看清飞蛾的一根绒羽,以及绒羽上的鳞粉光斑,“它与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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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相对应,指的是露水,还有和露水一样转瞬即逝的众生。你忘了?”

德斯帝诺真的糊涂了,这个谜一般的人类抓走了祂的心,然后又往里面填进了更多的困惑与谜团,祂正想再追问下去,却突然看见,人类的后背在发光。

明亮的,繁复的光。

阎知秀的记忆已经非常混乱了,虚无是只可恨的蛀虫,拼命在他灵魂的果肉里钻洞。他忘了自己正置身于哪个时代,他误以为在他面前,德斯帝诺是万年之后的纳达,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必要遮掩着自己的纹身呢?

蛾翅的纹路顷刻流淌满肩,放肆地交织下去,犹如一面锦缎的繁花,这堪称匪夷所思的一幕,令德斯帝诺完全失去言语的能力,无话可说。

“那是德斯帝诺的神纹……”卡萨霓斯震惊地喃喃地道。

“他们已经是伴侣了?”哀露海特心头乱糟糟的,“他们什么时候结成的伴侣?”

“我见过你,纳达。”阎知秀呓语道,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有时他在对德斯帝诺说话,有时他在对“纳达”倾诉。

“有段时间,我其实非常恨你……我情愿和你一起死,可你却把我送走了,你就这么把我送走了。死人不再有知觉,活人却得留下来,承受所有的痛苦和折磨。我的心碎了,全碎了,我想你想得多么难堪……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可怜,最困苦潦倒的人。”

“所以你说我很坏,我对你最坏了,”阎知秀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了一下,他微笑着,眼里闪烁着水光,“我怎么能不坏呢?你把我的纳达杀了,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祂死……”

德斯帝诺无法自控地颤抖着,祂正在面对真相,一个祂不愿接受的真相。

“以前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因为你是神嘛,虽然你失去了很多东西,可你还拥有很多,而我只是一个人,寿命短暂,见识浅薄,”他茫然地说,“比起你,我好像个穷光蛋,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会爱我?”

“后来,我渐渐的就想通了,作为人,我有的是无限的可能和无限的未来。我是只能向前走,不能回头看的生物,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走向衰老,同时走向未知。”他满意地笑道,“那你爱上我也就不足为奇了!假如你失去方向,不知道往哪里走,没关系,我带你走啊,我会拉着你的手一起走的。”

猝不及防的泪水,骤然从德斯帝诺的眼眸中掉落。

“我知道它正在吞噬我的记忆,”阎知秀低声说,“它还是找到我了,我的时间恐怕剩得不多,曾经来不及说的,开不了口说的,趁现在都告诉你吧。毕竟你那么笨,靠你自己想,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领悟……”

他的手更冷了,人的话语迟钝地断在舌尖,他张了张嘴,却只能疑惑地停下。

阎知秀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神纹带来的短暂清醒,仅仅是昙花一现的奇迹。

德斯帝诺终于感受到了那股空寂荒芜,万物不存的寒意……它涌动在他的身体里,自始至终,它都暗暗地潜藏在他的身体里,时刻等待着暴起的机会!

——虚无。

神的权柄,时间,空间,光明和黑暗,牺牲与燃烧……一切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抗衡的结局。

——虚无很快就会带走他。

德斯帝诺的心冻结了,祂的灵魂同时跟着冻结。

“……诚如你们所见,他不属于当前的时间线,”一片寂静中,理拉赛悄声开口,“准确来说,他来自数万年之后的时间线。”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厄弥烛沉声问。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奢遮厉声道,“他的灵魂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我不说正因为他是逃回来的!”理拉赛扇动蛾翅,咆哮着回击,“在他的时间线上连德斯帝诺都死了!他亲眼见证了宇宙被虚无吞噬,他是逃到这里来的!”

浑如炸响的十万个晴天霹雳,所有的主神,全在过度的惊愕中沉寂。

“太多年之后,我们都离开了,”理拉赛疲惫地说,“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个宇宙只剩下德斯帝诺……我想虚无就是在那一刻挑中了这里,它被祂所召唤,决定要吞噬这里的万事万物。”

“那天人类找到我,他来给我送请柬,同时跟我说了很多话,他对我的法阵……那个如何对抗虚无的构想,熟悉得让我都觉得心惊肉跳。”理拉赛的触角低垂下去,“他准确无误地挑明法阵的构造和原理,他还会阅读神文……我一下就猜到他不是这个时间线的人,再联系到他对我们的态度,对德斯帝诺的态度,我想,他口中的那个‘死去的丈夫’,莫非是数万年后的德斯帝诺本尊吗?”

“于是,我试探着向他提问,而他的反应,则令我大吃一惊。”

智慧之神久久沉默,其他主神也僵滞得不能言语。

“我私底下琢磨了很长时间,因为我实在不能确定,未来的兄长到底是怎么死的,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我想祂都一定深爱着这个人,祂不可能自我了断,抛下伴侣不管。可是,还有谁能害得了祂?”理拉赛打起精神,接着说,“到了宴会那天,我问了他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他就告诉我,德斯帝诺的死因是‘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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