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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现在怎么办?”
“慌什么!”太妃很快镇定下来,恶声道,“我是他嫡母,天地君亲,他还能对付我不成?”
“可我,可我……”
“你怎么样?有证据吗?”太妃瞪她一眼,“那酒是云姬备的,席上也不止你一人碰了酒壶,大不了,推给云姬那个贱人,或者是临清。再不济找个下人出来顶罪就是了,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又骂夏芷柔:“你也真是不顶用,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一杯不够不会多倒几杯么?还叫临清看出了端倪。”
夏芷柔神色惭愧:“是芷柔办事不力……”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太妃烦躁地蹙眉:“他现在在何处?”
“妾四周都派人找过了,没有人。想来,或许是回云开月明居了。”
云开月明居的人都是绝对忠诚于晋王的,不会透露他的行踪,因此夏芷柔也拿不准他是否回去了。
太妃却道:“那可未必,小桃坞你也找过了?”
“这……”夏芷柔面露难色。
她们同裴氏并不对付,就算殿下真去了小桃坞,她也不可能去小桃坞寻,授人以把柄。
“那就是了。先看看待会儿云开月明居有没有亮灯,没有,就去小桃坞寻。”
她不信那药没用,多半是嬴澈逃走另找了人解决了。可若是小桃坞里那位,反倒是送上来的把柄,叫他不能再追究此事!
第23章 沐浴
嬴濯果然行动迅速,约莫半个时辰后,即从太妃亲信处探得药物来源,派人密报给了宁瓒。
令漪沐浴完毕、攘着浴巾自浴室里出来之时,正好撞上宁瓒来向晋王汇报此事。
“……此药名为玉屏春,乃出自花月楼,能令人理智尽失,沉溺情|欲。”
“眼下,二公子已经派人去了花月楼打探,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嬴澈正负手立在桌前,看弟弟送来的密信。他剑眉皱起,面色阴沉如水,“孤最恨旁人算计孤,既是花月楼中之物,你让他好好审问鸨母,这药牵扯到几个人,是否还有同党、有漏网之鱼。一并细细地查清楚了来报孤,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只要一想起白日之事便出离愤怒,恨不得将下药之人手刃。
差一点,他就要失|身于别的女子。今日还好是溶溶,若不是她呢?若真叫崔氏的诡计得逞,他还不如……
听闻有些女子遭遇此时恨不得自尽,那换做男人,是不是要挥刀自宫?
一旦想到这一点,他便十足的恶心与后怕。
夜色已深,烛影朦胧。橙黄烈焰将二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曳至屏风之上,屏风之后,令漪微微心惊。
王兄竟然查得这么快。
既已查到了花月楼上,会不会,又查到华缨?查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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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样生气,若他知道是自己算计她,又会怎样处置她?
她的气息何尝瞒得过屋中两个身怀武艺的男子。嬴澈撇过脸:“洗完了?”
既被发现,令漪只好从屏风后出来:“浴室已经清理过了,殿下去洗吧。”
自今日事发以来,她直至此时才及洗去一身的云雨气息。此刻已换上一身素色衣裙,腰间一根素色丝绦,系出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与身前的挺立丰软。
——纵使已有过肌肤之亲,她仍是不习惯在他面前仅着寝衣。何况他今夜执意留宿,想也知晓为的是什么。可她却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了。
宁瓒原还想禀报华绾之事,见令漪自屏风后出来,携入一股春风化雨般的柔和香气,他面上微赧,“那属下就先退下了,明日再送人过来。”
“好,你先下去。”嬴澈道。
“王兄,华绾她……”令漪又追问。
“这个不急。”嬴澈回过眸来,看着她额上缠着的纱布,黑眸中隐有担忧,“事关虞家,我不好直接插手,我已让宁瓒穿了信儿给虞恒,让他自己同他哥闹去吧。”
“我去沐浴。”说完这句,他即走进了浴房。
那位虞二公子,真能和他的兄长抗衡么?
令漪不信,一双清润杏眼笼上如雾的哀愁。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华缨那边,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是真担心,华绾已经……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真遇见这种事,得生出多大的阴影呢?她才十三岁,不应承受这些!
浴室中响起哗哗的水声,令漪短短地纠结了下,动身推门进去。
小桃坞在修建之初便发现有温泉眼,因此引温汤入浴,一年四季都有温泉可泡。当年,先皇携太子、皇长子夫妇来晋王府避暑之时,当今天子的生母——彼时的皇长子妃就因为这汪汤泉,还曾在小桃坞住过一段时间。
此时屋内雾气蒸腾,似云霏浮空,晋王已入汤泉,正将手落在汤泉石沿上,只露出肌肉虬结的健美后背与如山岭般筋肉起伏的手臂,下半身隐匿在温泉水内,惬意地闭目享受。
令漪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高大背影,不知怎的,却想起白日伏在身上如波涛起起伏伏的脊背,也是这般流畅健美,像草原上疾驰的猎豹。他动的时候,她就咬着指尖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一滴滴热汗落下来,打在她的颈上……
出神的刹那,嬴澈已察觉到背后轻微的t脚步声,诧异回身:“你来做什么?”
这一转身,壮硕健美的胸|膛也暴露在白雾之中。令漪面上愈红,却没有退缩。
“想同王兄说几句话而已。”令漪道,不敢乱看,视线稍显紧张地落在那张俊朗的脸上,“王兄打算什么时候救华绾出来呢。”
她身上沁着幽幽的玫瑰花香,是今夜用的玫瑰胰子的缘故。既在身边,那一点清淡又撩人的香气,源源不断地沁人心脾,像火苗啃噬棉线般不断咬食着他的心智。
偏偏那身素裙之后的风光有多丰润秀美,他是见过的,似月光亲吻过的山峦与谷地,又如羊脂玉般温柔细腻,软玉温香。此刻在水汽朦胧与素衣遮掩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反倒引人遐想。
嬴澈移开视线,语声倒还平和:“不是说过吗?事关虞家,孤不便插手。”
“虞恒与玉娘子交好,让虞恒去解决此事,就足以了。你再等等。先出去,好么?”
但令漪径直无视了后面那句:“可华绾落在那恶人手里,溶溶实在害怕。”
她美眸沁泪,忽地拉住他一只搭在池沿玉砖上的手臂:“王兄帮帮她好不好?她落在那人手里一日,溶溶便担惊受怕一日,不能心安。您就当,是帮帮溶溶……”
“王兄最是心底善良,又体恤百姓,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
她的手如玉料温和之中带着一丝微凉,握着他手腕的时候,嬴澈只觉那一片肌肤都似被烈焰燃烧,心间气血翻涌,如有野兽疾驰,白日的那种不受控之感又袭上来了。
他不自在地拿开她手:“你先出去,等我泡完出来再同你说。”
事实上,那齐之礼早被控制住,那名叫华绾的小姑娘也被他安置在城西的农庄,自是无恙。
不过为了迫她来求他,消息一直瞒得很好。
他甚至——以齐之礼家人名义向礼部告了假,传给齐家的消息则是齐之礼近日在朝廷当值。因此除了虞琛,眼下还没人知道齐之礼被劫之事。
但,最想要的利益,只能一点一点给,不能一次性给全。
否则,既得到她想要的,以她下午拒绝他的干脆利落,她怎会甘心跟他?
可令漪却异常固执:“王兄若不答应,溶溶便不走。”
嬴澈觉得这话颇为耳熟,似乎他中药之时,她也是有求于他,让她离开,却不肯。这才冒犯了她。
虽说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意志力薄弱,不能怪她,但眼下,她若再待下去,他恐怕便要忍不住了。
她今日已被他折腾得够久了,他不想再伤害她。便沉了脸:“你先出去,等我洗完再说。不要自讨苦吃。”
某处疼痛如炸,既不能碰她,他亟需自己解决。
令漪自也听出他话外之音,偷偷瞄了眼水池,想起下午所遭的罪,面上微微一红。
她在心间偷偷啐他不要脸,要弄脏她一池汤泉。敷衍地关怀道:“那王兄莫要泡久了,小心晕厥。”
晕厥?这是在阴阳怪气他体力不行么?
嬴澈微微气窒,正要刺她几句,门外却传来簇玉小声而焦急地呼喊:“娘子,娘子!”
“兰雪堂来人了!”
这时候?
令漪同嬴澈对视一眼,飞快地藏起他搭在架子上的衣裳,随后又示意他藏进浴池中。
这口温泉汤极深,藏他是没有问题的。室内雾气不散,雾霭浮浮,便什么也瞧不见。
嬴澈面色铁青。
兰雪堂是找死么?他还未去寻她们的麻烦,她们竟还敢找上门来!
溶溶也是,他堂堂摄政王,竟叫他往浴池中藏,这般偷偷摸摸的,好似他是什么奸|夫一样,简直荒谬!
“你下去啊!”
见他不动,令漪着急地催促。
柔软的衣裙如白莲褪下,轻轻散落在她小巧的玉足两侧。她解下衣裙,又将中衣脱下,下得汤泉来。
身前挂着的素色兜衣也被解去颈上系绳,半落不落地遮住身前的丰软。
失了束缚,白雪似的绵软好似两只并排的雪兔卧在水面上,被烛光与水雾这对上好的丹青手,描上莹润如玉的光泽。嬴澈看得愣住,却被轻掐了下手臂:“看什么看!不许看!”
“给我下去。”令漪生气地道。真要被夏芷柔她们发现就全完了好吗,她是在保自己的清白,可不是同他打情骂俏。
嬴澈不悦皱眉。
她怎能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
自己好歹也是她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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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面对自己,她却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没有,成何体统!
却也没什么法子。嬴澈青着脸沉进白雾萦绕的汤泉中,像一头蛰伏的兽。
卧房门外,夏芷柔同两三个仆妇已提灯到了。
她身披缠枝花银丝素锦披风,云鬓巧挽,眼睫皆沾着夜露。见只有簇玉来迎,她问:“你家娘子呢?已经睡下了吗?”
对方深夜来访,自己生气也是应当的。簇玉没好气地应:“娘子在沐浴,有什么事吗?”
“那是我来得不巧了,”夏芷柔笑道,“只是今日县主生辰,裴妹妹没来,太妃便吩咐我送些糕点来。”
“我忙了一日,到现在才有空过来,叨扰你家娘子,是我的不是。”
夏芷柔说这话,一是表明目的,二则是撇清关系,是太妃让她来的,不是她自己平白无故地要来。
殿下多半已知晓了下药之事是太妃所为,倘若他真同裴令漪有了什么首尾,或是眼下就在这院子里,冤有头债有主,可万莫来找她的麻烦。
令漪同夏芷柔也算经年的对头了,虽然知道对方常常躲在嬴菱背后出谋划策来欺负她,但二人毕竟从未撕破脸。闻见外面的对话,便也客客气气唤道:“簇玉。”
“请夏姐姐进来吧,我不方便,就不出来迎接了。”
簇玉满脸不情愿,将几人迎进屋中。令漪隔门唤道:“那多谢姐姐了,姐姐来一趟不容易,要坐坐么?”
“不了,我们送了糕点就回去。”夏芷柔道。
虽是如此说,她身后几个仆妇却半点也不掩藏,毫不掩饰地在屋中打量着。甚至借口放糕点放到卧室里去了。把个簇玉气得脸儿通红。
那是兰雪堂的人,夏芷柔管不了,也懒得管。只是她到底得做做样子,便道:“对了,听说妹妹这儿有一处天然汤泉,可能让姐姐开开眼呢?”
“这可不巧了,妹妹在沐浴呢,姐姐若不见外,便进来吧。”令漪道。
她心知只有让她们真正进来查了才能堵住她们的疑心,纵使心间紧张,语气却十分镇定。夏芷柔示意仆妇们等在外面,自己孤身走进。
对方毕竟正在沐浴,她不便走得太近,便停在门前三尺开来的地方。前方不远处的汤池里,令漪身在水中,一身雪玉风光,被水雾与汤泉遮去大半。
雪为肌肤玉作容。
纵使不喜,夏芷柔也不得不承认,纤秾合度,玲珑有致,裴令漪的确生了副极好的身子。
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只是——令漪身前被池水遮掩、她看不见的地方,嬴澈正潜在水中,屏气拒水,两条健壮有力的臂膀抱着身前的软腰,头则近乎靠在那如白玉温润的山丘之下。
浴室内并无异样,衣架搭着的也是令漪的衣物,夏芷柔既无所获,心中既失望又庆幸,已经决定离开。
只是裴令漪额上有伤,她少不得要表示下关心,佯作惊呼了一声,“呀,妹妹这头是怎么了?怎么还裹了纱布呢?”
令漪答:“没什么大碍,是妹妹今天不慎撞着了,已经清理过伤口了,不碍事。”
“姐姐看完了吗?”她莞尔,“今日实属不便,不能请姐姐下池静观,改日再请姐姐一起温汤沐浴吧。”
“好,那便不叨扰妹妹了。”夏芷柔笑着道。
她同仆妇们使了个眼色,各自退出。簇玉跟在后头,毫不掩饰厌恶地讥讽:“姑娘日后有事还是早点来,这都要睡觉的点儿了,知道的是来送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来干嘛呢!”
听得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嬴澈猛地从水里窜出来,面色微愠:“孤还不曾找她们,她们倒还敢来找孤!”
令漪亦是憋着一肚子气。
那还不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谁叫他今夜要留下来的?!
如是,真正安置下来已近丑时,等嬴澈勉强将头发烘干了些回到卧室,榻上,令漪已睡下了。
她侧身向着墙内,即使是入眠也是抗拒他的姿态,双臂搁在身前护住自己,离得远远的。
可连他的一双手都握不住,又哪里是她那双纤细的雪臂掩得住的,因是侧睡,反倒显出倒扣玉碗t般的圆润弧度,看得嬴澈黑眸幽深,喉咙微紧。
方才在浴池里他便想这么做了,离他那样近,几乎贴着他的脸,碍于夏芷柔在,却没有机会。
他不能碰她,她今日,已被他折腾得够惨了。但过过嘴瘾,却还是可以的。
将她侧睡的身子翻过来,他安抚地吻上她微闭的唇。睡梦中的令漪蹙了下眉,察觉他并无其余过分举措后,只略微反抗了下便也由着他了。
只是他弄出来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令漪玉颈后仰,微微吃痛地自美梦中清醒过来,不忘提醒他:“王兄,华绾的事……”
“好。”
这时候的男人总是格外好说话的。他气息不稳,热息喷薄在莹白的莲萼上,“孤明日便送她来见你。”
“那王兄明日可以给我一碗避子汤么?”
她眉眼迷蒙,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妾是热孝,不宜有孕。否则将来肚子大起来,妾还怎么做人呢?”
这回回答她的却是短暂的沉默。
“知道了。”
嬴澈堵住她唇,含糊不清地道,“明日,我叫人去备。”
次日,日上三竿时令漪才醒。
身边已不见了男人踪影,窗外鸟雀清鸣。却有少女等候在卧房门外,一见了她,便如鸟儿般快乐地朝她奔来:“令漪姐姐!”
第24章 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此……
檐下少女青衣布裙,翠绾双螺,目比秋水,眉黛春山,不是华绾又是谁?
令漪眉眼皆漾开温软明媚的笑意,拉着华绾的手,仔仔细细查看着她可有大碍。华绾笑道:“令漪阿姊放心,我没事的。”
“宁大哥和阿灵来得很及时,我没有受什么苦的。倒是让令漪阿姊和我阿姊为我挂心了。”
她已换上一身丫鬟服饰,身后另站个同样服饰的少女同宁瓒。少女约莫十三四岁,与华绾差不多的身量,一条乌黑发辫梳得歪歪斜斜,垂在颈畔,眼瞳像墨玉一样黑而无光,脸却过分苍白,垂着眼没有看她。
“宁侍卫长,这位是……”
“回娘子,这是舍妹,名叫宁灵。”宁瓒将少女轻推上前来,“娘子叫她阿灵即可。”
“殿下的意思,是让阿灵日后留在娘子身边,护卫娘子周全。”
护卫周全。
令漪眼中笑意微凝。
恐怕是监视她更为准确吧。
宁瓒又温和地对妹妹道:“阿灵,这是裴娘子,是殿下的妹妹。日后你就跟着娘子,一切听从她的吩咐,明白吗?”
名唤宁灵的少女这才抬眼看了令漪一眼,转向哥哥,点了点头。
她全程都未说一句话,像深山里的小狼初入人间,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警惕与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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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瓒兄妹的事,令漪也曾有所耳闻。她心下微叹,唤来簇玉为她二人准备房间。这时华绾道:“令漪姐姐,我可以跟宁灵住一起吗?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我想,我想和她做朋友。”
说着,便欲去拉宁灵的手。
岂知手指还没碰到,却被宁灵猛地甩开,华绾尖叫一声,竟由此滚落在台阶上,令漪同簇玉忙去扶。
“阿灵!”宁瓒变了脸色。
宁灵却委屈地扑进哥哥怀中,发出小狗一般“嘤嘤”的声音。
“阿灵没事的……”宁瓒轻拍着她的背,神情柔和,“华绾妹妹是好人,她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可以亲近的。”
“朋友……”宁灵木木地抬目,对面,华绾已被令漪扶起,纵使摔了这一跤,手肘也磕破了皮,视线对上,她仍是对宁灵露出和善的笑意。
宁灵却毫无反应,又把脸埋进哥哥怀中。宁瓒松开她,鼓励道:“去吧,给华绾妹妹道个歉。以后你们好好相处,要听娘子的话。明白吗?”
她这才抬起脸,呆呆地向华绾说了句“抱歉”,华绾甜甜道了句“没关系”,又去拉她的手,这回,宁灵总算没再将她甩开了。
见二人相处和睦,令漪心头微松。
她让簇玉带两个孩子下去安置,自己则送宁瓒出了院子,托他同华缨说一声华绾已被接来王府之事。
“对了,”将出小桃坞地界,她又佯作好奇地问起昨日的事来,“那药你们查得怎么样了?是谁给王兄下的药啊?”
宁瓒正为与妹妹团聚对她心存感激,且殿下并没禁止告诉她,便也如实告之:
“那玉屏春一共就只两瓶。花月楼的老鸨说,那天太妃派人买走一瓶后,另一瓶就失窃了。眼下,还没有找到。”
没找到就好。
令漪心下微定,又问:“王兄有没有说过,要怎样处置下药之人?”
“太妃毕竟是太妃,还能怎么样。至于其他的,殿下说,他总觉得事情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若还有人混在里面浑水摸鱼、算计他,抓到后,就乱棍打死。”宁瓒语意森森。
乱棍打死……
令漪足底寒气直升,几乎站不住。
她毕竟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因而宁瓒并未怀疑她突然关心此事,只道:“属下正要去花月楼问问这事查得如何了,既然娘子担心骆娘子,那属下就替娘子传个话吧。”
令漪回过神,勉强一笑:“那就多谢宁侍卫长了。”
*
城南,花月楼。
宁瓒若只鹞子轻敏地翻进花月楼时,二楼鸨母的房间里,一群妓女正被召集起来,查问玉屏春失窃之事。
妓女们都说自己没有偷,各人房间里皆被翻遍了也未寻到。因宁瓒昨夜来时下了最后通牒,眼看着时间快到了,鸨母狠下心来,意欲严刑逼供。
这时,一名粉衣妓女才迟疑着道:“那日我瞧见玉奴身边的小环从妈妈房中出来,不会是她吧?”
小环变了脸色,还不及争辩,旁边一直抱臂旁观的华缨便骂出了声:“放你爹的屁!”
“老娘要那玩意儿做甚?老娘的牌子都排到下个月去了,还用得着用那东西去迷惑男人?别是你没人嫖,自己偷了去,想用在你哪个恩客身上,又反过来栽赃我吧?”
“你在胡说什么?”粉衣妓女勃然生怒,“你倒是说说,那日小环为什么去妈妈房中啊?”
华缨冷笑:“你问妈妈啊。她都把我妹妹卖人了,我不能找她吗?可她也没见我啊?”
说起妹妹她便心急如焚,距离华绾被带走已经六七日了,也不知令漪那边得手没有,华绾又是否脱离险境。
“够了够了。”眼见二人争吵起来,鸨母忙出来打圆场,“玉奴要玉屏春做什么,虞二郎君把她这一个月都包了,她也没用处啊!”
她倒是不怀疑玉奴。一来那时候玉奴正为了念奴的事日日找她,她日日躲着,派小环来也不足为奇。
二来玉屏春虽然珍贵一般却用不上,她也不是天天看,因此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日失窃的。
“总之你们好好想想,近来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此事事关重大,搞不好我们全楼人都得遭殃!”
她也是昨儿夜里才知晓,前些日子来到楼中重金买走玉屏春的,竟是晋王府之人。而那药,是预备下给晋王的。
这可捅了大篓子。那晋王是什么人物,天子皇叔,天潢贵胄,又一向注重自己的声名,岂会容许有人暗算他。
虽说这药不是她们下的,到底出自花月楼。当务之急便是撇清嫌疑,包括她们不知情,也包括那瓶失窃的药与他被暗算之事无关。
妓女们也慌了神,可都说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隔壁华缨房中,宁瓒坐在小桌旁,凭借卓绝的耳力,将众人对话完完全全听在耳中。
知道暂时是查不出什么了,他将令漪手书的一张“安”字放在桌上放置的凤鸟纹鎏金执壶之下,跃窗离开。
花月楼地处闹市,唯有后院门庭清净些。他借修竹掩身,蹲在墙檐观察了一会儿,一跃而出。
然而才拐过街巷墙角,却撞上女扮男装的临清县主。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婢女,目光对上,二人皆是一愣。
“哟,怎么是你啊。”临清县主掂着银鞭走过来,语笑盈盈,“你叫宁瓒是么?哪个‘瓒’啊?”
宁瓒不期会在这儿碰上她,碍于对方身份尊贵,只得抱拳行礼:“‘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的瓒,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拔腿欲走,却被几个婢女拦住。临清笑道:“怎么急着走啊?很怕我么?那日,不是连我的鞭子都敢抢么?”
她逼得太近,香气径直扑到宁瓒脸上。宁瓒从不习惯与妹妹以外的女子挨这么近,然身后又有婢女围堵,进退不得。
“t县主有什么事情吗。”他冷着脸问。
还挺道貌岸然的。临清在心里冷笑。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心下忽地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她抱臂逼近几步:“好你个小侍卫,竟还有喝花酒的爱好啊。你家殿下知道你往这花月楼来么?”
宁瓒不欲纠缠,转身即走。几名婢女拔剑愈挡,亦被他以剑柄震开,健步如飞。
临清县主面色微变,银鞭飞甩,立如疾行的蛇朝他咬去。宁瓒甚至未有回头便将鞭子抓在手中。他回过身,黑眸中隐有火气。
二人执鞭相持着,临清笑:“身手不赖嘛。”
“只是你这么喜欢我的东西吗?上次抢我鞭子,这次又抢,既然你那么想要,本县主给你就是了。”说着,当真放了手。
疾弹回来的银鞭如腾蛇扑人,宁瓒面上微红,忙收了手。
眼看时辰不早,他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临清的笑声还响在身后:“喂,那头黑鹿给你多少钱,让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不若我给你双倍,你来给我当侍卫怎么样?”
宁瓒置若罔闻,背影消融于杨柳春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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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派他来花月楼干嘛呢?”
他走后,婢女窃窃私议。
“有人给他下了脏药,来花月楼查呗。”临清笑得畅快。
昨儿她可瞧得清清楚楚,当着一众贵女的面,那崔太妃的义女用九曲鸳鸯壶堂而皇之地给嬴澈下药。只是不知,事后他又是怎样解决的呢?不会真失身于人了吧?
借着女儿生辰宴做这样腌臜的事,还真是令人不齿。如此家风,晋王府就等着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吧!
*
“属下无能,出来时被临清县主撞上,给殿下惹麻烦了。”
回到云开月明居后,宁瓒跪地请罪。
嬴澈正在桌案前批阅奏章,闻言眼也未抬:“临清昨日就在宴上,今日碰不碰上,她都会把此事声张出去。”
宁瓒心头的愧疚并不能因之消弭,略沉默了晌,又禀了花月楼中一众妓女的供词。推测道:“或许另一瓶玉屏春失窃与昨日之事无关,可属下总觉得,事情似乎过于巧合……”
“殿下,骆娘子的丫鬟曾进入过鸨母的房间,她又与裴娘子交好,会不会……”否则怎么这么巧,被殿下用来当解药的是裴娘子呢?
是啊,她从小就那么多心眼,会不会
但这想法又
“不会。”嬴澈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昨日是他自己走到小桃坞的,她理应不知情。
何况他的这个妹妹,自幼就怕他怕得紧,只有有求于他时才肯稍稍亲近他一些。她都以死明志了,到现在也恹恹的不大理他。可想有多抗拒他,又怎会主动给他下药?
自己冒犯了她,眼下却还怀疑她,似乎,这并非大丈夫所为。
“或许只是巧合吧。”既没有结果,他选择暂且放下疑心,“现在,你先去处理兰雪堂的事。”
他不欲与那个同他毫无血缘关系、却要白白占他一声“母亲”的女人过多打交道,阿濯身为人子,也不便处理此事。
宁瓒又请示:“那之后管家的事……”
“先让云夫人顶上吧。”嬴澈道,“至于夏氏……”
“她只是从犯,首恶在太妃,就先不管她。”
*
一刻钟后,宁瓒提拎着被扔进沁翠湖的、当日下药的酒壶同负责买药的那个奴才,一并扔进兰雪堂的佛堂。
影青釉的葫芦形执壶,已裹满湖底淤泥,包在黑布包裹里,鼓鼓囊囊的,犹似人头,一路淅淅沥沥的滴着水。
太妃正在佛堂里礼佛,闻得身后异动,转过身来,看见地上的奴仆与水渍,颤如抖筛:“大胆狗奴,你这是做什么?”
宁瓒面无表情:“奉殿下之命,太妃中了压胜之术,近来行事昏聩,竟然下药毒害殿下。送您去清水寺清修,借佛光庇佑,驱除邪祟。”
“放肆!”太妃勃然大怒,“我是他的嫡母,孝亲,人伦也,身为人子,他敢动我?”
“正因是嫡母,故而殿下还念及与二公子、县主的手足之情,只是送您去清修。若是旁人,早被送进京兆尹了。”宁瓒面色冷厉。
“现在还只是家事,可殿下中药之事已经满城风雨,太妃不若想想,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您又会是什么下场。”
那御座上的小崽子,历来是向着晋王的,何况事情闹大嬴澈丢了脸更不会轻易放下。太妃终于慌了:“阿濯呢?让阿濯来见我!”
“带走。”宁瓒一声令下。
几名侍卫鱼贯而入,毫不顾惜太妃颜面地将其粗暴拖走。崔氏不可置信,破口大骂着宁瓒同嬴澈。往日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此刻双足乱蹬、又骂又闹,形同疯妇。
崔氏既被送走,不久,厢房中夏芷柔同嬴菱也得到消息。
嬴菱尚不知真相,只好奇母亲怎么突然想起去佛寺清修了。夏芷柔却是心怀惶恐,握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殿下为什么不处置她呢?
是,是因为她的“迷途知返”感化了他,还是,他根本不屑于处置她这样的小卒子?
接下来几日,果如嬴澈所料,宜宁生辰宴上他被下药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升明帝也听说了此事,下朝后特意召见、担心地问他可有大碍。
济阳侯府的虞氏父子在背后嘲笑他治家不严,竟被崔氏这样的蠢笨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清河大长公主府则送来了数名美婢,美其名曰,他房中也该收人了。对此,嬴澈全部笑纳,又全送去了乡下农庄。
事情闹得大了,连偏居小桃坞的令漪也听说了。簇玉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幸灾乐祸地同令漪说着崔太妃的下场。令漪则坐在桌案旁,借烛火替宁灵和华绾绣手帕。
对面,两个小丫头看书看得累了,你枕着我我枕着你,正抱着书在灯下打瞌睡。
二人近来相处倒是颇为和睦。宁灵虽不说话,却极听她哥哥的话。宁瓒既要她听令漪的话,她便乖乖照做,没有一次忤逆过令漪。要她和华绾好好相处,她便再不抗拒华绾的接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华绾在说她在听。
只是两个丫头习字都不多,令漪居于坞中无事,便教她们读书习字。
见二人个人衣饰不多,又取了上好的丝缎,给二人做了亵衣亵裤。眼下,则是为她们绣帕子。
对于太妃被关禁闭之事,令漪并不惊讶。王兄历来最厌恶旁人在这种事上算计他,都说要打死下药的人了,只是送去佛寺,简直太便宜了她。
令漪只关心一件事:“那太妃不在,谁来掌家呢?”总不能,是母亲吧?
“听说是让咱们夫人暂且代管。”
母亲?
令漪简直忍俊不禁。
母亲只知吃喝玩乐、讨好男人,哪会懂得什么管家。在她幼时的记忆里,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父亲在处理。母亲只顾着制衣买首饰买胭脂水粉,打扮自己,伯母曾私下里说母亲心思根本没在父亲和她身上,费心打扮是为在外招蜂引蝶。父亲却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喜爱打扮自己也无可厚非。
但不久之后,母亲就攀上了先晋王,果断地抛下她和父亲走了。
“她不给我捅什么篓子便好。”令漪语气嘲讽。
低下头,又一针刺破天青色的绣面,一朵纯白栀子花正在她指下渐渐绽放。
院中却响起橐橐的脚步声及纤英的问安声,不久,晋王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携进一身的风寒露重。
“在绣什么?”他将外袍丢给簇玉,“大晚上的,也不怕坏了眼睛。”
令漪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小声些。嬴澈凉凉看向她对面头肩相叠、睡得正香的两个小丫鬟,轻轻一嗤,目光又落在她指下绽放的栀子花上。
“给这两丫头的?”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两个丫鬟而已,如何看得这么精贵了。
令漪没有出声,只轻轻点头以示回应。垂眸静心的专注模样,看得嬴澈心间微微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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