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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我不想当大将军了
马很高,才八岁的小五站在马身边,也才将将和马腹下边齐平。
他从未骑过马,甚至连驴和牛都没有骑过。
但在这一刻,迎着少年似挑衅又似鼓励的目光,他看了眼少年怀里熟睡的星星,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我敢!”小五的回答清脆果断。
魏锦安轻笑,伸手托住小五的身体,将他送上马背。
“牵住它的缰绳……”
漆黑的丛林边缘,少年清朗的声音不断讲述着驭马的方法,马背上年幼的孩子在马匹的颠簸中抿紧唇,眸光坚定认真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并迅速记在心中。
星星被魏锦安讲话时胸腔的震动吵醒后,看到的就是哥哥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乎乎身影。
他扭头去看,下一秒又被另一个哥哥的手给捂住了眼睛,强行把脑袋转了回来。
“别看,摔了吓人。”魏锦安脱口而出。
星星:“……?”
小五:“……”
球球啧啧感叹:多歹毒的双标少年哟~
小朋友趴在哥哥结实有力的胸膛上打了个哈欠,夏日晚风吹过树林,稀疏的树叶随之发出哗哗啦啦的脆响,当他也被带着坐上马背后,两边骤然拔高的视线,让星星更为关心哥哥会不会恐高这件事。
所幸小五并不恐高。
当身下的马真正动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慌乱了一会,但旁边有魏锦安的策应,小五又有心想要尽快学会骑马,于是在往城外跑了一阵后,小五已经逐渐能够适应这个高度和马的颠簸速度了。
他开始学着掌控这匹马。
另一匹马的背上,魏锦安身形很稳,一边关照旁边的初学者,一边还有闲心和怀里睡醒的小家伙聊天。
“我给你带了礼物,想知道是什么吗?”魏锦安清朗的声音被晚风裹挟着吹散。
星星摇摇头,小手抱着他结实的腰腹,慢吞吞说:“星星没准备礼物~”
魏锦安:“这次喊声兄长就算了,下次记得补上就行。”
兄长?
“哥哥?”小朋友软糯糯的声音从怀里冒出来,魏锦安身形一僵,嘴角疯狂上扬。
“行,以后就喊哥哥,不许改了啊!”他甚至满意到抽空收手揉了把星星的脑袋瓜。
这样一来,星星就有两个哥哥了。
星星仰头看看这个哥哥的下巴,又偏头看看那个哥哥的身影,抿了抿唇,乖巧点头。
魏锦安收回手后也没有去握缰绳,而是将手往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来一个小东西,一松手,被红绳系着的小石头就这么在星星眼前晃啊晃~
球球惊呆了:“崽,你哥、你哥不仅暴揍了主角,还抢了主角初期的金手指??!”
这是什么致命的反派剧本啊我嘞个豆!!?
星星也懵了。
他没第一时间去拿小时候,而是努力仰起小脸去看哥哥。
魏锦安恰好低着头,看清小朋友因为惊讶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后,脸上的笑容更加舒朗肆意,单手将小石头重新给星星戴上后,才笑着对他说:“他们都说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我知道他是谁,我只是不想让我小叔的东西被一个恶毒的小鬼捏在手里,没想到现在刚好还能物归原主。”
说着,他还补充了一句:“乖,别嫌弃啊,这吊坠上的红绳可是你哥我亲手编了换上的新绳。”
球球:难怪看着丑兮兮的呢。
星星点点头,伸手握住这颗失而复得的小石头,眼睛弯弯地趴在哥哥怀里,听着少年强健有力的心跳,小声问球球:“这个以后可以带给那颗小星星,陪他投胎转世吗?”
球球没想到星星会一下子想那么远,“应该可以吧,不过中间具体怎么操作,要看轮回司那边是个什么流程。”
得到想要的答案,星星摸摸这块小石头,把它塞到衣领下面藏好,顺便轻轻拍拍~
不要急,等星星的这一生过完,就送你去见你真正的小主人。
看到这一幕,球球莫名有点心软软。
好像每个世界,星星首先信任和亲近的,其实都不是任务对象,而是每一颗星星们。
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这个世界,星星最初接受和融入世界的那一抹牵绊,就是他即将占据身体的原主人。
所以星星才会那么认真地做任务,才会信任星星们都信任的人类,才会亲近任务对象并保护和陪伴他们。
“谢谢哥哥~”星星重新仰头去看魏锦安。
“乖。”魏锦安趁机又ru了一下星星的头发。
骏马疾驰,千里荒野。
在天将亮的时候,他们离开京都,经过了一片荒芜的村庄,再往前走,是一条蜿蜒的溪流,溪流前面,是阻挡他们前行的山脉。
没有话本子里所谓的追兵,魏锦安走得悄无声息,正如他回来时一样,但无人在意,皇帝也只是在收到禀报后随意地叮嘱某些人盯好战场伺机而动,并不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在往返京都的路上搞出什么天大的事情。
至少,他不清楚魏锦安这次回来,竟然顺便就带走了魏家魏凤尧唯一的血脉。
魏锦安在此处停了下来。
然后把星星放到地上,又转身去接马背上的小五。
顺带着,也伸手揉揉小五的头顶,“歇会儿,让马喝水吃草,你们在这守着,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猎物。”
他摘下马背上的箭筒,搭在肩上就往山脉中走。
小五望着他颀长笔直的背影消失不见,脸上的平静一瞬间破功。
好痛!!
胯部被马背摩擦得生疼,小五咬着牙迈动颤颤巍巍的腿,跌跌撞撞地在旁边一屁股坐下。
星星抱着裹自己的薄被递给哥哥。
然后从空间里拿出一小瓶灵泉水继续递给他。
“哥哥,快喝~”
小朋友轻声催促他,眼底是了然的担忧。
看着弟弟,小五眼眶有一瞬间的泛红,但他忍住了因为疼痛而生出的眼泪,接过灵泉水仰头灌了一口后,把剩下的一半留在瓶子里。
星星歪头看着他,听到他的心声后,摇摇头,“哥哥,这个是你的,我这里还有。”
所以不用留,两个哥哥都有。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刺眼,小五坐着缓了一会,就牵着星星到树荫底下去坐着等,顺便找了一堆柴火拢到空地上。
“哥哥,会害怕吗?”星星倚靠在他身边,屁股底下垫着厚软的被子,手里捧着给魏锦安准备的灵泉水。
小五望着被阳光照得透亮晃眼的溪水,闻言摇摇头,“我不怕,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厉害,甚至比他更厉害!”
小五很难不从魏锦安身上窥到几分自己的未来。
同样是星星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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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同样是要上战场的小将。
对方很厉害很优秀,对现在的他而言,就像身后那遥不可及的山顶一样高耸遥远。
小五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一步步翻越过这座大山,然后翻越一座又一座似乎高不可攀的大山们。
他要让自己也成为一座更高的山。
当他把星星护在身后的那一日,谁也别想越过他伤害到星星。
星星问的害怕,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的恐惧。
小五不怕那些未知,他早就已经从迷雾里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
但让小五始料未及的,是从京都到边疆这一路上,他亲眼看到的所见所闻。
当他们翻越过那座大山之后,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了起来。
世界仿佛变成了极致的冷色调,哪怕是炎热的夏季,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小五整个人如坠冰窖。
小五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见识过人性极端的恶,他甚至连死亡都触碰过了,可当他真正亲眼看到两家人因为不忍心而交换孩子,并大声争论谁家孩子的肉多肉嫩,就像在和摊贩讨价还价时,他还是感到有恐惧如附骨之疽顺着后背攀爬而上,那种极致的荒唐蠕动感,令他不寒而栗。
从南到北,从繁华的京都到荒无人烟的大漠,他这双年幼的眼睛看到了太多太多世间的苦厄绝望。
他看到被地主强娶的女子,和女子家中被砍断双腿痛苦挣扎嘶吼的亲人。
他看到大批举族流亡的百姓,那时他们已经不是贫民百姓,而是流民,是匪徒,是为了自己族人能活,不得不抢杀其他人的聚众贼患。
他看到被串挂在树枝山的人头,染血的漆黑发丝在山风吹拂下晃动,那双灰白死寂的眼瞳直勾勾注视着下方路过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随意拨开的草丛里被惊飞的无数蝗虫,看到农户绝望恐惧地朝蝗虫们下跪,为它们建立蝗庙生祠,日夜供奉跪拜。
还有干裂的河床上,被套上嫁衣的女子流着泪也流着血,就那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献祭给了干枯的河神,蜿蜒温热的鲜血滋润了她身下那片干涸的河床,却并未求得河神的怜悯,为当地降下半分水汽。
乱葬岗乌鸦横飞,腐肉的臭味并不能阻止一具又一具尸体的倒下,他们自己走到这里来,他们送自己最后一程,没有墓碑,没有姓名,他们生来哭一场,死后也有乌鸦愿意为之呕哑嘶鸣两三声,如此就足够了。
原本热闹的小镇上,米粮店铺的牌子被摘下,木门死死紧闭着,天价粮和天价盐相辅相成,一颗盐,一粒米,就能轻易压垮一个还算富足的家庭。
秀才放下手中日日诵读的书卷,望着满目疮痍,也只能满含痛苦地写下一句河山大好。
商人摸着自己的良心,在面前的人屈膝朝他跪下时,也只能愧疚地摇摇头,转身留下一句苦涩的无可奈何。
暴雨滂沱,为官者亲自监督堤坝修筑,却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浑浊的洪水如天上大河倾泻而至,将来年所有的希望全都付之一空。
小五看着那个在路旁朝自己跪下的小孩,马匹疾驰,他的心神却全都落在了身后那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上。
他想到了自己。
从有自我认知的那一刻起,老乞丐就教会了他该如何下跪。
弯曲的膝盖跪在冷硬的地面,碎石砂砾,草屑木棍,无论膝盖下面有什么,他都得跪下去。
“我好像一直在下跪。”
在野外生火过夜的时候,小五抱着星星,目光怔怔地望着火堆出神。
“不止是我,所有人,似乎都在下跪。”
他的声音很轻,在空旷的荒野中被风吹得很远。
魏锦安手中用来拨弄火堆的细棍在火焰中停下,火焰燃烧发出刺耳的哔啵声,他心中却很空很静。
少年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个小孩。
赶路这么久,他们都瘦了许多,原本有的软乎的脸颊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寂静幽冷的眼神。
星星安静,小五幽冷。
不知不觉间,两个孩子似乎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于是魏锦安在今夜听到了小五的这句话。
下跪吗?
魏锦安垂眼看向自己的膝盖,片刻后,语气平静地问小五:“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小五和他对视。
八岁的孩子,也可以称一句小少年了,他眼中倒映的火光并不灼灼,反而无声冷寂,在看向魏锦安时,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只是声音平缓的,用格外平铺直叙的语气,慢慢说:“只是突然想到了。”
“我当乞丐的时候,要朝每一个路过的人下跪。”
“当百姓的时候,士农工商,都要朝官员下跪,朝神佛下跪。”
“就算是当官,无论是村官县官,还是朝廷大员,也需要朝上级和天子下跪……”
“我们的膝盖似乎生来就不该打直了走路,如果一定要直立行走,那乞丐、百姓、士农工商、官员宰相、将军皇子……全都会握着一根名为权利的棍棒,狠狠地敲在我们的膝盖上,将它敲断、敲碎!直到它彻底失去站起来的能力。”
“所以……我不想当大将军了。”他轻声驳斥了曾经自己选择的那条路。
手臂却不自觉地圈紧了怀里的星星,似乎意图从星星身上汲取到更多的不知名的情绪。
“那你想当什么?”魏锦安探究地望着他,原本肆意狷狂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来,似乎要将这个八岁的孩子从里到外,由皮囊至心脏,全都剥开来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凌厉如刀的目光逼视中,小五和他对视了片刻,而后茫然地摇头。
“我不知道……”他轻声回答。
魏锦安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而后才在又一次的柴火哔啵声里慢慢敛眸。
“没关系。”
魏锦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极轻极缓地说:“没关系,你还小,你才八岁,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以慢、慢、想。”
才八岁啊。
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野心,都先藏进喉咙里,在时光中慢慢发酵……
小五心脏重重一跳,像是被重锤敲击,震得他骨血生疼,耳畔嗡响长鸣。
唯独星星能听到,一些藏在喟叹里的遗憾,和愈发坚定的憧憬。
八岁的野心,算不上野心,只能是一株幼嫩的苗,或许一阵风就吹断了。
所以魏锦安自嘲地摇摇头,手中已经被火舌舔舐的木棍重新伸进火堆轻轻拨弄起来。
长夜安宁,晚风徐徐。
一个话题的结束,很快又引出了新的话题。
魏锦安看向同样有所变化的星星,笑着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
相比起刚才问小五的语气,魏锦安就像一簇极寒的冰碴,突然被火焰融化成了一滩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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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差距之大,令小五侧目。
被问到的小朋友趴在哥哥膝盖上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闻言盯着灼灼的火焰想了想,然后在两个哥哥的期待中,慢吞吞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星星想陪着哥哥~”
他依然望着火堆,没有说是哪个哥哥,只是在哥哥们亮晶晶的期待目光中,轻声说:“不管哥哥想当小乞丐还是大将军,不管哥哥是8岁还是14岁,星星都想陪着哥哥一起长大。”
星星的未来里,没有既定的想要成为什么样子人类的模板,他当下的回答也很随心,哥哥是任务对象,哥哥是对星星好的人,所以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星星都会在他身边。
这不是关于未来的承诺。
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只是没想到,一句话哄了两个哥哥,接下来一路上星星就没有自己走过几步路。
在马上有魏锦安护着抱着,休息时有小五牵着枕着,就连他们骑着的马儿,都会在星星伸手摸摸头后,乖乖地躺在草地上,用自己的身体给小朋友当小床。
一路颠沛,终于在一个绚烂至极的残阳晚霞铺满天空的傍晚,来到了边疆仅有的一座城池。
“我们到了,走吧,带你们进城看看。”少年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护着身前的稚子,在城门外抬眸遥望高高的城墙上,铁画银钩般遒劲有力的三个字:
镇阳关。
第82章 弟弟哪儿不好了?
三人在城池门口下马。
清脆的马蹄声中,还混杂着稀疏的驼铃和当地人带着口音的交谈声。
风沙从城外贯穿,星星脸上早就被哥哥细心地蒙了一层厚厚的布,却还是免不了被藏着细沙的风吹得眯眼。
这是一座荒凉的城池。
牵着马走进去,入目看到的是残破倒塌的民居,是穿着极少眼神凶悍的百姓,还有人人手中身上背着的“兵器”。
星星对这座城这些人的初印象,是和京都还有其它地方的百姓们截然不同的。
这里的人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
像一丛坚韧带刺的荆棘,他们为了活下去,可以不开美丽的花,用细密尖锐的刺来代替柔软无害的叶片,所有根茎牢牢扎在地底,风沙或日晒,极少有苦难能真正将他们摧毁掩埋。
一种,很特殊的生命力,充满了尖锐的韧劲。
这些韧劲和尖锐,却在看到牵着马的魏锦安时,变成了柔和亲近的笑意。
他们称呼魏锦安为小魏将军,他们询问魏锦安身边的孩子是谁,又感慨他舟车劳顿,还有人往他怀里塞热气腾腾的饼。
魏锦安也一改在京都的狷狂嚣张,板起脸拒绝了这些好意后,带着星星和小五径直走向镇阳关内的将军府。
同样破败的将军府。
连门缝里的野草都没什么生长的动力,蔫不拉几地歪倒着,叶尖上带着几分缺水的枯黄。
“这里就是我和父亲暂住的地方。”魏锦安栓好马,对两个小家伙说:“不过我们军务繁忙,基本没回来住过几日,所以也没有派人长期洒扫,我稍后把隔壁的院落买下来,你们以后就住将军府隔壁,在这里成日都要遮着脸抵御风沙,所以只要小心些,没人会发现你们的身份。”
就算皇帝派人时常盯着这座破败的将军府,盯着军营里的魏家父子,那也无妨,无召不得离开军营,镇阳关更是没人能轻易来去,来往的人都会被记录在册,这就能最大程度预防纰漏。
之后,魏锦安又细细跟两个孩子说了在镇阳关生活的一些日常细节,并且叮嘱他们这里水源难得,一定不要浪费水源。
他说的话,小五都认真记在了心里。
等魏锦安自觉已经安置好他们,准备趁夜离开的时候,小五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询问:“我能同你一起去往军营吗?”
迎着魏锦安探究的目光,小五牵着弟弟的小手,轻轻吸气,认真道:“我天生力气很大,我想要进军营,习武杀敌,将来才有能力抵挡敌寇,立下战功。”
“小子,你才八岁。”
魏锦安盯着小五黑亮的眼珠,实事求是地说:“你知道你这个年龄,你这个身高,上了战场只会被奔驰的战马给踩成一滩碎肉吗?”
他握着手中粗粝的马鞭,敲了敲小五稚嫩的肩膀,轻嗤道:“不要好高骛远,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爬上马背,再提这事吧。”
感受着马鞭落在肩膀上的力道和重量,小五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确有点急躁了。
可是……这一路走来的见闻,那些一桩桩自己无力阻止无法改变的惨状,一条条鲜活后归于死寂的性命,全都不断在他眼前和脑海中浮现。
他想要做些什么,哪怕不能立即改变,也想要做些什么,而不是无能为力地等着长大。
可魏锦安轻易就用一句话,以及手里的马鞭,将他那些浮躁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
“我给你找个武师傅,你先跟着他练,等你真的练出名堂来了,就算你不想入军营,我薅也把你给薅过去。”
魏锦安作出了承诺,算是给心急的小五吃了颗定心丸。
被马鞭压住肩膀的小五立马不再吭声了。
紧跟着,魏锦安看向一直安静当小工具人的星星。
这是他亲弟弟。
亲的,有血脉关系的,小叔在这世上仅剩的一只崽。
脑海里迅速闪过这种相关词汇,情绪也跟着上头,于是嘴不过脑子的问了一句:“星星想跟我去军营看看吗?”
星星茫然抬头。
球球懵逼发光。
小五像防贼一样把弟弟藏到身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瞪着魏锦安。
魏锦安:“……”
行吧,近墨者黑,和一个小呆瓜一个小傻瓜待久了,他的脑子似乎也变得有点瓜。
好笑地摇摇头,魏锦安把自家弟弟从小五身后薅出来,手心用力揉揉小朋友的头顶,蹲在地上对他说:“乖乖喝药养身体,过几天军营休沐的时候,我带你大伯一块回来看你,等以后有时间了,哥哥再带你去大漠里跑马玩,要是想我了,就跟李叔说一声,他可以帮忙传信到军营里,还有……”
李叔是从战场上活着退下来的军人,断了一条胳膊,腿也是瘸的,魏锦安给他银钱,聘请他来这里照顾两个孩子,还另外请了一个做饭的伙夫,这也是小五为什么敢留下星星说自己要去军营的原因。
细细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一向自诩洒脱恣意的少年在走出这个破败的小院时,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怔愣了片刻,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絮叨啰嗦的一天。
可没办法,谁让自己有这么一个乖乖又呆呆的弟弟呢。
弟弟身体不好,天天顿顿都得喝药。
成年人尚且觉得一口药苦得倒胃,星星才三岁,从京都到边疆这一路上,魏锦安看着他顿顿喝药,却从没露出过任何不情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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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说苦,还会把自己用来压味道的蜜饯一颗颗分给两个哥哥。
那一包蜜饯,一路走来,星星只吃了几颗,剩下的几乎都被魏锦安和小五瓜分了。
倒不是他们不心疼弟弟,而是弟弟太狡猾了。
总是能找准各种时机给他们塞蜜饯吃,要是他们不吃,喝药都不喊苦的小朋友立马就会红了眼眶,嘴巴瘪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
这谁遭得住啊……
“爹,我跟你说,星星哪哪儿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回到军营就凑到亲爹身边吱哇分享的少年说起这个弟弟,那真是眉开眼笑恨不得把人揣兜里,这会儿直接捧出来给他爹炫耀一番。
魏凤延没眼看儿子这上蹿下跳一点都不成熟的模样,却又实在好奇自己弟弟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于是只能皱着眉强压着魏锦安站军姿,嘴巴也不许停。
“说吧,你弟弟哪儿不好了?”他倒要听听这小子嘴巴里能吐出个什么象牙来。
魏锦安轻咳一声,勉强正经了些,语气却还飘忽着,“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太乖了些。”
不等他爹表示怀疑,他又连忙说了起来:“很乖很粘人,反正就是……跟妹妹一样,爹你懂吗?妹妹小时候就黏人得很,一言不合就会掉眼泪,一年到头身体都不好……星星也差不多,不过星星哭不会真的掉眼泪,喝药的时候也不会像妹妹那样要哄要抱要喝甜水吃糕点。”
魏锦安努力比较起小时候的妹妹和现在的星星,最后语气一点点落了下去,轻声道:“星星太乖了,如果他出生就在我们家的话,他肯定和妹妹一样被养得可爱娇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喝药的时候,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好像一点苦味都尝不到。”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星星喝药的模样时,还惊讶过,后来是小五在给星星洗药碗的时候,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句:“药很贵,当乞丐的时候,别人喝一口干净的水我们都羡慕极了,更别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这药再苦,也没有我们饿着肚子跪在雪地里给别人磕头求半块麦饼的日子苦。”
小五说,喝药是有钱人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每次星星喝完药的碗底,小五都会习惯性往自己嘴巴里灌,喝干净了才会拿去洗。
魏锦安试图阻止,说是药三分毒,可小五不听,他知道那是很贵的补药,所以就算家里有钱了,他也舍不得倒掉。
“爹,祖母说得没错,我们家亏欠星星太多了。”魏锦安语气沉闷。
如果不是生在他们魏家,星星也不会意外丢失,不会变成小乞丐,更不会在被认出来后就不得不背负魏家的危机,小小年纪从繁华安稳的京都,被迫来到边疆战场生活,在这里朝不保夕,未来更是飘渺不定。
魏凤延安静听着,等儿子絮絮叨叨地把这一路的经历和心中所想,还有在镇阳关对两个小孩的安置都细细说了一遍后,才抬起手拍拍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沉声道:“与其多想,不如多做。”
说什么后悔愧疚自责的话都已经晚了,魏凤延比魏锦安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自然清楚当下和未来,远比已经过去的日子更为重要。
“那个孩子才三岁,只要我们魏家不倒,只要我们魏家还有人活着喘上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人害了他。”
“就算有朝一日我魏家遭逢大难,只要他在边疆,我们就能给他安排好后路,绝不会让灾祸牵扯到他。”
这才是真正的庇护,而不是嘴巴上随意说出的两句话。
听到父亲的话,魏锦安也重新打起精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兵器,一边往外走,一边落下一句:“随您安排,不过我可已经跟星星说过了,再过两天,您要亲自回去看望他的,人都来了,您这当大伯的总要给个见面礼吧?”
魏锦安倒不怕他爹会不喜欢星星,就怕太喜欢了,就像当初在家一样双标。
对他就是口口声声不争气的逆子。
对妹妹就是捧在手里都怕碎了的宝贝闺女。
星星不是妹妹,可魏锦安也和他爹一样双标,他觉得星星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星星了。
第83章 因为我是小皇帝啊
镇阳关中甚少有孩子。
少有老人,少有孩子,来往行走的都是壮年男性和女性。
当小五好奇问起镇阳关中为什么到处都是大人的时候,负责照顾他们的李叔就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屋檐下,一边用仅有的手臂配合着腿脚搓麻线,一边给两个好奇的小孩解释镇阳关的由来。
“镇阳关并非黎国地图上本有的城池,而是我们魏家军抵达边疆后,数十年里一点点建造起来的一座新城。”
“一开始只是为了给随军的军属,还有战场上伤退的将士们有个落脚之地,但战争连年不休,伤退的兵卒也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兵卒在这里安家结亲生子,所以镇阳关里的人就越来越多。”
“镇阳关前面就是打仗的前线,于是镇阳关就成了守护黎国的第二道防线,孩子们稍大一点就被送去了后方更安全的地方,能留在这里的,基本全是退役兵卒和壮年女性,是随时都能抄起武器应敌的将士预备役。”
镇阳关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老人稚子却很少见,就是因为魏家军在前线拼杀,魏家的将军们都会将战士们的家人往更安全的后方安置。
但镇阳关中依然有很多将士们的亲属,因为将士们的妻子在这里,他们的儿子长大后也会回到这里,所以军中所有将士无论胜败,都会默认镇阳关是他们此战必须维系的最后底线。
除非战死,否则绝不容许敌人进入镇阳关半步!
他们保卫的不仅仅是国土边界,更是自己的妻儿血脉,是上了战场拼死厮杀后,重伤濒死之际,仍旧会强存一口气想要活着回去的唯一牵挂。
小五是个性格有点敏感的小孩。
听完李叔的这些话,他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抱着弟弟,好半晌才哽咽道:“可是,京都的百姓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存在,谁也不会提起你们的付出。”
他说的是实话。
也没有问值不值得。
李叔听懂他心中替将士们燃起的那点小小不忿,笑着摇摇头,对眼泪汪汪的小孩说:“不用难过,我们也只是听皇帝和将军们的调令,这世道……谁不是今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呢?”
大家都没有名字。
他们还好一些。
因为他们是有名有姓的魏家军。
死后被战友收敛尸骨焚烧的时候,会有战友们为他们流泪,会有将军亲自写祭词,过年过节也会有一碗热酒三柱高香,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听到他心中完全满足的喟叹,星星抬眼看向这个新认识的人类。
他的内心似乎并没有被外表的苦难所侵蚀。
而他所说的,魏家军,或许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想法的人。
而且,他对魏家军,对魏家的将军,都报以绝对的忠诚。
星星眨了眨眼,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之前,无声地敛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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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皇帝……”
球球听到星星极轻的声音,“我会杀了魏姓全族。”
球球心头猛然一跳,骇然看向乖乖巧巧窝在哥哥怀里的小朋友。
星星抬眼朝他轻轻弯了弯眼眸,示意它没有听错。
球球呐呐地问:“……崽,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好可怕!吓得我以为我又跟着你回到了末日那段时间一样!
星星缩在哥哥怀里,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说:“丧尸王只能有一只,皇帝只能有一个,魏家有好多忠心的士兵,他们还自称魏家军……”
这大概就像是丧尸族群里突然出现了两只丧尸王,虽然其中一只还比较弱小,但谁能保证那一只不会变得强大然后脱离控制呢?皇帝又没有星星这样能够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那就更值得忌惮防备了。
边疆将士数十万大军,全都说自己是魏家军……
星星觉得,魏家能活到现在,都是皇帝太心慈手软,或者说,太无能了些。
“……可魏家是忠臣。”球球小声辩解,试图让星星知道他自己现在也是魏家的崽。
星星摇摇头,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鼓起小脸,认真反驳:“魏家不是忠臣,是笨蛋。”
球球:“……”
啊??
你说啥?
你再说一遍??
“魏家是笨蛋。”小朋友认真重复了一遍。
球球懵逼极了,怎么都没懂星星是从哪儿推算出来的这个结果。
魏锦安跟人精似的,是笨蛋吗?
魏锦安的爹能做到大理寺少卿之位,又顺利成为魏家军的主将,是笨蛋吗?
球球不懂。
但当李叔跛着脚离开后,星星抱住准备去继续练武的哥哥,仰头问他:“哥哥,如果以后你成了大将军,我成了皇帝,你会让你的士兵们竖什么旗?”
小朋友的脸颊软乎乎白嫩嫩的,却越发衬得那双眼瞳漆黑纯粹。
被他盯着,小五愣了一下,慢一拍理解了星星的问题后,先捂住小朋友的嘴,确定没人偷听,这才低声回答:“当然是帝旗!”
“为什么不用你的五字旗呢?”星星已经无师自通给他将来的军旗起名了。
小五皱着眉,下意识回答:“因为我是帮你征战沙场啊!”
星星眼眸弯弯,在哥哥回答完骤然怔愣的空档里,又慢吞吞追问:“如果哥哥是皇帝,会让锦安哥哥继续掌管魏家军吗?”
小五:“……”
他已经猜到了点什么,心惊肉跳之际,却仍旧会下意识思考星星问出的每一个问题。
半晌,他才牙疼似的不情不愿地说:“大概……会吧,如果必须抵御强敌,就会让魏家人掌控魏家军,但如果没有强敌……魏家军必须打散,你哥哥可以去每一处战场领兵,但是不能领魏家军!”
小五话音落下,两个小朋友大眼瞪小眼,一个眼眸弯弯,另一个骤起波澜。
“我好像明白了……”小五怔怔出神。
他好像知道魏家如今的局面有多危险,知道魏家到底有多兵行险着,也知道魏家前两位将军为什么死的不明不白,而皇帝又格外纵容那个找回来的黎锦元了。
因为忌惮,因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小五都能明白的事情,球球自然更能从中推导出潜藏的危机。
所以球球也懂了星星那句“魏家是笨蛋”的话。
等小五去院子里明显边练武边走神的时候,球球蹲在星星的头顶,小声嘟囔:“魏家怎么专出笨蛋?”
星星摇摇头,“球球,又错啦~”
球球傻眼:“啊?不是星星说的他们是笨蛋吗?”
小朋友用手手捧住小脸,一边旁观哥哥逐渐专心致志地练武,一边慢慢吞吞回答球球的疑惑,“爷爷是笨蛋,爹不笨,但爹被皇帝骗了。”
“大伯不是笨蛋,大伯想给爷爷和爹的死找到真相。”
“哥哥……是聪明的反臣。”
在球球被他这轻飘飘几句话震惊到失语的短暂间隙里,星星还坏心眼地补了一句:“两个哥哥都是喔~”
球球:“……”
你喔啥?
我看你也是个芝麻馅小反臣!!
还喔呢,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多危险啊?你哥……你两个哥,这看着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