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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拔剑
记录世间所发生过的一切的文官死了, 死在了他曾经短暂信任过的修真入道人士手上。
在他踏上巨大的船只前,曾经有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让他不要那么天真,可惜他没听她的话。
他的骸骨被埋葬在与家乡隔着一整个不净海的昆法大陆,这里几乎没有凡人, 这里也没有他的亲朋好友, 这里曾经是一座荒山, 依附他的灵骨,这里后来拔地而起了一座仙山宗门,并且短时间内一跃成为仙盟排名第三的大宗门。
“黄苏死后,天命文官后继无人, 唯有轨星阁保存其右手白骨于殿堂勉强能读得命轨星盘一二……当年的战争, 沙陀裂空树的真实历史也随之被彻底掩藏, 没有人记得这些事,甚至他们再也不记得发生过那样长时间的战争。”
道陵老祖目光重新落在平静水面, 鱼竿轻晃。
“就像是原本便是拼凑起来的画卷, 被人用火焚烧掉一块。”
伴随着鱼漂发出的轻微响动。
周遭的一切都在变幻, 拔地而起的宗门大殿,琉璃瓦顶的辨骨阁,宏伟气派的宗门祠堂,人来人往于山门前下跪祈求寻仙问道的弟子——
原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凡人的骸骨之上。
宴几安第一次得知这件事,不可谓之不震惊, 突如其来的冲击就像是一切大义凛然被撕下了掩饰太平的表皮,露出其下狰狞——
他突然明白, 那些偶然窥视部分真相的修仙界弟子爆体自裁究竟因何。
观念崩塌, 道德沦丧,修仙入道人士曾自诩高高在上,不与世俗争, 然而在那一刻,他们或许意识到曾经追寻了一辈子的“道法自然”都是骗局。
他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并非天道赐福,而是靠着一双双沾满鲜血的手换来。
是道心乱了。
所以爆体自裁。
从木舟上站立而起,云上仙尊也会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张素来鲜少情绪的面容上找不着聚焦。
这般模样,道陵老祖却不意外,她依旧是笑着冲他招招手:“急什么?坐。”
无论如何宴几安却是坐不下来,知晓净潭之下是什么的他如今如坐针毡,更有识海翻涌,肩膀上的伤口越发疼痛,那足够腐蚀五脏六腑之痛逐渐蔓延至心脏——
“从小到大,师尊与我早已诉说修仙界与凡人的战争,说沙陀裂空树的枯荣,说我与神凤曾经为这世间做过的种种,您总告诉我,这件事不可与外人道,徒弟从未问过缘由。”
宴几安目光定格于女子唇边的笑容。
“而今徒弟却突然想问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黄苏?
为什么要掩埋那段战争历史?
他呼吸因此变得凝滞,屏息静气,想要一个合理的答案。
“傻徒弟。”
面对他的质问,懒散斜靠木舷边,美艳女子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蹭鱼竿,轻轻一哂。
“你且回答为师,现如今除却沙陀裂空树枯萎这一事,这三界六道,何苦有来?”
宴几安愣怔。
“无论弥湿大陆或者昆法大陆,不言他化自在天界又或妙殊界,所有生灵的爱恨嗔痴,都伴随着黄苏的那一把白骨入土烟消云散……”
女子终于抬眼望向他,似叹息,也似询问。
“怨念与恨是什么好东西,需要被铭记于心?执念又是什么好东西,需要被纸笔记下?是否每一段战争都有被纪念的意义?忘记恨,放下恨,让一切重新开始,何乐不为?”
宴几安答不上来。
“凡人贪婪,残暴,对于力量拥有偏执的狂热。从古至今,是我们,在惧怕他们。”
道陵老祖淡道,“大日矿山之行未使你参悟此事?仔细回想,当那些凡人发现自己获得了足够反抗修士的兵器,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造反。
凡人们第一时间以暴力抵抗大日矿山修士监护者。
他们引发一场了无法收拾的暴乱。
木舟上,女子轻轻挥了挥衣袖,柔和而无声的力量牵引着云上仙尊重新落座木舟,木舟轻晃荡漾水波,他面色迷茫如三岁稚童——
是对的吗?
牺牲一人,完成三界六道之大同,求得太平之盛世。
“师尊……”
“嘘。”
女子指压唇边。
“是修仙界愧对于黄苏,但有些事,不可知之不可为而不为……傻徒弟,不要怪罪埋怨前辈们曾经做过一两个看似错误的举动不够光明磊落,拔出剑刺向友人的那一刻,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比任何人都愧疚与痛苦?”
……
大概是前尘往事过于震撼,有好一会儿宴几安都没有再发出声音,他如一尊雕像呆呆坐在那,仿佛真正的入了道。
倒是道陵老祖等得打了个几个呵欠,鱼竿握在手中始终毫无动静,她倒也是好耐心等着她的呆徒弟开窍。
终于等得天地混为一体,日月轮替之息,云上仙尊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眸:“师尊此次入梦,所为何事?”
道陵老祖盯着水面。
“当年以黄苏之骨埋葬于云天宗土地之下作为代价,三界六道停战止戈,终于换得片刻喘息。”
她缓缓道,“最近三界六道可还安稳?”
宴几安惘然一瞬,而后垂首,不语。
现如今三界六道皆以云上仙尊为尊,他在仙盟盟主段从毅面前尚可不低头,来去自如,几时有人见他这般示弱?
道陵老祖却不看他,未叫他起,只收敛一些笑意淡道:“云天宗依潭傍山而立,轨星阁背靠陶亭,以上皆是云上仙尊眼皮子底下要守着的东西……现如今如何,没守住么?”
“轨星阁里的东西被人夺走了,那人出手诡奇,再加我身上有伤,并未能够阻止他。”
宴几安道,忽而想起来些什么,猛然抬头,瞳眸微缩。
“是那个人——?”
但这理应并无可能……
以道陵老祖先前描述,云天宗禁制是以黄苏骸骨立下,千百年来非应允,哪怕是哪个人也不可能闯过那道禁制。
更何况那人已经消失了很久了——
水面上的浮漂微动,道陵老祖一提手腕,只见鱼线尽头系一直钩银针,上无鱼获。水波荡漾中,鱼线划出一道弧线,银针在半空中折射冰冷光泽。
“那人来历不明,本身非三界六道生物,行踪诡异,目的不明,能力亦完全未知,云天宗广招门徒,宗门弟子流动来去自如,他冒名顶替或蛊惑意志不坚定的宗门弟子并非难事。”
道陵老祖收了鱼竿,随手将鱼竿扔至脚边。
“你真是迟钝得叫人心痛,净潭下的骸骨早先轨星阁的手部骸骨已经被人取走了,你以为那夜天空异象是为何?”
道陵老祖嗓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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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伴随着四周风起云动,刚攀升的月被乌云遮蔽,女子半张艳丽容颜掩藏在阴影之下。
眉眼渐显锋利。
“净潭下‘黄泉之息‘被取出之后,云天宗弟子突破爆体自裁;再又一日,轨星阁最后一部分‘黄泉之息‘也被硬生生抢走,从此修仙界接触到当年隐秘修士越来越多,爆体自裁现象遍布整个修仙界——而你,我的好徒弟,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你却一无所知!你竟还以为只是丢了轨星阁那部分!”
女子声音提高,几近叱责。
宴几安一怔,断然屈身下跪。
“至你闭关,黄苏的骸骨早已尽数移出云天宗,如今云天宗净潭干涸,其他宗门镇宗物也陆续受到影响,修仙界已处于动荡——”
道陵老祖猛地一顿,而后深呼吸一气,缓缓瞌上眼。
“你亦懂抑而后发的后果,为师今日入你梦境,不过是恐慌未来混乱局面,提醒你接下来务必打起十二万分小心提防……那人不知何时回来,更不知为何目的潜入云天宗,但今日‘黄泉之息‘落入他手,凭你之力必无再夺回的可能。”
“师尊!”
见爱徒面浮焦虑与不甘,道陵老祖却并未安抚,只是指尖拂过那被废弃的鱼竿,最终转而伸手将其扶起。
“我们并不是全无希望,如今神凤已然降世归位,只是肉体凡胎等待洗练,待陨龙秘境开启,你早日取回那真龙龙鳞予她洗髓炼体……”
她停顿了瞬息。
“复苏沙陀裂空树,是拯救这乱世的唯一解。”
宴几安始终垂首聆听。
那张素来木然的面容,瞬间竟也窥得一丝失魂落魄之意。
此时,山风拂过,梦境之中不知春秋几何,却也有秋风瑟骨之意。
宴几安抬眸,只来得及瞥到近在咫尺道陵老祖眼中有对动荡局势焦灼与对他这不成器徒弟无限怜惜……愣怔之间,风云再起,小小的一叶扁舟与净潭边浮动打起了转儿。
像是悟到了什么,宴几安翻手捉住了他师尊轻搭在其肩上的手腕——
冰凉手感软若无骨,他像是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捉住。
只是瞬间他识海陷入一片沉寂,坠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他能感觉到肩膀上原本隐隐作痛的野兽咬痕正在愈合,与此同时,他听见女子如叹息亦如叮嘱,语重心长——
【要记住,你与神凤本同根一体,莫为旁人,离心离意。】
……
南扶光听闻宴几安于今晨丑时出关。
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她人在膳食堂,一手扶下巴一手把玩手中木筷,对于这一次也没能迎接师父出关一事属实见怪不怪——
从很早以前,大概就是神凤降世那一日起(当然并不是说这件事与她有多大关系),她已不再掌握云上仙尊的仙踪轨迹。
曾经的她还有闲情逸致为此恼羞成怒,现在她第一反应就是嘲笑地冲桃桃撇嘴,毕竟是她曾经大言不惭“仙尊出关若不能第一时间看见大师姐可能会回去重新出关”。
桃桃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什么,当她吭哧半天问南扶光丑时去了哪,南扶光莫名其妙地答:“当然是睡觉,人是铁,饭是钢,一觉不睡困得慌,听过没?”
如此嬉皮笑脸,桃桃正欲骂她两句,这时外面有人高呼一声,仙尊来了。
心脏加快了跳动。
南扶光下意识往外看——
实不相瞒,她其实还是有些高兴听见宴几安出关的……现今修仙界乱作一团,少了云上仙尊,众人仿若少了主心骨(本来这吉祥物鹿桑也当得,奈何她来得太晚,暂时还无法独自挑起这大梁)。
耳边听闻羽碎剑剑穗流苏上青铜铃音,南扶光站了起来,在桃桃“啧啧”的奚落咂舌音中快步往外走——
无论桃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还是有很多事要跟宴几安报告的。
比如近日来修仙界之惨况;比如她捣鼓的邪恶小发明这次派上了大用场;比如她从大日矿山带回来的黑裂空矿石数量不够救助所有人;比如她起早贪黑拯救修仙界这一次也算是没有拖师门后腿……
南扶光出了膳食堂大门,抬眼便见远处一身玄□□袍仙尊御剑而来,她迎了上去。
“师父,我——”
南扶光拨开人群往前挤。
与此同时宴几安落了地。
在她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时,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接下来一瞬发生的事,只听见耳边“铛”地一声巨响,锋利剑气迎面而来,南扶光下意识偏开头闪躲,余光见近在咫尺的地方,一把青光剑应声碎成两截!
青光剑残骸落地,云上仙尊刺出的本命剑因此偏离原本冲着南扶光气旋识海丹田处而去的轨道,擦着她的鼻尖而过,剑气削掉了她一缕发——
剑光之下,南扶光茫然地睁圆了眼。
“南扶光,现在认罪,本尊饶你一命!”
不似往日清冷,这一刻云上仙尊嗓音中仿若淬了冰。
众人被眼前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当场化作石像。
数丈开外,唯有一人还是动态的,那便是刚刚爬山上来还在气喘不匀的杀猪匠,他手握一柄青光剑刀鞘,那把断裂之剑显然是他掷投出来的。
“这是为何来?这位仙君——”
他话语未落,宴几安已然收剑,冲着南扶光识海部位迎面拍出一掌。
南扶光震惊之余,条件反射出掌对击抵御!
地震山摇,飞沙走石,天地仿若因巨大力量撞击发出呻吟!
若此时有理智,南扶光大概也会嘲笑一声自己多此一举,她区区一个金丹期修士,如何与化仙期修士对掌?
夹杂强势真气一掌迎面而来,窒息之中她几乎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大不了就是金丹破碎,她南扶光——
当谢从、谢鸣、谢寂等数位云天宗阁主从天而降,层层叠叠拦住云上仙尊时,南扶光被那力道生生逼退数丈!
气血翻涌,两眼发黑,极大的冲击使她运气凝滞,几欲作呕!
摇摇欲坠地扶着身边一棵树,她一边嘟囔着“好想吐”,紧接着茫然地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发现……
也就这样了。
………………她还活着?
震惊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南扶光难以置信自己方才接下了疑似发疯的化仙期修士一掌,居然还好端端地站在这。
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惊悚地望着她。
南扶光:“?”
……
南扶光自己看不见,在与云上仙尊对掌一瞬,她周遭忽有灵气翻滚蒸腾。
众所周知,灵气之光对应五行,外溢表现色彩为红、黄、蓝、绿、白,根据灵气等级颜色深浅不一……
土橙色的光是闻所未闻的。
更别提那光团犹如有意识的生物,犹如龟的甲壳扩散与包裹着南扶光,而后又犹如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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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歪扭扭,慢吞吞地,于她身后伸展出九条状如龟尾的轮廓。
……
三日前。
凡尘界。
吾穷压着小木马扎当跷跷板。
“所以您就留下了一块设下防御阵法的手帕作为临别赠礼与补偿?”
“防止修仙界人真的太蠢最终决定找她当替罪羊。”
吾穷眨巴了下眼:“可是在阵法启动的一瞬间您确定那个术法的看上去不带有任何您的特征吗?”
杀猪匠停止撸又瞎又瘸的小猪仔的手:“什么?”
吾穷一脸黑线:“您这不是害人么,无论是回头毫不犹豫咬了人家一口那位还是抢夺‘黄泉之息‘那位,云上仙尊两只眼睛清清楚楚看见了九条尾巴……等那阵法启动,日日可就坐实与不怀好意的孽畜有勾结了!”
“不怀好意的孽畜……?术法显现法相那不是我能控制的。”
“……”
“话说回来。”
“啊?”
“就算如此,总比被一剑捅穿了强。”
“……”
“那就赌一个云上仙尊不会对她拔剑吧?好歹是未来道侣,这种期望总不算过分。”
“……日日之前好像留下过留声铃,等我翻一翻,然后您再把上面那句话重复一遍。”
“怎么了?”
“听听自己有多阴阳怪气。”
“……”
第62章 红鸾虽好,以命博弈,大可不必
南扶光脑瓜子嗡嗡的。
她整个人处于懵逼状态, 相比较悲痛欲绝,此时莫名其妙的成分占据了绝大多数……并且她也很确定,因“宴几安试图废了南扶光修为”这件事而吓劈叉的绝对不止她一人。
具体体现在桃桃是个很话多的人,谢允星看着斯文实则也很八卦, 无幽平日与世无争但总能在南扶光和谁呲牙时冒出来看个热闹……
但此时此刻, 他们对于“宴几安试图废了南扶光”这件事, 统一展现出了聋哑人形态。
其中至少谢允星肯定是关心她的,在云上仙尊冷声宣布南扶光有可能“沾染邪祟”,需要“关桃花岭禁闭直至解除嫌疑”后,直到南扶光被下属弟子很客气地“请”回桃花岭, 云天宗二师姐看她的眼神都快碎了。
其实南扶光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临走前, 她郑重其事地站在谢允星面前, 宣布:“我没事。”
她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那一剑或者是那一掌,对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除了有点头晕, 她连一口血都没吐出来, 鹿桑方才的尖叫声过大可能伤了自己的嗓子搞不好才是今日份最大创伤。
所以南扶光完全搞不明白谢允星在哭什么……
堂堂宗门二师姐,她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伟岸形象。
可是谢允星不撒开她的手,关键的时候她表现得很霸道,不允许任何人把南扶光带走关起来。
她一把将南扶光揽至身后,转身, 高声质问云上仙尊:“仙尊这是所为何事?南扶光何罪之有?”
嗓音之中带着颤抖与忍无可忍。
颤抖是因为害怕,毕竟从小便被教育这人乃天之骄子, 降临坐镇天云天宗是宗门大幸, 是个人都得把他供起来——
不得忤逆,不得不恭,不得不敬。
但话说回来, 无论如何敬重,也总有对其忍无可忍的时候。
从阮竹毫无征兆地在南扶光怀中爆体,接二连三的修士出事,修仙界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是南扶光第一个站出来用了奇怪但有效的法子阻止了这个原本看似无人能挡的可怕趋势。
她用“梦醒了我才发财”救了无数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救了整个修仙界……
这件事就连药阁的弟子提起都无话可说,近日宗门内部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太平。
所以,南扶光何罪之有?
惹得云上仙尊出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拔剑相向,一击不成,再补一掌?
谢允星声声泣血,拽着南扶光手腕的手用力的像是要把她揉一揉揣自己怀里打包带走。躲在她身后,南扶光来不及喊疼,整个人还是呆头呆脑一脸木然。
显然她还未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曾与无常老爷擦肩而过。
“是啊是啊……”
“好端端的,这又是哪出?”
“仙尊三思啊,何事还需好好商量,近些日子大师姐她忙上忙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说什么呢!明明也有功劳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从零星一两句声音越来越大,在场所有内门弟子目光齐刷刷转向宴几安。
众人皆是目光闪烁,显然不明白云上仙尊这是怎么了,也不太赞同他方才一番发作——
这种情况空前绝后,绝对稀有。
南扶光看看云天宗师兄姐妹再看看宴几安,眨眨眼反应过来,近日来她的人气达到巅峰,几乎超越了宴几安与鹿桑。
平日她总是嘲笑这群人墙头草,属实也是没想到墙头草东倒西歪,也有倒向她的一天……
哇。
像他娘的做梦似的。
三五步开外,云上仙尊空手而立,早已收了本命剑。
面对谢允星质问并不作回答,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应对懒得回答的问题就直接无视的行为,此时此刻只星眸微沉直视南扶光:“那日大日矿山,你召唤出的深渊生物有九尾,伤本尊一次,伤口数日未愈合;前日凌晨,云天宗净潭与轨星阁遭窃,贼子与本尊短暂交手,出手时亦有九尾法相显现。”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大家看的清清楚楚,方才对掌时,南扶光周身笼罩那色泽诡异的灵气光晕,是何形状,至少九尾清清楚楚,一条不少。
竟是邪祟?
南扶光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想到大日矿山那怪物确实是她召唤出来,她短暂地“啊”了声,一根手指从后勾了勾谢允星的腰带。
好在谢允星是听过她在大日矿山那些壮举的,她又出声问:“仙尊是想说,在大日矿山那时,日日便被邪祟入侵?”
宴几安就是这个意思。
“是她引邪祟现世,勾结其回到昆法大陆,带入云天宗,引修仙界陷入险境混乱,还有云天宗失窃……”
谢允星说到这已经觉得荒谬,故而停顿了下,十分困惑——
“轨星阁丢了什么?又跟净潭有什么关系?”
众所周知,净潭乃阳光普照抽奖池,十天半个月就有内门弟子去随意捞一捞,里面除了破烂,还能有什么影响修仙界命运的宝物?
被如此提问,宴几安又不说话了,显然是不准备告诉他们,云天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窃。
他只是简单粗暴怪罪南扶光是罪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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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
南扶光从谢允星身后冒出一个脑袋,双眼直盯着他,依然是往日那般亮晶晶的样子——
只是不再盈满笑意,也不再是熟悉的纯粹。
宴几安忽然想起,方才他御剑而来,她拎着道袍下摆拼命挤开人群,挤到自己跟前,叫他”师父”,好像是有什么好事要着急与他分享……
垂于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方才对掌产生的力量冲击不是无感,只是此时此刻才在南扶光目光的注视下逐渐苏醒,密密麻麻的痛感如针扎,从指尖至掌心,从掌心至胸腔——
他看见南扶光眼中的光闪烁了下,而后就像是潮汐一般来势汹涌又轰轰烈烈的褪去,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覆灭,消失。
……
谢允星原本是还有话要说的。
只是这时候,原本缩在她身后拼命用手指抠她腰带的人突然不动弹了,而后肩上多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云天宗二师姐回过头时只看见南扶光与她擦肩而过时的侧颜,终于不再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冷静至显得冷漠。
“这件事如何理解?”
云天宗大师姐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躁动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
宴几安沉默望向她。
“相比起我虽意志清醒只是有可能被邪祟侵体这件事,师父更希望方才一击击碎我的金丹,撕裂识海,让我清清白白地成为一个废人?”
南扶光移步至云上仙尊面前,停住,微微仰头问他。
“是这样吗?”
她的话太直白了。
就连傻子也能听懂。
宴几安他先是露出了瞬间茫然,紧接着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有了一点点的仓惶。
那张上一刻还高高在上的漠然面容上终于有了情绪,仿若一脚踏空的感觉袭上心头,仙尊大人剑眉皱起,他并不觉得后悔,但非常矛盾地,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是。”
南扶光心想,果然。
站在不远处的杀猪匠也轻轻叹息,刺了一剑没刺中就算了,又补一掌,招招下的死手……
至少那一瞬,这云上仙尊得有多坚决的杀心?
若这条龙一个手抖用力过猛,今日但凡他在半山腰多歇一口气,晚一刻上山来,南扶光怕不是已经死了两回。
“日日。”
他杀猪匠有点惊讶,竟还敢这样叫她?
“这又是怎么了?刚才师父不是直呼我大名来着?”
嗯。果然她也没想着放过他。
杀猪匠不意外地看着宴几安再次失言。
总所周知,云上仙尊不善言辞,而方才举动也并非患上失心疯,他无法与外人道明,他在梦境中目睹的一切,道陵老祖的遵遵教诲——
他只是在拯救三界六道之苍生与南扶光之间,选择了前者而已。
他正在考虑这件事该如何与她诉说,又踌躇这件事是否该与她诉说……
然而南扶光却没给太多时间让他犹豫。
“先前仙尊曾经提起择日皆为道侣一事,南扶光先前思前想后,总也想把事解决好,迟迟未答。”
南扶光冲他欠身一躬。
“今日趁宗主与各宗门同门在场,还请仙尊慎思斟酌……是我南扶光胆小怕事,实在无法接受同床共枕道侣某日睁眼,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莫名其妙再给我一剑。”
说着,南扶光停顿了下。
“金丹与化仙云泥之别,今日走了狗屎运挡得了这一次,谁知道挡不挡得下次……红鸾虽好,以毕生修为博弈,大可不必。”
这话说出来时也未必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想象中的质问与指责通通没有。
万籁俱寂中,南扶光只是没来由地想起那年那日,她在谢从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点点头,答应了与她唯一的师父、三界六道的云上仙尊结为道侣的计划。
那时她转身回了桃花岭,取来桃林最年老、最茁壮的一枝桃枝劈木刻字,手微微颤抖地刻歪了一笔时,一只鸟雀落在枝头鸣叫了一声,她意识到她也并不是心无波澜……
他们都说刻字成愿时,闻鸟啼鸣是好兆头,果然都是骗人的。
不是没有期待过。
正如在大日矿山所悟——
是梦就该有醒来的那天,姻缘造化天道有定数。不是她的,强求不来。
……
众人跟前约定结契。
众人面前婉拒结契。
云天宗大师姐躬身告退时,路过人群,眼睁睁瞧见原本聚集的人群犹如被避水珠分海分开,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惊有惧,他们显然还没忘记“邪祟入侵”这四个触目惊心的事。
修仙入道者,最怕招惹邪祟,乱了道心,一身修为确实也要白费……
当真如此,云上仙尊动手,不过也是提前一些废她修为。
南扶光自然懒得与他们费口舌解释太多,自愿关那所谓的禁闭成就云上仙尊立威,临走前,她甚至非常符合弟子身份的问他,肩膀上的伤是不是好了。
宴几安自然没有回答,这一次沉默站在那的人换成了他,他还在消化先前结契邀请被拒绝的事实——
还挺幽默的,他刚才都想一剑结果了她的修为,这力道控制不好她人都能没了,总不能原计划是抱着她的骨灰坛结契……
左右不过是殊途同归的结局,这时候又来震惊个什么劲?
南扶光带着杀猪匠回了云天宗,一路上相当沉默。
杀猪匠免去了解释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的苦恼,毕竟他也不知道,张口必然是撒谎,撒谎多了对身体不太好。
落地桃花岭,便去了后山把倒得乱七八糟的晾衣杆重新立了起来,又绕到那数道整齐的剑气刻痕跟前弯腰打量片刻,心想南扶光的身形早就超过了最高的那道剑痕许多……
这云上仙尊怎么连记录身高这种事都不能持之以恒?
随手用木棍沾了泥在他观测到的高度上懒洋洋画上两笔,他扔了木棍,绕回桃花岭洞府。
云天宗大师姐倚窗而坐,望着窗外发呆的同时,眼里蓄着亮晶晶的眼泪,脸上写满委屈巴巴。
杀猪匠:“……”
所以说男人这种东西不可信,尤其是龙族,本质冷血动物,不易开窍呆若木头,冷暖不知——
南扶光:“杀猪的,你肚子里的那个东西好像不是胚胎状态,那它能听得懂人话吗?你过来一下,我想问候它十八代祖宗——它到底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术法?邪祟入侵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能接下化仙期修士结结实实的一掌?如今在整个云天宗同门眼中我同怪物有什么不一样?你看到了吗方才他们避我如蛇蝎,我这些天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名声全毁了?不会真的污染我吧?我修至金丹期很难的!在我身上放奇怪的东西时通知我了吗我同意了吗这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王八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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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杀猪匠心想。
原来是在骂我么?
哎呀。
第63章 她是南扶光(男二女二生态戏不喜慎入)
这一次回陶亭, 宴几安克制住了回头望看是否有人跟上来的习惯。
南扶光已经走了。
迈过门槛,他于寝殿中央负手而立。
目光游弋,云上仙尊这才发现榻边床柱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串像风铃又似捕梦网的东西……秋风从半掩窗户吹入,吹得那挂在下面的小巧铃铛轻声作响。
这东西造型小巧又朴实, 没有太多华而不实的装饰, 把“实用”刻在骨子里,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也看得出这东西被制做时,制作者颇为用心,尽量符合云上仙尊的喜好调性。
宴几安的手无声收紧, 修剪圆润的指甲也掐入掌心, 留下浅痕。
此时一脚跨过门槛, 并未过来这一幕的云天宗宗主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言简意赅评价:“太过冲动。”
宴几安回身, 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见后者身为云天宗现任宗主, 如今对云天宗甚至整个修仙界即将大难临头一无所知, 还有心里在这说他的风凉话,心中的恶劣翻涌,情绪企图作祟。
掀开袖领展示给谢从看身上之前全宗门上下无论如何想办法都在淌血,如今却已愈合的伤口,在谢从惊讶地缓缓睁大了眼道“怎么”时, 宴几安放下了掀开的衣衫。
修长指尖掸去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他垂眸淡道:“本尊曾于梦境中与道陵老祖一番相谈。”
外人或许不知, 谢从自然是知道云上仙尊并非天生天养这件事, 一闻那人道号,显得更加惊讶。
宴几安见状,心中恶意更甚, 索性告诉他:“轨星阁‘黄泉之息‘被盗。”
谢从:“啊?”
“净潭下原本也有‘黄泉之息‘,那就是云天宗所谓的灵脉,”宴几安停顿了下,畅快补充,“现在那个也没了。”
谢从:“啊啊啊?”
作为云天宗现任宗主,谢从大约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知晓云天宗净潭重要性的人,并非大家概念中的“阳光普照抽奖池”那么简单,宗门核心灵脉诞生于净潭之下,甚至整个修仙界的秘密也沉睡于净潭之下……
云天宗之所以有今日,除却拥有得天独厚的灵气滋生,另有轨星阁,而这二者都与净潭下的东西息息相关。
——千百年来它被打造成“没用的水潭”,大概颇有一些祖宗们“灯下黑”的智慧。
如今听说净潭连并轨星阁失窃,毫不夸张谢从只觉两眼一黑,联想到云天宗百年基业毁于他手,道途陨灭后他怕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活了那么多年,此时此刻,云天宗宗主第一次有了自己死不起的觉悟。
“南扶光她——”
“道陵老祖提醒需注意近些日子靠近净潭之人,本尊出关后询问轨星阁,知更道最近只在其附近频繁见她一人……本尊猜测,盗窃之人恐怕附着于南扶光身上。”宴几安道,“所以本尊方才才出手,想先一步废她修为,那邪祟在她体内也无办法。”
信息量太大。
谢从独自消化了一会儿。
“就算如此,但只是怀疑仙尊也不必出手如此狠厉,我看那丫头的样子像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若非那杀猪匠及时出手,以及又有您口中所谓邪祟附体,她未必能于你一剑又一掌中活下来……”
话题又绕了回来,云上仙尊不快地抿起唇。
“再说了,仙尊这般又是如何冲动行事,您可曾想过过若她是目前所知唯一线索,没了她邪祟自可换另一人,这一掌若真拍出个好歹,那找回‘黄泉之息‘的线索就断了!”
“已经找不回来了。”宴几安淡道,“盗贼非一般人,你我皆非敌手。”
这话说的让谢从哑口无言,震惊万分——
如今放眼三界六道,谁与云上仙尊争锋?化仙期修士独他一人断层存在,还有什么活物能让他如此肯定说出一句“非他敌手”?
谢从失语半晌,沉吟问道:“道陵老祖可是如是说道?那如今修仙界乃至三界六道……”
没救了?
“早日复苏沙陀裂空树,这是唯一的办法。”
“……”
倒也合理,灾祸本就由镇守灵脉之物被盗、风水被破开始,只要复苏沙陀裂空树,无穷无尽的灵气便会重新开始孕育与滋养,补充修仙界……
假以时日,何愁区区神秘的所谓镇守灵脉之物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