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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庙会
平山岛上的海湾内停满了木船, 岛上更是人头攒动,这处海娘娘庙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一座,不仅是附近村澳里的水上人, 但凡居于临海处,甭管城里还是村户, 大多都信海娘娘,一日之内, 尽聚与此, 哪能不人挤人。
钟洺直接把小弟背在身后, 免得挤丢或是被人踩伤,同时嘱咐苏乙抓紧了自己的胳膊,人再多也不能松。
“你不知这里挤得多厉害, 早年里有人被踩倒后爬不起来,就这么没了命的也有, 你个子小, 人也瘦,挤不过他们,要紧跟住了我。”
钟洺靠着人高马大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好容易到了海娘娘庙的庙门处, 三人发觉衣裳都挤出了褶子。
“头发都乱了,好在簪子没挤掉。”
苏乙抬手摸了一把,后怕道:“下次就知道了,该把头面收起来, 到了再戴上。”
过去逢庙会, 他也是来过的,只是那时候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东西,挤就挤了, 不怕什么。
“我也没想到,你说的是,好在没丢。”
钟洺朝上看一眼庙门,待苏乙好衣衫与头发,一家子沿着台阶向上走。
平山岛并非一马平川,岛上有小山,庙正修在山上。
海娘娘可保海上风波不起,海船出行顺利,渔民平安得返,在水上人的习俗里,即使是在行船过程中远远经过海娘娘庙,也要停船叩拜,方可继续前进。
除去这些,赶上病痛灾祸,乃至婚嫁求子,水上人亦会来求海娘娘保佑。
钟洺重生后曾独自来过一回,那是在与苏乙定亲后,上了香,捐了香油,许了愿,这次是第二回。
人实在太多,香火旺盛,青烟四起,皆是檀香的味道,想要进殿还需排队,不过没人着急,在海娘娘面前,脾气最急的也要耐心地静静等。
轮到他们后,一人一个蒲团,规规矩矩叩首,便是钟涵也认认真真学着哥嫂的模样下拜。
结束后出得大殿,望得头顶蓝天白云,远处波涛碧海,只觉周身一轻,神清气朗。
“走,逛庙会去。”
钟洺再度一把将小弟抱起,牵起夫郎的手,说笑间路过殿外候着的长队,全然没注意到队伍中都有什么人。
卢雨站在抱着卢风的刘兰草身后,将钟洺与苏乙手牵手的模样看了个真切,苏乙身上的新衣,发间的银簪,一样样俱刺着他的眼。
为何这样的好日子偏偏是他得了,卢雨至今也想不透,想不通。
思及自己,明明是说亲的岁数,给荣娘子送了不少好礼,可那媒婆子压根不上心,送上门来的均是些歪瓜裂枣,彩礼也给得寒酸。
他和他娘表露不满,荣娘子反倒一嘴歪。
“兰草,不是我不上心,实在是……哎呀,想来你也清楚,你家现今在村澳里是个什么名声,我看实在不行,还是往外找找。”
若非无奈,刘兰草当然不想让卢雨往远了嫁,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娘家能撑腰。
后来被迫答应,也是无可奈何,嫁得远,总比嫁不出去,剩在家里成了个老哥儿强得多。
只要嫁得好,卢雨不怕远嫁,他如今铆足了劲,打定主意要趁今日给海娘娘好生上香祈愿,让海娘娘护佑他寻得一门如意郎君,要能把钟洺都比下去才好,借此扬眉吐气。
另一厢,钟洺一行来到可逛庙会的街上,前后一望,直把人瞧花了眼。
早上出门走得急,没吃什么像样的早食,没走几步,钟洺已买了一份炸丸子、两碗甜凉粉、萝卜糕和桔红糕各一包。
又拿从家里带来的竹筒打了一竹筒米酒,一竹筒酸梅饮子。
吃喝之外,眼睛也没闲着。
庙会盛大,杂耍班子来了不止一个,有那舞火的、吞刀的、顶碗的、走索的、弄丸的,尽是熙攘。
杂耍平日里少见,这会子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看,钟洺带着苏乙挤到前头去,抓了一把铜板给他和钟涵。
“觉得好就往那铜锣里抛。”
好日子里,大家都喜气洋洋,饶是苏乙也没吝啬手里的几文钱。
待杂耍班子里的英气女郎举着铜锣路过,他叫上钟涵一起,丢了几个铜板进去,听得对方高声道谢,送上吉祥话,后方的杂耍伶人顺势连翻三个跟头,一时高兴极了,也跟着拍手鼓掌。
杂耍看罢,去戏台的路上遇见游神的队伍,再度为之驻足片刻。
等到自人海里挤到唱戏的台子前,三遍锣鼓敲毕,大戏已经开场。
钟洺叫住路过的一个卖干果的小子,买一包花生,一包桂圆,带着小弟和夫郎寻了个视野好的高处石头上安坐,剥着打发时间,边吃边看戏。
社戏都是折子戏,一般唱一场最少也是三折,钟涵听不太懂,也就看个气氛,跟着台上人手舞足蹈,相对而言,苏乙就看着投入多了,甚至钟洺和他说话都没听见,反应过来后脸颊微红。
“相公刚刚说什么?”
钟洺浅浅摇头,将一把花生仁放到他手里,“不是什么要紧的,没听见就没听见。”
苏乙抬了抬唇角,他攥着沾了钟洺掌心温度的花生,往嘴里含了一粒,又喂钟洺和钟涵各吃一粒,继而在锣鼓喧天的乐声里,再度含笑看向远处的戏台。
待大戏落幕,周围的人半点不见少,冲淡了看戏人心头的丁点怅然若失。
由于尚且惦记着,还要去找五姑伯一家打听修水栏的事,他们预备沿着庙会的一条街再逛回去,到家里船上等。
年年他们钟家的船都停在一处,钟春竹逛完庙会便去寻,好趁着这个机会见见娘家人,说上几句话。
找船比找人容易,虽家家船头都画着鱼眼,但做的记号不一样,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
今年也不例外,回到船上大约两刻多钟,钟涵吃饱喝足又听了好半天咿咿呀呀的戏,上了船就打起盹,这时不远处钟春霞在船上喊他俩过去,说是钟春竹一家子到了。
“姑伯好,姑父好。”
进舱问了好,钟春竹满脸笑意,招呼他俩坐下,特地说明让苏乙坐在自己旁边。
他拉过苏乙的手,亲切道:“乙哥儿的气色愈发好了,看来阿洺是个会疼人的。”
苏乙有几分腼腆地抿唇笑,钟洺提着茶壶来,他主动接过来给桌上长辈们添茶,给孩子们分吃食。
钟洺见桌上吃食不多,又上岸一趟,买了几样糖果子和鲜果子来。
听闻钟洺想在白水澳修个水栏,钟春竹有些意外,他上次回娘家说修水栏一事,实则是顺口一提,因着孩子他爹想修,只是还需攒攒银钱,等手里头宽裕点再办。
白水澳尚无水栏,他没想到钟洺要做这头一个,可非要说的话,这头一个让他钟家人做了,传出去也是给族里长脸增光的事。
“我听去鱼山澳走亲戚的人说了,道是你在清浦乡赁了摊子做生意,出息大得很,不愧是咱们钟家的小子。”
钟春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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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话不多的齐勇,跟他侄儿两口子说说水栏的事,“这上头的事我只知个大概,不如你姑父懂得多,让他同你们讲。”
齐勇便讲起这水栏要修在什么样的地方,该用何样的木头,水下的木桩怎么打,上面的屋子如何盖,当真是说得头头是道。
“要说修一处需花多少银钱,实际也说不准,有多有少,不过我们鱼山澳里的水栏,最便宜的也要四十两上下,毕竟买现成的木头就是一笔银钱,多了的,花六七十两的也有,盖的更大,用的木头不就更多。”
他喝一口水,继续道:“村澳里盖的时候,我也常去看,发觉里面是有门道在的,修不好只怕一阵风来就要晃,住不踏实,故而不好自己上手,现今要修的,都是去更远的虾蟆澳请人,最早水栏这东西,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请人的钱也算在那几十两里?”
钟洺听到此处,问道。
齐勇点头,“算在里面了,盖房的木头是他们去找船匠买的,说是保管和咱们的船一样结实,冲不散泡不烂,你只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他们算出银钱来,帮你买木头,再帮你盖起来。”
唐大强不禁插话道:“那村澳里的人是有脑子的,竟是得了这门好营生。”
齐勇笑道:“可不是,自我们澳里兴起盖水栏,人人都羡慕虾蟆澳的人,还有不少人家想把孩子嫁过去,或是娶那边的姐儿或哥儿。”
术业有专攻,盖房这事钟洺是真不会,也不敢托大逞能,既手里不愁银钱花用,有些钱合该让懂行的人去赚。
只是听了这么多,他们到底没真正见过水栏屋长什么样,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花几十两请人来做事。
钟春竹低头掰果子分给两个孩子,还告诉他俩果子是表哥给买的,“要谢谢表哥,知不知道?”
哄完孩子,他闻声开口:“这事多好办,阿洺你们只管抽空去鱼山澳一趟,看一眼不就知晓了,鱼山澳也不远,来回花不了一天工夫。”
想来只好如此,去看一眼是必要的,钟春霞让他们只管去,“摊子上我帮你们支应着,耽误不了生意。”
钟春竹本还想让他二姐也带上孩子跟着去,看看鱼山澳的风光,闻言便暂且作罢。
也是,如今不同往日,摊子交着赁钱呢,耽误一日钱就白花,是该留人顾着。
可惜他离清浦乡太远,不然也想去帮着看摊子,做点小生意,还能和娘家亲戚凑在一处说说话,想想就开怀。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什么时候去都行,我大伯家中正修着水栏,到时带你们去他家里看。”
齐勇主动与钟洺议定,又与他说了好些水栏的式样。
听说还可以在屋外多修一块平台出来,围上栏杆,那般能供人走动的地方便更是宽敞,不单钟洺,就是钟春霞都心动了。
她靠近钟春竹,与其道:“等阿洺家里的修起来,要真是好,我届时和你姐夫商量,也咬牙掏钱修一个,家里有这么间屋子,谁不高看一眼?还能凭此给莺姐儿说个好人家。”
她自己素日过得俭省,唯有给孩子舍得花钱,不然赚一辈子银钱图什么。
膝下没有小子,只一姐儿,一哥儿,更要好好选人家,万不能让孩子吃了亏。
而要想在这事上不吃亏,头一桩就是娘家的腰杆子足够硬,让人不敢欺侮、低看。
第62章 鱼骨风铃
去鱼山澳的前一日, 钟洺和苏乙在石屋上点算家里囤的酱。
“几样酱咱们都各做了小二十斤出来,虾酱最多,光没启坛的就有五十斤。”
虾酱、沙蟹酱耐放, 后面几样刚摆摊那会儿,他们是不敢做这么多的, 现在渐渐发现自家东西在市面上行情不错,若是做得不够, 恐让来买的主顾白跑一趟, 不如多备些出来。
“过去觉得五十斤听着多, 现在一算,光四海食肆、八方食肆两家一个月就能吃下二十斤。”
先前这两家食肆是各要四坛子,一坛二斤, 近日里又添一坛,一个月给二钱半银子, 两家加起来是五钱。
比起他们现在一罐子能卖百八十文的酱, 听起来是少了些,但做生意不就是如此,积少方能成多。
一个月五钱,一年下来就是六两, 哪里是小数目。
延续最早和辛掌柜的约定,后来与闵掌柜也签了文书,都是写着苏乙的名,按着他的手印, 每月的银钱也都是给到他的。
钟洺让苏乙把这笔钱存成自己的私房钱, 不和家里的花用混在一处,不管哥儿有没有嫁人,手里都不能没有银钱用。
不说有了钱就一定要花出去, 而是想到兜里有,心里就有底气。
再者说,虾酱本就是苏乙自己的方子,家里摊子上卖出去的,所得混在一处分不开,卖给食肆的是单独算账,分出来也是应该。
苏乙拗不过钟洺,让他单独放,他也就单独缝了个钱袋装了,一并搁在衣箱的暗格里,想着再多攒几个月,到年节里他也给钟洺买样东西。
“这边的三坛子虾酱是我之前留出来的,一坛子是五斤,想试试放久些滋味会不会更好,当中一坛已经满了一月,不如搬下去开了回家尝尝,要是好的话,咱们也给姑伯家送点去。”
因要去鱼山澳,他们已提前在乡里买了一只腊鸡、二十个鸡蛋、一包冰糖,有这些在,再添一样虾酱就差不多了。
为着修水栏一事,之后要麻烦五姑伯一家的地方还多,况且他们去那边,人家肯定也要张罗招待,总得带点像样的上门。
钟春霞也拿来两双小孩的鞋子,是给小弟家里的两个外甥做的,上次去海娘娘庙时鞋子还没彻底完工,回来赶工做了几日,正好让钟洺他们捎过去。
“颜色更深了,吃着味道更浓些。”
晚上为了尝虾酱,钟洺把买来的菜豆切成丁,虾酱混入打散的鸡蛋,搅成蛋液后和焯过水的菜豆一起炒。
他也是突然想到这么个做法,没成想出来的口味还怪不错。
虾酱本身就咸,这道菜炒时不额外放盐,筷子夹不起来,要用勺子舀着吃,菜豆平衡了虾酱的海腥气和咸滋味,配上鸡蛋,满满一口香喷喷。
“好吃的话,以后常做。”
钟洺舀一勺子放在白粥上佐着吃,没两下就把一碗粥扒进嘴里。
桌子另一侧,钟涵在咔嚓咔嚓啃螃蟹,桌下的多多盘着尾巴坐好,等着钟涵分它一个螃蟹腿。
苏乙给他俩一人夹一个白灼望潮,望潮是一种小八带,过水煮熟后个头更是玲珑。
蘸上酱醋汁,先用牙齿扯去下面的好多条腿,再将望朝的墨囊整个填进嘴里,绝对不能在碗里时咬破,不然里面的墨汁全都跑了,只剩外皮,吃着没多少意思。
苏乙单独挑一点虾酱细品,半晌后道:“只是一个月,差别不那么大,如果想要卖更贵些,多放些时日更好。”
后面还有两坛,索性等满三个月的时候再开。
“二姑,我们走啦!”
“走吧,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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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涵站在船尾朝唐大强和钟春霞使劲挥手,等船走远了,他才乖乖回到船舱。
“就是去趟鱼山澳,晚上就回来了,看这架势和要出去好几日一般。”
钟洺指着舱内同小弟道:“之后一路上你乖乖坐好,前面船走远了,水深得很,不是停船的岸边,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去一趟就是一个多时辰,也算得上出远门了,小仔你说是不是?”
苏乙笑言,他拉过小仔,让他和自己坐在一起。
“是!”钟涵回答地响亮。
难得闲暇一日,在船上的时间长,苏乙本想做点针线活,钟洺却拦着他不让他动手。
“说歇一日就歇一日,做针线难道不是干活?”
苏乙只好收了针线筐,看钟洺找出一包之前洗干净后晒干的鱼骨头,说要趁今日没事做,拼个鱼骨风铃出来。
面前的鱼骨头是从鳓鱼鱼头里剔出来的,用鳓鱼骨头拼仙鹤,是每个水上人都会的小把戏,多拼几个用鱼线拴在一起,就是个能挂在船上的鱼骨风铃。
鳓鱼刺多,吃起来费劲,鲜活的时候吃的人反而少,多是做成鳓鱼鲞,腌过后鱼肉更易脱骨。
之前钟洺抓了几条,家里也做成了鲞,丢鱼头之前想起这档子事,特地留下。
平日太忙,苏乙都把这事忘了,倒是钟洺还记得。
要拼仙鹤,先要把用得上的骨头挑出来,哪一块是仙鹤身子,哪一块是翅膀,哪一块是脖子和脚,都很是清楚。
晒过的鱼骨微微泛黄,平添一层温润的光泽。
“咱们一人拼一个,看谁拼得快。”
一共五个鱼头,剔下来的骨头可以拼五只仙鹤,钟洺拿起最大的一块,充当鹤身子。
之所以说鳓鱼骨可以拼仙鹤,是因它鱼头里有一块大骨头,天生长了几个孔,左右的插翅膀,前面的插脖子和头,后面的可以插仙鹤腿。
苏乙压根没怎么玩过拼仙鹤,以前在舅家,哪有这等闲耍的时间,可以让他慢慢悠悠地玩鱼骨头。
但他曾看别人玩过几次,大概知道要怎么拼,不过要从一堆混在一起的骨头里挑出来用得上的,想必是难题一桩。森*晚*整*
钟涵则是以前玩过几次,也还记得,听到要比谁快,他立刻拿了一块骨头到手里,伴随钟洺说的“开始”,三个人一本正经地摆弄起来。
要说快,肯定是钟洺最快,不过他有意放慢了速度,暗中观察着夫郎和小弟。
本以为钟涵该是最慢的那个,没想到事实上好像苏乙才是最慢的。
钟涵手里的那只已经有了身子、翅膀和脖子,苏乙还在埋头寻找可以当脖子的鱼骨。
钟洺有意让了让小弟,让他得了第一。
“是我最快!”
钟涵果真很是开心,他把手里的仙鹤小心捧起,给钟洺和苏乙看。
鱼骨纤细修长,拼做仙鹤后当真有仙鹤凌空的姿态,优美极了。
在他之后,钟洺也做好了手里的第二只仙鹤,兄弟俩转而一起帮苏乙拼第三只。
“原来该用这块骨头,我说怎么也对不上。”
苏乙拿着钟洺挑出来的骨头当仙鹤脖子,准确无误地插进孔中,一下子笑出来。
“还有这个小小的骨头,是仙鹤的脑袋。”
钟涵献宝似的捏了一小块鱼骨给苏乙看,“嫂嫂你看,这一块要用骨胶黏住才行的。”
“好,谢谢小仔。”
苏乙伸手接过,暂时放到一旁,接着又给仙鹤装上长腿,总算大功告成。
三人做了五只鱼骨仙鹤,末了苏乙拿出绣花针蘸骨胶,一点点的固定黏合,这一步他最仔细,不像小仔,一激动就把仙鹤脑袋给黏歪了,只得趁着胶没干,拆掉重新黏。
五只黏好晾干,用细线穿起,最上面放一个倒扣过来的贝壳当顶,四角打孔,多出来的细线穿过贝壳在上面打结,挂在头顶的船舱正中,风吹来,鱼骨轻荡,仿若仙鹤翩翩,展翅而飞。
“真漂亮。”
苏乙仰头看了片刻,看向钟洺感慨道:“第一个琢磨出鱼骨能拼仙鹤的人,一定很聪明。”
拼骨头、抹骨胶、穿鱼线,风铃做好,鱼山澳也快到了。
鱼山澳和白水澳一样,都是依山的海湾,远看之下和白水澳没太多不同,离近了发现他们背靠的山势更低,山上的石头屋成排林立,看得更清楚。
更远处的湾内,修筑了一排整齐的木制水栏,十分醒目。
“阿伯,我们是白水澳来走亲戚的,问问您齐家的船停在哪一处?”
钟洺撑船拐了个弯,就近问一个蹲在船板上晒咸鱼的老夫郎。
对方上下瞧他们几眼,各个村澳都一样,来张生面孔是稀奇事,少不得被打量。
“齐家亲戚?是齐家哪一房的?”
钟洺解释道:“齐勇家的,我姑伯是钟春竹,我是他大侄子,船舱里是我夫郎和小弟。”
“哦,我晓得了,钟家的人。”
老夫郎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咸鱼,直起有些佝偻的腰,语气颇为和善,他眯着眼看了看钟洺,点头道:“都说外甥似舅侄子随姑,你和竹哥儿长得是有几分像。”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你往前走,经过个十四五艘船就差不多了。”
钟洺道声谢,暗暗在心里数着数,过了十几艘船,见着钟春竹腰上栓根绳,另一头系着小儿子,正盘腿坐着洗菜。
“姑伯!”
钟洺喊一嗓子,那头的钟春竹听见后循声看来,高兴得把菜往盆里一丢,飞快站起来。
苏乙也出了船舱,两家船靠近,船头碰船头,钟洺先侧过船身,让苏乙和钟涵先上齐家船,他另找地方停船。
“想着都好几日过去了,你们也该来了,没想到正是今日!”
钟春竹顺着腰上的绳子把小儿子拽回来,一把抱起,让出地方好令苏乙和钟涵进船里坐。
水上人都是如此,小娃娃两三岁时不懂事,大人要干活,为防孩子掉下水不知道,都在腰上栓绳,这样就算掉下去了也能及时捞上来,且绳子短,孩子个子小,到不了溺水的程度。
“你们姑父一早出海打紫菜去了,不过也快回来了。”
娘家亲戚来了,钟春竹的嘴角咧上去后就没落下来,他搬出小桌,苏乙帮他看着孩子,他则又是冲糖水,又是拿吃食。
钟洺暂停好了船,拎着礼进了舱,把东西放下笑道:“姑伯,这是我和阿乙一点心意,正好给家里添个菜。”
第63章 【加更】
又是肉又是鸡又是糖, 三样东西没一样拿不出手的,钟春竹既高兴钟洺懂事,晓得人情往来, 又替他们小两口心疼钱。
“哪有上自己亲姑家还带东西的,今天的这些个中午添菜, 下回再这样我可不许你们上船。”
钟春竹将腊鸡挂去灶旁,鸡蛋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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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的让齐泽那个不省心的小子一脚踩上去踢碎了。
“咪咪!”
齐泽到了会说话的年纪, 见到跟着上船的多多, 迈着步子就去追,多多灵巧地左右闪躲,三两下绕出船舱, 跳上船外的棚顶,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泽。
“你别去招惹咪咪, 你那手上没轻没重的。”
钟春竹重新把小儿子薅到身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棚顶的猫,之前回白水澳时他见过这猫一回,比起那次明显胖了一圈。
没过多久,出去玩的浩哥儿得了信回来, 兴高采烈地冲到船上。
小孩子家家,最是喜欢亲戚上门做客,只要不是烦人的亲戚,但凡有客, 就意味着能吃好吃的。
苏乙拿出钟春霞拜托他们捎来的鞋子, “这是你们二姨做的,试试看合不合脚。”
钟春竹见他二姐还带了东西来,暖到心坎上, 他拿起鞋子看了看道:“还是二姐针线好,我不及她。”
苏乙也惭愧道:“二姑针线是好,我前阵子也做了鞋,拿出来一比真是没法看。”
说罢他帮着钟春竹给大小两个孩子套上鞋,喊他们四下走两圈,怕小孩子说不明白挤不挤,将人唤到身边来捏捏鞋头,用手指往鞋后跟塞一塞试试。
“大了点,塞双鞋垫子就正好,还能多穿一年。”
钟春竹得出结论,完事后重新把鞋收好,“今年过年,你们就穿二姨送的新鞋。”
齐浩喜得和什么似的,他二姨疼他,因他是小哥儿,还给他在鞋面上绣了小花。
眼看快到饭点,齐勇还没回,钟春竹起身开始张罗饭食。
家里人手少,不拘是主是客,钟洺也去帮忙,齐浩已能跟着做事打下手,只一个齐泽太小不能不管,见他乐意让苏乙饱,钟春竹干脆偷闲,把儿子交给苏乙照看。
“姑伯,家里有没有菜豆,我昨日新试了一道菜,菜豆炒虾酱,阿乙和小仔都说好,也给你们炒一碟尝尝。”
他笑道:“虾酱是阿乙做的,味道香。”
“真是长大了,都会掌勺做菜了,先前听你二姑说我还不信。”
钟春竹笑吟吟,在围裙上擦把手,“家里没有,我给你去借一把,姑伯不和你客气,今天定要吃上你的手艺。”
村澳中邻里相熟,借把菜还不容易,钟春竹出去转一圈,回来手里就多了一把菜豆。
苏乙听闻钟洺要做菜,说自己不妨也做一道,“我虽没个拿手菜,治个家常菜还使得。”
钟春竹不答应,“没有让你们俩挨个做的道,这要是在你们家船上,我自是脸皮厚好意思,但来了鱼山澳,阿洺是我侄子,非要做就做了,你是嫁进我们钟家的夫郎,哪能让你干活。”
又道:“你替我看好阿泽,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这小子闹人得很。”
苏乙盘腿坐在舱内席子上,将齐泽圈在怀中,钟涵也在旁边,看他翻来覆去玩一个大海螺。
他闻言莞尔道:“我看他倒是性子好,不怕生,说来我和他没见几回,以为我抱他要哭,却也没有。”
钟春竹道:“他这性子估计是随了我,从小就是个傻大胆,且他这是一偏头能看见我,所以不哭,你要是抱他走,估计也要闹。”
钟洺拿了个盆子对着择菜豆,听见姑伯和自家夫郎你一言我一语,抬头看去,见齐泽的小手向上伸,看起来是想抓苏乙的头发,苏乙笑着给他轻轻按下去。
过一会儿,又用指肚揉了揉齐泽的小脸蛋。
钟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恍惚了一下子。
往日看苏乙带小仔,他没什么多深的感触,现今换成更小的齐泽,反而令他不由设想,以后自己和苏乙有了孩子会如何。
五姑伯两个孩子,哥儿更像姑父齐勇,这个小儿子却是更随他们钟家人,不知以后自家的孩子会像自己多些,还是像苏乙多些。
要是生个小子,或许能随了他家阿乙的大眼睛。
“想什么美事呢,择个豆子还在这傻乐。”
钟春竹旋过身来煮腊鸡,回头看钟洺对着手里的菜豆唇角直往上勾,忍不住打趣。
钟洺哪里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他打个哈哈混过去,却仍时不时地往船舱里看一眼。
期间有一次与苏乙撞上视线,小哥儿或许觉得他有事寻自己,目光流露出探询之意。
钟洺却只是冲他单眨了眨一边的眼,惹得小哥儿愈发怔愣。
钟涵日日长大,逐渐能晓些事,而今在旁偷看哥嫂的“眉眼官司”,小大人一样地叹口气,觉得他大哥坏坏的,总是像逗自己一样逗嫂嫂。
齐勇跟着族里的船出去打紫菜,回来时听说住家船上来了客。
“好似是你夫郎娘家亲戚,一对小两口,还带了个半大娃娃。”
“我晓得了,那是我舅哥家的侄子和侄夫郎。”
他跟船去卸了紫菜后,方才匆匆回到家里船上,着急忙慌道:“对不住,回来晚了,一出海就没个时辰。”
“都是自家人,姑父客气什么,我可没把自己当外人,姑父也别把我们当外人才是。”
钟洺接茬,笑容满面,语气轻松。
“好,来了这就当是自己家。”
齐勇笑着喝了碗水,问家里煮饭的柴够不够了,“不够的话我再去石头屋里抱些过来。”
“够用。”
钟春竹看一眼灶里的火,先把钟洺推走,让他最后再来炒虾酱,换齐勇过来帮着做饭。
“阿洺他们拎了鸡蛋来,一会儿用紫菜滚个蛋花汤喝。”
齐勇得知钟洺他们上船带了好些东西,也说下次别再这般,另外接着道:“我们鱼山澳附近几个小岛的紫菜最是好,你们走时带一些去,现在这批是头水紫菜,口感最嫩,再过一阵就吃不上了。”
紫菜之所以说“打”而不是“捞”,是因为紫菜多成片密集生在海岛的石头上,需用特制的刷子从石头上刷下来,这样做不会损了紫菜的根。
过十天再去,紫菜重新长出来,这就是二水紫菜,再往后还有三水、四水。
一年里打紫菜的时候,多是秋末起,能一直忙到冬日里。
鱼山澳的紫菜确是有名,南下的走商要收干紫菜,多是直接往鱼山澳来,给的价钱也最高,所以鱼山澳的水上人习惯这个时节打紫菜,晒成紫菜饼后存放,和白水澳的人大量捕蛰是一个道。
午间吃蒸腊鸡、烧鲈鱼、芹菜鲍片、生腌虾蛄、菜豆炒虾酱、紫菜蛋花汤,待客上桌的菜不能是单数,五菜一汤正好。
腊鸡过水去了咸味,倒一圈酱油和豆豉清蒸,肉质紧而不散,所谓的腊香则是咸中带甜,甜中还暗藏了一星半点淡淡的酒糟味,这是因为腊鸡晒干前腌制时抹了酒的缘故。
不过这酒味已经非常淡了,哪怕是小孩子也吃得。
一只腊鸡一对翅膀两个鸡腿,分别给了钟涵和齐浩,最小的齐泽得了些鸡胸脯肉的肉丝,没多少咸滋味,放到面前的贝壳里,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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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抓着吃。
鲍片就是鲍鱼切片,鲍片容易熟,在锅里烫一下就卷了边,和芹菜配在一处吃,也和只要不炒过头,也和芹菜一样脆。
生腌虾蛄是钟春竹做的,汤汁闻着就流口水,钟洺把筷子从虾蛄的一头插进去,轻轻一撇就将壳子全数揭下来,一连剥两个,分别给了夫郎和小弟,第三个才是他自己吃的,对面的齐勇也是一样。
菜豆炒虾酱得了齐家人的齐齐称赞,就连最小的齐泽,钟春竹都给他拌进粥里尝了个味,直接吃太咸,小孩子容易上火。
最后一人一碗紫菜汤给肚子填个缝,一桌菜下肚,真是坐着八分饱,起身十分撑。
“我去溜溜食,正好过去跟大伯家说一声,下午带着阿洺他们去他家看水栏。”
齐勇吃得最多,实在是撑得不行了,完全坐不住,迫不及待下船走走。
等他走后,钟春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大伯和伯娘人都不错,年岁都不小,是有福气的,人也想得开,听说有这么个新东西,非说要修一个,带着伯娘进去养老,说什么黄土埋脖子了,也该试试新玩意,不然活一辈子多亏。”
在水上人眼里,能一辈子平安到老的都是寿星、福星。
钟洺和苏乙听得直点头,这是真想得开,估计也是儿孙都长大了,足够争气,老两口不必再费心攒钱顾这个娶妻,那个嫁人,轮到自己享清福了。
齐勇来回一趟两刻钟,他一回来,一船人都起身准备走。
钟洺和苏乙并肩下船,齐浩和钟涵两个哥儿牵着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原本钟春竹不想去了,省的还要带着小儿子,想想就心累。
然而估计是船里人多热闹,齐泽又是个人来疯,一看人都走了,爹爹和哥哥也不在,扁嘴哭喊着要跟上。
“好好好,都去!”
钟春竹被他叫得脑子疼,只好锁了船舱出门,齐勇接走小儿子抱着,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骑大马,钟春竹乐得清闲,落在后面和苏乙说话。
钟洺见自己插不进嘴,往前跑两步跟上齐勇,继续打听水栏的事,一行人走了没多远,成排的水栏即映入眼帘。
其中有一座修好大半,还没封屋顶的水栏就是齐勇大伯家的,几个人坐在没顶的屋子里歇息,钟洺问罢齐勇,得知这些就是虾蟆澳来的匠人。
第64章 修房匠
因是一家子亲戚, 房子还没盖好,什么都没有,进去看看又如何, 齐家大伯得知齐勇要领夫郎娘家侄子去看水栏,只让他直接去就是, 压根没派人跟着。
屋里歇息的匠人见来了人,纷纷站起来, 本还脸上有些微不耐, 觉得扰了他们休息, 得知原是来了新生意,打头的汉子立刻打起精神,进进出出忙着介绍。
“若是家里人不多, 盖个横竖各一丈五的便足够宽敞,我们能给用木板隔出四间屋。”
他站在外墙边上比划道:“这间是一丈二的, 若是一丈五的, 还能比这大出一圈去。”
一般水上人的住家船分大小,最窄小的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一丈,似孙阿奶自己住的那艘便是如此, 钟洺家的略大些,宽约六尺,长约一丈五。
若是长宽皆能足一丈五,屋顶架高, 在其中行走不必弯腰弓背, 对于住惯了狭窄拥挤船舱的水上人来说,已经是过去不敢想的好居所了。
“这边做两间东屋,对面一间西屋, 旁边隔出灶房,茅厕占一角,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还能摆张桌摆只柜,当做堂屋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