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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云雾散(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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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濯听闻此言,并不急着反驳,反倒是直视着赵公绥的眼睛:“这又与我何干?”

赵公绥道:“若子息平安,三千两即刻便送到你府上。”

张濯绕过他走了数步,又笑了一下:“张某劫持着赵公子又有何用?反倒是慈宁宫那边”

别有深意。

张濯说到这便不说了,眼底全是冷寂,言罢径自走向户部衙门,再也没有回头看赵公绥一眼。

赵公绥阴冷地看着张耀的背影,复又远眺慈宁宫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几番轮换,让人很难猜出他的心中所想。

这阵子吏部的事情太多,连带着科道也忙个不停。郁仪停笔时,衙门里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了。孟司记就是这时候来的。

她还是和过去一样,穿着紫褐色的官服,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唯有一对耳环轻摇晃着,分外有风情的样子。

“郁仪。”她温声叫她。

“随我走走,好吗?”孟司记轻声问。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锁了,定然是要留宿在内宫了,郁仪也不推辞,起身道:“去哪?”

“就在附近吧。”孟司记也知道下钥之后不能随意走动的事。

她们两个人就绕着这几排瓦房走了走,今日宿在房里的人不多,灯也都熄了,只有借着月光照明。

今日的云层很厚,月亮的微光唯有透过如雾般的浮云,才能撒漏出依稀的光辉。

星星是一颗都看不见了。

“赵阁老的儿子失踪了。”孟司记道,“他今日来找娘娘理论,被娘娘申斥了。&039;&039;

“他以为是娘娘下的手?”

“对。他说这宫里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唯有娘娘。就是这句话惹了娘娘生气,她把我们都赶了出去,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什么。反正赵阁老是怒气冲冲的走了。”

郁仪问:“赵阁老的儿子原本不在京中吧,我一直没见过。”

“叫赵子息,过去一直在军中。原本是要选作陛下伴读的,被娘娘给否了,也不肯让他留在京师里,硬是给送出去了。赵公子其实是很好的人,为人温和纯良,对我们都彬彬有礼,根本不像是赵阁老的儿子。

这也不难理解,怕的是他们父子都在宫中任要职,也害怕赵子息能借着赵公绥的威势狐假虎威。

“现下不知道他在何处。”郁仪道,“赵阁老的事姑且不论,于父母而言,子女只怕比一切都重要。”

地上摇荡着枝条的影子,孟司记轻声说:“嘉善她………………”

她一时想不到措辞。

“嘉善是个很伶俐聪慧的女孩儿。”郁仪知道她想问什么,“口齿很清楚,一直在找我问你的事儿。我没敢多说什么,只说不知道。她说我骗她,若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带她吃东西。你看这小姑娘,一点不是个傻的。’

孟司记抿了抿唇:“她怨我吗?”

郁仪道:“听她的意思,她爹没少编排你,她难保不会多想什么。但倒也没和我说什么,她只说她很羡慕别人都有母亲,所以常常对着你的画像说话。”

这一句戳中了孟司记,她的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这孩子命苦。”

“还有一件事,”郁仪道,“她说她爹想给她定婚事了。”

“什么?”孟司记猛地抬头,“她刚十岁。”

“只是说先定着。”郁仪轻声安抚道。

孟司记站在原地,手微微发颤,她说:“郁仪,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她接到我身边来?”"

她言语中分外不安:“我怕她爹为了几两银子就把她卖了。”

“你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日后只怕有流言蜚语。”郁仪轻声道,“我不是要劝你,我是想让你想明白。

“原本我还想着再等两年,此刻听你说完,我便是再也不敢等了。她爹为了银子什么事做不出来,我这心里当真是怕极了。”孟司记殷切地看着郁仪,“只是不能直接和她爹把话说明白,不然又要牵扯出多少事端来。”

郁仪想了想说:“我今日问了嘉善他们如今下榻的地方,她说他们还要在京中待许久,你暂且不要出面,后日我出宫把她带走,先找个地方藏上两日,等风声过去叫你们母女团聚。”

孟司记听罢摇头:“这样你太冒险了。”

“嘉善心里很通透,和她说明白,她是能懂的。”郁仪认真道,“她爹成日里喝酒,你信不信过了两三日他才能想起这个女儿。”

孟司记迟疑了一下,郁仪继续道:“你有没有听过智化寺?”

“智化寺?”

“这是兴平年间谢云华谢首辅主持修建的寺庙,如今香火败落,少有人烟。我带上一些迷药出门以备无虞,若一切顺利,就先把嘉善安排在智化寺里。”

孟司记感动得无以复加:“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不必言谢。”郁仪笑道,“我不过是能帮则帮而已。

梁王瞻庭近来一直住在内宫里。

长秋宫是先皇后住过的宫殿,主殿内尚且供奉着她的灵位。

祁瞻庭在长秋宫住了三日,一直到第四日夜里,才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影下,不安地抬起头看向那扇关闭数日的门。

门外是锦衣卫幢幢如鬼魅般的影子,脚步声纷纷乱乱,似乎也在烘托着祁瞻庭的心思。

门开了。

一阵夹着寒意的风自门外涌动进来。

周行章与四位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高挑的人影走了进来。

摘下兜帽,祁瞻庭看清来人,他低泣了声“母后”,太后缓缓走到他面前。

“祁瞻庭,哀家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你虽然比瞻徇大几岁,可哀家心里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如今做这一切,都太让哀家失望了。”太后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甚至不是疑问句,她抬起头摸了摸庭的头发,动作充满怜爱,语气却

很冷淡。

“这是最后一次,哀家给你留余地。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赵公绥。”

漏夜残,冬夜将阑。

太后松开手背过身去:“天明后,哀家会让你出宫,过了除夕就去抚州就藩吧。这阵子,哀家会把你禁足在你府上,你不要再让哀家失望了。余下的事,哀家自己会处理,你好自为之吧。”

梁王低声道:“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站直了身子,望向自己姐姐的牌位,静静地看了良久。

周行章递上一炷香,太后徐徐接过,拜了三拜。

她在心里道:“长姐,我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没有避讳你。一来是我问心无愧,二来也是我私心里想让你再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如今我要把他送到抚州去,那个地方远离京师、远离权力争斗,我想保全他,也想保全自己的儿子。你若说我冠冕堂

皇,我也认了,日后到了泉下,任你处置。”

梁王被送出宫并不是什么秘密,对外不过是宣称他病了,所以闭门谢客。

很多人心里都明白是梁王做了不讨喜的事,惹了太后的不快。

皇帝后来专程去了一次诏狱,想要再看一看梁王的伴读和那个企图杀人的盐贩。

周行章告诉他:“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祁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前阵子还好端端的人,一个晚上便全死了?”

周行章的脸上没有分毫的表情,冷淡得如同一尊石像:“伤重不治,自然是会死的。”

“那为何早不死晚不死,非要这个时候死?”看向那空空荡荡的牢房,眼神冰冷,“究竟是他们自己不治而亡,还是有人想让他们死?”

周行章姿态恭敬,语气却不容反驳:“陛下是在质疑娘娘的意思?"

“不敢。”祁詹徇道,“母后威严慈训,朕唯有俯首帖耳,哪里敢有半字质疑。”

他不再如过去般沉不住气,如今的祁瞻徇更懂得虚与委蛇这一套。

“他们既已死,生前事也无法再深究下去,就这么结案吧。”祁瞻徇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又充满了对周行章的试探。

不知道是不是祁瞻的错觉,他分明感受到周行章的神色微微松了松。

走出诏狱的门,天光大亮,白日冷冷。

他背着手走出数步,心中起伏难平。

宝仁小心翼翼地问他:“陛下此刻想要去哪?”

祁瞻徇没头没尾道:“有时真不知道她是谁的母亲。”

“那人动摇的是朕的江山,心里想的也是如何结党乱政,母后依然宽恕了他。换做是朕,一定要夺了他的尊荣体面,若屡教不改,便非杀他不可。”他说这话时神色平淡,就连是喜怒也看不出来,那一刻宝仁心里想,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

有了几分皇帝的模样。

冰冷的、果决的、不近人情的。

“但没关系,朕可以等。”

“等到朕足够强的那一天,他们便都无路可逃。”

陆零在这件事里展露出了几分头角,太后到底没有再让他回去看城门,而是给了他一个锦衣卫书的职位,可以到锦衣卫衙门里当差,也算是个堂上官了。

郁仪为陆零准备了一份礼物当作贺礼,收下了,又回信表示感谢。

他生性就是如此,话不说,人也有些冷淡,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能还的情谊当场就还了。

郁仪早了解了他的为人,对此也不觉得意外。

梁王妃却专门来见了她一面。

郁仪不想见她,生怕别人觉得自己和她关系匪浅惹来非议。

梁王妃猜得出郁仪的心思,于是派人留了一封信给她。

这封信郁仪本不想看,左右为难良久,到底是拆开读了一遍。

信里极尽感激之情,显然梁王妃以为此次梁王能被开释回府,少不得郁仪的功劳。

除了这一封信外,梁王妃还为她留了一张银票,说这笔银子是她对郁仪的一点心意。

郁仪扫了一眼金额,一千两。

这个数字无疑是一笔巨款,多少大齐的官员干上一辈子,都?不到这个数字。

她将这张银票拿在手里,心中倒多了几分感慨。

难怪这天下的人求名求利,这哪里求的是虚名,求的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把梁王妃的信烧了,这张银票被她交到了祁瞻徇的手里。

祁瞻徇才从文华殿出门,见郁仪等在门口,招人来给她?茶:“何事?”

郁仪将银票交给他:“广宁府旱灾未解,这是下官的心意。”

祁瞻徇嗤笑一声:“苏郁仪,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他挥手叫左右走远些,仪才道:“是梁王妃给的。只是下官未为其谋事,不敢收这笔银子。可与其退回去,不如捐给广宁府。可下官人微言轻,又不想招惹是非,所以思前想后,这笔银子交给陛下最得宜。”

“为何不给我母后?”

郁仪自若道:“下官以为,给陛下的用处反而比给娘娘更多些。”

太后对梁王徇私容情,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这张银票看似是郁仪对灾民的慈悲,不如说是她对皇帝的投诚。

她在证明自己心里是同祁瞻徇站在一处的。

看清了这一点,祁瞻徇心里也觉得宽慰许多。

“银子的来路纵然不清白,可谁能说银子不清白呢。”他扫了一眼这张银票,上前来扶郁仪站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映禾前还闹着无聊,又不敢来打扰你。母后说如今苏给事是为国为民的栋梁,不是陪她胡闹的女史,她也不敢说什么。”

“听说庆阳郡主已经入宫了,她和殿下年纪相仿,应该也算是投契吧。”

听了庆阳郡主这四字,祁徇的脸色就不大痛快:“难能呢,你也知道映禾的脾气,她喜欢谁就亲近谁,不喜欢的人便是看也懒得看一眼。庆阳郡主吃了她好一通瓜落儿,哪里是投契呢。”

说完这句,祁又笑了一下:“映禾就是喜欢和你玩,也是稀奇事。”

苏郁仪不是什么簪缨家的小姐,叶子牌双陆棋一个也不会下,至于投壶簸钱打马球这些富贵人家小姐才会的东西,她也是不大会的。按理说她们俩本不该玩到一起去,可永定公主整日里眼巴巴地盼着郁仪到慈宁宫去陪她说话。

而像庆阳郡主这样的小姐,她反而瞧不上眼了,说她们身上带着一股拿乔的娇气劲儿。

庆阳郡主在娘家时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来了京城才知道泼天的富贵都在帝王家,到了永定公主面前,也只能温柔小意,不敢像家中那样高高在上。

像庆阳郡主这样的贵女,永定公主见也见得多了,所以她更喜欢郁仪身上那种平日里不常见的性情。

郁仪听皇帝说完,抿唇笑道:“改日里陪公主殿下说话,这阵子实在是没抽出功夫来。”

“朕回头告诉映禾,她定然是高兴的。”

看着郁仪,祁瞻又道:“朕倒是希望你们能一直这么要好,日后朕为映禾选一位京中的驸马,你们俩依然能作伴。”

郁仪闻言不由道:“还是让殿下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吧,她生性要强,只怕寻常人入不得她的眼。”

祁徇颔首,又挥了挥银票:“你对百姓的恩情,朕记得了。”

待郁仪走远了,他又轻声自语:“若说起来,你对联,倒比朕的母后还要更真一些。”

这是个快要下雪的天气,梁王府外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

书房里,祁瞻庭默默看了地图良久,在抚州上圈了一个圈。

这里既不是要塞,也不算是重镇,就藩去了抚州算是彻底告别了权力。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知道来人是谁,所以不曾回头:“你来了。”

“是,王爷。”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汉话说得不甚好,声音却带着一股独特的动听。

祁瞻庭放下手中的笔,声音分外涩苦:“阿日娜,本王这一回当真是被逼到绝境处了。”

他回过身,看向那穿着汉人衣裙,却长了一双琉璃色眼珠儿的年轻女郎:“你是北元的公主,无名无分地委身于我,实在是受苦了。”

这许多年来屈居下的生活,让詹庭早已练就了一副惹人怜的面具,他握着阿娜的手,真诚又痛苦地说:“我找人秘密送你回北元吧,你大好的人生,不要和我这无用之人荒废在抚州了。”

假亦真来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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