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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百尺楼(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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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园子荒废已久,平日里少有人来,此时此刻安静得只能听到偶尔的鸟鸣声。

张濯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似乎真的只想在她肩头休息片刻。

身后的假山硌住了郁仪的后背,张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了她背后。

郁仪知道张濯平日素来少饮酒,只是如今北元旧敌当前,酒是一定要喝的。她不知道张濯喝了几杯,依稀的酒气淡淡地包裹着她,让她紧绷着的神经获得半刻松懈的机会。

“可觉得难受吗?”郁仪低声问,“我叫人泡壶茶,一会儿送到你席上,如何?”

张濯轻轻唔了声,摇头:“席上有茶,不劳苏给事的手。”

明明私下里他会对她直呼其名,此刻只叫官职,声音又如此低沉动听。

他另一只手轻轻搂着郁仪的腰,微微俯着身,许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张濯没有告诉她,其实这阵子他每日都在担心,担心命运的谶言将他们再一次拆散。

“许奚你觉得如何?”话头又落到了许御史的身上。

郁仪唔了声, 认真说:“三句真七句假,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

张耀捻起粘在郁仪头发上的一根草屑,缓缓站直了身子:“听说你在都察院接了个棘手的案子?”

他的消息一向灵通,纵然在这些对他而言的小事上面。

“不算棘手。”?仪答,“只是要多花些心思。”

张濯看清了她眼底的倔强。

但他没拦着。

也没有资格阻拦。

“好。”他点头。

就这么一问一答,二人谁都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不过是张濯自己,但凡不在郁仪身边的时辰,一颗心总是要分作两半,哪怕她到了天边去,也要有半颗心跟着她一起走了。

揪得紧紧的,放不下,总是怕她会有事。

过去读书时,先生常说:人一生总得要自己狠狠跌几次跟头,才算是真的在这世上站稳了脚跟。

这话张濯相信,也知道以郁仪的性子,很多事也能做到化险为夷。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就譬如今日的宴席,他又害怕都察院的人给她脸色看。

他也明白,不能回回都替她撑腰,可一转眼看见许奚来解她的围,张濯心里又觉得酸涩。

人自己都总是很难看破自己的心。

“回去了。”张濯道,“逃席太久,怕叫人多想。”

他俯身在郁仪耳边说:“半个时辰后请陛下到御花园去,饮绿轩下,翠微湖边。

郁仪眸光轻动,张濯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松开了拥着郁仪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换做一句“万事当心”做结尾。

郁仪对他笑着点头,张张开双臂,示意她再拥抱一次。

于是郁仪缓步走上前,松松地环住了张濯的腰。

在这弥漫着淡淡酒气的怀抱里,张耀垂下头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

对于他们两人而言,这触之即离的拥抱,已是不可多得的片刻温情了。

郁仪率先走出了假山,绕过了月洞门时,她已经收起了脸上全部的柔情。

才走到朝阳台前,一个人恰好迎面走来,郁仪定神看去,来人是梁王,梁王也在此刻看见了她。

躲是来不及了,郁仪对着他行了个礼,梁王微微颔首,只当是作答。

他抬步欲走,似有薄醉之意,郁仪却叫住他:“王爷。”

梁王的目光转回她脸上,郁仪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还是梁王妃昔日送给她的,说日后若有机会,邀请她去王府上小坐。

话犹在耳,昔人已逝。

“这枚令牌,王妃娘娘两度想要交给我。一次是在承恩寺,一次是在慈宁宫。”她顿了顿,坦然地直视梁王的眼睛,“在承恩寺那一次,她是为了求子而来。所谓求子,自然是求王爷的子,不光为她自己,还为王爷的每一个女人求。”

“而慈宁宫那一次,她跪在阶前,声声哭诉,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额头都撞破了。她说她知道王爷活得不易,只盼能求得娘娘垂怜。”郁仪的下颌微抬,“王爷,这些你都知道吗?”

梁王垂下眼,做出哀恸之色:“天可怜见,本王愧对于她。”

郁仪知道他不过是惺惺作态,只觉得分外恶心:“我听闻王妃娘娘的姑丈一家入京了,他们住在馆驿中数日,王爷见都没见一次。”

梁王身旁的内侍大声道:“你放肆,这是你该同王爷说话的态度吗?”

“我放肆?”?仪勾唇,“我身在都察院,这些难道不是我分内之事吗?”

梁王看向自己身边的内侍:“退后,我和苏给事有话说。”

他上前一步:“要钱是吧,给你一千两,滚远点。”

梁王装都懒得再装:“你手伸得未免太长了,连本王的后宅之事都想插手,本王奉劝你一句,事不关己便要装作不知,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懂吗?”

郁仪听他这么说,反而神色变得更平静了:“那王爷大可动手,留给王爷的时间可也不多了。”

郁仪心里很清楚,梁王如今的倚仗一定在瓦剌部和脱火赤身上。脱火赤虽然来和大齐献降,但绝不意味着他彻底丧失了对大齐的威胁,所以他对梁王的支持或许真的能为梁王扭转乾坤。

这些年来梁王的汲汲营营,大概也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他也好、赵公绥也好,一定在这京师中不为人知之处,积蓄着他们的力量。

郁仪这一句话落在梁王耳中,无疑是在嘲讽他不日将要就藩的事情。

他眼底有轻蔑之色,显然不把郁仪放在眼里。

郁仪对着他再行一礼,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

回到席间时,都察院的人散了大半,许奚还没走,见郁仪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怎么去了这么久?张尚书可是有什么事吗?”

郁仪面不改色道:“户部今年在盐课司里换了几名主官,如今到吏部里拿名帖,刚巧这件事原本是我来承办的,所以多问了几句。”

她说得轻描淡写,许奚自然没有怀疑:“宴会过半,不少人都撤了,我也先走了。”

这样的大宴,他们这些坐在后面的人,自然不会被主子们太关注,假借尿遁的人不胜枚举。

郁仪点点头:“我一会儿也回去。”

许奚嗯了一声,起身也走了,看样子方才一直不走也是在等郁仪回来。

白元震也还没走:“刚才你不在,听这脱火的意思,过几日要在南苑同陛下和宗亲们比一比骑射。”

郁仪微微惊讶:“骑射?”

白元震点头:“可惜宁王不在京中,不然定然是他夺得头筹。”

郁仪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宁王,只知道他生母出身不高,从小在南北各路军中长大,骑射俱佳,先帝最初并不看重这个儿子,他生生是凭借着军功在先帝心里为自己争得的一席之地。

见郁仪对宁王有些陌生,白元震便多解释了几句:“宁王最是勤勉,这些年来留在京师的日子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不过听说宁王这几天就要回京了。”

“为了脱火赤?”

“不是。”白元震笑,“宁王是要成婚了,娶的是晋国公家的小姐,还是先帝亲自点的鸳鸯谱。”

晋国公听上去倒是响当当的名号,只是早已没了实权,不过是有虚爵在身罢了。先帝为宁王选这样一位王妃,看似是为了让王妃的母家给宁王增添几分光彩,实际上也害怕太有实权的岳家会让宁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比起庆阳郡主父亲的两江都督,晋国公的确是掀不起什么浪花。

“宁王南征北战也实在是辛苦,只有大婚时才能回京待上一阵子。”郁仪轻声道。

“哪有一阵子。”白元震伸出一个巴掌,“五天而已。”

五天。

没记错的话,宁王比皇帝才大两岁,今年不过十七,却已经是有无数军功在身了。

但他为人低调,即便回京也?少抛头露面,素来深居简出,所以太后对他的防备之心并不算太重,反而多加恩遇,让他无后顾之忧。

对于先帝留下的这几个儿子,太后也算是容情了。

想到张耀说过的话,掐算着时间离半个时辰也不远了,于是郁仪对白元震说:“我去找一下孟司记,有人找我的话就说我一会儿回来。”

朝阳台分前殿和后殿,主子们除了最初来后殿说了几句话之外,正式宴会开始后,都要回到前殿用膳。

主子们的御驾不是都仪想见就能见的,她想着能通过孟司记到前殿里去。

匆匆走到殿前的门处,一个穿白色衣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站在檐下。

他微微仰着头,好像在看着什么。

郁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廊檐下,站着一只灰喜鹊,它口中衔着树枝,看样子是想要筑巢。

宫中是不能容燕子喜鹊筑巢的,若是瞧见了,也得让小太监们拿着竿子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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