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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身上被腐肉、尖爪刺拉,她根本不在乎。有傀儡还带着残留的意识去掐她已经受伤流血的部位,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只有杀。
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映着山河万川,也映着死尸遍地。
林夜也不由地怔在原地,被这一幕惊吓到。
怪物。
是了。不知痛不怕血,杀人如麻面不改色,不是怪物,又是什么呢?——
雪荔杀干净了最后一个傀儡,才跌跪在林间落叶堆上。
她亦杀累了。
她垂下头跪地,低下的睫毛上沾着血肉和汗水,眼角余光看到飞舞的落叶,和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少年公子。
她想:他应该和世人一样,被她的开杀戒吓到了。他也怕她。
她其实并不愿动手,多辛苦啊。
可是他给她买了“香糖果儿”。
她虽然没有吃到嘴里,虽然现在又头晕眼花恐怕要饿晕了,她依然因为那包糖果,愿意开杀戒。
师父说,知恩图报;宋挽风说,白、白……
她不是白眼狼。
她会救林夜,也会去光州送师父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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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程。她不是白眼狼——
雪荔目光平静地从林夜面上滑过,重新累得垂下头。
雪荔贴地而跪,已经从地面的震动,感受到了那些黑衣人正在靠近。
黑衣人要对付小公子,小公子很危险。
所以雪荔说:“走……”
她话没说完,便看到了遍地飞叶与血尸中,林夜朝她走来。她猜他是否是要杀掉自己这个怪物时,他穿过遍地尸血,踩过一个个早已腐烂多时的死人,走到了她面前。
他弯下腰,与她一样跪下。他没有躲开她的目光,没有避开她的凝视。他微笑着,目光清明而虔诚,抬臂将她搂抱入怀中。
雪荔怔忡。
月照银河,天地大寂。
漫天飞叶模糊视野和思绪,弄混现实与想象。而雪荔听到抱她的少年声音轻柔温暖,像泉水一样缓缓沁入她的五脏六腑:“我们一起走。你要我,我也要你。”
这是顶美的一幕。
这是顶盛大的一幕。
第26章 第 26 章 “不要。你在占我便宜吧……
接下来路程, 换林夜带雪荔走。
和雪荔用轻功带着林夜不同,林夜选择的是背着少女疾行。
她小小一团,伏在他背上, 轻飘飘的像浮羽。
林夜不知是担心她受的伤,还是疾掠的风太快,让他听不到太多杂音。少女的发尾时不时擦过他脸颊时, 他便要胆战心惊地问一声:“你还醒着吗?”
方才林中傀儡作战,他分明看到傀儡丝刺入了她的心脏。她也确实流出了很多血。可她没死。
正是因她没死,那长胡老人才大惊失色乱了分寸,给了林夜机会杀掉人。
林夜也觉得雪荔很奇怪。
可是他自己有三滴足以起死回生的心头血, 他自己身上的故事就足够传奇了。这世上有人被刺中心脏还活着, 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林夜只是怕她断气, 时不时问一声。
而每一次, 伏在他背上的少女, 都轻轻地回应他:“嗯。”
雪荔静静地趴在林夜背上,搂着他脖颈。
她感觉不到太多痛,流血过多也只不过让她发冷、犯困。而且她在杀人前,本就一直头晕眼花,所以如今伤上加伤,对她来说, 反而无所谓。
雪荔在看的人,一直是这个背着她疾行的林夜。
【宋挽风,他说他要救我哎。】
好奇怪。
这世上还没有人说过要救她, 连宋挽风都开玩笑,说宋挽风和师父都死了,雪荔也不会死。宋挽风经常笑着揉她的头:“小雪荔,再努力点, 成为天下第一,我和师父等着你保护我们呢。”
雪荔便恹恹点头。
她这么厉害,她需要被救吗?
可是林夜将她背起来的时候,也许是雪荔在发呆,也许是天上的月亮照着银河实在壮美,她没回答的片刻,便把自己落到了这个地步。
雪荔低头,轻轻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嗯,还是那种带点儿苦药味的却闻起来就非常昂贵的贵公子才用的熏香。除此之外,还有血味。
他也流了好多血。
他为什么要救她呢?
他救了她,她是不是又得回头救他呢?一来一往,他们的交集是不是就会变多?这就是宋挽风说的“人情往来”吧。
而一想到自己很可能面对这些交际,雪荔便又开始厌烦。
她虽厌烦,却仍乖巧地不说话。
雪荔发呆间,听到林夜喃喃自语:“再努力一点儿,你一定可以的。”
雪荔茫然:“……”
她要努力什么?
雪荔不知道自己要努力什么,但秉着“知恩图报”的原则,她轻声回答:“好的。谢谢你。”
谁知林夜反倒一愕。
他侧过头似想看她,但只看到她的发辫他便脸红,重新挪回目光。这些细微变化,雪荔是不知道的。
雪荔听到林夜惊笑的声音:“哎?你说什么啊。我是在鼓励自己啊。我怕我自己坚持不住,把咱俩置于危险中。你不知道我有多脆弱。”
雪荔:“……”
怪人。
雪荔不吭气了,但林夜却好像觉得有人说话的感觉不错。风声灌耳间,一片沉寂后,林夜又试图和雪荔搭话:“你说说话啊。”
雪荔不解。
林夜:“你不说话,我一个人走夜路,有点不安啊。”
林夜又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就说话了啊。我提前和你说,我这个人,话特别多……”
雪荔知道他话多。
她脑海里一瞬间便能浮现无数不同的场合。
不管他是虚弱还是生龙活虎,他的嘴巴从没有停过。他一直在自吹自擂,一直在眉飞色舞,神采灵动……总有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一直沐浴在阳光下。
但他说个没完没了,而她此时又身体不适,很不愿意听他说话。
于是,雪荔想了片刻,找到了一个话题:“你怕吗?”
林夜睁大眼睛:“被追杀吗?走夜路吗?我怕……”
他的“怕”没说完便感觉到少女柔软的发辫摇晃,在他脸颊上一晃一晃,晃得他心头发软。林夜脚下趔趄,差点气息中断,从半空中跌落。
林夜及时补救,面容如染胭脂。而他听到雪荔清渺的声音:“你怕我吗?”
林夜愣一愣。
他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长胡老人死前、林中傀儡堆成尸山的诡谲一幕。
林夜望着天上的银河,半真半假道:“我怕你丢下我不管。”——
林夜从没走过这段路,但他对这段路称不上陌生。
在和亲之前,林夜就看过地舆图,仔细查看过自己的计划会经过的城镇。他是一定会来浣川的——他需要来浣川,带自己的人马加入和亲团。
和亲团不能被“秦月夜”把控,必须由他控制。
如今计划执行中虽出了些小意外,但整体仍在按照他的步骤走——他今夜被袭是意外,可若是他受伤严重,“秦月夜”护送此行的杀手们便责无旁贷。
短短一个月,小公子接连两次受伤。小公子要加自己的人马入和亲团,杀手们必然无话可说。
林夜清楚浣川附近的地形,浣川往西南三十里,有一座无名山。他将带少女去山中躲避,希望身后追杀者被山路困住,一时间找不到他们。
等他恢复些体力,或者等他的人马解决完屠城者,再或者客栈中的杀手们和两个侍卫醒来……天亮后,一切便会迎来转机。
林夜带雪荔上了山,找到了一处灌木掩着的曾是野兽栖息的山洞。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稻草铺陈在土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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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我不行了。”
山洞阴冷,石壁光秃,还有一股野兽栖息后的骚臭味。爱洁的小公子一直在皱眉收拾。他被她的话吓一跳,跪在她身边。
他拂开她的脸颊查看她,见她面颊毫无血色,他心口一跳。他又见她黑衣胸襟处渗了大量的血,一片乌黑。他想查看,却迟疑不敢。
到最后,林夜只握住雪荔冰凉的手,咬着牙试图传输内力给她。
林夜的脸比雪荔更白,目中生出哀意与无力感。
他自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控中,可若有人在此过程中受伤、甚至死亡,他情何以堪?她是这样美丽的少女,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感情充沛的林夜快要掉下泪来。
然而他握住她手腕时,碰到她的脉搏,不禁怔了一怔。
雪荔靠着石壁,虚弱地半坐在微潮的稻草堆间。
她十分的平和。
此时她既头晕,又觉身热。她既因失血而身冷,又因半日不曾用膳而无力。她的气力在一点点流逝,就如她的生命在伴随流血而消逝一般。
这不让雪荔惊慌,只让她欣慰,甚至开心。
雪荔非常虔诚地看着林夜:“我觉得我要死了。”
林夜:“……”
他唇动了动,目色有些古怪。
但他没有说话,他怕是自己弄错了。
他便仍握着她的手,聆听她的脉搏;同时间,少年扬起乌漆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
在这一堆杂草混乱的狭小山洞中,浑身脏污、眼睛明亮的少年,有种狼狈美。
雪荔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回光返照,才能看出一点小公子的漂亮。
雪荔交代遗言:“我死以后,你可以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面子上,挖个土把我埋起来。也不用花费很多力气,挖个小土堆就行,我不长。我想埋在我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倒数第二棵树旁,那里背阴,不晒。”
林夜恍惚,差点以为自己在黄泉路上,和病友交流病情。
少女畅谈自己的遗言,甚至因为畅谈遗言,而比往日多话了一些:“你要是觉得挖土很累,就把我缩一缩、叠一叠……”
林夜费解她的用词:“缩一缩,叠一叠?”
雪荔一本正经:“对啊,我全身都很软的。唔,人死后可能会变得僵硬,那你得叠快点,不然你力气这么小……”
她语气停顿一下,因一时间不知道他力气到底算大还是算小。
一个武功高强却体弱气虚的小公子身上的秘密,必然很多。她以前没管过,现在当然也不会管。
雪荔便掠过此段,继续畅谈:“等救你的人来了以后,你就安全了。如果你以后想起我的话,可以送点香糖果儿摆到我的土坑前吗?”
她记得深刻:“我到死都没吃到糖果儿……”
林夜握着她的手,聆听着她的遗言。而他的目光越来越软,笑意越来越浓。
雪荔便想:师父还说我没有同理心,小公子不也没有吗?
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怪人。
少年俯下身来,凑到少女面前。
雪荔不明所以。
这个小公子脸颊绯红,眼眸噙笑,似很不好意思。他却硬是厚着脸皮凑过来,轻轻用他的额头,抵了她的额头一下。
他的气息又软又凉,雪荔被凉的,“啊”一声睁大眼睛。
雪荔懵然间,看到抵额的小公子抬起星子一般的眼睛,轻轻笑起来:“你可以有很多糖果儿吃。你不用忙着交代遗言,因为——”
他替她遗憾:“你不是不行了,你只是生病了。”
雪荔:“……”——
雪荔得知自己生病了以后,沉默很久。
林夜又忙碌起来,忙着将稻草往她身边堆,忙着用内力烘干稻草,忙着撒驱赶蚊虫的药粉。
而过一会儿,林夜又听到雪荔恹恹而持之以恒道:“我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林夜已经知道她的奇怪点了。
林夜一边忙活,一边笑着安慰她:“你只是发烧了而已啊。没事的,我会照顾你,你不会不行的。”
雪荔:“……”
林夜奇怪:“你都烧了好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雪荔摇头。
林夜一愣,目光闪烁。
雪荔得知自己只是发烧,根本不是要死了后,争取无果,便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发呆。
她还以为无聊的人生可以结束了,谁知道……
林夜倾身而来,自下朝上看她。
他的发丝落在稻草上,仰起的眼睛里盛着一整个星河。
他笑眯眯:“你真厉害。如果是我,我生病第一天就会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会倒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可你不光没事,还救了我。你真了不起啊,某某某。”
雪荔被他夸得有些茫然。
雪荔又抓住他话里的奇怪处:“某某某?是谁?”
林夜夸张道:“你注意到了啊?那你有没有发现,你至今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咱们也算共患难了吧,你都知道我叫什么,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雪荔不吭气,目光漂浮着挪开。
林夜警惕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忘了我叫什么了。”
他气急败坏:“我明明都告诉过你!”
雪荔闭上眼:“好冷,好困。我发烧了,有点糊涂。”
林夜:“……”
他无奈地瞪着她,半晌叹口气,任劳任怨,低头整理稻草——
林夜小公子备受打击。
他整理好稻草堆后,坐在一旁。他担心雪荔的身体,便一直握着她的手查看她的脉搏。她的身体底子是好的,但是他实则不好。
只这么会儿功夫,林夜便感觉到体内气血混乱,血腥味时时压到喉咙口,心脏也在一阵阵地抽搐。
冷汗渗上林夜的鼻尖。
林夜快速地用转移注意力法,来熟练地应对身体的不适。
他揉着自己的脸,三省吾身:是他不洁净了吗?是他风餐露宿后,太病歪歪了吗?是他长得太普通吗?
他在川蜀时,追着他的年轻小娘子可多了,向他扔花的妹妹们可多了。怎么到这里,假冬君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林夜浮想联翩时,发觉自己握着的少女的脉搏异常。他低头查看,见她烧得更厉害了,但是她的脉搏跳得很慢。
林夜盯着雪荔的脸,若有所思:“你心情不好吗?”
雪荔愣住。
她只是在想自己死不成的事。枉她连坟墓位置都挑好了。
雪荔回答:“没有。我从来没有心情不好过。”
林夜:“……”
又是一个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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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的疑问太多了,林夜正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盘问一番。而他才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有异动。
他与雪荔对视一眼,雪荔点点头。
他们都听到了。
追杀者来了——
少年少女屏着呼吸,躲在山洞中。
林夜面色如雪,将雪荔的手紧紧抓在手中,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方才已经布置过这个树洞,此地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但也不能太大意。
他和假冬君都受了伤,恐怕不好对付那些人。
黑暗中,林夜另一手握住自己扔在草堆上的剑。
他们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声渐远。
林夜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湿了一片。
林夜思索着那些人今夜会不会搜山,他和雪荔被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大。外面鸦雀无声,林夜喃喃自语:“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走呢?”
“不知道,”雪荔回答,“我去问问他们?”
说话间,她握着匕首便要站起来,钻出山洞去会敌人。
林夜被她吓一跳,啼笑皆非地扑过去搂住她腰肢,硬将她拽回来:“不不不,你想多了。咱们待在这里,如今是最安全的。”
雪荔乌漆的眼珠子凝视他。
她被他拽回来,视线一点点低下,看向他搂着她腰肢的手臂。
林夜跟着她的目光看去,脸颊突得一红,忙不迭地松开手,往后面退了退。
他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但无论心中多么惊涛骇浪,他面上都保持着一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一定可以学会的“波澜不惊”。
林夜波澜不惊地朝雪荔望一眼。
雪荔的回望也十分的波澜不惊。
林夜心里抖了抖。
林夜面上一本正经:“权宜之计。我怕你出去,我又不是要占你便宜。”
雪荔:“哦。”
林夜伸长耳朵,没等到下一句话。
他睫毛闪烁,郁闷瞥她一眼。她是真的反应不大,便轮到他心里不是滋味了。
但是林夜从不会被这种小烦恼击倒。
他和雪荔说:“咱们今夜养精蓄锐。他们在外面巡逻,提心吊胆,生怕咱们从暗处出去,给他们一击。等咱们养好精神,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雪荔点头。
林夜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是看她抱着膝盖乖乖点头,脏乱的脸上黑眸如水,他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她好漂亮啊……
他忍不住偷偷看她,明知不该,却无法克制。而他再一次偷看时,对上雪荔探过来的目光。
小公子内心一窘。
他感到脸热,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便听到少女慢慢说:“你好爱活。”
林夜迷茫:“……夸我还是损我啊?”
而雪荔抱着膝靠着山壁,观察着他,很平静地说:“你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倒下。你是有点武功,但我看你的状态,你这武功时好时坏,至少你现在就应该十分难受吧?”
林夜眸子幽黑。
他的嬉皮笑脸一收,跪坐于一旁,身姿清拔,颇有凛杀之气。
雪荔不关心他是不是警惕心起,她只是说着自己的观察:“你一整夜都在自救,还想救别人。坏人们屠城,你看上去非常愤怒。为什么呢?”
林夜缓缓抬眼。
他不笑的时候,浓长睫毛下,便有一片阴郁肃然之色。
他温声:“什么‘为什么’?”
雪荔:“你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如果苦痛常在,如果多灾多难,如果病魔缠身,如果和亲非你本意,如果许多事都在乱你的心,毁你的路……那么你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
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
人是为什么而选择活着?
她找不到这个答案,她便永远没有求生欲。
林夜怔怔然看她。
他被说的,跟着她一起思考人生道理。
好一阵子后,这个少年手一挥,懒得想了。他是武人哎!他干嘛动脑子想文人才想的酸段子?爹娘得笑死。
他俯过身,鼓起勇气揉一揉她的发顶,说:“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找答案啊。“
雪荔困惑,都忘了推开他摸自己头的手了:“一起找?”
林夜:“对啊。咱们不是一起同行吗,你不是会跟着我一起和亲,一起去汴京吗?这么长的路,咱们总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啊,对不对?”
雪荔沉默片刻。
她低下头:“不对。”
她被他说得有点心动,可她仍是摇头,记得自己是要去光州。
自己不会去庐州,更不会去汴京。自己想……想去哪儿呢?等去过光州后,她也不过随便走罢了。
难道那时候,她还会回来找小公子吗?
小公子还接受她吗?
雪荔想这些时,没有说话。
林夜把空间给她,也没再打扰她的思路。林夜背过身去铺自己今夜休憩的床,他要解外袍时,犹豫了犹豫,朝后方看一眼。
少女无动于衷。
林夜便哼一声,刷一下解开了衣带,脱掉外衫——冒犯不冒犯的,既然没人在乎,便是抛媚眼给瞎子。
林夜慢吞吞:“说起来,你被傀儡丝刺中,为什么不会死啊?”
他只是随意聊,并不抱期望。
谁知道雪荔沉默一下后,竟然回答了他:“因为我心脏的位置,不在傀儡丝抓的位置。我师父用药改了我的身体……没人能摸准我的命脉。”
师父?
她果然不是冬君,因为真冬君没有师父。
林夜心中沉吟,口上随意:“……这么私密的事,你不应该告诉我。”
雪荔偏头:“为什么?你不是说我们共患难吗?”
林夜回头朝她笑,开玩笑道:“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用来杀你怎么办?”
林夜发誓,他在幽暗中,真的看到她的眼睛微微亮了。
雪荔问:“你要杀我吗?”
林夜:“……你为什么表情这么期待?”
雪荔:“不,我现在没有表情的。”
林夜噗嗤乐,弯起眼睛:“对,你就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一颦一笑都要靠你自己去指挥……”
他说得快乐起来,听到雪荔问他:“你是在笑话我吗?”
林夜一怔。
他想说“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但他看着她的眼睛,又一下子迷失其中,喉头话被堵住,一时间没说出来。
一时没说出,便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林夜生出懊恼。
雪荔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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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他丰富的表情。林夜纠结半天,沮丧地叹口气,朝她摊开手:“算了,吃糖吧。”
雪荔愣,低头看向他手心。
少年干净的手心,摊放着一块本应碎掉的香糖果儿——那是她没吃到嘴里的甜食。
林夜朝她眨眼:“你以为我傻吗?我专门去给你买糖吃,怎么会饿到你呢?我没有爽约,我真的去买了……我本想补偿你,所以买了两包。一包被追杀我们的人弄碎了,还有一包,特意留给你的。”
林夜眉目温润而俏皮,炫耀满满:“我对你好吧?”
雪荔从他手中抓过糖,塞进嘴里。
林夜弯下腰来观察她,小声:“甜不?我最喜欢吃甜食了。”
雪荔不知道甜不甜,正如她不知道他对她好不好。万事如水逝,她没什么感觉。
她低着头,闷闷地吃糖。在少年喋喋不休地烦她时,少女忽然开口:“雪荔。”
洞口泄入微弱的一线光,照在林夜抬起的明眸中。他的眼睛波光潋滟,星河蜿蜒。
洞口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轻灵乖巧的少女吃着他的糖,望着他的眼:“我的名字,叫雪荔。夜、夜、夜……”
她绞尽脑汁想他名字,林夜认栽,大方说道:“你叫我‘阿夜哥哥’好了。”
雪荔:“不要。你在占我便宜吧?”
小公子睁大眼睛:“咦,怎么做坏事,又被你发现了?”
第27章 第 27 章 我欲求神女同行,珍之爱……
癸未年三月最后一日, 他对我说心悦、爱慕。
——《雪荔日志》
这一夜,那些追杀者搜寻整座山,躲在山洞中的少年少女却丝毫不慌。
至少, 他们都表现得丝毫不慌。
林夜问:“哪个‘雪’,哪个‘荔’?”
雪荔便拿着匕首,要找空地给他写字。但她视线一转, 发现地上被他铺满了草屑,草屑干燥而温暖,却没地方写字。
林夜盯着她手中的匕首。
雪荔便想起了自己这匕首,是从他马车中顺来的。
他此时盯着看, 是不是看出来了?自己要还给他吗?可是她拿走的东西, 难道不是她的吗?
雪荔困惑间, 见林夜目光从匕首上挪开。他面颊很白, 这一路却一直绯红, 此时更红——
在雪荔提问匕首前,这位小公子抬起眼,悄悄看她一眼。
林夜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淡定道:“哎呀,没地方写字了。那怎么办?不如就写在我手上吧。”
雪荔:“哦。”
她收回匕首,一手握住他手指, 一手在他掌心写字。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狭小洞中只闻到二人极轻的呼吸声。
雪荔捏着他的手指,心无旁骛地写字。而林夜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时不时飘移一下,又时不时挪回来。
他的手指冰凉,却十分僵硬。雪荔写字时,感觉到他掌心的微颤。
雪荔想:可能是因为他太虚了吧。
雪荔写好后, 抬头看他。
她的眼睛像雪水一样落过来,林夜便感到头脸更热,浑身颇不自在。他心中哀嚎,幸好她平时戴着斗笠,不然自己的好色之名,怕是要坐实了。
真是的。
他也没想到她这么好看啊。
她一眉一眼,都让他心尖发抖啊。
不过林小公子心中再如何想,面上都一贯是撑得住大事的。他捧着自己的掌心,好似认真地瞥了一眼,就笑吟吟道:“很好听的名字啊。”
他心中则想:“雪”不是姓。可见她是孤儿,估计是她那个所谓的师父给她取的名。
确定了。
她和真冬君一点关系也没有。
寒夜青山中,虫鸣在灌木间偶尔掠入几声。
洞内,林夜夸人的话想也不想,张口就来:“青天皓雪,荔枝红透。不是一个季节的物什,却因为一个名字,凑到了一起,可见寓意很好啊。”
雪荔问:“什么好寓意?”
林夜夸夸其谈,眉目飞扬:“冬日盼着夏日,雪中盼着荔枝……这难道不是好寓意吗?雪、雪……阿雪,你的名字很好,充满了希望,可见你师父十分疼爱你。”
雪荔:阿雪是谁?
林夜心中微动。
他想到祖父给自己取的那个字,因为自己尚未及冠,一直没用上的那个字……和她的名字,也有关联啊。
他因为这重联想而心中雀跃。
他本就是一个十分活泼好动的人,又年少轻狂,自然欢喜间,便蠢蠢欲动,想和这样美丽的少女建立些关联。
然而还没等林夜琢磨出与她攀关系的话题,雪荔低下头。
他心里一咯噔。
少女面色平静:“不是我师父取的名,是我自己取的。”
林夜:“……”
雪荔低头玩着手中匕首:“师父在大雪天捡到我,所以师父给我取名‘雪里’。后来楼中誊录名字时,负责誊抄名字的弟子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又不敢问我师父,我的名字就被记成了‘雪粒’。
“我只是雪中的一粒尘,一粒米,一粒沙。不值一提,不为人知,无人在意。
“后来宋挽风说,这个名字不好,让我重新取一个。我当时第一次出山,看到夏天,看到荔枝。我就给自己取名‘雪荔’了。”
林夜怔忡。
他想:宋挽风又是谁?!
但他无暇想那些,只听她轻描淡写的讲述,他心头就涌上针扎一般细密的心疼。她的声音又一贯无谓……有时候便是这样,她自己不觉得难受时,总要有旁人代她难受。
林小公子甚至生出些不安。
他为自己的出身而不安——虽然他现在东奔西跑十分辛苦,可他童年时是“混世魔王”,少年时是“林小霸王”。他从不缺爱。
面对不幸的人,他的幸福像一种讽刺。
林夜不擅长应对此事,却到底靠着自己强大的心理素质,故作无事地劝慰他人:“至少现在好啦。你现在叫‘雪荔’,寓意不挺好的嘛……”
说完,林夜涨红脸,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想扇自己一巴掌。
但是雪荔点头:“对,我自己给了自己很好的寓意。”
林夜眼中慢慢涌出了笑。他看着黑暗中她的脸与眼睛,想凑过去靠近。可他僵硬着,他不敢——
林夜用聊天来安抚这少女:“你武功那么好,我好羡慕你啊。”
雪荔:“羡慕?”
她头又开始烫了,声音闷闷的。她从膝盖间露出脸,眼睛因发烧而水润迷离,懵然看他——这又是一个从来和她无关的词。
林夜知道生病了很难受。他见她这样,便想关心她。
可他和她有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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