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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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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月明白露(一)

齐珩觑了铜镜眼中的自己, 面容之上,那淡粉色的巴掌印太过明显,齐珩待在紫宸殿的后室, 待高季取了英粉来, 他细细敷上, 直至那浅粉色的印记愈来愈轻, 真正被英粉完全覆盖时, 齐珩方整理了袍衫, 去宣政殿上常朝。

宣政殿外,崔知温淡淡瞥了眼外面的日光,他轻轻抬手?,随后嘱咐内臣道:“入秋微冷,烦请中贵人留心着, 殿内的炭火还是该烧的, 尤其陛下那,别看这小小炭火不起眼,虽是平常事?, 可陛下贵为君父,如若受了寒, 那便是影响家国?的大事?。”

那内臣连连颔首称谢道:“多谢中书?令提醒,小人省得的。”

崔知温转身,不经意抬眸, 瞧见马怀素指使着数名小黄门抬着半人高的箱子来来往往,他轻哂道:“秘书?监这是?”

马怀素薄怒道:“我这老叟如何?, 干中书?令何?事??”

“惟白说话?太刻薄了些。”崔知温笑笑。

马怀素想到崔知温递了那么多请废皇后的劄子, 顿生不悦,不再理他。

崔知温尴尬地笑笑, 随后径直入了大殿。

请废皇后的劄子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齐珩跟前,齐珩早已不满,是以?众臣听着齐珩的口风,也是胆战心惊。

然?江氏不废,他们这些推倒济阳江氏的功臣便是日日悬剑枕旁,时时不得安枕。

皇后为帝之妻,国?之母,假使齐珩日后崩殂,皇后掌权,焉能?不会报复他们?

有臣工壮着胆子持笏弹劾皇后道:“陛下,皇后出身江氏,罪妇之身,何?敢腆居紫宫?臣请废皇后。”

“臣请废皇后。”

“臣亦请废皇后。”

未几,已有数名五品上的绯袍臣工请命。

齐珩冷冷凝视他们,并未开口。

马怀素梗着脖子,出言反驳道:“陛下,皇后殿下乃外嫁之女,且素来贤德,宫中人皆为之称颂,殿下为懿德太后亲自书?文?,又为陛下诞育公主,是国?朝有功之人,缘何?能?弃之呢?”

“陛下。”马怀素稍稍移身。

齐珩侧首看去,他瞧着那几个半人高的木箱,道:“马卿,这是?”

“陛下,这是皇后殿下数月内,在秘书?省整理的卷册,这其中字字均是皇后殿下的心血,陛下,此批卷册集结古今所?有诗文?,凡忠君、爱民、治家、修身之要,若公之天下,则为社稷臣民之福,殿下如此功劳,难道还不能?抵江家之罪吗?”马怀素郑重道。

一旁臣工轻轻哂笑,道:“秘书?监,皇后殿下这是给您多少好处,这卷册论功也该是秘书?省的功劳,怎能?都算得上是她一人之功?”

“借名邀功。”

马怀素登即回?首怒道:“你若有能?耐,也做一个出来,站在这明堂之上,轻轻说着风凉话?,我看正是你们这帮尸位素餐者以?秽言蒙蔽天听。”

那臣工怒极,欲反驳于?他。

殿内,有内臣在珠幕后,熏炉侧摆置炭盆。

齐珩只觉火气愈大,烧得喉干,有汗水沿着侧脸缓缓而下,齐珩并未去管,也未注意到他左脸处的印记渐渐显露。

只听齐珩怒道:“够了。”

“此事?勿要再提。”

众臣闻言讶然?抬首,透过琉璃珠,有眼尖的臣子已然?瞧见天子左脸处的痕迹。

崔知温直言道:“陛下,您的左边”

“似是掴刑?”不知是谁信口说了一句。

众臣哗然?,崔知温直直跪地,请命道:“何?人敢伤陛下,臣请治罪。”

“臣亦请。”

“陛下,皇后罪臣之女,竟敢殴伤圣体,此罪难恕,臣请废后以?正法。”崔知温直直跪伏于?地。

齐珩被群臣拦住去路。

立政殿内,江锦书?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任由漱阳整理那被她弄脏的床褥,她轻声?泣道:“公主的后事?,如何?了?”

漱阳收起那染了血的裙裤,不禁哽咽道:“妾去吩咐过的,只是那边说,陛下嘱咐过,公主是罪人,不可厚葬。”

“不可,厚葬吗?”江锦书?蜷曲着,抱紧了双腿,她轻声?问道。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你先,出去吧。”江锦书?落泪道。

“殿下。”江锦书?抬头。

“有事?吗?”

余云雁敛衽答道:

“妾方才听几个小黄门说,崔中令,以?陛下不废后为由,行以?封驳,停了陛下的新法之措。”

这是要挟。

皇后不废,新法不行。

“那,陛下怎么处置的?”江锦书抱膝轻问。

“陛下陛下与各公僵持着。”

余云雁低下了头,暗暗攥拳,齐珩在廷议时的言行,她们都知道。

齐珩对汾阳郡王说了数句,余云雁却将最后一句咽进肚子中,未对江锦书?说出来。

最后一句是,“她是朕的妻子,若朕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更何?颜做天下之君。”

妻子。

只此两字,便能?让那样一位温和清正的君王为了她来徇私情。

皇后殿下的命确是很好。

江锦书?无声?地笑笑,她道:“我知晓了。”

“你先下去吧。”

余云雁正欲离去,然?她却倏然?止步,私心作祟,她转身与江锦书?说了最后一句话?。

窗外,庭院内,那荼白色的山茶花整朵滚滚地落了下来。

余云雁说完那句话?后,便手?足无措地出了殿门。

江锦书?蜷缩在角落中,犹如受惊的小兽般,她轻声?哭泣道:“阿娘,我该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啊?”她抓着拳头,掩面泣道。

秋夜寂寂,他轻轻叩开门扉,江锦书?端坐在榻上,她兀自笑笑道:“陛下,您怎么又来了?”

齐珩被那声?生疏的“陛下”所?刺到。

齐珩未料到她还未寝,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道:“我,我想看看你。”

“看我?陛下是想看我如何?生不如死吗?”江锦书?淡笑道。

“晚晚,我没”齐珩面上一慌。

“陛下。”江锦书?急声?打断,“请不要唤妾的小字。”

“妾的小字,唯有妾的双亲、兄长、挚交,还有夫君,可唤。”

“您,又与他们其中的哪一个,沾边呢?”江锦书?笑笑道。

只是那笑容带了些玉石俱焚的意味来,齐珩有些心惧。

“锦书?,我,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好,那你说罢。”

齐珩认命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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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双眼。

他说不出来,也不能?说。

“说啊。”

“皇帝陛下,您说啊。”

“说啊!”江锦书?声?音兀地尖锐起来。

“你说不出来的。”

“因为你有愧。”

“齐珩,为什么,为什么伤我最深的,会是你呢?又为什么,要在我最爱你的时候,伤我呢?”江锦书?轻声?道。

如泣血般,声?声?入血肉,声?声?剥人骨。

她知道,齐珩听不得这些话?。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齐珩对她有愧。

这辈子他都是欠她的。

“锦书?,我真的有难言之隐。”齐珩眸中含泪,他俯下身握住江锦书?的指尖,却不料被江锦书?撇开,她撇过头不再看他。

“齐珩,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隐瞒。”江锦书?转头,直视他的双眼,斩钉截铁道。

“你答应过我的,会放过阿娘,放过江氏,可如今呢?”江锦书?单臂指着窗外。

随后她沉沉地拍打自己的身前,“我的阿耶阿娘在那荒芜之地阖目,我的族人,还系在狱中,不知生死,这便是你口中的放过?”

齐珩闻之心碎,他稍稍退后:“锦书?,这世上不仅仅有黑白对错那么简单的。”

她兀地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我不管,我不管你见到的如何?,我只顾我见到的。”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在哪?”

“在我濒临绝望之时你在哪?”

“在我生阿媞时,任由那些人摆弄,受尽屈辱时,你又在哪啊?”江锦书?怒道。

江锦书?讽笑道:“其实,你早就想这样?做了罢,为了权位,你可以?抛弃妻子,可以?抛弃女儿,我都了解的,了解的。”

末了,她仍觉不够,故意地补上一句:“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齐珩这时才抬起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为了荣华,抛弃了你的母亲,选择了谢贵妃,连母亲都可以?抛弃的伪君子,何?况是抛弃妻女呢?对吧?”

江锦书?笑了笑,瞧见齐珩红着双目,蓦然?觉得畅意。

而后她更刻薄地继续道:“你母亲也不是干净之人,她当?初勾引先帝,不也是为了权位吗,如此看来你倒颇得她真传啊。”

“你和你娘,一样?的,贪婪,下贱。”江锦书?骤然?高声?道。

她攥紧了手?掌,她知道陈氏是他的底线。

她今夜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齐珩彻底厌弃她吗?

“江式微。”齐珩怒不可遏地唤着她的名字。

江锦书?愣住,这是齐珩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和梦境中的声?音交叠一起。

“你这些话?太过分了。”齐珩低着头,声?音却很冷。

齐珩眼中微红,或是气怒江锦书?侮辱他的母亲。

亦或是惧怕江锦书?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拂袖离去。

江锦书?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地、颓唐地靠着墙瘫坐在石砖上,蓦地落下泪来,她崩溃地坐在那里哭泣。

齐珩走出内室,听见身后传来的泣声?。

他脚步一顿。

随后大步向外迈去。

江锦书?抱膝坐在地上,她抚上心口处,那里隐隐作痛。

齐珩走了。

以?往他都是哄她的。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动气。

她知道,他受不了别人侮辱他的母亲,所?以?她如此做,仅仅只为了齐珩能?彻底放弃她。

明明,她做到了。

这样?齐珩也不会再为她,坏了什么名声?。

可为什么,她的心会如此痛呢?

未几,她轻轻推开门,黯然?朝着太液池那边走去。

秋夜含凉入骨,江锦书?裹着身子慢慢走向太液池边,湖水汤汤,她有些恍惚了。

她静静地望着湖面。

彼时春光正好,柳条未舒,信奉佛教的她前往先帝亲题大相国?寺为阿娘祈福。

曲径通幽处传来悠扬琴音,踏曲而寻,见一处禅房,院中摆放着山水图的画屏,恰如其音《高山流水》。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善也。”

“女公子过誉了。”

那时,柔和的日光映在她的脸颊上,清风拂过,洁白如雪的梨花枝头微微晃动,花瓣洋洋洒洒地垂落。

江锦书?苦涩笑笑。

落英缤纷,不知先落在了谁的心头。

之后种种,早已注定。

注定,是孽。

生母谋逆,夫君厌弃,臣子攻讦,人人都想她去死。

她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的族人与她的夫君之间的纠葛。

更懦弱到,她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万民的罪人。

一面是天下道义与夫妻情分,一面是骨肉血脉的亲族。

她再也不想夹在在其中了。

前朝的事?,她都知道,崔知温以?皇后不废为借口阻碍变法施行,齐珩压下此事?,她知道他是护她的。

累赘,云雁说得不错。

她是齐珩的累赘。

如今,她不想再拖累他了。

江锦书?脱下鞋履,踏上阑干,想慢慢沉入湖底。

也慢慢地将她面前的苦恨化作一片泡影。

第102章 月明白露(二)

江锦书盯着湖面上的月影, 刚欲纵身一跃,只听身后传来一笑声:“跳湖,这个死法挺好。”

江锦书愕然, 侧首看去。

长街上, 红墙旁悬着的琉璃瓦中的灯盏熄灭, 齐珩脚步一顿, 瞧着那熄灭的灯盏微微出神。

灯火昏暗的殿内, 女子坐在灰砖上轻轻抽泣。

齐珩想到那情状, 兀地心痛。

他径直掴了?自己一掌,心里悔,恨起?来,晚晚现在身子虚弱,他怎能与她置气?

他该与她致歉的。

随后, 他登即转过?身, 趋步径直回了?立政殿。

他步履匆匆,险些摔个趔趄,他忙不迭推开大?门。

“晚晚。”

然殿内无人, 他心里没得慌了?起?来,他再次轻唤道:“晚晚, 晚晚”

他声音越来越颤,甚至带了?惊恐的泣声。

他将宫殿各处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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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遍,独不见那抹身影。

他瞧见漱阳端着药碗往这边来, 忙扯住她,颤声问?道:“殿下?呢?”

“殿下?, 殿下?在内室啊。”漱阳一头雾水。

立政殿内, 处处都被灯火映亮。

太液池旁,江锦书抬眼看着面前的姑娘, 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的衣裳是宫里普通的料子,想来是该入宫的那批内人。

隰荷华笑笑道:“你这死法挺好,不疼。”

“但是你一旦沉入湖底,就再上不来了?。”

“你,真的做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了?吗?”隰荷华狐疑地看着她。

江锦书莫名委屈,她不由得俯下?身,抱膝轻声道:“他们都想让我死,他们说我是罪人,是累赘,不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们是谁?”

“所有人。”

隰荷华笑了?笑,道:“谁说是所有人。”

她又道:“不是所有人,还有我。”

“我想让你活。”

隰荷华朝着她笑。

江锦书抬眼看向她,她双唇翕动,泪水滚滚于双目中,她气息不稳,所有委屈与不甘在此刻尽数发泄出来,她哽咽着问?出了?那句话:“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隰荷华摇了?摇头,她仍带着笑容,她垂眸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才来这里的。”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我是罪人。”江锦书抱着双腿,她道。

“我的双亲是罪人,我也是那个连累别人的罪人。”

隰荷华听后,没说什么,反倒问?了?一句话:“你既说你是罪人,那你做了?什么恶事?”

“我我”江锦书却说不出什么。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来,那你为何要说自己有罪呢?”隰荷华俯下?身坐在她的身旁。

“因为,我的双亲,我的族人,都是罪人。”

“我,也是那有罪之人。”江锦书黯然垂下?头。

“谁说的。”

“你不要因为双亲的过?错,就对?自己怀了?无尽恨意?,明明你是很好的人啊。”隰荷华笑了?笑。

隰荷华垂首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她递给江锦书,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江锦书接过?她的玉佩:“你是刚入宫的内人吗?”

隰荷华点了?点头,“我的双亲也是罪人,我是被连累入宫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晚晚。”

“为什么是晚晚?”

“因为阿娘生我时,已到黄昏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隰荷华。”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吗?”

“嗯,你说的对?,我有个表兄,他真的叫山扶苏,是山涛的后人。”

“山扶苏,隰荷华,真好听。”江锦书由衷地称赞道。

“还很般配呢。”隰荷华展笑道。

“我那个表兄他待我很好,他还去射大?雁来跟我阿娘说要聘我呢。”

江锦书颔首笑着,并未答话。

“只是,我阿娘是有罪的,他们不让我和他在一起?,说我会连累他,会是他的累赘的。”

“这一点,我们都是相同的。”

“那,你们在一起?了?吗?”江锦书试探地问?道。

隰荷华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尽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做,他都不会放弃我的。”

“我试过?远离他,跟他胡闹,但他从来没有怪我。”

“我是想和他在一起?的,但是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什么事?”

“那自然是不可说的大事。”隰荷华张开双臂,稍稍抻腰道。

“你知道隰有荷华的意思吗?”隰荷华笑问道。

“池中有含粉的荷花。”

“是这个意?思。”隰荷华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后她又道:“是池,也是淤泥濯淖之地,但也不妨碍荷花蝉蜕于浊秽般于此生长,荷花皭然,生于如?此肮脏之地,却仍能不滓。”

“可见,池的污秽是妨碍不到荷花的干净的。”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将双亲的罪过强加在自己身上呢?”隰荷华笑道。

“你今夜便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过?是池子中多了?一个无辜的身体,对?于那些被伤害的人来说,又能如?何呢?”

“倒不如?,想一想,如?何以自己这一世,做更有意?义?的事。”

“你觉得呢?”

“更有,意?义?的事吗?”江锦书咬字道。

“对?啊,更有意?义?的事,去帮更多的人罢,不要再拘泥于自己的生与死了?。”隰荷华笑道。

“欸,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我都要来不及给他写信了?。”

“我要走了?,答应我,不要再寻死了?。”隰荷华笑了?笑。

隰荷华摆摆手,转眼间便如?轻烟般消失不见。

江锦书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失神须臾,而后她赤着双足,踏过?那泥土,而后踩上灰砖路,一步一步地走回立政殿。

恍惚间,她看到齐珩焦急跑来的身影,她被齐珩紧紧抱住。

她听得清楚,齐珩心撞得很快。

直到抱住她的那一刻,齐珩才安定下?来,他心有余悸地抚着她的发丝,道:“晚晚,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他方才见立政殿空无一人时,心怯得挪不开步子。

他怕江锦书有什么事。

直到那一刻他方知,他根本离不开江锦书。

江锦书已然融进他的血水中,正如?冰融于水,割舍不开的。

搁了?一方,另一方焉能独存?

齐珩横抱起?江锦书,回了?紫宸殿。

他再不会让江锦书离开他身边一步。

有雨露骤然于檐角落下?,绽开在砖瓦上。

侍候内臣不禁在廊下?打个寒颤,他裹了?裹身上的衣衫,恍惚着便见着齐珩抱着一个女子回来,女子身上盖着披风,瞧不清面容。

那内臣不禁揉了?揉眼,妄图以此来证明自己正年轻还未到眼花之际。

他算是第一次见到陛下?亲近除皇后殿下?以外的女子。

他匆匆下?拜,道:“陛下?。”

且刚抬眼,顺着披风的缝隙,他瞧清了?女子的面容,那内臣忙道:“殿下?。”

齐珩未顾,径直抱着江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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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朝内室走。

江锦书一路上没有挣扎没有吵闹,她只是安静地顺从地任由他抱着。

齐珩手轻轻触及那盆中的水,见那水不滚不冷,他方握着她的双足浸入热水之中。

江锦书在月子中,不可受冷。

齐珩让人给她煮了?热汤,江锦书握着那汤,依旧没有说话。

齐珩拭去她双足上的残余水珠,他试探地说着:“晚晚,你去哪了??”

江锦书静静地垂首饮汤羹。

“晚晚,你还冷吗?”齐珩轻声说着。

他的声音不敢太重,怕吓到了?她。

江锦书依旧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她知道的,不该怪他,可她不禁对?他心生怨怼,毕竟那是她的生身父母。

尽管道义?在告诉她不是他的错,不该怪他。

可私情在告诉她,齐明之和她回不到从前了?。

“晚晚,你要见阿媞吗?”齐珩轻声道。

他想,她不愿见他,那应是想见他们的女儿的罢。

“我谁都不想见,让我睡一会儿,好吗?”这是江锦书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齐珩连连应道:“好,好,我不扰你,你在这里安心睡。”

他帮她掖着被角,江锦书不再理他。

齐珩打开琉璃灯,将里面的火盏吹灭。

他在门口望着榻上的她,没有说话,他叫来了?甘棠。

他知道,甘棠是江锦书幼时的知心人。

事到如?今,他谁都不信,只能寄希望于她入宫前的人。

紫宸殿的香炉中有缕缕轻烟,阿媞的摇床就在他的书案旁,阿媞安静地侧躺在摇床中,身旁还放着齐珩给她做的小?布偶。

阿媞刚降生,却总有精神,睁着双眼直直盯着他。

他若伸手,阿媞便又抓着他的衣袖往嘴里送。

谢晏让他别再往衣衫上熏香,否则来日待阿媞长了?牙,怕是他的袖子荡然无存。

他没什么办法,阿媞又小?,他怕给她做个木雕,让她伤着自己,是以齐珩给她做了?个布偶。

又在布偶上熏了?雪中春信,阿媞抱着那布偶才恍惚地睡着。

还真是母女啊,齐珩不禁感慨。

都喜欢他的雪中春信。

齐珩轻轻将阿媞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瞧见阿媞安然,他不禁笑了?笑。

晚晚和阿媞皆安好,他便不再奢求其他。

门外有常诺轻声通禀。

想到方才的事,齐珩脸色凝重,他踏出殿内,常诺站在廊下?,里面的火盏烛光透过?那薄纸透露出淡黄色的光来。

常诺手托着一双锦鞋。

常诺躬身道:“陛下?,这是臣在太液池边上找到的。”

齐珩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双锦鞋上。

那是江锦书的鞋。

那鞋底带着泥土草屑,他兀地一怔,心有余悸道:“她是想”

他蓦地回首看向内室,神情痛矣。

内室昏暗,借着廊下?与外殿的灯光,齐珩依稀能看到榻上的身影。

第103章 月明白露(三)

齐珩捧着那锦鞋, 在屏风后枯坐了一夜。

他不敢去想江锦书站在太液池畔是怀着何?种?情绪,他知?道她一直因江家之事而恨他,他原就欠她的, 偏还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与她说了重话。

她想跳湖的那夜该是如何?的绝望?

如果她真的跳了下去, 他又没有?找到?她, 又会怎样?

他从来都舍不得与她说重话, 偏只那一次, 也唯这一次, 差点让他失去又一软肋。

晚晚,是被他亲手?逼死的。

他的余生怕都要陷入在杀妻的无尽苦恨中。

他紧紧握着那锦鞋,再不敢去想。

他欠晚晚良多?,余生无法偿还。

东方既白,天见大亮。

他将那鞋履放下, 他的掌心沾了许多?细碎泥土, 他净手?后,踏入内室,看见江锦书已?然起了身坐在榻上, 齐珩刚欲凑近,便听江锦书惊慌的声?音:

“你别过来。”

“求你, 别过来。”

说罢,她窘迫地坐在榻上不禁落下泪来。

她不想在齐珩面前这般窘迫与狼狈。

齐珩垂眸,才看见她的衣衫和床褥上沾了几分血迹, 他兀地心痛起来。

江锦书生阿媞时难产血崩,险些命丧, 便是保下命来, 也落下了这崩漏之症。

“你出去,好不好?”江锦书低声?恳求, 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却仿佛如滚石般一块一块地沉重地落在他的心头。

齐珩没有?动?。

江锦书几近绝望,道:“我真的不想让你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求你让我保留几分颜面,不成吗?”

齐珩兀地心痛,原本亲密无间的二人如今却生分如此。

她所谓的狼狈,本就是她为他生儿育女时所患之症。

那亦是他的罪证。

可如今她却几近自伤与自怯地对他说。

求你让我保留几分颜面。

这句话,虽无形,然其锋犹胜如水的并刀。

寸寸剜心。

那本就是他欠她的。

他没有?如江锦书所说离开内室,反而他兀地大步上前,心疼地抱住江锦书的身子,她的身体?有?些凉,齐珩抱她抱得很紧,他想告诉她,他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江锦书被他抱得一愣,随后她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她委屈地哭泣,泪水浸湿了他的大半袍衫。

她身上浅浅的血腥味渐渐为雪中春信所替代。

“晚晚,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真的对不起”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你怨我也好,打我也成”

江锦书当真捶打在他的身前,一字一字地在哭诉:“我好恨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齐珩紧紧抱着他,任由她的厮打。

良久,齐珩没有?叫旁人,自己将弄污的床褥换了来,江锦书换上齐珩的衣衫,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她黯然低下头,轻声?道:“你,你废了我吧。”

齐珩一怔,他心口处隐隐作痛,他声?音沙哑道:“你说什?么?”

“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也知?道崔知?温封驳了新法,他是冲着我来的,不该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

“再说了,我现在这个样子,配不上你的皇后。”

“你废了我,选择其他家世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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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行高洁的女公子,对你、对我、对天下都好。”

“我也,不会怪你的。”

齐珩低下头,他忍住泪水,他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配不上你。”

“你会有?更好的女公子来配你的。”

“什?么女公子,我通通不要,你是我的妻子,我们行过结发之仪,你还带着我阿娘的手?镯,我除了你,谁都不要。”

他急忙牵住江锦书的手?。

江锦书抬眼看向他,瞧了须臾,她淡然地挣脱开他的手?,她轻声?道:“陛下,妾做了个梦。”

“梦里,你不是这样说的。”

“我怕,那个梦会成现实。”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想再赌了,请您。”

“放过我吧。”

外殿传来瓷瓶落地碎成残片的声?音,齐珩耳边翁鸣,他听不清周围的一切,唯独听见了一处的碎声?。

放过。

这个词果真伤人于无形。

昔日她怀着他的骨血在他的怀中言笑晏晏,如今,她淡声?地与他说“放过我吧。”

二人虽近在咫尺,却遥远如隔天堑。

他强撑着笑笑,恍若未闻。

他笑了笑,道:“晚晚,不提别的事好吗,你想吃橘子吗?”

江锦书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她知?道,齐珩在自欺。

齐珩径直拿起一旁黄釉盘中的橘子,他笑笑道:“这个外相不错的,想必很甜。”

他低下头,忍泪剥开淡黄色的橘子皮。

他将橘子果瓣放在江锦书的掌心,然而她轻轻一拂,那些果瓣滚滚地落在地上,沾染上细碎的灰尘。

齐珩一愣,垂眸看着那些落了尘的橘子。

江锦书看着他的侧脸,她希冀着齐珩因此而动?怒,又希冀着齐珩依旧不计较地来哄她。

或许是因昨夜之事,齐珩再不敢与她说重话。

他没有?她设想中的动?怒,反倒淡笑道:“橘子不甜,不吃也罢。”

“我,我还有?事,你安歇吧。”

齐珩狼狈地逃离此地。

***

齐珩坐在太液池边,静静地望着湖水。

“陛下。”

萧璋行礼道。

“坐罢。”齐珩微笑道。

萧璋撩起衣袍,便席地而坐。

“陛下,怎得突然来了太液池?”

齐珩道:“有?些烦闷,便来这里了。”

“何?时回清河?”

“五日后。”

齐珩点了点头。

“陛下,您后悔吗?”

齐珩默然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看向那水面,道:“我有?憾,却无悔。”

萧璋清楚齐珩为了那些无辜冤死的百姓放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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