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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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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审讯 终于在她眼中看见自己。

这一觉无比漫长, 姬珩从未睡得如此沉过,当他睁眼醒来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营帐里灯火如豆, 床沿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昏黄烛光洒在她白皙细腻的脸上,纤长睫毛在眼底下方投下阴影, 这场景宁静恬淡,美好得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他伸出手指, 想证实这不是他在做梦。

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眉心, 人就醒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与他对视片刻, 似有些没睡醒, 人显得呆呆的。

“腿怎么样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这个。

婉瑛下意识低头去看已经包扎好的右腿, 脑子还没清醒过来, 嘴里已经自动开始回答:“太医将断骨接好了, 说好生养着就行,不影响以后走路……”

说着, 她突然想起什么, 停下正在说的话,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姬珩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她收回手, 讪讪地解释:“太医说要退烧才行……”

他这一晚病情着实凶险, 虽然伤及的都不是要害,但失血过多,从大漠里抬回来后就开始发高烧, 烧得浑身滚烫,太医说如果一直这么烧下去,就会有危险。

姬珩:“所以,你在这儿守了朕一晚上?”

婉瑛点了点头,随即说:“幸好退烧了。”

她脸色憔悴,眼底还有着乌青,一看便知是为了照顾他一夜未睡好。

这一刻,姬珩说不出来心底是什么感觉,心脏似被人一把攥住,重重揉捏。

六年情根深种,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捧着,如今他终于在她眼中看见几分自己。

“上来罢,”他掀开被子,“一夜未睡,肯定困了。”

“我……我睡了的。”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靠在床沿打了个盹。

“你管这叫睡?”姬珩反问。

婉瑛尚在犹豫,他又道:“太医不是说你的腿要好好养么?这样坐着,骨头该长不好了。听话,上来躺着罢。”

婉瑛想了想,最终还是爬上床去。

因为腿受伤了,动作有些笨拙,刚爬到一半,一只长臂伸过来,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婉瑛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惊呼,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所有声音被吞没进了唇齿间。

姬珩吻着她的脸颊,饱满的额头,秀气的鼻梁,这个吻不同于他们之前的数次亲吻,温柔缠绵得不像话,甚至不能称作是吻,而更像是一种动物间表达爱意的亲密,就像猛兽舔舐自己的幼崽。

婉瑛被这绵密不断的吻弄得快要喘不上气,忍不住想推开他,却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得不在亲吻的间隙提醒:“你的伤……”

如果动作幅度太大,包扎好的伤口会裂开的。

姬珩停下了吻,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轻笑:“早知道,就多让他们捅几刀了。”

婉瑛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奇怪的话。

“多捅几刀,小九是不是就会更心疼朕一点?”他目光闪烁,带着笑问。

“……”

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不正经了,婉瑛叹气。

姬珩笑了笑,不再逗她,转而问起昨夜他昏过去之后的事。

婉瑛便将自己在原地等待缁衣卫来救援的事说了。

姬珩的肩膀受伤,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便伸出包扎好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当时一定很害怕罢?”

他的眼睛有时锐利得像猛禽,有时又温和得像骆驼,此时长睫半掩,眼底柔情涌动,婉瑛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是啊,很害怕。

她那么怕黑的人,是怎么做到在旷野里独自保持清醒等待救援的呢?

“小九长大了。”姬珩说。

婉瑛抬眸看着他,心想自己在大漠里说的那些话,他有没有听到呢?

应当是没有罢?毕竟当时他都人事不省了。况且,如果他听到了,不会是现在这个平静的反应。

他没有听到,那是最好,因为那些话也是她惊惧之下胡乱说的,现在想来,其实当不得真。

可她感到庆幸的同时,不禁又有些淡淡的失落,是为了什么呢,她也不太清楚。

正出神地思索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遮盖住她的眼睛,轻声说:“睡罢。”

婉瑛本想说“我不困”,但好奇怪,冰凉的掌心贴住眼皮的那一刹,她就像服用了什么迷药,瞬间堕入了梦乡。

*

齐太医得知皇帝已经醒来,急匆匆地就提着药箱来了,在帐外候见。

吕坚进来传话,却见榻上的皇帝微微直起上半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吕坚立即闭紧了嘴,见他将被子拉高,遮住睡在身旁的人,随即绕过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屏风前,随意扯了件外袍披上,这才撩帐而出。

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脚步有些虚浮,但好在底子强壮,除了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其他却是无碍。

齐太医见了他就下跪:“参见皇上,皇上洪福齐天,转危为安,实是我大楚亿万子民之幸事……”

“行了,废话少说。”

姬珩不耐烦地打断他,先问了婉瑛腿伤的事。

齐太医的答复跟婉瑛说的差不多,其实伤得真不怎么重,只比寻常的扭伤严重一点,要养上三两个月的,以后根本不会影响到走路。

姬珩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些保养伤腿的注意事项,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马虎了可不行。

其实这些话,早在之前齐太医就跟婉瑛嘱咐过了,可是现在皇帝问起,那也不能不回答,只得又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

“皇上,微臣先给您号号脉……”

“号罢。”

姬珩自然地伸出手。

就……就在这儿?

齐太医左右四望,打量了一下这幕天席地的环境,就不能……去帐子里坐下聊么?

无奈皇帝丝毫没有看出他的为难,齐太医只得勉强搭了手指在他的脉门上,表情渐渐凝重。

最后,他撤回手,对姬珩说:“皇上,事关龙体,兹事体大,还是找个僻静地儿说罢。”

姬珩的身体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一直都是这位齐太医负责,他是太医院医正,杏林圣手,家中世代学医,医术在整个太医院是最拔尖儿的,当然嘴巴也很严。

天子龙体事关重大,的确不适合在这外面说,免得被有心人听去制造事端。

可是,姬珩隐隐觉得,老太医突然这么小心谨慎,应该不仅仅是出于他老成持重的性格,更像是……与他的身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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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不远处陆承走来,他也是听闻皇帝醒了,前来禀报事情的。

他的事比齐太医的事还要紧急——慕昀醒了。

这小子冥冥之中或许是有几分运气,当年那场宫刑没能要掉他的命,昨日他腹部中了一支弩箭,胳膊还被匕首扎伤,本来应躺在茫茫大漠里失血而死的,谁能想到陆承偏偏带队先找到了他。

这场刺杀中的刺客已经全部死光,如果有人能知道幕后真凶是谁,那就只有跟刺客合作过的慕昀了。

考虑到他的重要性,陆承当机立断,让随行的队医用上好的金疮药粉替他凝住了血,随后不辞辛苦将他从大漠抬回了营地,就是为了审问他是谁策划了这场刺杀。

陆承皱眉:“他的嘴有点难撬开。”

能升到缁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没有几分真本领是不行的,想当年陆承的名字,诏狱里哪个犯人听了不害怕?能让他这个刑讯老手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慕昀的骨头有多硬,再难熬的骨头,到了他手里,那也得脱层皮。

他之所以感到难办的是拿捏不准用刑的尺度,毕竟慕昀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他始终是慕家人,婉瑛的亲弟弟,到时若用刑过头了,遭到婉瑛的记恨,就得不偿失了。

姬珩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别人的小心思在他眼里宛若透明。

他只说:“人在哪儿,朕来审。”

正要抬脚离开,不料被齐太医叫住:“陛下……”

姬珩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的事,等朕回来再说。”

慕昀被两个缁衣卫提进了营帐,看得出陆承还是对他用了点刑的,整个人血迹斑斑,虚弱得像条奄奄一息的死狗。

姬珩坐在上首,两边坐着各族的酋长,就连姬芸也借着当翻译的名头前来旁听。

天子还未发话,其他人都不敢先出声,帐中沉寂良久,姬珩目光冰冷地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人,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为什么要杀你长姐?”

慕昀如一摊烂泥似的蜷在地上,本就受了刑,此刻看着这三堂会审的森严架势,更是吓得身子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想杀她。”

“你没想杀她?”姬珩冷冷盯着他,“朕亲眼看见你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是假的?是你不想杀她,还是想杀却没杀成功?”

“是……是真的,”慕昀哭道,“我本来不想杀她的,是……是她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说她活着很累,不想活了,让我杀了她。我……我也是被逼的,是她自己想死。”

“住口!”

姬珩拍案大怒:“还在这儿信口胡说!你不想杀她,这东西不是你做的?敢在宫里行巫蛊邪术,活腻了你!”

他抛来一个扎着银针的人偶,正好扔在慕昀脸上,又掉落在地。

慕昀几乎吓破了胆,手脚瘫软地趴在地上。

“我……我只是想诅咒她,并不是真的想杀她……”

姬珩的脸色愈发难看:“诅咒亲姐,似你这样的人,死上一千一万次也不足惜!”

闻言,慕昀愕然抬头:“你……你不能杀我,阿姐她不会让你杀我……”

姬珩冷笑:“到这种时候,你反倒认她是你阿姐了。”

各族酋长听不懂汉话,全靠身后的通译官翻译,才能勉强听懂意思。本来见帐中气氛紧张,天子又满脸怒气,还以为他在质问犯人是谁指使了这场刺杀,却没想到全然问的不是这回事,这不是跑题了么?

酋长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却不想沉默片刻的天子赫然起身,经过陆承时,顺手拔出他腰畔的佩刀。

长刀出鞘,有金石之声。

座中的姬芸头皮发麻,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忙站起身阻止:“皇兄不可——”

她的话却说迟了,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只见凛冽刀光一闪,跪着的慕昀就已经人头滚了地。

鲜血从腔子里直喷出来,喷了数尺之高,喷得连帐顶都是血。头颅像个球一样往斜刺里飞出去,恰好落在一名酋长的桌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那名酋长年事已高,被这一幕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那具无头的身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就彻底不动了。

姬芸也被吓得瞠目结舌,魂都去了一半。

虽然她一贯知道皇兄的脾气算不得好,但杀人这种事自有底下人去做,他何必亲自动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好半晌,姬芸才幽幽叹了口长气:“皇兄,他是唯一知道幕后真凶的人,你现在把他杀了……”

“无妨,朕已猜到那人是谁。”

姬珩面无表情地转身,擦拭掉刀上鲜血。

因为离得太近,他的脸上也沾满了喷溅出来的血液,殷红刺目,宛若一尊杀神。

他将变得光亮的刀抛回陆承怀里,瞥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不带感情地下令:“扔去喂鹰,处理干净点,不要让人知道。”

第62章 生病 “小九只是不开心而已。”……

婉瑛一觉睡醒, 已经是深夜时分。

帐中并未点灯,黑漆漆一片,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伺候她的侍女都知道她有怕黑的毛病, 总会在她床前点上一盏琉璃灯,燃上一夜,直到清晨天明。这习惯维持了几年, 不可能会忘记。

她的心加速跳动,手忙脚乱地想要去点灯, 却瞥见床沿似乎坐着个人影, 如一座高山,沉默而伟岸。

她吓得失声问道:“谁?”

黑暗中, 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是朕。”

婉瑛的心顿时落下去一半, 忽然感觉黑影凑近, 紧接着,听到衣料窸窣和摩擦打火石的声音, 灯烛亮了起来。

帐内恢复光明, 姬珩将琉璃灯罩盖上, 烛火光芒便显得更柔和了些,照亮他的侧脸。

他似乎刚沐浴完, 穿着宽松的长袍, 腰带都没怎么系,前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也洗过了, 就这么随意披着, 还散发着水汽,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陛下怎么……”

“小九,”姬珩淡淡地打断, “朕有话问你。”

他一直盯着她,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像是夹杂着一些……探询?

婉瑛不解,却也没有深思,只点了点头。

姬珩看着她的双眼,缓缓问道:“为什么要将慕昀留在身边?”

婉瑛一怔,眼睫落寞地垂下来。

“因为他是臣妾的弟弟,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姬珩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凝视了她半晌,忽然意味深长地笑:“是么?你是真的把他当弟弟,还是,把他当一把刀?他与你有杀母之仇,绝非善类,朕屡次与你说过,将他打发出去,可你就是不肯答应。小九,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直等着他向你寻仇的这一天?”

婉瑛似被人戳到痛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颤巍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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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眼,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眼神惶恐不安。

就是这楚楚可怜的神情,欺骗了他那么久。

姬珩伸出手,挑起那尖尖的下巴。

婉瑛被迫仰起头,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滑动,从眉毛滑到眼角,再到那饱满红润的唇。

分明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可婉瑛还是逐渐脊背发麻,察觉到了恐惧。

姬珩淡淡地道:“你想死。”

他用的甚至不是疑问句,而是相当笃定的语气。

心里那些隐秘的念头被他毫不掩饰地揭破,婉瑛感到惊惧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就好像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吐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地反问:“我不可以死么?”

姬珩多少有些讶异,本以为她会否认,却没想到,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他笑了,可眸中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冰冷的怒气。

“不可以。”

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呢?连死也要经过他的同意。

婉瑛笑容淡淡,眉眼间透着厌倦。

“很可惜,陛下能让人生,却管不了人死。”

他要怎么去管她呢?从今以后,见到深一点的湖,她就想跳下去,见到一株好看的花树,她就能解下衣带投缳自尽。就算他将湖填了,将树砍了,只要她不吃不喝,还是死得成的,一心寻死的人,怎么样都能死,他能看住她一日,却看不住她一辈子。

姬珩错愕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话给震住了。

他一向是游刃有余的,很少有这么呆滞的神情,看着都不像他了。

好半晌,他都未发一语,忽然,他眉心拧起,偏头呕出一口血来。

“……”

竟然被她气吐血了?

婉瑛顿时慌了,手足无措地来扶他。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才从昏迷中苏醒,她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气一个病人呢?

她后悔又自责,心急地想要下床去宣太医。

姬珩狠狠攥住她的手,力气大到像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他将她一把推倒在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说的也是。朕又不是阎罗王,命簿一勾便能断人生死。不过小九啊,”他冷笑着看她,“朕虽然掌控不了你的生死,但靖国公府一家人的生死,朕还是能说了算的。”

婉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愕然瞪大双眸。

“不,你不能……”

“不能?为什么不能?这个世上,还没有朕不能做的事。”

姬珩一如平常地看着她,眼神却是冷的。

“从今往后,你若少吃一口饭,朕便杀他们靖国公府一个人。先从下人杀起,世家大族,家中怎么着也有上百口人,杀光了下人,就轮到靖国公的几位儿女。这么一说,贵妃也算罢?接着便是靖国公夫妇二人。等等,朕还漏了谁来着?”

他故作沉吟,眼底笑意闪动:“对了,朕忘了,还有你最深爱的夫君萧绍荣。”

婉瑛脸色煞白。

是啊,他的确没有什么不能,他不惧流言是非,不怕手染血腥,更不在乎日后史书骂他是残忍嗜杀的暴君,只要他想,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泪珠顺着眼尾滚落,即将渗入鬓发,被姬珩轻轻地拭去,他摸摸她的脸颊,笑道:“我们小九不是最怕阴司报应的吗?若是有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应该都怕得不敢去地下见阎王了罢?”

“……”

是了,婉瑛流着泪愤恨地想,他从来便是这样的人,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哪怕用尽一切卑劣手段。温柔不过是他伪装自己的面具,目的是夺取她的心。一旦事情不如他的意,他就会撕下面具,暴露他野兽一般的天然凶性。果然,对着她,他还是用上了更管用的威胁。

明明,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可是,心脏为什么这么疼呢?就像是有人拿钝刀子割肉,疼得她喘不上气,眼泪不停地流。

身体被他紧紧桎梏着,就像一个牢笼,他贴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诱哄:“活着很累么?那便交给朕罢。如果你不知每日吃什么,做什么,朕来替你决定。朕会拉住你,不让你掉下去,小九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他为什么会认为活着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对于婉瑛来说,光是呼吸就很艰难了,过往的回忆不肯放过她,这双手,沾了太多人命,她每日都在罪恶感中煎熬,夜里总有亡魂入梦,向她索命。

她在这世上犹如飘萍,什么也不属于她,就连这条具身体,也不属于她。

可他的话却执着地灌入她的耳朵,向她揭示残忍的事实:“为什么需要亲人呢?他们又不爱你,这个世上,只有朕爱你。”

“别说了……”

“不喜欢听?真话都是难听的。”

他轻轻地抱住她,与她耳鬓厮磨:“如果你没有亲人就活不下去,那便将朕当做你的亲人罢。无论是兄长,父亲,还是夫君,都可以,朕不在意。”

“我不要……”婉瑛哭着说。

可到头来,她的身边还是只剩他留下,就如当年那只香囊,在别人都嫌弃嘲笑时,只有他珍而重之地佩戴在腰上,这么多年都不曾摘下。

她的心意,唯有他会珍惜,她这个人,唯有他会认真对待,偏偏是他,偏偏是这个她曾经惧怕憎恨的人。

“好好活着,小九。”

他吻了吻她的发鬓,温柔地恐吓:“如果你不想那么多人为你陪葬的话。”

*

十一月初,圣驾启程回京。

各族都在拔营,准备迁往冬季牧场,营地里人来人往,一片忙乱光景。

敕勒川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白雪覆盖着浅浅的草皮,海东青在铅灰色的天际盘旋,加重了离别的伤感气氛。

毡帐里,姬芸握着婉瑛的手,眼圈泛红:“这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了。”

婉瑛坐在椅子上,脚边放着火盆,腿上还盖着厚厚的白狐狸毛皮子,她垂着眸,一言不发。

姬芸看在眼里,有些失落,却什么也没说,只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小九,你……多保重。”

话音刚落,姬珩撩帐走进来,携来一身清冷雪气,看着相顾无言的二人,他问:“说完了么?该走了。”

姬芸点点头,本想奉劝他几句,让他日后对小九好些,可看他进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火盆前烤火,等双手烤暖和了,这才将椅子上的人一把抱起,又不免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婉瑛被抱上了马车,她的腿伤还不至于严重到无法走路的程度,但姬珩却怕她乱跑乱动,骨头愈合不好,便不许她下地走路,去哪儿都抱着她。

激昂的鼓乐声中,天子车驾回銮,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塞外各族青年在族长们的带领下骑上马背,一路相送到数十里之外。

直到吕坚远远跑来,奉天子旨意,劝他们不必再送,他们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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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以最尊贵的礼节,目送这位伟大的天可汗,四海草原之共主离开敕勒川。

山道狭窄,长长的队伍转过一处山坳,那面象征着大楚天子的纛旗便彻底看不见,唯余雪地上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马车里却温暖如春,这马车宽敞得能摆下一张榻,如同一座移动的宫殿,但只坐了姬珩和婉瑛两个人。

眼下二人一个在翻书,一个捧着手炉静静发呆,过了半晌,婉瑛忽偏过头去,将脸冲着车壁。

没过多久,背后就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哭什么?”

婉瑛转过脸来,果然是满面泪痕。

她不由得有些讶异,他不是在看书么,怎么都能发现她哭了?

姬珩放下手中的书,将她一把捞过来,抱在腿上,温柔地询问:“后悔没多跟小十六说几句话了?”

“……”

婉瑛咬住下唇,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想起离去前,姬芸依依不舍的眼神,就觉得心头万分愧疚。

本该同她好好告别的,哪怕是道声珍重呢?下次再见,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可她说不出来,嗓子干涩,如生了锈一般,光是想到开口说话,就已经开始感到累了。

如果她是姬芸,该有多失望啊?

“没关系。”

姬珩打开她紧握的掌心,抹去她的眼泪。

“不想开口就不说,小十六不会怪你的。”

不知为何,他就像会读心术一样,总是能一眼看破她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

婉瑛闷闷地垂着头,忽然道:“我好奇怪。”

“怎么会?”姬珩摇头道,“不奇怪。”

“骗人。”

婉瑛抬起头,泪水再度涌出来。

她就是很奇怪,就像亲弟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可她从没有问起过这事,还有那日她看见小顺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她也什么都没有问。

好像自从那夜被他揭穿想死的念头后,她就隐约开始不对劲了,像是生了场怪病,精神总是感到疲惫,对什么都恹恹的,提不起劲来,动不动就想哭,有时只是坐着,眼泪就掉下来,连春晓如今都怕与她说话了,担心哪句话不对就惹她落泪。

其实婉瑛也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一边自我厌弃,一边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坏情绪里,就像身不由己地落入沼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束手无策。

心情变得沮丧之际,一只大手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姬珩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柔声说道:“小九只是不开心而已。”

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下陷却突然停止了,就像那晚他说的那样,我会拉住你,不让你掉下去。

第63章 喜脉 “要去父留子吗?”

离开玉京也不过才二三个月, 回来却恍如隔世。

慕昀虽死,可那个扎针人偶始终是姬珩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只要想起便胆寒。

为了防止他还留有什么符箓、泥人之类的魔器邪物, 姬珩派人将他的住所掀了个底朝天,连整个承恩宫也被掘地三尺,要不是年前才发了几场水灾, 不好大兴土木,他甚至想将承恩宫拆了重建。

最后虽然什么都没搜出来, 但他还是请护国寺的高僧们过来诵经驱邪, 连做了三日法事。

即便清理干净了,他也不敢再让婉瑛住在那里, 怕招惹上晦气, 所以婉瑛再次搬入了澄心堂, 就连她留在承恩宫的所有衣物、被褥也被烧了,全部重新置办。

冬去春来, 随着天气的回暖, 婉瑛的状态也在逐渐好转, 虽然她依然有心情低落,不想说话的时刻, 但在姬珩的开解下, 这种消沉情绪不会持续太久。

他对她越来越温柔,抽出很多时间来陪伴她,教她下棋, 带她去御苑散步。

有时婉瑛懒得动弹, 就躺在那张躺椅上,闭目养神。

在屋子里捂了一个冬天,她的肤色愈发苍白, 是那种不见血色的白。

姬珩守在旁边,耐心地劝她:“去罢,御苑里的花都开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婉瑛不想。

花有什么好看的呢?最多开一季,迟早是要凋谢的,最后还会腐烂成泥。

她不想动,不想出门,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可架不住他一直在耳边絮叨,她最终还是被半哄半劝地强拉出门去。

婉瑛如今不喜出门的原因有一半是不想见生人,她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奇怪。好在从澄心堂到御苑的这一路上,她都没遇见什么人,就算偶尔在宫道上碰见了经过的宫女太监,他们也会迅速地转身,面对宫墙而站。

婉瑛腿伤才好,久不活动,气力不支,没走多远便有些喘不上气,鬓发被渗出的汗珠打湿。

姬珩掏出帕子给她拭汗,见她头发稍有些乱,动手替她整理了下,笑着问:“出来晒晒太阳,是不是很好?”

确实比想象中要好。

今天日头很好,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很舒服。御苑里花开如云,香气浮动,迎春、桃杏、牡丹、芍药……远远看过去一片粉紫。

婉瑛眯着眼睛看蓝天,喉间含糊地“嗯”了一声。

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反应,就足以令姬珩欣喜若狂了。他情难自抑地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小心地亲了一下,然后将她抱入怀中,高大的身子俯下来,以一种别扭的姿势靠在她的肩窝。

“真好,我们以后常来罢。”

“嗯。”

但春天还是快过去了。

随着一场夜雨降临,御苑中百花凋残,零落满地花瓣。春雨淅淅沥沥,整日下个没完,整个玉京都仿佛散发着潮湿发霉的味道,连同婉瑛的心情也陷入无可避免的低谷期,因为不思饮食,她日渐消瘦。

姬珩心急如焚,又开始了每日盯着她用膳的习惯。他为婉瑛制定的食量近乎苛刻,已经到了每道菜品必须伸几次筷子的地步。

“我真的吃不下了。”

婉瑛无奈地放下筷子,她并不觉得饥饿,不知道为什么总要逼着她吃饭。

姬珩看着她面前那碗几乎没动的米饭,皱起眉头:“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靖国公府。每当她吃不下饭时,他总是要提这四个字,说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婉瑛从一开始的惶恐害怕,到现在只觉得心烦气躁。

“我不想吃,我……呕……”

喉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她来不及起身,就偏头干呕起来。

姬珩吓了一跳,急忙叫人宣太医,又扶住她,替她拍背顺气。她一大早上的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都是清水。

齐太医提着药箱赶来了澄心堂。

这些年婉瑛的身体很不好,食欲不振,夜里多梦,忧思,盗汗,精神倦怠,四肢沉而无力,都是积忧成疾的症状。这样的病药物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靠自己排解,不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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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一年年地掏空身子,最后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原以为不过是宿疾发作,可这回诊断出来的脉象却令众人都吃了一惊。

“恭喜皇上,是喜脉。”

话音落地,反应快的诸如吕坚、小顺子等人立即跪下去道喜,太监宫女们跪了满殿。

一片喜气洋洋的恭贺声中,姬珩愣怔过后,却一反常态地沉下了脸。

“不可能。”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就像断定这是误诊。

顶着压力,齐太医只好又诊了一次,这次用时更长,整个澄心堂鸦雀无声,众人屏声静气,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大概过了半顿饭工夫,齐太医才收回手,在皇帝冷厉的视线下,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娘娘脉象流畅有力,滑走如珠,确是有喜的脉象没错。”

姬珩愈发面沉如水,毫无喜色,忽然瞥见婉瑛怔怔坐着,满脸迷茫,她恐怕比自己还要惊慌无措。

他收起脸上神色,扶她躺下,又将被子掖到下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你先睡一觉,朕和太医出去聊。”

等到了偏殿,他立刻质问太医:“朕从未弄进去过,怎会有孕?”

齐太医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斟字酌句道:“皇上,子嗣一事皆由天定,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非完全避孕……”

姬珩沉思良久。

在和婉瑛云雨时,他一向是小心又小心,可他也知道,这种事确实不是万无一失。

“喝避子汤呢?”

齐太医低着头,话说得越发小心:“宫中避子汤药多由红花、麝香、黄柏、紫草等寒凉之物配成,长久服用对女子身体不利。何况娘娘天生身体虚弱,经期不调,兼有宫寒之症,若再服用凉药,恕微臣直言,恐会导致终生不孕。”

姬珩听完他这段长篇大论,皱眉道:“朕说的是朕喝的避子药。”

“……”

齐太医愕然抬头:“皇……皇上,避子药皆为妇人服用,世上岂有男子喝的避子药?”

姬珩道:“没有就给朕配一副,伤不伤身的不打紧,最主要的是要有用。”

他想清楚了,往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他不可能永远和婉瑛没有肌肤之亲,可避孕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此事还是永绝后患的好。

齐太医扑通跪了下去,花白的胡子颤抖,欲哭无泪道:“皇上,恕微臣……微臣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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