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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悸动·获胜
蒋月华做了很多向春生喜欢的菜,那是一种无声的嘉奖。
向春生从小到大很少听到夸奖,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没能让母亲满意,可她这次是年级第一啊。
重点中学的年级第一。
蒋月华脸上堆叠着笑,依旧辛劳。
她不会在外人面前过分夸耀女儿的成绩,也不会过分贬损。
蒋月华只是一直说:“你别太骄傲。”向春生的自信每每都会被定义成太过骄傲,考差了也是骄傲导致的。
向春生的眼神很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该用哪种情绪面对她。
外婆指着那些照片一张张讲过来:“那时你妈刚刚毕业就和我说要考驾照,考得还是A1,你说一个小女孩考什么驾照啊?”
向春生看到了那张蒋月华单手拉门挂在货车上的照片。
蒋月华年轻的时候居然还是暴走一族,朋克皮衣加五金,比现在的向春生还要时髦。
“她从小就皮,活脱脱就是只猴子,还是我们春生乖。”外婆的眼皮耷拉下来,但是丝毫掩盖不了眼中的光,她温柔地抚摸着向春生的脑袋。
那个年轻的、敢爱敢恨、快意恩仇的蒋月华,好像离得很远,却好像就在向春生面前。
向春生好似渐渐能理解了,她永远不会有陈念荒妈妈那样的温柔,她不可理喻,她暴躁狂悖,她易燃易炸,因为那本就是蒋月华的底色,一只无法被轻易折断翅膀的鸟。
向春生问道:“外婆,那我爸妈是怎么认识的?”
向春生以为最起码也得配一个异地相识,一起私奔,浪迹天涯的剧本。
结果就这么寻常、平淡、索然无味,相亲认识,结婚生子,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爱情自然地成了亲情。
那一刻,蒋月华就成了千千万万个菜板前,油烟机下的女人。
她原本可以背着包走遍天涯海角,成为这个世界最潇洒快活的女子。
向春生每一次惹她生气的时候,蒋月华都会回忆顺产时的剧痛,肚子上留下的妊娠纹,骂她狼心狗肺。每当这个时候,向成明就会装作耳聋,躲进房间视而不见。
她好像真的不该出生,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向春生觉得那是一种不幸。
“开饭啦。”张罗很久的女人们一声巨响,饿肚子的男人就上桌。
他们摆了整整三桌,再愚笨的人也知道,是庆祝喜事。
“小春真给向家争气啊,年级第一不是随便就能考出来的。”
“你看看小春姐姐,多努力啊,随时随地都拿着书看。”
向春生放下手机,讪讪地瞥了一眼,她无形中成了原本自己讨厌的“别人家的小孩”。
“多跟人家小春姐姐学学,别一天到晚玩手机。”
向春生对这样的场合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可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下,因为话题的主人公是她。
“姐,小春马上不就高考,高考完上了大学,你们不就轻松了。”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
“拼不拼二胎啊?”
此话一出,饭桌都热闹起来了。
蒋月华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尴尬,敷衍地摇摇头,调侃自己:“都要更年期了。”
向春生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一孩政策,现在开放二胎了,有很多和向春生一样大的成年人刚上大学就有了弟弟妹妹。
“小春,你想要弟弟妹妹吗?”他们见大人那边不同意,就开始挑唆小孩子。
向春生没想到她都十八岁了还会被问到这种问题。
“不想。”向春生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这个冒犯的问题。
向春生家里虽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架不住别人硬要自作主张凑个“好”字。
她的回答无疑是堵住了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嘴。
“等你爸妈都离开了,你一个人要孤独的。”
“不会。”又是斩钉截铁地拒绝。
向春生除了向夏锦不需要任何弟弟妹妹。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不会允许任何人的出现,内心有一块畸变了,总觉得那些还未出生的孩子在她争夺本就不多的资源。向春生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经常在家,而弟弟妹妹出生就能享受到三倍的爱。
如果真有这一天。
她会替小春生委屈,她会控制不住嫉妒。
向春生和蒋月华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歉意,诡异的是,蒋月华的脸上还带着难以启齿的悲伤。
她离开饭桌,进了自己房间。
向春生差点装不下去了,开始通过写卷子来发泄愤怒。
【陈念荒:向春生,救命!!】
陈念荒老是在关键时刻出来打岔,她都怀疑有什么特别的触发机制。
【陈念荒:救命!】
【陈念荒:救!】
【向春生:怎么了?】
向春生看到一条条排列整齐的消息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吐槽:陈念荒这人又犯病了?
【陈念荒:我有道题目做不出来。】
【陈念荒:猫猫流泪.jpg】
这个猫猫头不禁让向春生想到宋写宁之前讨论过的话题,如果一个男生莫名多了很多可爱萌宠表情包,那他大概率有好感的女生,并且聊天较为频繁。
向春生翻了翻自己的表情包,全是梗图。脸上露出一丝警觉。
【向春生:什么题?】
陈念荒自然没有问题,他就是诡计多端地想找聊天契机。
【陈念荒:这道解析几何好难?不会。】
【向春生:陈念荒,想我了可以直说,你明明会做,不用找这种借口。】
想、我、了。
这三个字就这么被她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
陈念荒瞳孔放大,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是能说这种话的关系吗?向春生,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别人的心脏,承不承受得住?
向春生发出去后就开始解那道题,手机扔在了一旁,刚写完一个字,电话响了。
“我想你了。”
接通后,猝不及防。
向春生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心脏还是漏了一拍。
圆珠笔落在草稿纸上,没停。
向春生认真仔细地听着,笑了几声,传到电话的另一头,震颤着另一颗心脏。
这一次,陈念荒的新年快乐不再欲盖弥彰,他真诚又热情。
耳边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孩正在诉说一天的奇遇,向春生根本没有心思继续写题。她聚精会神地听,陈小花心机拜年要压岁钱的故事;周柏羽被蛋糕糊脸的搞笑瞬间。
她听见陈念荒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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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揉捏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提出质疑:“向春生,你不会在写题吧?”
向春生低头看了看被墨水洇晕的草稿纸,心虚地回答道:“没有。”
不知道从他说得第几句话开始,向春生的手腕逐渐放松,在草稿纸上不停画圈,两个圈融在一起,像一颗黑色的密密麻麻的心。
向春生极不自然地撕下那张稿纸,把它夹进黑洞洞的抽屉里,耳根红得慢了一拍,但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怎么了?”陈念荒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关切询问。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向春生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写题,看来是多虑了。
向春生有点不舍得挂掉这个长达半小时的电话:“你继续说。”
“向春生,我都讲完了。”他有点委屈,报复性地摸了猫猫脑袋,“你根本没听。”
向春生急中生智:“你让陈小花讲几句。”
陈念荒:“?”
他不理解但照做,把手机放在了小猫肚子底下,陈小花非常识相地叫了几声,随后就把手机一撇。
“陈小花,你扔我手机干嘛!”巨大的碰撞声和他充满愠怒的声音一起传了过来。
向春生笑得不行。
小猫自然有小猫的想法。
向春生溺爱得不行:“你别吓到它。”
“别吓到我才对吧。”陈念荒生怕它的爪子误触,把电话挂了。
向春生鬼使神差地对小猫说了一句:“好啦,乖。”
半秒之后,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说者无意也好或者有心也罢,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陈念荒大可去家附近的冰湖里游一圈,约莫到了十二点,他才洗完了冷水澡,头上盖着一块干毛巾,身体里的热气不断与冷气对撞,他浑身弥散着凛冽的光。
陈念荒完全控制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现在还没谈恋爱他都已经这样了,以后谈恋爱了还怎么做人?向春生根本没有心,老是这么不负责任地撩拨人。
听到那句话后,陈念荒全身的血液都在逆行,明明那只是一个指令不带任何缱绻,甚至对象还不是他。
没错,他又开始画地为牢自食其果了。
不过这次的他像是得到了某种神圣的批准,心情不再苦涩。
此时此刻,向春生回想起那句口不择言的指令,还是会气息紊乱,心跳加速。
陈念荒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好像自己每次心情不好,他都能感应得到,好像每次他都在前面等她。
“向春生”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为什么每次听见陈念荒完完整整说出口的时候,她都会轻微地颤抖一下。
如果这件事没办法交由理性和逻辑的话,她只能遵循自己的内心,无法受到控制地,悸动下去。
17 Feb.晴
「如果,我们一旦有机会强烈地爱着,就将毕生都追求那种热烈和光明。」
第82章 笔记·获胜
“向春生,你的口红花了。”
她站在街上,回过头,一头卷曲飘逸的头发,猎猎秋风吹鼓起驼色的长风衣,从尖头高跟鞋延伸到脖颈中轴的线条都很挺拔,张扬又热情的红唇落在热拿铁的杯沿上,步步生风,魁北克的红枫在她脚下居然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向春生失魂落魄地从包里拿出镜子,她根本就没有涂口红。
扭身回头的瞬间,她从梦中清醒。
向春生看清了那个女郎,是蒋月华。
醒来后的她有些失魂落魄,险些把洗手液挤到牙刷上。
人们很难不迷恋冬天的被窝,向春生也不例外。
尤其是遇上了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梦。
这些对于高三生来说都有些奢侈,向春生洗漱完就得立刻去教室参加早读。
地理有很多需要记忆的知识点,她准备了两份笔记,一份记在教材上还有一份自己归纳完善记在笔记本上,那本至今下落不明。
自从一模结束后,就有很多人问向春生借笔记,问她问题。
向春生一直以来都是不吝赐教,来者不拒,基本上来问问题的她都耐心教导,来借笔记的她也很大方。
也就出现了一个较为严峻的问题——向春生现在不知道自己的地理笔记传到了谁的手里,她没法儿看。
那本笔记上不仅有她整理出的知识点,还写了那些知识点在历年真题中出现的频次和考向,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向春生有点苦恼,就告诉了鹤南梦。
鹤南梦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立即朝着教室大喊一声:“向春生的地理笔记现在在谁手里!请速速归还。”
转头对向春生小声地说道:“你不敢,就交给我。”
“谢谢你。”虽然这是一件极小的事,向春生也没有不好意思,她只是不懂得如何拒绝。
那些同学都是一群充满上进心的人,向春生觉得借阅笔记对她来说是一种认可,所以不想要这件事成为别人的负担。可久而久之,别人会对这种好心习以为常,觉得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向春生不做都成了她的过错。
最后那本黑色厚本子传到回到向春生手里时,封皮都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内胆。
鹤南梦看到后气急,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喊了一声:“全班最该扶贫的就是我,以后你们就问向春生问题好了,她的笔记全部被我承包了!”她一句话巧妙的解决了两个问题,既没让向春生难堪,也没让其他人下不来台。
向春生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钦佩。
向春生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她的身边都是她们这些善解人意细腻体贴的女孩。
鹤南梦朝她调皮地吐舌:“以后我的学习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向春生非常乐意效劳。
鹤南梦表情复杂神色奇怪:“这是你说得,可别后悔。”
“绝对没问题,你很聪明的!”向春生眼神发光,呆呆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仅仅只过了两天。
“鹤南梦,你就不能背点书吗?!”向春生的眼里黯淡无光,说话声干瘪无力。
鹤南梦皮糙肉厚:“哎哟,小春,你让我再歇会儿。”
“你从进门开始一直歇到现在?”向春生都做完两张试卷了。
不教不知道一教吓一跳。
鹤南梦这个人和向春生一直以来坚持的学习方法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她选择物化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不用背书。
鹤南梦讨厌背书所以选了理科,平时上课不是吃饭就是睡觉,考试前临时抱佛脚,随便一考就进了重点班,她但凡有向春生十分之一努力,年级前十都得大换血。
对于鹤南梦来说,每天最重要的三件事:第一是吃饭,第二是睡觉,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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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项东安的零食。
学习好像只是为了完成父母老师布置的任务。
向春生更加恨铁不成钢,她还没见过一个领悟能力这么快的人呢。
鹤南梦好像天生就和所有人的刻板印象作对,她是个看上去很乖的女孩,但是不爱学习,简直就是块牛皮糖,让小老师颇为头疼。
“鹤南梦,如果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洋流图还画不完,我就告诉项东安。”向春生知道只有搬出项东安来她才会开始认真。
鹤南梦一脸哀怨地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
向春生没去上厕所,而是折去学校便利店买零食,作为对她的奖励。
她左手拎着红色的塑料篮子,在货架前挑挑拣拣。
一截手臂越过她的身侧,顺延着货架拿到了最上面的一罐咖啡。
那罐咖啡直接进了向春生的篮子。
向春生扭头看,这个得寸进尺的人,正冲自己挑眉。
“陈念荒!”向春生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很重的!”
陈念荒散漫地耸肩,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篮子,轻笑了一声。
向春生这人又在撒娇了,明明就只增加了一罐咖啡,能重到哪里去?
自从陈念荒知道向春生的心意之后,就变得愈发肆无忌惮,从进门开始就把视线放在她身上,然后不着痕迹地挪移至她身后,理直气壮地把东西放在她的篮子里,要向春生请客。
“向春生,我要喝这个。”他把酸奶也扔进篮子。
向春生敷衍地回了两声:“好好好。”
果不其然,这少爷光是喝一瓶罐装咖啡就得十几块钱,都够向春生买好几本草稿纸了。
陈念荒斜靠在门框边,笑着对向春生招招手。
他还如此心安理得,一点都没有感到替别人钱包着想的觉悟。向春生顿时感到无语,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结束对这个人的慷慨。
陈念荒无所事事地站着她结账,单手开了那罐贵得要死的易拉罐。
“好喝吗?”向春生脸上带笑,温柔的不行。
“嗯,很甜。”陈念荒单手举起咖啡,得意地晃了晃,“只要是你给的。”
美式怎么会甜?明明苦得发酸发涩。
“如果觉得太甜,那我请你吃苦。”向春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颐指气使地指了指台子上的重物,“你来拎。”
向春生真是油盐不进,一点情话都听不得,陈念荒的那些都白学了。
台子上是整整三大瓶1.5升装的农夫山泉。
向春生示意他搬到自己的教室,她平时不怎么爱下楼灌水觉得那样很浪费时间,但是不喝水又不怎么健康,于是折中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红色的塑料拉环把手心勒得发白,两只胳膊由于充血青筋突起,在陈念荒的脸上却看不出吃力。
“重吗?”向春生关切地询问,有点心疼他的手。
陈念荒丝毫不按套路出牌:“重。”
他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某人心疼。
现在他的目的达成了。
“那你分一个给我。”向春生皱着眉向他伸手。
“别了,我不给棉花娃娃配重。”陈念荒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欠。
他担心年级第一的手腕会被区区一瓶水弄伤,也有意刺激她想让她多吃点。
向春生翻了个白眼,语气公事公办:“那行吧,你把这几瓶水放在我们班门口,我就不上去了。”
“哈?”陈念荒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向春生寝室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徒弟呢,她再不走那别说洋流图恐怕连气压带都背不下来,只能委屈陈念荒了。
“向春生,你利用我。”陈念荒委屈巴巴地站在台阶上,没有想要离开她的迹象。
陈念荒本来还以为能两个人一起走路上还能聊聊天,没想到居然被当作苦力,虽然他也很愿意。
向春生笑了,幼稚地承诺道:“行了,下次你再利用回来。”
就连“利用”这样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这么好听。
陈念荒真是没救了。
不过,她总归要还的。
暮色抹去雕像的影子,隐没在黑夜之中。
夜自习的教室还是不免有昆虫打扰,不过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向春生并没有收齐各科笔记,那本数学笔记是陈念荒送的,她一直沿用至今,放在家里不舍得外借,哪怕只是本复印册。
今天是周三,她要趁放学那段门口人流密集的时间回家拿,并没有提前通知妈妈。
向春生一进家门就看见了让人窒息的一幕。
外婆正在厨房炖汤,而蒋月华躺在床上。
毛毯有一半拖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脚边。
蒋月华的脸色苍白,唇上没有血色,干翘起皮,说话的声音很虚弱:“妈,你别煮了,小春周末才回家。”
她抬眼看见向春生的半秒,就连露出的诧异和惊慌之中都透着病态,无力地把头往另一个方向转,避开与向春生的眼神交流,避开那个充满狼狈询问的目光。
她的嘴唇翕动,开开合合,如鲠在喉。
向春生知道大人们总会严格地遵循“报喜不报忧”这个约定,可如今就连外婆都来了,那就注定隐瞒她的不会是件小事。
她看向母亲的眼神迫切却又温柔,想问却问不出口,曾经的母亲也是如此。
两个人间像是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障。
“妈妈,你怎么了?”
“小春,我有事对你说。”
第83章 月华·败北
两个人同时开口,音轨重叠,虚弱与坚硬。
蒋月华拍拍床,温柔地示意她过来坐。
毛毯被她盖在妈妈身上,柔软的床只陷进去小小的一块,向春生只敢小心翼翼地坐在硬硬的床沿,她不敢碰。
向春生一直低着头,全身紧绷,双手攥紧毛毯,无法放松,她没办法理智地面对这一切,不停地警告自己别多想,但心脏还是不可理喻地收缩。
蒋月华牵起她的手,紧握住虎口,似乎也在给自己力量:“小春,妈妈生病了。”
向春生的心脏骤然停住了。
就连最坏的打算她都不敢想,可为什么她今天早上做得是美梦?
“妈妈一直都挺对不起你的。”她缓缓开口,几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在半个月之前,我怀孕了。”
向春生的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有些窒息。
半个月前,不就是过年期间,她被起哄生二胎的时候。
向春生强忍着眼泪,心情很复杂,有一种被背叛却又硬逼迫自己接受的矛盾感,割裂又魔幻。但她又在瞬间卸力,最起码不是某种重大疾病。
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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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秒,她想的是如何接受,那个孩子。
“妈妈,其实你不用管我,没关系的。”向春生挤出了一个格外懂事的笑,笑得勉强,不知所措。
她的那些想法他们其实可以不用管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
蒋月华的声音很小,她很难过:“几个月前,我查出来子宫里长了个东西,然后把节育环给取了。”
向春生从来没听过节育环,她在生物书里只学到过男性可以结扎。
那是蒋月华从向春生出生后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金属,整整十八年,向春生根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现在呢?”向春生很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肿瘤是否为良性。
蒋月华避重就轻:“小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来例假尤其不能喝冰的,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生闷气,不然就会像妈妈一样。”
子宫肌瘤和情绪有极大的关系。
向春生听到这些话后,惭愧地低下了头,妈妈的大部分情绪其实都源自她。
青春期和更年期本身就不是能放在一起衡量的东西,她一面深思一面后悔。
那是一种群体霸凌,对即将步入中年阶段妇女的无视与轻蔑,向春生此前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哪怕很多年后,向春生回想到这次谈话还是一阵阵揪心地疼。
“小春,你不要讨厌来例假,这对女孩子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你的血液在流动生命还是充满活力。”蒋月华的眼角的皱纹像只蝴蝶,在扑扇翅膀,她其实害怕衰老,害怕失去子宫这个器官。
或许这次怀孕只是为了证明,该器官功能尚且良好。
向春生能理解她,也很心痛。
蒋月华可是曾经在摩托车上吃泡面的奇女子,她怎么会沦落到以此证明自己?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向春生,那她受得就只有汽车尾气。
向春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停止自责的情绪。
也没办法不恨向成明。
不恨这个时时隐身的父亲。
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不是他的虚伪势利,她们母女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他太狡猾了,习惯性把矛头全部转向母亲与孩子的对立。
“妈妈,你生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向春生的眼睛很透亮。
她其实对自己的出生有些幻想,幻想自己就是爱情的结晶。
“我只记得当时很痛很痛。”蒋月华很诚实,她不是那种从孩子出生就产生母爱冲动的人,或许那样的浓烈的情感来自于,小春生抓住她手的时刻。
听到这个回答后,向春生并不感到意外。
爱本非顺延着脐带,通过血脉流传。
“那你为什么还想要生二胎呢?”向春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明明痛得要死,还是不长记性,还要再生一个跟别人姓的小孩。
眼下的向春生大逆不道地想骂父亲。
他们一直都说小时候亏欠了向春生,想要弥补回来,原来是弥补给别人。
她都高三了,明明她一直很懂事也比别人家的小孩要努力,明明她就能够成为他们理想中光宗耀祖的小孩,难道不应该全力以赴地支持她去参加高考吗?为什么这么迫切地就想夺走本属于她的一切呢?
她的心情不可能不受涤荡。
向春生,她不明白,究竟为什么!
“我打了。”
冷冰冰的三个字,戳着向春生的脊骨。
在她还没幻想到那个未出生的小孩模样的时候,被告知已经不复存在了。
向春生纠结中生出的一丝庆幸,变得更加难以启齿,这难道是她的嫉妒导致的吗?妈妈是因为她要高考才把小孩打了的吗?
向春生很久都没有如此“察言观色”,她想残酷找到一点妈妈不爱那个小孩的证明。
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说话,向春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开口,窃喜,感动,或者虚假到不行的悲恸?
到她知道这个胚胎以及其死亡的消息不过短短的半个钟头,怎么可能产生深刻的情感,唯一让她伤心的只有母亲,只有那个虚弱不堪蓬头垢面的女人。
向春生宁愿被指着鼻子臭骂,也不想看到一个死气沉沉的蒋月华。
“向成明呢?”他们两个早晚都会爆发这场矛盾。
向春生极力压制已经快要崩坏的情绪,她死命地咬紧下唇。
“你爸爸也很伤心。”蒋月华的脸色很憔悴。
他当然伤心,他失去的可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啊!他失去了可以弥补年轻时的遗憾,一个逗乐的孩子,却只留下一个嘴硬心更硬的“小棉袄”。
“他应该很想要吧。”向春生的语气很生硬,不管怎样那个童年记忆里印象模糊的父亲,应该喜欢小孩。
蒋月华默认了,随后平静地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选择权在我。”
向成明虽然想要小孩,他还是尊重蒋月华的意见,没有极端的大男子主义。
蒋月华艰难地从床头柜拿起水杯,认真地对她说:“小春,妈妈其实不想让你分心。”正因如此,她才麻烦外婆来照顾。
向春生如果没在这个时间点回家,那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
可她眼下知道了,就会生出无限的自责。
是因为向春生要参加高考,蒋月华经受的这些痛苦都是为了她。
“妈妈,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落在毛毯上。
向春生感受到的这份爱居然是血淋淋的。
“傻孩子,不是你的问题,哭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蒋月华用大拇指抹去那一大颗一大颗眼泪。
向春生愣住了,哭着呆呆地打了一个嗝。
她叹了口气补充道:“我是因为自己。42周岁的高龄产妇,已经不适合生小孩了,那天我躺在床上身体特别难受,发烧中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然后就做出这样的选择。”
向春生抽泣着点点头。
向春生激动又欣喜,一直以来只会为她着想的蒋月华女士,第一次说出“为了自己”这样的话。
她想要抱住面前这个女人,在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或许是和一直以来含蓄的教育方式相关,这对向春生来说很难很难。她既不勇敢,也不直白,就是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就连向妈妈表达爱,都要在心里预演许多遍。
最终,她只是紧握住母亲的手,像缠紧的脐带般,抚摸着那双被经年累月洗衣液浸泡到干燥的手心。
“小春,你长大了,是妈妈的小骄傲。”蒋月华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直以来,逼你努力学习,是因为妈妈知道未来的社会是残酷的,希望你能提早适应。”
她把向春生湿润的发丝捋到耳后,温柔地说:“妈妈希望你能代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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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春生再也忍不住了,扑进了她的怀里,柔软地哭着。
哪怕再苦再累,她也合该努力,因为那份世界的入场券还承受着一个女人被困住的半生。
她本该如月之恒,无不尔或承。
“妈妈,对不起。”向春生只能道歉,“我没办法代替你,你要自己去。”
向春生鼓励蒋月华能放下一切离开,离开家庭,离开她。
她笑着摸向春生的脑袋:“等你高考考完我就出发,318国道,直达拉萨。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次心平气和地聊完之后,向春生能够体谅母亲但她无法原谅父亲。
后来向春生同向成明大吵了一架,蒋月华没有插手。
向春生没有妥协,没有低头,永远不会和解。
她要快点长大,成为一个成熟可靠的大人,让母亲能够依靠。
那个非黑即白的向春生在回忆里渐行渐远,她知道哪怕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自己也无法完全和母亲切断联系。
因为母亲身上保留着一份独有的记忆,那部分记忆是向春生不曾有而蒋月华却牢牢把握的——她与这个世界最初的相遇。
第84章 鬼影·败北
距离高考仅剩103天。
那个数字还是夺目的红色。
自从月考变成周考之后,向春生就连做梦都在考试。
老师们的印刷机都快干冒烟了,美名其曰:多考几次习惯成自然,高考的时候就不会紧张。
同学们对努力这一词像是有了新的诠释,全力以赴、不计后果,也不枉青春一回,课本里画上鬼脸的爱因斯坦和写空的0.5笔芯,成了他们苦中作乐的证明。
他们对自己的目标很清晰,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Mp3里播放着英语听力和喜欢的歌,忙里偷闲聚在走廊看粉色的天空,播放着《Cherry》做一做开着敞篷跑车在薰衣草大道上驰骋并与爱人接吻的甜梦。
所有人都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到时候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每个人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鹤南梦已经开始畅想考完的那个下午自己要干什么:“下午,我会叫上项东安去染个粉色头发!然后晚上做美甲!”
恐怕她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拧开口红涂上了,她可以抛开一切肆无忌惮地打扮自己。
向春生没有扫兴,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再打上几个耳洞,随后换上闪亮亮的银色耳圈,去谈一场惊心动魄、面目全非的恋爱。
恋爱?
她想到这儿脑子里会条件反射地弹出一个人头,那个帅气的脑壳正在三百六十度地旋转大喊:“选我,选我,选我……”
吓得她赶紧拍拍脑袋把这玩意儿赶出去。
幻想结束后的向春生不敢停笔,一旦停下,她的右手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几次月考她发挥得极为稳定,基本上站稳了年级前十的位置。
陈念荒也一直在意料之中,稳稳地占据了前三。
一班和五班的距离不过是一层楼梯二十几级台阶罢了,他每次经过那儿可以从五班的窗边走过都要精疲力尽。
“最近陈念荒老来我们班干嘛?”
“应该是来找老师的。”
“你好啊。”
面对陌生人,他疏离礼貌地颔首。
“”
陈念荒装模作样地拿着张试卷,在五班门口叫住化学老师。
很幸运他们两个班都是一个化学老师,老林。
他一面听着不时点头,一面往五班教室里瞟。
陈念荒疲于应对那些奉承和夸耀,他只想在每天辛苦学习结束后,看一眼向春生,补充点血糖。哪怕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他也满足了。
可问题是,向春生根本就没空理他。
哪怕他在人群里那么显眼,行为那么大胆,她连头都不抬一下,眼镜都快贴在书卷上了。
陈念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还有什么问题吗?”老师注意到他变化的表情,关切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