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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对抗父母
佟氏夫妇被佟暄的话震惊了。
“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佟暄!你犯贱啊!啊?!”陈玉珠抖着嗓子狮吼,佟父见她话实在说的说得难听,连忙伸手去拦,根本拦不住暴跳如雷的女人。
“别人家……遇着个二手货,躲都来不及……你倒好……上赶着往家里领,我问你,你图啥?你图什么呀?!”她手把桌子敲得梆梆做响,掌心拍红了也不觉。
佟暄知道母亲气急,只是沉默地受训,不置一词。
“那个范灵乐……全浔阳的人都知道,是他贺公子看上的人了,你……你跟他知县家做对,我们家遭得住吗?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为我们一大家子想过啊?”
佟母这番话触得他神经一跳,淡定开口:“娘,您放心,我不会让家里有事。这件事,我自有计较。”
“你有计较?你有什么计较?我们去跟知县家硬碰硬,这不是拿着鸡蛋砸石头吗?”
陈玉珠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人往桌上一趴,开始呼天抢地起来:“天爷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呦……”
佟暄执起帕子起身,去拭佟母脸上的泪,温吞轻语道:“娘,您信我的,有我在,知县他不能把咱家怎么样。”
儿子的温柔抚慰让她收住了点哭,依旧抖着肩膀啜泣。
“爹,娘,范灵乐我是一定要娶的。”他语气很温和,态度却是不可置疑的蛮横。
佟母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趴在桌上抽泣,佟暄手轻拍着母亲的肩膀,征询的眼睛看向佟父。
别看陈玉珠平时在家里嚎得声大,真到了大事上,还是得佟父拿主意。
佟立冬看着儿子问询的眼神,心里很是为难。毕竟这个儿子是自己和妻子领养来的,现在又要顶着佟家的名头去和知县儿子做对,这个事儿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点头答应。
佟氏父母的顾虑,佟暄自然是理解。“爹,娘,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牵连到家里,请你们相信我。”
他掷地有声,墨黑的深瞳是不容辩驳的坚毅,眼神中有股暗藏的气势,使他整个人凛然不可侵。
他就像个天生的掌控者,叫人不敢反驳,佟立冬的那个“不”字堵在了嗓子眼,再也吐不出来。
很小的时候,佟立冬就发现,佟暄跟别的小孩儿不太一样。他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总像深藏着一汪潭水,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却多出几分平静的莫测。
陈玉珠心疼,觉得是这小儿因自幼被父母遗弃,所以心思太重。
但佟立冬却觉得,不止于此。
他看人的眼神里有种倨傲,幼时尚不知掩藏,随着年岁的增长,倒是渐渐淡了去。可在这种时候,他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气,又冒了出来。
想起那个把他托付在佟家的一身富贵相的家奴,还有那笔金额不小的银子,佟立冬时常隐隐约约感觉,佟暄的身世必不简单。
这个养子一向太有主意,脑子又灵、学识又多,他拿定了的事儿,谁也改变不了。
罢了,只能信他这一次。
“行,我知道了,就依你的意思。”佟父点点头,盖棺定论。
两日后。
葫芦巷又热闹了起来,大家不敢公然围观,纷纷从窗户、门缝里探头往出瞧。
又有一箱箱聘礼抬进了范家的大门,只不过这一次,聘礼是直接从隔壁佟家抬去了范家。
乖乖!这是怎么个情况?佟家竟要和范家结姻亲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往范家下聘,佟家人是怎么想的?专喜欢挑个公子哥玩儿过的二手货?
斜对门儿的刘嫂子向来和陈玉珠交好,她坐不住,猫悄地进了佟家门,把范灵乐和贺钟鸣那点传闻又是同陈玉珠一顿绘声绘色地演绎。
陈玉珠越听脸色越黑,丝毫没有要迎接新媳的欢喜。
刘嫂子:“我打量你知道这个事儿呢,怎么还敢往范家下聘?他范岩现在正急着找人接手自家闺女呢,你们可千万别被他糊弄了去!咱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话不藏着掖着,之前我瞅着那范灵乐和你家佟暄确实登对,可今时不同往日,就他家乐乐和贺公子那点丑事,全浔阳县都知道了,你们这不是擎等着当笑话呢嘛?!”
刘嫂子说到激动处,手直往大腿上拍,仿佛那“吃亏”的是自家儿子一般,“要我说,就你家佟暄这品貌的人才,想要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着?之前那个……对!东街布庄的方掌柜家千金,她不就看上你家佟暄了?人还对他还很上心呢。”
陈玉珠听她这么一提,更是气得脸色发乌。
去岁时,方掌柜的千金看上了佟暄,大小姐还领着丫鬟来佟家门口蹲过人,却被范灵乐放出的恶狗给吓跑了。再后来,也不知范灵乐使了什么手段,硬生生把方大小姐给气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她找过佟暄。
“你说说,要是你家佟暄当年真娶了那方小姐也好啊,他方时明可是浔阳县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能跟这样的人攀上亲家,你们佟家后半辈子都要跟着享福咯!”
说完她又撇撇嘴,也不知是酸还是乐,“要是我家狗剩能叫那方千金看上,就是入赘我也愿意了。”
陈玉珠听不下去,但她心里反是有几分感动,觉得刘嫂子也是为自己着想。
“没办法,那逆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个当娘的也拗不过。”
竟然是佟暄非要娶?!
刘嫂子鼓瞪个眼睛,暗自压下内心的诧异,只是顺着安慰她几嘴。
没两日,葫芦巷里就传遍了:是佟暄上赶着非要接贺公子的二手货。
这下,不光是范灵乐被人指指点点,连佟暄也成了别人背地里的笑料。
可佟暄对这些非议充耳不闻,他向书院告了几日假,一心准备迎亲的事。
此事务必速战速决,否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什么时候,他真的会反悔。
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冲动的决定,理智彻底走失,一时被情感占据了头脑。可他知道,既然已经放出了话,便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所以他要尽快,下聘、定亲、迎娶……他不能给自己空出任何翻悔的间隙。
夜间,范家大院。
范灵乐望着满院的朱红木箱子,至今还不敢相信,恍若身处梦中。可狠狠掐一下自己的小肉脸,身上的痛感又明确告诉她,这一切真的不能再真了。
是真的,佟暄要娶自己了。
从十二岁那年情窦初开时,她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兜兜转转、曲曲折折,他真的要娶自己了。
“爹。”
夜色氤氲,她望着父亲坐在台阶上抽烟的背影,怯怯地唤一声。
不消女儿开口,范屠户立马就听出来她在担心什么。她怕自己不同意。
烟从口中吐出,叹息声融在烟雾里,随风四散。
“明儿我把那小子叫过来,跟他谈谈。”
他要听听,他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和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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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不够诚恳的话,他是断然不会把女儿交出去的。若是佟暄并非诚意求娶,他宁愿不辞麻烦,同乐乐再换个地方生活,也不愿为了省事儿,稀里糊涂把乐乐嫁出去。
那边佟暄告假张罗婚事去了,这边的琅岳书院,却是人心惶惶。
张致远无缘无故,竟在后院被人割了舌头。这一下,书院里人人自危,或者互相怀疑谁是凶手,或者害怕一下个遭殃的轮到自己。
事发第二日,县衙的李捕头带着一队人马过来查勘。他先是去寻张致远录了口供,张致远伤了舌头,下山去大夫那包扎过,人还萎靡着,又说不出话,只能用笔将那晚发生的一切描绘下来。
询问过受害人后,李捕头又去事发地勘验了一番,很快地便找到了相应的痕迹。
通过现场留下的脚印大小可以看出,凶手应当是个身量很高的成年男子,可偏偏脚印痕迹又浅,几乎是个身轻如燕的女子才会有的体重,与推测出的身高严重不匹配。
李捕头比对过脚印,暗自推测:此人应当身手不凡,轻功尤其厉害。想要有这样的功夫,应非朝夕之功,定是幼年便习武之人,不太可能是书院那群酸弱学子。
当然,也不排除书院里有人扮猪吃老虎。
看张致远的情形,凶手目标明确,不太像是随机作案,应当是跟他有过节之人。张致远家住百里之外的小村子,为求学寄宿在琅岳书院,平常主要的活动场所就是书院,交往最多的人就是这群学子,再加之又是割舌头这一行为,很像是同窗之间因口舌之争而起的冲突。
李捕头手把着腰间的佩刀,将站成一排的学子们巡视一圈,观察他们脸上的神情。
“最近,他有跟书院的什么人起过冲突吗?”
他把这话一问,大家是冥思苦想,纷纷摇头。
没有啊,张致远确实没少掰扯县里头那些八卦轶事,但也并未因此而得罪过书院里头的谁啊。
李捕头略一沉吟:不管怎么样,先从书院里的人排查起。
他吩咐手下的人拓印了凶手的脚印,一个个比对过去,还叫他们把衣袍撸起来,亲自去摸他们的小腿肌肉。
啧,这一个个的,瘦弱得很,没一个练家子。
“书院里的人都在这儿了吗?”他沉声发问。
袁弘佐上前解释:“还有一个叫吴松明的,因为生病告假好多天了;另一个叫佟暄的,昨儿晚上下的山,今早也来告了假了,所以现在不在这儿。”他如实相告。
李捕头听后皱眉,那个叫吴松明的没叫他起疑,倒是那个佟暄,这消失的时间节点着实奇怪。
“张致远跟那个佟暄,关系如何?”
“不冷不热吧,平常也都相处得挺好的,没有起过什么争执。”
李捕头默了片刻,心中疑窦生,“那他今日缘何告假?”这也未免太巧了点,像是就为了避开自己似的。
袁弘佐嚅嗫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道:“他说,是要准备婚事。”
众学子瞪大不可思议的眼睛。
佟暄?成婚?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在一起?此前从未听他说过有同哪个姑娘在相看,这未免也太突然了!
在听到佟暄亲口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袁弘佐比学子们还要诧异。他一直以为,太子殿下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崔知月的,谁知现在……竟然要娶个屠户女?!袁弘佐当时下巴都要惊掉了。可太子要做的事,他可没法儿拦,拦也拦不住啊。
罢了,毕竟太子还年轻,少年人情窦初开,一时被冲昏了头脑,也是可以理解的。大不了到时候就给范灵乐一封休书,再加一大笔银子,把这个事儿彻底揭过去,崔氏女一样的照娶不误。这种事儿对皇家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李捕头观察到大家异样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敏锐地刨根问底道:“他要同谁成亲?”
袁弘佐并未料想这有何不妥,只是有一说一道:“范灵乐。哦,就是东街欢乐肉铺范屠户的闺女。”
嘶!
众学子倒抽一口凉气。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他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昨日课间,张致远对范灵乐的大肆评价、大放厥词。
这一切……似乎就在不经意间,都对上了。
李捕头感受到了学子间流淌的诡秘气氛,眉一挑,“怎么了?这范灵乐……有什么不对吗?”
第22章 烫金喜帖
李捕头锐眼如鹰,死死锚定在众学子身上,就等着看他们有何说法。
这个佟暄,肯定不简单。
方恺站在人群中,头脑飞速运转,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
自打今儿早上,佟暄跟他说了要娶范灵乐一事,他就直觉张致远的事会否跟他有关。但又并没有任何的证据。
可不管真有关假有关,他都不能眼看着兄弟被卷入进去。
“李捕头,是这样。”方恺出声:“因为书院里的兄弟们都知道,范灵乐一直对佟暄青眼有加,但佟暄却并不喜她,甚至……有点厌烦她的穷追不舍。”
一听到这里,众人又是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这倒确实,佟暄对那个范灵乐一直冷冷淡淡,从头到尾就只见那个姑娘在热脸贴他冷屁股。
方恺见大家被说动了,舒了口气,继续道:“所以……听说他竟然要娶范灵乐,大家都挺不可思议的,不知道他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估计也是……心里不大好受吧。”
他把佟暄要娶范灵乐描述得迫不得已,好将他从张致远这个事件里面摘出去。
李捕头见大家对他的话颇为认同,认定他没有在撒谎。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总有一根线,将佟暄和张致远被割舌头一事,无形中牵连起来。
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这是一个多年老捕头的直觉。
“那这张致远和范灵乐……?”他眼神扫到和张致远关系较好的一个学子身上。
“没有什么关系,致远兄不喜欢范灵乐的。”
李捕头脑子彻底被搅乱了,一对大浓眉深深拧紧。
佟暄忽然要娶范灵乐,却并不喜欢她;张致远也不喜欢范灵乐,和佟暄平常也没什么冲突。这三个人的关系实在松散,看起来怎么也跟割舌头这种报复性行为联系不到一起。
对了,舌头。祸从口出,还是先由张致远最近的言论入手。
李捕头扶着他那柄大刀,大手一扬,“张致远这几日都说过些什么话,把你们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一个一个来,我要单独面谈。”
袁弘佐连忙协助配合,将一间书屋空出来给他,供他单独面见学子。
方恺排着队跟在队伍里,心下不由为佟暄捏了把汗。看来这李捕头还真是个轴的,如此下去,张致远昨日说范灵乐的那番言论,指定是瞒不住了。不知道李捕头会作何联想。
方恺也没有十足的肯定,但他就是直觉,这件事跟佟暄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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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或许不知,但他的兄弟他了解,只要是一碰到范灵乐的事,佟暄都会表现得像一头捍卫领地的狮子,可怕得叫人不敢进犯。
其实,佟暄一直以来都把对范灵乐的情愫掩藏得很好,只是方恺同他实在太亲近,又是个脑袋机敏的,便早早勘破了其中的奥义。
李捕头是下午申时来的书院,一番盘问勘验,直弄到日暮西斜,星月在野,这才查问完最后一位学子,收起厚厚一沓笔录,准备打道回府。
“师傅,这范灵乐可不简单。”新收的徒弟小黄打着灯笼,替他照亮下山的路,“她就是那个,和二公子在船上……”他不说话了,却是一通挤眉弄眼代替,“就是那个姑娘!”
“哦,就是她?”李捕头漫不经心应一句,似乎对此并无太大兴趣。
“你说这事儿……要不要告知二公子一声?”
李捕头啧他一声,面露奇怪,“你什么时候见二公子关心过案子的事儿?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小黄撇撇嘴,“师傅……我是说,范灵乐和那个佟暄要成婚的事儿,这个……要不要说给二公子知晓?”
李捕头这才恍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对,还是说一声的好。”
别到时候,二公子又怪罪到自己头上来,说他知情不报。
这时候的佟家院子,渐渐被红色装点。
喜字已经贴上了佟暄屋子的窗户,里头收拾得整洁干净,陈玉珠抱出一床鸳鸯喜被,在床上铺好。
这床被子是陈玉珠早年备下的,就等着给儿子娶媳妇时用。她虽则心里头老大不愿意,可木已成舟,还是希望能给儿子一个体面的婚礼。
院子里,佟岳和佟雪又吵闹起来,两个人为着争最后一粒桂圆干,差点没打起来。
陈玉珠气呼呼冲出来,朝他们一顿叫嚷,“这是给你们哥哥婚礼备下的东西,谁叫你们偷出来吃的?!”
俩小孩儿一同委屈,佟雪揪着衣角不敢说话,五岁的小佟岳磕磕绊绊道:“那是……爹爹给的,才不是我们偷的!”
陈玉珠的怒火一时没处撒,佟立冬刚出门联系办酒席的班底去了,人不在眼前,也没法儿教训,只能是恶狠狠指着俩娃,“等你们爹回来了,我看他怎么说!”
见母亲又转头进了屋子,俩娃再不敢大声出气,佟雪憋胀着脸,就要去掰佟岳的小手,佟岳力气小,拼不过他姐,干脆地将桂圆干往地上一丢,一脚踩上去。
好了,这下谁也别想吃了。
佟雪气得鼓起眼睛,佟岳小手叉腰洋洋得意。
正在堂屋写请柬的佟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阳光把佟家的前院照得亮堂堂的,两个弟弟妹妹又开始新一轮的追逐,母亲在屋子里替他收拾婚房,父亲外出替他置办酒席,而他心仪的姑娘,就在隔壁,正满心欢喜地等待自己来迎娶。
低头望着眼前写下的请柬,不知不觉,已铺了整整一桌。工整秀逸的小楷,将新人的名字并排列在一起:佟暄,范灵乐。
眼睛不自觉弯起,有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不错。
家人在侧,爱人在怀,三餐四季,粗茶淡饭。这烟火气息,久处其间,竟也叫人觉出它的滋味来。
“咚咚咚”!
他挽袖提笔,还未落下,却听院门被人擂响。这声响太大,似乎恨不能把院门砸开,吓得俩小孩儿都惊住了,也忘了去闹腾,直愣愣看着院门。
佟暄放下笔,起身去开门。
陈玉珠又骂骂咧咧从后院出来,跟在佟暄身后,却在见到院门口的一列官兵时,钉住了脚。
门口站了好几个锱衣捕快,脚蹬皂靴,腰间佩刀,一个个脸拉得跟黑面罗刹似的,鼓起双眼睛直瞪人。
为首的那个身形高大,宽额方面,一双狭长眼锐利如刀,将佟暄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沉声开口:“你就是佟暄?”
“是我。”他见着家里来了官差,却是平静自若。
“很好,我找的就是你。”话毕,他脚一抬,略过佟暄,径直走入佟家院内,身后的手下们也一拥而入,抬脚跟进来。
佟暄被撞得一歪,手扶住门沿,他皱眉,冷光从眸中射出,啪地将门一扇,把外面那群看热闹的脸隔在了门外。
“官爷,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陈玉珠慌慌张张开口,挥着手朝俩小娃暗暗使个眼色,佟雪赶紧搂住佟岳,躲在了堂屋后听墙角。
李捕头没理会她,却是被佟家上下一红、喜气洋洋的装点吸引了目光,他扶着刀把,在院里踱步几下,将整座小院落细细打量,忽而,勾起个轻蔑的笑:“大娘,看样子,家里最近这是有喜事呀。”
“哎,哎。”她连声应着,也不知他这没头没尾的问话是何意,但官爷开口,你搭腔就是。“是,家里大儿子马上就要娶亲了,这不给他张罗着嘛。”
她忽然反应过来,忙就要把他往堂屋里迎,“官爷,您屋里请坐,我给你们沏壶茶。”
“不用。”他挥手,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似面朝着陈玉珠,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不远处的佟暄。
少年身姿颀长挺拔,一身牙白素衣,衣着分明寒酸,书生气的同时却又有种凛然气质,微挑的凤眼凌厉地望着他,暗藏敌意。
李捕头恍若无视,朝佟母气势凌人地笑,“敢问,娶的是哪家姑娘呀?”
陈玉珠心里咯噔,只担心他是贺公子派来找茬的,瞟一眼儿子,弓着腰开口道:“就是……隔壁范屠户家的闺女……”
“哦!”他挑眉,“范灵乐是吧?”随即,面露轻蔑之色,“不知大娘家可是有何难言之隐?那范灵乐的丑事儿全浔阳县的人都听说了,你们却如此急着把一个破鞋娶回家?呵!”
他轻笑一声,余光落到一旁的少年上,却见他身子忽地紧绷,瞳孔骤缩,墨色的眼底像是酝酿着一座火山,岩浆翻滚,烈焰灼人。
只极短的一瞬,火焰平息,风歇云住,那张清逸的俊脸很快又恢复平静,依旧是初时的冷漠,平平淡淡。但李捕头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没有看错,那短促的狠厉,杀气迫人,似乎恨不能将自己一刀封喉。
呵,李捕头心中冷笑。任凭他藏得再深再好,可骤然听到自己对范灵乐语出污蔑,依旧按捺不住那跃动而出的恨意。
出其不意,李捕头捉到了他下意识的反应。
要不说呢,书院那群学子都是些呆子,这都看不出来,佟暄那哪是不喜欢范灵乐呀,他简直不要太喜欢了好吗?
冲冠一怒为红颜,就因为对方说了范灵乐几句难听的话,竟是不惜将同窗一刀割舌。何其残忍?何其狠辣!
陈玉珠听李捕头乍然口出此言,也是被噎得脸色一白,嘴角嚅嗫着,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
李捕头没管她,终于直视佟暄,“怎么?小郎君听我这话似是心中不忿,该不会也想……割了我这条舌头呀?”他轻松一笑,戏谑的眼神忽而锐利,刺向佟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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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暄满眼茫然,张着嘴,无辜道:“官爷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李捕头心中冷笑,这小子,这下倒是反应过来了,演得可真像。
虽然,目前还并无任何确凿的人证、物证,但他心中的逻辑链基本已经完全了。就刚刚佟暄听到自己评价范灵乐那一刹的反应,他断定,张致远的舌头十有八九就是他动的手。不过看他这身手,却是不像习武之人,可就算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也绝对跟他逃不脱关系。
“怎么?你们书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小郎君竟然没有听说吗?”
李捕头将张致远被割舌头一事复述一遍,陈玉珠听后吓得捂住脸,“官爷,我可以作证,当晚我们佟暄回了家,人根本不在书院啊,这事儿不可能是他干的!”
“就是不在书院才可疑!谁知他是不是故意不在场,好免除自己的嫌疑,却又半夜里偷偷上山,将张致远谋害?!”
“天杀勒!冤枉呐!”陈玉珠哭喊,她几乎认定,这就是贺公子在蓄意陷害,伺机报复。看看,娶那个范灵乐的报应这不就来了?
“我们家佟暄性子素来温和,平时从没跟人红过脸儿,这街坊邻里都是知道的,况且他跟那个张致远,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做什么就要下这种狠手?!”
“无冤无仇……?”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佟暄,却见他仍是一脸平静,只挺直了腰板,垂手而立,仿佛当真如此磊落。
“他同张致远究竟有没有仇,想必,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话至此处,佟暄终于明白,为何这捕头一来,没头没尾地就对范灵乐一番诋毁,怕是他早就把书院的情况调查了清楚,心里有了推测,只等着来自己身上验证。
刚刚实在大意,一时不察,被他瞧了端倪去。只怕他现在早就锁定自己是残害张致远的主谋,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想,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况且,自己的暗卫动的手,没有人可以查出他们的蛛丝马迹。
思及此,佟暄强自镇定。
“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口说无凭。”李捕头命身后的衙役端出一盘模具,“我们在后院发现了凶手的脚印,只消小郎君您踩上一脚,叫我们同凶手的比对一下,便可知晓了。”
佟暄望着他淡定含笑的细长眼,仿佛已然有了把握,他的脚印一定能合上。
胸中一震,只刹那,他预感到,猎人张的网,已经在头顶铺开来。
他是个查案的捕头没错,可同时,他也是贺钟鸣的走狗。
第23章 泪别情郎
佟暄被人架着,在那模具上踩上一脚,李捕头装模作样地比对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就是他,给我拿下!”
两个衙役立刻冲上前,扣住他胳膊,镣铐往手上一拷,推搡着就要将他带出佟家院门。
“天爷呐!冤枉冤枉!冤枉煞了!”陈玉珠大嚎一声,扑上去就要拽儿子的胳膊,却被衙役用力一推,扑跌在地。
“娘!”佟雪从堂屋后冲出来,扑过去扶她,佟岳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咧开小嘴哭嚎。
佟家大院一时间乱成一片。
佟暄却是波澜不兴,淡声道:“娘,我没事,左右不过是同他们走一趟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李捕头挑眉,怪道他哪儿来的自信?
其实佟暄说冤枉,也真能算得上“冤枉”。昨日,二公子知道了书院割舌头一案,非要他将那个凶手的脚印栽赃在佟暄头上。他并未正面答应,心里却是别有打算。若佟暄果真与这个案子无关,他自然不会听凭二公子的胡作非为,可他进来便探得佟暄的异样,心中认定他便是主使,即使脚印不是他的,也无妨,正好借由这个“栽赃”顺水推舟一下。
二公子想要得到范灵乐,他想要将犯人缉拿归案,正好地一箭双雕,借花献佛罢。
“什么叫没事?这怎么能没事得了呦?!”陈玉珠捶胸顿足,啼哭不止,揪着佟暄的衣袖就是不肯放,“你落到那个贺公子手上,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不如你同他解释清楚,这个范灵乐咱不娶了,求他网开一面可还行?啊?”
“行了!啰啰嗦嗦地,哪儿那么多废话?!”李捕头使个眼色,两个衙役押着佟暄,出了大院的门。
门外头的街坊们听了好久的动静,这下也不藏了,光明正大地探身出来瞧热闹。
“怎么回事?这佟家大儿可是未来的状元苗子,这是犯了什么事儿了?”
“就是,都羡慕佟家生了个好儿子,人又有礼又机敏,佟家就盼着他将来能出人头地呢!哎,也不知惹了什么事儿。”
无视街坊们的侧目,他只是迈步往前,从容淡定。
陈玉珠和俩小娃哭着就要跑出来,却被衙役举着刀把,拦在了院门里。
“佟暄!”
身后一声疾呼,他忙定住脚,转过头,目光急切地去寻那道身影。
“你让开!”范灵乐扒开衙役,就要冲过去,却被一柄刀鞘拦住。正是李捕头的徒弟,捕快小黄。
范灵乐瞪着眼就要去呵斥,却听他在耳边悄声道:“范姑娘,我们公子的意思,以人换人,你懂的。”随即放下刀,给她开出条路。
范灵乐惊诧,恶狠狠瞪他,牙都要咬碎了。
“范灵乐,你过来。”佟暄见那小兵跟她咬耳朵,心里顿感不妙。
她一听,甩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地跑过来,见他白皙清瘦的手腕被一道黑冷的铁锁扣住,隐忍的泪水瞬间冲到眼眶边。
“乐乐,别哭,我没事。”
听他这一说,泪水啪地掉出来。
都是自己连累了他……
胸前低垂的小脑袋委屈又自责。
他叹气,手扣住她的手腕,范灵乐终于抬头,泪眼迷蒙地看着他,肉乎乎的小脸儿上滑出道道泪痕。
“乐乐,你答应我,无论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千万不要理会,你听明白没有?”他眉头紧蹙,眼神严肃到骇人。
范灵乐咬唇,眸光一颤,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噙着泪花,缓缓摇头。
佟暄呆滞了。
他恍然,就在刚刚,她心里似乎做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决定。
慌乱无措地,他狠狠攥紧她纤细的手腕,似乎恨不能将她一直这么拽在自己身边。“范灵乐!你听我说,千万不能中了他的陷阱!他拿我开出的任何条件,你都不能答应,听明白没有!”
她依旧咬着嘴,不说话,泪眼汪汪看着他,眼神里有股子倔强,还有股子孤注一掷的绝望。
心像被狠狠揉了一下,他咬紧腮帮子:“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他威胁不到我,你懂了吗?”
“我不懂……”她破碎地开口,泪水再次充盈眼眶,“我只知道……我不能连累你……”
“我们两个无权无势的人,拿什么跟他贺二公子斗……?”
除了答应他开出的条件,别无他法。他贺钟鸣无非就是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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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她低头、要她认输、要她臣服在他面前,乖巧地把自己年轻水嫩的躯体奉上。
她不过一介贱民,生如浮草,哪里拗得过强权的大腿?
“我说了!”佟暄急得太阳穴青筋暴起,“他动不了我!”他就怕她死脑筋,真的要拿自己去献祭。
“乐乐,你看着我的眼睛。”他俯下身,几乎快要贴住她的额头,“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贺钟鸣?”
范灵乐看着他墨黑的瞳仁,那里面的笃定叫人心安。
“好……我信你……”她哽咽着,终于点头。
佟暄长出口气,眉头松动了。
“佟暄……你……你就跟贺钟鸣说……说你不要娶我了……”她呜咽出声,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眼圈儿都被泡红了,泪水还在一边掉啊掉。
心猛地抽动,丝丝缕缕的疼由心口蔓延开来。
他举起被铁锁拷住的双手,将范灵乐套进自己的臂弯中,低头,下巴轻轻贴着她的额头,“听话,在家等我,三日之内,我必会回来娶你。”
范灵乐像被施了法,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眼泪也忘了去掉。是佟暄的怀抱,温暖宽大,是他的气息,淡淡青竹香,抚慰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一旁看了许久戏的街坊们终于憋不住了,眼前公然相拥的少年少女叫他们震动,淅淅索索的议论声在周身响起,充斥着整条葫芦巷。
他们在说什么,范灵乐一个字也听不清,耳边的非议声如苍蝇扇翅,嗡嗡作响,可是她毫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满心里只有少年那句承诺。
“好。”她应下。泪水没入弯弯的嘴角,咸咸的,甜甜的。
佟暄终于还是被带走了,只剩一道瘦削孤直的背影,褪色在巷子口。
范屠户和佟母透过门缝,被刚刚二人相拥的那一幕看傻了。
范屠户暗自琢磨,看来这佟暄果真是要诚心求娶他家乐乐呢?
范灵乐目送佟暄的背影离开巷子口,转头抹着眼泪,在众街坊的偷偷注目下又进了院门。
刚跨过门槛,却被范屠户一把薅过去,“乐乐,刚怎么回事?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范灵乐避重就轻,只字不提自己动了要去求贺钟鸣的心思,只说是自己连累了佟暄,害得他被贺钟鸣栽赃陷害。
“他说……让我等他,等他回来娶我。”一提及此,她又揩了揩眼泪。
范屠户牛眼都鼓起来了。
都这样了,竟然还想着娶他家乐乐?以前怎么没看出,那佟家小子竟然有这份心意?
“乐乐,若这次他能放出来,你们俩的亲事,爹应了!”
听到爹爹这句“若他能放出来”,范灵乐又绷不住了,扑到他怀里痛哭。
如果佟暄出不来了呢?或是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可是不行,她必须要信守住承诺,她答应了他,要信他,绝对不能去找贺钟鸣。
浔阳县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