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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岁月河(七)
没有得到允许。
虞观好像也只是忽然来了兴致, 没有再问,而是道:“我现在能帮你了吗?”
“还不能, 所以你好好活。”秋亦回道。
地面冷硬,但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秋亦拉着虞观靠着岩壁坐下,自己则为了方便跪坐在他身边,几乎是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但他心中只有恐慌,即便是已经用神识扫过了也不放心——“刺啦”, 秋亦手上动作毫不留情, 瞬间扒拉开虞观的衣服, 凑近看他的伤口,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他的神情认真得过分了, 看到那些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时, 瞳孔不禁颤抖了一下,像是受了惊。
没忍住, 心觉可爱的虞观伸手摸摸秋亦的头,像在哄人。
被摸头的秋亦抬头, 抿着唇看他一眼,目光微凉。
却见虞观笑了下,忽然伸手一拽, 一把将他抱搂进怀里。
“!”
对方力道很大, 秋亦被摁得脸颊紧紧贴在在对方胸膛上, 还没愈合的伤口、未脱落的疤痕、完好的皮肤, 全都能感觉得到, 周围温度好像在这一瞬间猛地上涨,让秋亦无端觉得闷热眩晕。
他想要挣脱开这个怀抱, 但稍一动弹,耳朵贴上对方的胸膛,噗通、噗通——
那是虞观心脏跳动的声音。
秋亦不动了,鼻尖被暖意热意熏得一酸,几乎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侧着耳朵,很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与之同频。
肌肤相贴能让人类愉悦、快乐,且满足,秋亦忘了从哪里看到的这个说法,但他现在无疑被那些情绪笼罩着,无比安心,想要赖在此处。
片刻,还惦记着虞观伤势,秋亦从这个怀抱中挣脱。
他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被热意熏出来的热意渐渐消去,眼中轻微的恍惚也一并散去,双眸如水浸过的黑石般盈润清亮。
他这个时候才缓过神来——这种程度的伤,虞观不会死,他的师尊不会死。
虞观脸上漾开浅淡的笑容,语气笃定:“你很担心我。”
“你是我师尊,我当然担心你。我需要你。”秋亦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语气努力冷硬下来——上一次被咬一口就已经很过分了,这次还是别再生事端了。
他完全说的是真话。虞观能听出来。
不过,虽然被泼了冷水,但他心中欢喜却并没有消减多少:不管是因为什么,秋亦现在不能失去他,这不是很好吗?
他理了理衣袖,从容地对还靠得很近的秋亦道:“我需要换身衣裳。”
这身衣袍本来就为破损状态,刚刚秋亦又撕了一下,更是直接不能看了。
秋亦后知后觉,脸上微红,没让虞观再有机会揶揄他,在虞观臂膀上拍了一下,掌心异火渗入肌肤,然后往后移开身体,一句堵死后面可说的话:“那就快些去洞天换。”
虞观已经有洞虚境前期境界,他或许不能或不想长久待在其中,但换身衣服总是不碍事的。
许是担心再染血,虞观换了身玄黑衣袍,修剪的利落贴身,领口袖口衣摆处绣着流动的金纹,显得格外俊美。
秋亦多看了两眼——好看啊,然后道:“你修行吧,我为你警戒。”
“仙盟修士在追杀我。”
虞观已经清理掉了一路痕迹,但并不保证他们能不能追来。
北洲仙盟,由各个宗门联合建成的组织,试图对抗上周神朝,后来在一夕间土崩瓦解。
秋亦挑眉:“你不相信你的弟子吗?”
当然相信,即便秋亦重伤、看起来大概被压制住,但他的气势仍旧惊人。可……
虞观问:“你的伤好了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却是虞观一直惦记着的。
他还记得那天跌落在雪地上的血红身影。
……还在作痛。
秋亦回道:“差不多快好了。”
虞观沉默一息,又问:“你的剑呢?”
至于秋亦是不是剑修——这根本无须问询,只消看上一眼便可知是同路人。
秋亦回答说:“我暂时无剑可用。”
他的东西都留在那条长河中。
“剑修怎能无剑,”虞观将明霞剑解下,连同剑鞘一起抛给秋亦,秋亦稳稳接住,愣了一瞬,虞观说,“我剑借予你。”
秋亦不是第一次握住明霞剑了,但没想到会在此时接到。
他没有拒绝,抽出剑来,听得剑音如乐,看得剑身泛着华彩,秋亦弯眸,像是第一次见明霞剑般,怀着喜悦地夸赞道:“好漂亮的剑。真是巧夺天工。”
虞观见他喜悦,也露出微笑。
秋亦将剑收好,对虞观道:“你专心修行疗伤即可,其余一概不用管。”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虞观闭目打坐修行,那道异火帮了大忙,原来要潜心修养数月的内伤在飞快愈合。
秋亦倚着墙壁,先数地上石粒,仿佛不知道厌烦地数了好几遍,过了会儿,悄悄偏过头,就那样静静看着虞观的侧脸,一看看很久。
这个时间点的虞观已经很接近他记忆中的师尊了。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很奇怪,越看越虚幻,越看越有些不切实际感。
可能离别来得太忽然了,再次重逢也是如此轻飘,只有中间的等待割下心肉,带来漫长的痛苦。
秋亦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不能成功把他带回去,那这次就由他来杀死他吧。
至少他们可以死在一起。
“呼呼——”冷风喧嚣鼓动,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从外界灌入这处由虞观开辟、用以暂时歇息的洞穴。
俄而,这阵风像被扼住了呼吸一般,顷刻从呼啸变成嘶嘶的声音,四周很快归于宁静,连一丝声息也没有。
虞观睁开眼时,掐指一下时间,不由心神一震——时间差不多了,秋亦快要离开了。
正巧秋亦从外面回来,明霞剑已入鞘,秋亦手上还握了颗散着清香的野果,估计是从灌木上顺来的,才咬了一口,汁水如血一般红,顺着嘴角淌下,秋亦脸狠狠皱了一下——被苦到了。
虞观心情忽然好了,甚至笑了声。
秋亦才不理他的笑,三两口囫囵吃完了这颗又麻又苦的不知名野果,擦干净嘴角,再洗干净手,将剑抛给虞观:“真好,被我撞上了。”
“如何?”
如何?
秃鹫在高空盘膝,密林间挂了一串尸体,血染红滋润大片植被,行走的野兽垂涎欲滴,却又畏惧气息,不太敢靠近。
“三名洞虚,一名大乘后期,一名半步渡劫,”秋亦道,“我全杀了。”
不过既然自投罗网撞来,干脆借他们性命泄怨气与怒意——他可没忘记让虞观受伤的罪魁祸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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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怒容犹在,神情冰冷得可怕。
但虞观觉得他很可爱,十分动人。
“嗒”。虞观将剑放下,起身走近,仔细地端详秋亦的神情,秋亦觉得困惑,蹙眉看他,虞观轻声又问了一遍之前被拒绝的话:“我可以亲你吗?”
秋亦还气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虞观肯定道。
“……”秋亦欲言又止,心中泛出古怪的滋味,摇摇头,拒绝了。
不出预料。
虞观柔声问:“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他哄人的态度很有迷惑性,秋亦居然觉得比起亲吻,这好像也没什么……好在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被他按下。
问题的关键分明不是这个。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道侣了!”秋亦烦躁地一挥袖,还是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一开始是出于不甘心、出于带着恶意的报复心理,想要刺伤对方,但此后越想,倒越觉得这样做才对虞观最好。
他统共才与虞观见了三面,下次见面时大概就要收果离开了,根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可虞观的时间是真实的,若是秋亦答应下来,他必然要一个人孤独等待很久。
秋亦有过这样的等待,痛苦不堪,所以他由衷地觉得比起给希望,还是什么都不要给,直接掐断所有苗头就好,这样的痛苦虞观不该受。
当初虞观与他说:“为什么要喜欢我喜欢得久?现在喜欢我就行了。”秋亦已经完全懂得了他的心情。
所以现在,秋亦对尚还有许多事情未经历过的师尊道:“我很爱我的道侣。”
只说这一句就够了。凭虞观的傲气是不可能干出这样自轻自贱的事情的。
虞观果然陷入了沉默。
显然,他很受伤。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了,喜欢的人不一定喜欢你,给予爱后也不一定能得到等同的馈赠。而虞观要接受的事情甚至要更残酷一点。
可明明他待秋亦很好,他没有做错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秋亦背后如有针刺,心也仿佛被揪了一下,酸涩不已,喉头滚动,但到底还是咽下了下意识想要脱口而出的安慰和解释,那些话比方才吃的果实要苦涩多了,苦得他移开目光,捏紧手,一时竟然不敢看虞观的表情。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吗?”虞观终于开口问道。
摆放在一侧,用于遮蔽气息的灯笼法器中火光摇曳,但昏黄的暖光照不到虞观,他沉没在阴影里,表情显得很冷漠。
秋亦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
又是片刻的静默。
秋亦尽量平静地道:“所以……”
“所以更喜欢我一点吧,”虞观打断他,轻声说,“你喜欢别人,也不是你的错。”
他轻轻握住秋亦的手腕,眼眸垂下,以一个卑微的、下位者的姿态祈求道:“再更喜欢我一点吧,第二喜欢我,可以么?”
仿佛惊雷炸响心头,这么久了,继虞观离开后,秋亦头一回这么慌得六神无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
他想要看到虞观和他一样痛苦和不甘,曾经想、现在也想,但他的恨脱胎于爱,所以真的看到的时候,又克制不住地心疼,不想将事情变成这样。
各种思绪混在一起,最后只剩下难过,无尽的难过。
谁也没说话,虞观忽然凑近,秋亦思绪混乱,也没有去推开他。
他闭上眼,心里几乎有些绝望。
随便什么样都行吧,他不想这样下去了。
但虞观没有亲他,秋亦眼睫颤动两下,睁开眼,听到虞观说:“不要怕。”
接着,虞观撩起他的鬓发,很温柔地低头一吻。
很珍重的、很虔诚的亲吻。
像很久以前,秋亦在幻境中所看到的那样。
虞观道:“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要救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秋亦一瞬间崩溃了。
什么防止带出更多变数、什么掐断对方的念想,全都无所谓了。
他无力地凑上去亲虞观的唇角,像是小鸟啄着肌肤,很细碎的吻,虞观看见他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真的好爱哭啊。虞观悄悄地想,然后抱住情绪崩溃的秋亦。
秋亦将脸埋在他的肩头,闷声闷气,带着哭腔地说:“是你。”
“我喜欢你,我想救你,我想带你回家。你是我师尊,也是我道侣。”
第262章 岁月河(八)
日暮黄昏, 夕阳落入虞观眼中,将他的眼眸染上赤金。
一阵微风吹来, 柔柔带起几缕雪白发丝。
秋亦又一次突然地离开了,但这次虞观不再感到压抑烦躁。
在不久的未来,他们终将会相遇。
下次见面时,他想告诉他,他在分神境时顺利斩出了未来身,还有《藏锋》功法,在看见秋亦回来的时候, 功法内容他忽然有了想法, 下次见面应当可以告诉秋亦这个好消息……
下次、下次, 虞观等待着未来。
只要他,修炼好功法——
不、不仅于此, 已经从秋亦口中了解了大致情况的虞观想, 他该变得更强一些。
身处于不知多少年后,秋亦眼中同样映着一轮璀璨至极的落日。
恢弘的皇宫坍塌崩坏, 断垣残壁之间,金乌落下, 天沉于墨色,血流漂橹,赤红滚落层层阶石。
红鱼不见身影。
这是最后一次了。
眩晕感褪去, 秋亦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来到了什么时间——虞观在此成仙。满目鲜血让他心中一紧, 有种不好的预感, 虞观一定破了杀戒, 他……
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蹦跳起来, 秋亦刚想拾级而上,登上宝殿, 却发现不知何时,一人停在长阶尽头,在落日之间,垂首看他,倒影落下,如同时间的指针。
这里已经不剩下活物了,连未开灵智的飞鸟都不肯经过,只有无声的风将血吹开,漾出花似的涟漪。
这是秋亦第一次见到他师尊的全盛之姿。他仰头看着对方,想开口打破这种死寂的沉闷,却又有些犹豫和情怯。
仙境位格超脱,与世界平起平坐。他们看过去,也可观未来,是不变且恒定的存在。无论有多少分支、多少变化,时刻一至,命运都将会汇于一处。
虞观踏下染血的白玉阶,衣袂飘动,眸中有光摇曳。
秋亦莫名抖了一下,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本可供翻阅的书,除了圣地与鬼世的部分笼罩在迷雾中,其余内容被对方仔仔细细看过,从封面翻至底页,连书脊也没有错漏,认认真真地拂过看了一遍。
这一刻的虞观,已经是秋亦的师尊了。
仙人一阶一阶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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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种种过往被他阅尽,秋亦从仰望到平视,虞观从高处到眼前。
虞观微微阖眸,再睁眼,瞳中华光敛去,他静静看了片刻秋亦,叹息一声:“你长大了。”
他走时,秋亦尚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过渡时期,样貌还带有少年的青涩,但现在站在虞观面前的,却实实在在是一名已经褪去所有年少稚嫩的青年。
许是先前两次次经历带来的冲击够多,也或许是情绪抵达峰值,反而只剩下极致的麻木,秋亦的心情远比他想象得更要平静。
没有任何失态,他以最平静的一面面对虞观,带着微末的黯然,轻声回答他:“是你离开太久了。”
虞观离开的时间已经远比他们相伴度过的时间要久了。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秋亦道。
虞观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秋亦开心了些,笑了一下:“可还是见到了,而且并不是很难。”
泪水忽然地垂落,秋亦心头一跳——那并不是他的泪水,仿佛心脏被一瞬间攥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由自主地道:“你哭什么!”
话一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很高,像是发怒。
虞观从不落泪,也从未为谁感到悲伤,人与人的心情从来不能互通,他大概是人群中最为孤僻的那一个,情感并不充沛,一般靠理性与常识去理解体谅别人的心情。可此时此刻,他平静地看着秋亦,落下眼泪,仿佛看不见对方的怒意,他道:“秋秋,我为你难过。”
秋亦喉咙哽着,心头忽然攀腾升起一种赤裸/裸的羞耻感,好像皮被彻底扒下,露出内里的软肉和伤痕。他在虞观面前经常有这种感受,秋亦一向爱屋及乌地接受,他知道这只是因为虞观了解并关心他,就像他也一样了解并关心虞观,但没有哪一次事像这回一样令他感觉难堪。
明明落泪的是虞观,但濒临崩溃、感觉难堪的反倒是秋亦,他几乎恐慌得想要发抖,牙齿打颤,下意识地握紧了虞观的手,像是寻求支撑。
“其实我过得还可以,”秋亦咬了咬舌尖,思考、斟酌着开口道,“我、我……”
只是片刻的卡顿,秋亦忽然笑了一下:“我伤心了一会儿,之后在人间休息了一段时日,然后又替你做完了我们想做的事。”
虞观忽然松开手,秋亦呼吸一滞,声音停下,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去抓,但下一秒,他被紧紧抱住。
黑发与白发一小片地接壤交织在一起,带着温度的手按在后脑勺,然后缓慢抚摸过长发与脊背,秋亦呆了一会儿,将脸埋入虞观披散的发丝间,蹭蹭,嗅着对方的气息,慢慢伸手回抱他。
拥抱像是紧密地链接在一起,彼此嵌合,彼此依偎,好像永远不会分开。
秋亦小心地感知对方的存在。
他听到虞观的夸奖:“辛苦了。秋秋好厉害。”
可能是太温暖了,好像一瞬间丢盔弃甲,秋亦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没再克制,任由眼泪淌下,脸颊贴着虞观的脖颈,“嗯”了一声,接着自己先前的话说往下说:“……但是我还是有些想你。”
虞观柔声哄他:“你现在已经找到我了。”
“你要和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了。”
“你要向我保证。”
虞观亲亲秋亦的耳廓:“我保证,你回去时,一眼就能看到我。”
这样过了好久,秋亦道:“那我也和你说对不起。”
他小声说:“先前报复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虞观这么说着,咬了咬他的耳垂,没有用力,轻轻地、很爱怜地咬含住猎物,将秋亦耳朵咬得通红,他重复道,“没关系。”
仅仅这样抱了一会儿、说上片刻话,秋亦便好似的情绪便变得轻快,泪水差不多也干了,在秋亦悄悄用灵力抹去之前,虞观强硬地掰过他的脸,温柔地为他擦干净泪痕。
秋亦问:“你之后要去做什么?”
“去仙界一观。”
秋亦皱眉,关心则乱,下意识道:“那里是……”
手指忽然抵上嘴唇。
“噤声。”
秋亦闭嘴,一下明白了虞观虽然未说出口,但心底大概早就知道,不需要提醒。他心里泛起一点羞恼,他看了眼虞观,泄愤式地咬上对方的手指。
虞观道:“我知晓,那里应该是鬼族所居之处。”
少时听闻成仙时,仙门自开,天降彩霞,流光乍现。心神往之,很是好奇:仙界何种模样?
后来修行时间久,各种事情了解愈多,仙界传闻犹在,虞观看法却已不同——仙界只在燃焰仙尊成仙时出现过,谁也没去过,谁说它一定是好的呢?它们亦有可能是陷阱与诱饵。
回过神来,手指被秋亦咬得湿漉漉的,留了几道不深的牙印,虞观不得不拍拍秋亦的脸颊,将秋亦的口水抹到他自己的脸颊上,提醒他快要过线了,不要玩得过火。
秋亦嘟囔:“你早知道。”
“我得去。”虞观道,“若真是仙界,我会拉来助力,若不是仙界,我也当在第二劫到来前掐灭这些隐患。”
秋亦很想反驳他,让他不要管这些了,可他自己就是这么个想法、也是这样做的,完全没有底气去让虞观不要这么做。何况从历史来看,第二劫若不是虞观重创鬼世,修真界的命数难测。
不过,秋亦:“你没有去。”
仙门只在有人成仙时出现,而虞观现在已经成仙了。
“嗯,你比较重要,所以延误一会儿。”虞观道,“不过我已截下它的坐标。”
秋亦果断道:“还有时间,我陪你同去。”
本来这也是最保险的办法。
虞观摇摇头。
若是秋亦与他同去,本已重伤的秋亦必然成为集火点,虞观有信心保护好他,可既然有选择,那么他便决不会将秋亦的性命置于风险中。
虞观的态度坚决非常,秋亦不得不提醒道:“你刚刚才向我保证。”
他又指了指四面坍塌废墟,隐晦谴责虞观破了杀戒,又说:“我去是最保险的办法。”
虞观却点点他眉心,传了部功法与他。
《藏锋》与《守心》相配,其作用是恪守杀戒时间愈久,破杀戒后所得增益便愈强。
秋亦心神一动,明白了虞观为何敢开杀戒,如果是多了这部功法傍身,一切或许真会不同。
他想了很久,最终肯首,再一次选择相信虞观。
时间还剩不少,应着秋亦的要求,虞观带他去看了一眼燃焰仙尊,打个招呼就走。
秋亦其实想去提前杀了华彩娘娘等人,能救下燃焰仙尊最好,这样他师尊也不用单打独斗一人抗第二劫……但是虞观微笑道:“不准再担更多因果了。”提前堵死了秋亦的路。
途径一座城池时,正巧遇上节日,大小花灯精巧可爱,漆黑的夜空中璀璨的烟火盛开,满城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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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停下来看看。
秋亦很黏人,总要牵着手,和虞观靠得很近,他看了看路上的行人,而后在一束银色花树绽开时,同虞观咬耳朵:“师尊,为我加冠吧。”
“发带不好么?”
黑夜里,秋亦的眼睛与脸颊被烟火的光芒微微照亮,他小声道:“我想你的存在变得、嗯……更沉重一点。”
束缚、压迫,如果这些能带来重量和存在感,那么秋亦甘之如饴。
秋亦轻轻地、笑着说:“你是更沉重的存在。”
他笑得实在好看,虞观为他而恍神,等到彻底回过神来,已经为秋亦梳好长发,盘成发髻,捧起取玉石之精而制的玉冠为秋亦戴上,再插上玉簪,簪尾刻小鱼
太潦草了。虞观不禁有些后悔地想。应该更慎重些……往后应当再选取新的发冠……
秋亦显然并没有这么感觉,他看起来挺开心挺满意的,眼睛弯成月牙。
虞观忍不住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
片刻,虞观起身,慢慢摩挲着秋亦的脸颊,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温和地对他道:“你要回去了。”
他掌控时间,比秋亦更知道他能待多久。
“闭上眼睛,去看未来吧,”虞观伸手覆盖上秋亦的眼睛,“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秋亦眼睫颤动,听话地闭上眼睛,感到掌心的温度和声音都一并远去。
他做好了准备,见到虞观的准备,咽下一切改变命运而带来的苦果的准备,但是风声呼啸,水声激荡,本应降临的痛楚却没有到来。
远古,虞观静默伫立在好像还残留着秋亦气息的室内,忽而伸出双手,像是从虚空中掬了一捧虚无的水。
时空震动,空气嗡鸣,令人牙酸咯吱声中,无数命运正在发生某种偏移,无数条常人不可见的因果红线纷乱交错,被虞观从虚无中抓了出来。
这些是秋亦踏入虞观的命运后所改变的因果,它们将会化为刀刃刺向秋亦。
但虞观不会让秋亦受伤——他要替秋亦逃过惩罚。
既然改变会有秋亦承担不起的后果,那么他替他修正就好了。
手掌合上,那些红线疯狂地扭动蠕动,脑海中的记忆在飞快流逝,巨大的轰鸣声在耳畔响彻,虞观摊开手掌,一尾红鱼出现在掌心,呆呆地摆着尾巴。
几乎很少动用的未来身出现在一侧,对自己伸出手,等待着接过红鱼。
他将在不知多少年后将这尾红鱼交予自己。
所有和秋亦有关的记忆都在淡去与修正,放下红鱼的一刹那,轰鸣声消失,世界陷入一片寂静,虞观在记忆深处看到了一个浅淡的影子,似乎是在笑着的。
可他不记得那是谁了。
影子消抹散去,连同虞观的追寻之心一并彻底化为虚无,只留下两部功法。
未来身淡去身影。
又是很多很多年,秋亦在熟悉的呼唤中睁开眼,风雪飞扬,天色昏暗,无名山上,白发银眸的仙人对他微笑:“看到未来了吗?”
这一瞬间,秋亦心中晦暗一扫而空,他念头通达、心如明镜,只映一片光明。大道之声在耳畔重重荡开,秋亦身上伤势一瞬痊愈,熟悉的阴阳生死画卷再一次展开,轮回显现,天地震动,群山俯首,庆贺仙尊诞生的礼乐声彻响世界,无数人开始掐算推断——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向他跑去,畅快的、喜悦的笑声在风雪中响彻。
然后一头扎进对方怀中,乳燕投林、倦鸟归巢,他大声回答他的话:
“看到了!我看到了!”
第263章 第三劫(一)
烽火台上, 和尚敲木鱼到两千九百九十九下,忽然停了, 银色的飞蛇从远处飞来,在他面前化为人形,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方油纸包丢出去:“给。”
无中把油纸包拆开,热气和香气像雾一样扑面而来,金黄的皮上滋滋淌着热油,赫然是一份像是烧鸡的素斋。这是浮屠宝殿的特产。
自宗舞闭关修行后,无中好久没吃到。隔了一个世界, 通讯玉盘上的传送阵也很难起作用, 幸好小银回去探望糖葫芦, 路上帮忙捎带了一份。
无中怀着感恩的心道:“感谢小银,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如需报答我改明就让牧兄给你做牛做马为奴为仆……”
小银翻了个白眼, 十动然拒。
无中把油纸合上:“糖葫芦修行顺利吗?”
糖葫芦如今在建木身边修行, 并作为看守者保障它的安全。小银上次见他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想了想, 点点头。
百年时间到了,小银和无中换了班, 由他来看守此处。
糖葫芦对只有他一个留在建木那里很有怨言,小银和白面团一起听了他一通叽里呱啦,听得脑袋晕晕, 两个脑袋四个大, 因此浪费了点时间, 回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再耽误一会儿, 小银便看见夜晚垂落在这片被改造而出的荒原上。
无边无际的深蓝夜空,繁星像是撒下的大小珍珠。
无中的身影在夜幕下变淡变小, 消失在了远处,小银猜想他大概是去找死党牧直知炫耀了,他们两个共同话语似乎挺多的。
城墙下方传来稀疏的声音,在结束狩猎后,一部分的修士选择回到更安全、灵力也更充沛的城墙之后修行。
他们中有大乘境,也有分神境,单这一夜从小银所看守区域经过的修士便有大几百人。这还只是此界中历练的修士,修真界还有不少有生力量……比起多年之前的修真界,如今的修真界高境修士数量几乎翻了个倍,可惜还是无人成仙——以至于有人说修真界仙位有定数,一个时代只能供出一位或两位仙尊来。
小银目眺远方,星光澄澈,如同虚假的投影——事实也正是如此,火种灵舟没有日月星与天空,这一抹光原本就是从修真界借来的,小银望着黑暗的虚空,照常警戒。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数千年,鬼世的修炼场早已被那十万修士们吃干抹净大半,而今火种、鬼世、再加上破破烂烂的上古战场,三界早已融合,无数秘境被投放牵引到这里,又修筑起一道宏伟绵延的长城庇护,最终使得这方糅杂的世界代替上古战场成为修真界的新哨所和历练场。
像小银现在所处的烽火台共有一百三十座,每一座都由一名渡劫境修士守卫,在所有烽火台破之前,攻击绝不会波及到修真界。
丰沛的灵力随星光一同倾泻而下,吐纳之间被小银炼化至体内,舒适至极。这是守卫在此的受益之一,其他种种好处更不计其数,以至于守卫烽火台一事在修真界成了一项十足的好事。
但白面团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忧愁,它感到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但是变数也变得更多,它居然不能确定到具体的月日。
如果大主人和二主人在就好了。小银当时一边安慰它,一边心想。
但可惜的是,至今也没有得到任何两人的消息。
小银叹息一声,再看向天际,视线忽然一顿,心脏跳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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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帷幕下,一线黑光飘扬升起,像是一抹浪花的白沫,它升起,轻轻地、如同夜晚的笑脸,切割开苍穹,小银的脑海中顷刻拉响尖锐的警报,轰隆,一百三十座烽火台上霎那亮光冲天,猫叫一声,无数修士身上契约灼痛,被拉拽传送回城墙后,代表备战状态的光芒闪烁夜空,下一秒,那道凌空黑线重重落下!
“轰隆隆——!!!”
巨大的浪花飞溅,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从九天滚落,哗啦啦冲刷而来,一路碾碎所有生灵与秘境,散着灵光的碎片散落其间,只是一瞬便被彻底吞没。
第三劫就这样降临了!
它碾碎重重阻碍,势不可挡地冲来,仅一息功夫便已经冲至城墙前,无中才把口中的美食咽下,耳边尽是纷乱但不过于慌乱无神的嘈杂声音,来不及出声,他一把上前推开牧直知,手上霍然抛出一件法宝。
十二莹润散金光的舍利子在黑夜中闪耀如焰,光芒刺目灼人,只听“嗡”的一声,原本即将被吞没的城墙拔地升起一截,每一块砖石上都附上层层愿力金光。
这是浮屠宝殿十二位得道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后受千万年供奉,浸染无数愿力,最终成为传世法宝。
同一时间,其他烽火台上,孟正、梁云延等数十位修士一并抛出相类似的法宝,整段城墙都被笼罩在愿力金光之下,紧接着,符修和阵修对这道屏障再一次地加固,灵光几乎点燃了这个夜晚,但黑潮在城墙外嘶吼拍打,巨响惊天动地,它所经过的地方只有泯灭成虚无,修士们既不能将它收纳,也不能与它对抗——他们撑不了多久!
但第二劫的教训和例子已经被在场所有修士背得滚瓜烂熟了,事实证明,面对这种自然力量性质的灾劫,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切割成部分。
“喵!”趴在高耸尖塔上的三花猫高叫了一声,焦急地催促,利爪深深嵌入砖石。
时间!抓紧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好像一阵狂风卷过,咚咚咚,以孔丹为首,在喧闹中排兵列阵好的一众修士面色凝重地在墙上倒下相应的丹药。
所有修士来到火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取丹药,他们每人手上都几乎有上千份不同种类的丹药——全都是丹阁针对大劫研制的。
在漫长的时间中,除了再次开始储备丹药资源外,重建后的丹阁艰难地拨出了一小伙修士来来研究、来想,想他们还可以做什么,他们还有什么能做到的,孔丹他们尝试了很多,几乎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切第三劫可能的形式,其中第二劫的针对方法他们研究的是最多的。
噗通、噗通,丹药倾斜一空。珍惜的神物、数不清的灵石在一瞬间全都消耗殆尽!
“退后!!!”孔丹声音落下的一刹那,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目光所及,整片黑潮都开始沸腾尖啸,冰冷的黑水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岩浆,好像有人在其内部放了无数火药并点燃,黑水飞溅到城墙外壁,即便站在高岗之上也能感受到刺人的灼热。
小银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瞥见柳蓝赶来此处,心中不由一定,在柳蓝到来接过烽火台的一瞬间,他的身影霎时隐入虚空。
电光石火之间,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密密麻麻的声音让修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先前升腾的气泡炸裂,啪嗒啪嗒,一具具黑色的、泥土一样的人形从黑潮中爬出,每爬出一位,黑潮就下落一点、变浅一点。
第二劫时正是靠着燃焰仙尊将劫雷切割成无数部分才得以支撑到后期。
“成功了!”
主要担当后勤的丹修们击掌欢庆,欢呼声震天,让立于墙上的修士们都感到精神一振。
但经验更丰富的修士能察觉到愿力金光正在此消彼长中缓慢消耗殆尽,湿漉漉的黑色人形抖动躯壳,踏着虚无向前迈进。
一声暴喝,箭雨、符咒、远程术法铺天盖地笼罩而下,灵光迸溅,扑通扑通,人形倒下,但很快又有新的站立起来。
“唰”,愿力金光散去的一刹那,之前负责教授作战布阵的教官梁云延抽出佩剑,高举向天,声音铿锵,空气震动:“分神合体修士列阵围杀,合体以上修士自由作战。”他深呼吸一口气,“——就在这里把它拦下!”
肃杀的风掠过此地,一百三十座烽火台连成一线,战旗猎猎作响。
杀!
……
血腥味冲天,疲惫侵蚀着在场的每一个生灵,不过数个时辰的交锋,原本光洁的城墙墙面上已经出现了不少坑洼,但愈是交战,愈有拦下它们的信心。
就在交战的过程中,修士们逐渐发现了这些黑水人形的难缠之处,它们不能用常规的手段来对付,在黑水人形这里,境界决定一切,境界比它们低的修士的攻击会成倍削弱,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而面对同境界修士,黑水人形又显得皮糙肉厚,极难杀死。
唯一幸运的是它们缺点不少:动作迟缓、普遍境界不够高、除了境界压制外就没有什么厉害的攻击手段了。因此几个时辰下来,在场修士受伤不少,死亡数量却几乎为零,根据特性进行针对性作战后,受伤的概率更是直线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