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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祭拜
春寒料峭, 沈琴央拖着一只残败的病腿,一身素白出了昭晨宫。
她身边没有跟着人,也没有坐轿撵, 就这么一点点支着腿挪步, 未施脂粉的脸颊因为行路艰难而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而那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仅仅插了支素银簪子, 就连路过的宫女丫鬟看上去都要比她华贵些许。
可依旧没人敢因此怠慢了沈琴央。
皇帝驾崩, 她还是尊贵无比的皇后。
“皇后娘娘万安。”
沿途的宫人纷纷行礼问安道。
是的, 瑞王登基继位, 沈琴央却未能加封太后, 宫内上上下下照旧称她为皇后。
下人难免议论, 古往今来, 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虽说登基大典匆忙, 但总不至于疏忽至此。
不过纵然t下人们不敢过问, 朝堂之上总有大臣上书提醒新帝,可瑞王对此的反应实在略显淡然。只推脱说母后因为贼人攻城时从城墙跌落, 伤了腿不方便行走, 暂时无法受封太后迁移宫殿。
于是一拖再拖,也就没人提些什么了。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沈琴央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现在她想要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她来到了养居殿, 关贺成衍的地方,也是他死的地方。
据说,贺成衍死在了一个雪夜, 原本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都嫌风雪太盛,天气太冷, 所以找背风处歇息去了。贺成衍独自一人被锁在屋里,即便弄出了许多声响也被呼啸的夜风吞噬殆尽。等到次日清晨下人开门进屋侍奉,才发现他的尸首已经冷在了榻上。
屋里,尽是破碎的花瓶,倾倒的桌椅。
他似乎挣扎了许久,走得并不平静。一国之君,竟是这般不得体面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沈琴央站在被搬空的屋子中央,闻到了一种腐朽的冷意,她忍不住地去想象贺成衍死时的样子。曾经床榻上温存流连的枕边人,多年来朝堂上分毫不让的政敌,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甚至,沈琴央竟生出些许悲伤,但并非出于对贺成衍的追思,而是一种兔死狗烹的凄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底,她和贺成衍不过是一种人。
起初沈琴央自认为是异世界的穿书者,因为早已通读过所有人的命运,便觉得站在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一切。她借助着剧情,不择手段地除掉所有挡她路的人,费尽心力爬上了想要的位置。回过头来,自己也成了权力驱使的怪物,早已和这个虚幻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这一路,她不断安慰自己:我不过是想活着,何错之有?
可贺成衍的死突然让沈琴央觉得,这一路的种种竟没有任何意义。斗到现在,她与贺成衍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但沈琴央还是支撑着,将屋中仅存的几个物件翻找了一遍。贺成衍死后尸体抬出去,贺景廷即刻就命人将这件屋子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早已没什么可以搜的了。但沈琴央总觉得,贺成衍不可能不留只字片语离开。
她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摸了摸,沈琴央控制着不要去想贺成衍就是死在这上面的,床褥下一片潮湿的冰冷,她掀开来看,床板上竟残留有干涸的血迹。
沈琴央凑上去,才看清楚这原是用血写成的字句,只是写的人手抖得太厉害,才看上去凌乱难辨。
“这是贺成衍留下的。”
生命的最后时刻,贺成衍咬破手指用鲜血也要写下来的话,不过五个字——
是你选了他。
短短的一句话,没有说你是谁,更没有说他又是谁。可沈琴央却清楚地知道,贺成衍是写给她看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他死后来找线索,才留下了这句话。
“是我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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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迷茫。身后,屋门被推开,有人迈过门槛进了房间,但沈琴央没有回头。
带着寒意的冷风灌进屋里来,身后那人的声音温和:
“母后怎么在这里站着?屋子里没炭盆,还是回昭晨宫吧。”
贺景廷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身上也换成了帝王服制,丝毫看不出从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竟有些自幼养尊处优供养出来的天骄贵气。
沈琴央淡淡道:“如今你既已称帝,就没有必要再称皇后为母后了。”
贺景廷苦笑一声:“母后这是在怪儿臣不行太后册封典仪了。”
沈琴央也不否认,她扶着贺景廷上位,就是为了做太后不被任何人掣肘。这一点贺景廷也清楚,没必要遮遮掩掩。
“现如今你登上帝位,朝廷之上呼风唤雨,无论先前是我的人还是贺成衍的人都被你砍去大半,罢免的罢□□放的流放。朝堂之上可谓是一人之上,还有什么是你说的不算的?”
贺景廷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因为沈琴央突然冷下来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琴央继续道:“你始终记恨我在浙北时毁了你多年的苦心经营,也是,习惯了背后执棋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棋子?来到京城后,明面上受限与贺成衍,暗中又被我摆布着,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沈琴央不紧不慢地说着她认为的事实,没有看到贺景廷眼中的震颤。
“原来母后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沈琴央道:“事到如今说信任与否,陛下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我只看结果罢了。皇帝驾崩,皇后失权,而你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一切,还不够说明局面吗?”
贺景廷垂眸,方才的失仪已经很好地掩盖了过去,要说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只落成一个无奈的笑。
“既然儿臣说什么都扭转不了母后的看法,再多辩解也显得虚伪了。”
沈琴央道:“但我不理解的是,拖着不册封太后,除了令朝野上下非议不止,残余下的皇后党日日在你面前上书进谏,不过是为了让我待在皇后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但若你只是想羞辱我,比这行之有效的法子有的是。”
如果说先前的话仅仅是令贺景廷失望,这句话便是彻底激怒了贺景廷。
他三步化作一步上前抓住沈琴央的肩膀,“我从未想过要羞辱你!”
沈琴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皱了皱眉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贺景廷欲言又止,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松开沈琴央低声道:
“母后只需要知道,儿臣没有要难为您的意思,就好了”
说完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看了看这间有些过于败落的屋子,“不过现下朝中还有许多变故,宫中也不得完全的安宁。从今日起,母后就好好在昭晨宫修养吧,腿不好就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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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门外贺景廷随身的护卫进到屋中,意识已经十分明确。
离开前,他最后留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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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相信我一次吧,母后,没有人比我更想行册封太后典仪了。”
沈琴央:“”
贺景廷走后,他的几个护卫上前行礼示意道:“皇后娘娘,请回昭晨宫吧。”
沈琴央也不抗拒,迈出了屋门,无视了门前早就停着的软轿,径直出了养居殿大门。
但去的,却是完全同昭晨宫相反的方向。
贺景廷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但又没人敢上前拦住沈琴央。他们都是在贺景廷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清楚陛下对这位先皇后的重视程度,哪怕她还没有册封太后,也是陛下见了都恭恭敬敬的存在。
但陛下方才的话的确有禁足皇后的意思
于是只得在一旁委屈道:“皇后娘娘陛下有口谕”
沈琴央厉声出言打断道:“放肆,你们既然称本宫为皇后,陛下该是谁?”
几个护卫不过一群武夫,哪里懂礼教上的各种讲究,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再言语,纷纷跟着谢罪。
没办法,只能远远地跟着皇后,看看她要去哪再同陛下禀报了。也许她就是知道要被禁足,打算最后透透风呢?反正总归皇宫就这么大,等娘娘逛够了,早晚还是要回昭晨宫的。
结果没想到,沈琴央来到了停放先帝的灵堂。
虽然新帝匆忙登基,但先帝还需在大丧后再停灵七日,百官大臣祭拜,宫妃需在此行跪礼哭丧。但因为仪式冗长繁杂,贺景廷对自己这个父皇也没什么感情,巴不得他丧礼凄凉收场,所以许多陪着跪着的宫妃都各回各宫待着了。
灵堂之中静悄悄地,只有白烛燃烧的声响,贺成衍的棺椁摆在中央,看上去有些凄凉。
她从香案上抽了三支香点燃,没有叩拜,直接插在了香炉之中,随后便跪坐在了灵柩前的蒲团之上,再也没有动作了。
贺景廷的护卫在灵堂外看傻了眼,不是说先帝和皇后关系不好吗?怎么往日其他与先帝你侬我侬情深似海的宫妃一个都没出现,反倒是与先帝水火不容的皇后来为他守灵了?
几个护卫当即去回禀了贺景廷。
本以为陛下会亲自前去,将皇后好言相劝哄回昭晨宫去,没想到贺景廷听完后当即冷了脸。
“她要跪,就让她跪吧。”
第t102章 索命
线香焚烧, 灵堂中轻悄悄地,散开一片沉静的香火味。
沈琴央跪坐中央,双手合十, 掌中是一串浑圆的岫玉珠串。
她已经在此跪了一天一夜, 再跪下去,那条本就伤了的腿算是彻底废了。皇帝派人来劝过几次无果, 便放弃了。似乎是发现了她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亦或是觉得她那条病腿也逃不远了, 所以就连殿前看守的侍卫都撤了下去, 任由她独自一人于灵堂长跪。
没有皇帝的准许, 更是无一人敢擅自前来探视。
明眼人都看得出, 这是新帝在和皇后闹脾气, 正是僵持不下的时候。谁这个时候敢上前多说话, 那就是触怒圣上的大罪。
灵堂中, 静得出奇。
突然,一道脚步声渐起, 自庭中缓步行至堂前。听声音, 来的至少有三人。
沈琴央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将掌中的玉石珠串捻了捻,等待着来人率先开口。
踏入灵堂的却只有一人,偏巧,那人也没打算先开口。
沈琴央等得不耐烦:“停灵的时日还有最后一天, 陛下就已经没耐心了吗?”
她清楚,若是那日真的顺了贺景廷的意,直接回了昭晨宫, 那她的后半生便彻底成了新朝遗留在皇宫一隅的笑柄,百无一用的废物。只能永远受制于贺景廷, 终生圈禁在那如冷宫一般的昭晨宫。
她跪在这里,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时间。作为先帝之后的沈琴央只要多在先帝灵前跪一日,前朝的非议之声就盛一分,她手下还有愿意尽忠之人。连翘或许也会在暗中调度,虽然现在以连翘自己的力量可能难以匹敌掌握着绝对权力的贺景廷,但总归也是一个希望,不是吗?
赫函已死,贺景廷背叛,浔江派也被收归朝廷,她手中的棋,已经满盘皆输,难以为继。曾经用以傍身的权势凋零,现在她只有自己了。
“我怕再晚来一日,你这条腿就彻底废了。”
沈琴央微微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声音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曾经有人数次用这个声音喊过自己,陌生是因为已经时过境迁。她回过头去,背着光,那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皇嫂,好久不见。”
这声皇嫂,沈琴央早就听贺成烨叫过了许多次,有时他带着些许耍赖撒娇的意味,有时又像为了与她疏离开来的刻意为之。
但在经历了他随军南下假死失踪、皇城宫变他携大军出现后,这声皇嫂在沈琴央听来,只觉得无比戏谑可笑。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她的。
其实沈琴央早就知道贺成烨的不对劲,分明是个疾病缠身闭门久居宫外的闲散王爷,突然体格康健甚至算得上是矫健地出现在她面前,从不与世族王室来往,却开始频繁地往来宫中。更不必说在西北时他毫无道理的保护与偏袒,宁可跨域半个西北费劲心力也要护着她重回宫中。
沈琴央一直是不相信没有由来的好意的,这世上只有利益驱成的盟友,就像她选择与贺景廷暂时为盟,因为他们的目标都是扳倒贺成衍,一但贺成衍垮台,他们便又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她默认了所有人都是追名逐利的存在,可贺成烨所追逐的利益在何处,她看不清,想不透。
在浙北时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近乎卑微的投诚,沈琴央历历在目。那时,她是真以为贺成烨是芸芸众生里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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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也并不能免俗。
甚至贺成烨是所有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人里,野心最大的一个。
因为他不为名,不为利,为的是复仇。
“皇嫂何故惊讶,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没死吗。”
贺成烨负手俯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沈琴央,看她因为受不了自己居高临下的视线而努力地想站起来,却因为那条病腿拖累着,只能强撑在蒲团上,无处发泄的力量令她微微颤抖着,眼中尽是怒色。
“贺成烨,你就应该死在南边。”
她并不介意在贺成烨面前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狠毒、决绝、充满了对背叛者的恶意。而贺成烨也欣然接受她的诅咒,笑道:
“我死了,皇嫂也就掉下城墙死了,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呢?所以我努力在南边活了下来。”
其实沈琴央醒来后就知道了,那日她被罗萨推下城墙,接住她的人是贺成烨。哪怕醒来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那一身的松竹木香骗不了人。
但沈琴央还是恶狠狠道:“荒谬,南边根本没有战火,你是早知道赫函会背叛我,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藏了起来!”
贺成烨也不辩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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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崇多,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说动了他,让崇多不仅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命令,还倒过头来与你一同回京。你与贺景廷里应外合,他在宫内故意制造宫防疏漏将赫函放出去,并料定他一定会南下,想尽办法联系崇多与他会合。”
沈琴央冷笑一声:“可惜我们三人各怀目的一番筹谋,最后竟给你行了方便。朝廷的五千精兵,崇多带走的擎栾族人,浔江派潇山盟,到最后各方人马都成了你围城掌权的力量。贺成烨,我本以为这盘棋局里,你是最蠢的一枚棋子,没想到你竟是所有棋局之上的执棋者。”
贺成烨笑了笑,算是认下了所有,“皇嫂真是抬举我了。”
沈琴央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来,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跪在背叛者面前。
“贺成烨,你到底要什么。”
哪怕走到今日,沈琴央都看不清贺成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掌权,那城破之日他当即就可以杀掉贺景廷自己坐上皇位。他本就是贺姓皇子,根本无需什么冠冕堂皇的由头就可以顺理成章即位,何苦忙活半天最后还是扶贺景廷上位,把他当作傀儡去排除异己。
贺成烨擦着沈琴央的肩膀走到香案前,抽了支香就着贺成衍牌位前的烛火点了,火焰在线香顶端烧起来,他轻轻一吹,随手插在了香炉中。
“皇嫂很聪明,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棋局,又怎么会看不破我想要什么?”
沈琴央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她看过这双眼的明明灭灭,更看过里面盛着近乎疯癫的怒意。
“皇嫂再好好想想,御花园中你抢了我的猫,那当真是你我二人的初见吗?”
贺成烨一步步地走近她。
“我也许比皇嫂以为的初遇,更早认识你。”
不怪沈琴央一直以来看不透贺成烨的目的。因为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贺成烨。
像是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沈琴央反倒释然地笑了:“我知道了,既然贺成衍已经死了”
她上前一步,迎上贺成烨的目光:
“下一步,你想要我死吗,贺尧。”
贺尧,十分陌生的一个名字,贺姓宗亲中,单名一字的只有那没被延续下来的一脉。贺成衍弑君篡位杀的那位先皇帝,《隐玉匣》中的反派暴君。
“很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叫我了,即便是上一世,也很少有人敢直呼其名。”
眼前的贺成烨在身份大白后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松散的气质,黑色的大氅衬得那张本该眉目含笑的脸肃穆而冷峻,生在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威仪是刻在骨血中的印记,不加掩饰后张扬而狂放地四散开来。
恍惚间,沈琴央再次看到了那个被架空权力,身侧空无一人,逼到大殿中在大火里用一根白绫了此残生的暴君。
那时,自己就站在贺成衍身边,看着他死在了大火里。
十年过去,那人换了副皮相,眸子却还是那一双;映着火光,狠戾又决然。
“你猜的不错,夺回本该是我的权力,杀掉谋逆的不忠之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贺成烨缓缓地从袖中带出一柄卷轴,那竟是绣有龙纹的圣旨。
“按理说是要传旨之人宣读的,不过以你我的关系,就不必了。”
他随意得像是递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纸给沈琴央,殊不知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决定了她命运的枷锁:
“先皇后与先皇伉俪,德配坤元。自先皇龙驭上宾,朕不忍见先皇后悲痛无尽,念及追思之诚,特旨命先皇后随棺同赴皇陵,为先皇守陵以尽夫妻之情。”
待到将圣旨上的内容全部读完,沈琴央笑起来:
“贺景廷只是想将我圈禁在昭晨宫,你却要我守着贺成衍的坟头过完后半生。比起t来,还是你更懂得折磨人些。”
她将那卷圣旨扔在地上,过分苍白的面庞神色却坚毅,因而染上了些许血色:
“你不如杀了我。”
从沈琴央进入到这个世界,贺成衍就是她为了活下而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为了活,她倾尽心力,不惜做小伏低讨好于他,在宗亲王府睡在他身边的每一夜,她看着身侧熟睡的男人都要按下杀心和恨意才能勉强入睡。终于,贺成衍死了,现在却要她守着贺成衍的尸骨日日为他诵经扫墓,怎么可能!
“留在贺景廷身边,你可以是太后。守在贺成衍棺前,你可以继续做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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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烨看着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携刀入灵堂乃是大忌,况且是在先帝棺柩前亮剑,但他丝毫不在意。
“既然,你都不想做,一心求死”
刀剑的冷光乍现,沈琴央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贺成烨的佩剑已然出鞘。
“我便成全你。”
棋差一招,兵败便如山倒,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落子无悔,输了这一局,恐怕再无重新执棋的资格了。
愿赌服输吧,况且,她曾经做局杀了他一次。这次,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扯平。
沈琴央闭上眼前这么想着,预想中被利器抹去生命的刺痛并未袭来,却觉眼前火光渐浓。她睁开眼,灵堂烛台倾倒,他以剑划开黑暗,大火点燃了所有。
灵柩,牌位,包括那一柄守陵的圣旨。
第103章 选择
深夜, 昭晨宫。
“竹苓,怎么样了?”
竹苓将手中夜里探路的灯笼熄灭,又把屋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才谨慎地回过头看向屋内。
没有点太多烛火的寝宫内显得冷清, 平白还多了些鬼气。屋里只留有连翘一人,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 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竹苓摇摇头, “娘娘, 跪着, 在灵堂。”
连翘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个天气, 灵堂里又不设炭盆, 她的腿还没好, 再跪下去要出事的”
竹苓向来沉稳, 哪怕顶着夜色潜出去独自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原本也是稳得住的。可现如今听到连翘这么说, 一时间慌了神, 眼里含泪就要朝着连翘跪下,急道:“娘娘,求您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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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连忙扶她起来,又从袖中抽了帕子给她亲手擦了泪。先不说自己从前和竹苓一同都是在沈琴央身边伺候的,连翘的尊卑意识本就淡薄, 更是没有让竹苓跪自己的道理。
现如今没有了白芷,沈琴央又身陷囹圄,竹苓能倚靠的只有她了。
连翘咬了咬牙, 上一次沈琴央孤身前往城楼处,为的就是不连累她们。可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的人, 让白芷白白地送了命。
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沈琴央的身后。
连翘握住竹苓的手,无比郑重道:“竹苓,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她想了想,继而灵光一现:“国丧期间,禁军宫中戒严,几个武职都会守在宫中,你去东极门找领将崇多,告诉他有人在昭晨宫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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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苓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连翘为何会认识擎栾族的小王子,有些担忧道:“擎栾,娘娘?”
相处了这些时日,连翘已经非常熟悉竹苓的说话方式,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慰道:“你放心,先前我跟随娘娘曾去往松香山围猎,崇多王子曾对我与娘娘有救命之恩。现如今怕是只有他肯帮我们了。”
竹苓点点头,随即便重新点了灯笼,再次离开了昭晨宫。
事关沈琴央的安危,她不敢耽误,几乎没过多久屋门便被重新敲响。连翘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崇多穿着一身普通侍卫的服饰,气喘吁吁一脸急色的样子。
看样子是一得知昭晨宫的消息,多问一句都没有便赶过来。连翘立马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她怎么样了?”
连翘摇摇头,先请崇多进了屋。
“难为王子还记得我家娘娘,她现在处境艰难,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崇多皱眉急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当初在西北我承诺过护着她,如今她遇险,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连翘看似愁云惨淡地垂着头,实际上悄悄一瞥——那崇多的眼中诚挚之色溢于言表,甚至比当年在松香山时初见更甚。
她顿时放心了大半。
毕竟他父亲赫函最后背叛了沈琴央,连翘对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也不能全然相信。
“娘娘现在跪在灵堂,瑞王陛下没有指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她跪,直到娘娘自愿回到昭晨宫禁足!但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自甘步入牢笼的,我怕她这次要走极端”
崇多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连翘姑娘,不是我不帮,只要是她的事,我必然是倾尽全力的。但现在的局面,恐怕你我都无能为力了。”
连翘急道:“这是何意?”
崇多道:“你可知道现在朝中掌权的是谁?”
连翘道:“瑞王登基后将先帝和皇后的人尽数拔除,自然是他独大专权,难不成还有谁能盖过他?”
崇多摇摇头否认道:“不,瑞王看似稳坐帝位,实际上已经同傀儡没有什么分别。京城之乱过后,朝中早已不是文臣的天下,谁掌握着兵权谁说的算。当时围城之际,瑞王的手里只有残败的禁军,即便后来南下的军队前来救驾,可实际上皇家军队早已不再听命于天子。”
连翘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贺成衍在位时最忌惮贺姓的宗室子,还活着的几乎从未在朝中展露过头角,谁还能越过当时已是太子的瑞王夺得兵权?”
崇多就是与南下的皇家军队一道归来的,是谁他当然最清楚,于是没有绕弯子直言道:
“统领军队的是骠骑将军魏林,而魏林,从始至终都是舒王贺成烨的人。”
连翘皱眉道:“舒王还活着?”
崇多点点头:“嗯,当时父王命我带领一支军队南下偷袭朝廷派出去的军队,实际上是为了杀掉舒王。”
那时,已经决意背叛的擎栾族热血高涨,族人与中原皇帝的积恨并非一朝一夕,早就有人暗中拱火撺掇赫函攻打京城,可惜赫函始终犹豫不决。终于等到赫函想通决定起兵,自然是一呼百应。
而崇多是当时唯一持反对意见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知道如若起兵,还留在皇城中的沈琴央有性命之忧,更是因为他清楚,这场起兵注定是失败的。
这一点,他在浙北再见到贺成烨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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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刚经历了父亲兄长具丧的悲痛,不愿提及这些事,于是隐晦地问道:
“那你最后为何不仅没有杀掉舒王,反而和魏林的队伍一道回京了?”
崇多直言道:“因为他告诉我,皇后沈琴央,不属于这个世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崇多还记得他刚到浙北时,接到的消息是浔江派北上之际会与魏林带领的皇城军对上。他盘算着等到两方打的差不多了,魏林的队伍寡不敌众遭受重创,擎栾再出现将其一举围剿便可以最小损失拿下舒王。
可他们压根没对上,甚至,魏林的队伍直接在南下的路上消失了。
紧接着,跟着浔江派的擎栾族人来报,说舒王死了,尸身被挂在城墙上。
可崇多根本不信,舒王不可能死,因为贺成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他不会死得如此轻而易举。
于是,崇多花了几天的功夫寻找贺成烨的踪迹,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贺成烨自己找上了他。
“贺成烨,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崇多没头没脑地突然说道。
连翘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崇多也被穿了,不然怎么会说出“男主角”这种过于现代化的词?
“你你怎么知道?”
连翘被突如其来接受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致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对崇多而言相当于直接摊牌,崇多果然立即反问:
“你也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他们都清楚,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彼此隐瞒。掌握着不同消息面的同盟,唯有消息共享才能令破局的可能性最大化。
于是连翘正色道:
“崇多王子,时间紧迫,你我都不必再纠结彼此消息来源的途径,既然我们都清楚这个概念,就敞开说清楚吧。”
连翘见他犹豫,率先坦白:“直到今天之前t,我了解到的‘男主角’已经经历了一次更迭,从先帝贺成衍到新帝贺景廷。即便你说如今的新帝不过是一个傀儡,但男主的位置和皇位一样,新帝杀先皇,才完成了位置的继承。”
崇多看上去并不认同连翘的说法,但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问道:“所以你判断所谓男主的依据,就是皇位吗?”
崇多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连翘姑娘,并非是我不信任你,才要刨根问底追问你如何知道谁是男主角这一消息的。而是因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来自真实发生过的、发生在我祖父祖母身上的事。”
连翘凝神轻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祖父也曾是男主,而你的祖母也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错,但当年我的祖父,并不是唯一的男主角,而我的祖母也并非唯一的女主角。祖母最后死的蹊跷,极有可能是被后来居上的异世女子害死。而我的祖父在祖母死后,愈发势微,擎栾几次险些被敌族吞并。原因…正是因为当年的敌族中,有一个小王子横空出世。”
连翘怎么都没想到在她与沈琴央看过的这本书之外,还有更早前的版本。那是独属于西北主场的故事,主角是完全不同的一批人。
“所以那个横空出世的敌族小王子,就是与你祖父对立的,新的男主?”
“不错。”崇多点点头。
甚至听上去,两个交错出场彼此对立的男主,两个自相残杀的异世女主与现在的他们何其相似
崇多接下来的话像是肯定了连翘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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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京中发生的这一切,在二十年前的西北草原,早已上演过一模一样的剧情。倘若那个小王子继续在草原上征战掠夺,失去了祖母的祖父也许早就被他斩于刀下。”
崇多讲着讲着,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神色,像是一个自幼被神话故事中的厉鬼恐吓,即便长大后再次提起也带着童年难以忘却阴影的人。
他干涩的喉结滚了滚,继续讲道:“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后来那个小王子遇到了一个为之倾倒的中原女子。”
连翘疑惑道:“一个女子?为何会因为一个女子?”
“连翘姑娘,听我说了这些,没有觉得奇怪吗?我的祖母死后,从前驰骋草原的祖父却屡战屡败。而那个小王子却在结实了一个女子后,带领着部族迅速壮大起来。”
连翘将崇多刚才的话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实发现了异样,他几次三番强调祖父失去祖母后的种种,而崇多的祖母又是被一个异世女子害死连翘猛然明白过来:
“害死你祖母的异世女子,就是那个小王子娶的中原女子!”
崇多一时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而一下接受太多冲击性消息的连翘,咬着嘴唇在屋中来回踱步,脑中快速地梳理这些关系。思索至一半,突然停下来问崇多:
“你说那个小王子最后没有得逞,那你祖父最后是如何重新做回男主的?”
“没有,他没有做回男主。”
也是,如若不然,擎栾族早就打到中原,自己称帝了,这个世界的主场也不会偏移到京城。
“那那异世女子呢?”
崇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女子,消失了。”
连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就差一点,便可以摸清所有的运作规则。
“说了这么多,连翘姑娘总该明白了吧。”
崇多说了太久的话,因而声音有些嘶哑,令接下来的话题越发显得沉重无比——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男主。他们不过是被女主选中,才成了所谓的‘男主角’。”
“所以,沈琴央选择了谁,谁就是男主。”
第104章 更迭
烛火摇曳, 给并排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个人衬得面色愈发愁云惨淡。
很显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人为可控的了。起码, 不是他们两个可以控制的。
“那异世女子与那小王子成婚的当晚就凭空消失了。甚至还有传言, 那女人不是人,是鬼。”
不是死了, 不是逃了, 而是消失。
崇多幽幽地看着昭晨宫外的夜色, 喃喃道:
“但我猜, 她也不是消失了, 而是回到她的世界去了。不过从前我也仅仅是猜测, 毕竟她消失后西北的风波渐平, 就没什么可追究的了。”
连翘的袖中, 拳头悄悄地捏紧。
崇多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她是最清楚的。那女子恐怕是完成了系统指派的任务,没有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而是回到现世。
崇多:“直到舒王告诉我沈琴央或许来自另一个世界后,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猜测没有错。女主并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人杀掉,她只会被后来的异世女主取代。但男主不是,只要不再被女主所选择,任何人都可以取他性命。”
所以贺成衍死了,他注定的死亡早已埋在了沈琴央放弃他的那一日。但连翘始终还有一事想不清楚——
为什么是舒王?
无论怎么看, 下一个男主都该在浙北靠着绝顶聪慧和狠辣手段活下来,并暗中调动了两大江湖帮派的贺景廷。而他的发迹也恰巧与沈琴央这个女主的行动轨迹是重合的,十分符合一本小说发展的剧情曲线。
卧薪尝胆未雨绸缪十余年, 棋逢对手的女主登场,从两相对立彼此试探的敌人, 到以屠龙为共同目的的队友。这其中除了沈琴央压根对这个白捡来的儿子没有半点意思之外,几乎是合情合理的男主选择。
为什么是舒王呢?在连翘看来,沈琴央与这个人交集甚少,但这个人又的的确确无比特殊。他可以跳出既定的剧情制造意外。又与他原本被设定好闭门不出多病体弱的人设背道而驰
这时,崇多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对了,既然男主的更迭已经完成,那必然会再出现一个异世女子,就像当年我祖母在时那样潜伏在她身边。我先前在西北对宫内的人都不太了解,连翘姑娘一直在皇后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选?”
连翘险些咬到舌头,“呃这个”
崇多凝眉担忧道:“如果那个异世女子已经在宫中,那皇后娘娘现在一定很危险!我选择留在宫中没有回到擎栾也是因为这件事,咱们既然帮不上别的忙,就帮她找出那个异世女子控制住她!”
“这个先不着急。”
“急啊!怎么不急”
连翘无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同他解释,只得咳了咳转移话题道:
“这个暂且不谈,既然你都清楚这些,为何赫函还要背叛皇后?”
崇多叹了口气,转而说道:
“父亲先前以为只要贺成衍还没死,男主的更替就没有完成,所以才打算冒险在舒王回京前杀掉他,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