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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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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都是因为有权有势,才可以不受规则的管束,无视他人的指指点点。

白锦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新的憧憬。

孙连虎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和白锦都是泥腿子出生,这些事情白锦没听过,他也没听说过,他抓抓发热发痒的脑袋,道:“唉?好像还真是这样的?是吗?”

他想了半会儿也没想明白蔺公到底说了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和白锦从前的遭遇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摇头晃脑,苦思冥想,却见白锦的脸色好了许多,他也不再想了,连忙高兴地拍拍白锦的肩膀,摘选出他听明白的地方,哥俩好道:“白姐,你以后若是厉害了,你也可以养一堆面首!这可太飒了,到时候俺就跟着你混饭吃!”

白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吸吸鼻子,轻轻杵了下毫无分寸可言的孙连虎。

蔺南星见白锦的神态变了,轻笑一声,道:“说到底,你今日所受的屈辱,不过是因为一个权字罢了。你既有心为了扩大娘子军的规模离开南军,进入北军,便不该在此时因受辱而退却。”

他提点道:“你当与儿郎们,营帐里奚落你的人,甚至是白巡争权,抢权,夺权,这才是对娘子军,也是对你而言最明智的选择。”

白锦点点头,将这些话记在心里,觉得受益匪浅。

蔺南星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他见白锦已被点通,便收了话题,道:“咱家言尽于此,你自己思量清楚。”他对孙连虎道,“孙连虎,你现在跟咱家一起入帐参会。”

“啊?”孙连虎一愣,摇头晃脑道:“啊呀,蔺公,你先进去吧,俺再陪陪白姐,怎么能扔女孩子一个人在雪地里哭呢。”

白锦早就不哭了,也不需要任何人陪她。

她此刻只是声音还有点哑,神色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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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奋了起来,眸光晃亮,道:“多谢蔺公,白锦明白了,末将收拾一下就回去参会。”

她虽不需要孙连虎陪她,心里却也是感念孙连虎对她的陪伴的,因此她难得给了人个好脸色,语调柔了柔,道:“虎子你也先进去吧,有蔺公护着你,想必义兄不会找你麻烦。”

孙连虎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抗拒道:“俺不去!俺陪着你,咱们兄弟一场,就是杀头俺也陪你。”他挥挥手道,“蔺公你先进去吧。”

白锦:“……”

蔺南星:“……”

这么不识好歹的豆渣脑筋,蔺南星人生在世只见过孙连虎一个。

反正这憨子就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在军中没什么大用处,而且孙连虎自己也不堪大用,不太上进。

蔺南星不再管他和白锦了,招呼了一声,就转身向营帐走去。

主帅的帐内依然吵吵嚷嚷,北地本就民风彪悍,百姓之间说话都常常是用喊的,本地女郎们的声音有时都比江南的郎君来的粗狂。

更别说军营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将士们,多几个人说话,声音就容易吵得人耳朵发麻。

蔺南星撩开帘帐,大喇喇地走了进去。

帐内今日人头济济,粗略一扫大约有百来个官员将领都挤在里面。

众人见了蔺南星入内,气氛骤然一静。

要知道自从上次白巡让蔺公公专心巡城之后,就算有时下午开了紧急的会议,这蔺公也是知情识趣地不来参合的。

这人不该已经被白将军降服了吗?

怎么如今又冒出来了?!

白巡同样惊怒不已,他咆哮道:“蔺南星!你怎么来了?!”

这声……还真是大。

蔺南星被震得想要掏掏耳朵,但这动作实在不太雅观。

他只好忍着不适放下帐帘,远远对白巡道:“怎的,这营帐里不欢迎女人,也不欢迎阉人吗?”

这简直就是把脸送上来让人打,白巡立即抓住机会,皮笑肉不笑地道:“蔺公公知道就好!本将的军队乃是阳刚之地,容不得你们这些小人搅风弄雨,扰乱军心!”

蔺南星眉头一挑,音调顿挫道:“哦……!好一群阳刚儿郎,好个极阳之体的将军。”

他眼见着白巡的一张脸迅速拉长,笑着掸了掸衣袖,款款地向主帅的位置走去。

他一步在冻硬的泥地上烙下一个脚印,从容不怕道:“白巡,你可敢与咱家比划一番?”

遮天蔽日的身影越迫越近,白巡一拍桌案,呵道:“蔺南星你这天阉的小儿,眼里还有没有军规!如今正在议事,岂能容你放肆!”

骂的可真难听,但蔺南星不为所动,继续一路走近。

虽然营帐内的大多数人都是白巡的亲信,但蔺南星是天子近臣,手里又握着假节钺,也无人敢出面拦他。

大伙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不如都安安静静地看个热闹。

蔺南星走到白巡的面前,视线低垂,漂亮的唇线勾起个嘲讽的弧度,道:“你不迎战?别是觉得打不过咱家这阉人,怕了吧?”

“放你娘的——”

白巡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句话还没骂完,蔺南星又扬声打断道:“哦……你如今快要四十,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岁数,咱家年轻力壮,与你对擂确实有不敬老者之嫌。”

白巡的咆哮声更响,还万分浑厚,他确保蔺南星那细嗓门这次绝对打断不了他:“蔺!南!星!你——”

蔺南星动了动身子,“一不小心”推动了桌案,这桌子的高度正好能靠上白巡的大腿以上,腰部以下的位置。

白巡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些许,再次被打断了咆哮。

蔺南星又抢回了话语权,继续道:“军中既然有这么多儿郎瞧不起女郎和阉人,那就来些人和咱家比划比划,叫咱家看看你们多了那二两肉真就神乎其神,能称神称圣了吗?”

这一句话几乎把整个营帐里人都给激出了血性。

帐内嘘声四起,喊声震天。

郎君们跃跃欲试地想把蔺南星给一拳打趴,以证明他们这二两肉没有白长;女郎们也摩拳擦掌,想要一战扬名,把这群可恶的郎君们打得满地找牙。

白巡更是觉得他的极阳之体受到了阴气的侵蚀,让他和他的属下都受到了灭顶的侮辱。

白巡怒道:“好好好!本将今日就让你这阉狗死得明白!三十岁以下的儿郎听令,你们谁打赢了蔺南星,本将重重有赏!”

营帐内的气氛更是沸腾,顷刻间便有一人站了出来,对蔺南星道:“蔺公公,请。”

白巡笑道:“好!来人,在地上画出演武场。”

几个小兵立即上前,在营帐最中央的地上用铁枪画了一圈凹陷出来,当做比武的擂台。

蔺南星和那挑战的将士都走了进去,蔺南星巡城回来后就在风尘仆仆地东奔西赶,直至此刻都还未来得及脱下身上的甲胄。

他站在擂台的一边,缓缓褪去满身沉重的铠甲,叮叮当当声落了一地。

比试尚未开始,欢呼呐喊声却一刻未停。

让那挑战者给阉人公公好看的声音不绝于耳。

也有一两个女郎在给蔺南星助威呐喊。

耿统的鼓舞声淹没在了人群里,却被蔺南星清晰地捕捉进耳中。

甲胄除尽,蔺南星的身上骤然一轻。

他看着对面的那人,缓缓摆开架势。

气氛一触即发。

此时,一道强光却骤然射入帐内。

主帐的帘幔被人撩起,白锦自帐外走入,朗声道:“且慢蔺公,末将想与这些儿郎切磋久已,还望蔺公能将此机会让给末将。”

她的鼻尖和眼尾还略带些红色,精神气却已焕然一新,寡淡的眉眼间满是坚毅之色,再无半点沮丧躲闪。

她三步两步,落落大方地走入了演武的圈中。

蔺南星看了白锦一眼,白锦亦回看向他,两人微微向对方颔了颔首。

蔺南星轻轻一笑,后退一步,脚尖踩着那条地上的凹陷,撤到了比武场外。

那本要与蔺南星比试的郎君道:“喂,我不和娘们——”

他话未说完,白锦的拳风已袭到了他的面前,他连忙转回视线,反手抵御,一掌化了那拳。

女郎的力气不算太大,他接得轻轻松松,那郎君心下有些不屑,嘴角刚刚勾起自信的笑容,小腿弯却是钻心般得一痛。

天旋地转。

他竟瞬间就被白锦以刁钻的角度,和极为强劲的力道摔在了地上!

这娘们使诈!她力气根本不小!

郎君一脸惊骇,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灰头土脸地狼狈站起。

白锦却是英姿飒爽,衣袂纤尘不染地站在他的对面。

女郎的身材分明不如他高,体格也不如他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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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一副只该在待在屋里绣花伺候人的身体,却当众把他放倒了!

郎君脸上烧红,眼神逐渐变得羞愤甚至恶毒。

白锦继续摆好架势,下盘稳稳当当,周身全无空门。

她眼神淬亮,道:“看好你的对手,是我!”

第204章 截肢 沐九如和岁安医馆的所有大夫、所……

白锦与娘子军的女将们在北军将领官员齐聚的会议中一战成名。

一众儿郎们几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总算把她们全都给击败了,终是保全了他们身为男人的自尊。

但女将共有五人,却打败了足足二十几名男将, 这也够北军的儿郎们一改往昔轻蔑的态度,转而正视甚至忌惮娘子军的存在。

反观蔺南星这个最先提出挑战的人,却因女将们过于出众的战力, 而被人无视了个彻底。

直到比武结束, 蔺南星也没能出手打上一回合。

但他之前挑衅白巡,本也非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力, 主要是见家中小辈被人平白欺辱,心里不爽想报仇撒气罢了。

白锦后来自己下场去挑战儿郎们, 蔺南星更是乐见其成。

打脸么, 当然还是亲手去打更痛快。

一场会议就这么被蔺南星搅和成了郎君女郎们的比武大会,以至于本来要在会中展开的职责安排、军情探讨都被压缩了时间,最后草草公布就了事了。

孙连虎这毫无身家背景的小小校尉, 最终还是因为辱骂主帅, 私自离会挨了几下军棍,职务也被薅了,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小兵。

白锦因比武时战绩斐然,白巡倒也不好处置她, 只能训斥几句,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耿统也不出所料,被白巡针对了。

与他同来的京官都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耿统却只能从基层的小兵做起。

好在蔺南星知道白巡会整幺蛾子,他给了与他暗中交好的官员们一个眼神,那些人就帮耿统争取了个百夫长的位置。

管个百人小队, 和如今的蔺南星权利大差不大,足够好侄儿在军中崭露头角了。

年后的战略方针,白巡也在会议里说了个大概。

大抵再过上个把个月,等天气转暖了,北军便要准备再次攻打定城。

不过将近半年的休战期过去,双方的军力、将领如今又变得互不知晓。

刚开始交战的几个月,应当都只是互探虚实,小打小闹,具体什么时候正式向定城发起总攻,一举夺回故土,还得与朝廷传信后,等待朝廷的安排。

不过这些都和蔺南星这个负责巡城的监军太监毫无干系。

白巡那小鸡肚肠,估计得北军死得无人可用了,才会捏着鼻子派蔺南星上阵杀敌。

而蔺南星也不能一味被动,等他用个一年半载的时光,彻底摸清北域的地形,再将北军内部的人脉与军权捏在手里之后……

白巡也就毫无用处了。

北军不能再让白巡那草包嚯嚯下去,还不如由蔺南星自己掌在手里。

他有岑渊的兵书在手,有耿信达的教导与指点,还有南征北战,沉浮宫闱的经验……

即便以一个阉宦之身来统帅北军,他也能做到让人心服口服,无可非议。

于是时光就在蔺南星日复一日的巡城与暗中筹谋里,转瞬过了一年有余。

永初四年的早秋,在城外时不时响起的金戈铁马声中悄然而至。

自去年开春后,北军与北鞑之间便常有摩擦,不过几日就要交战上或大或小的一场。

城外时常杀声震天,狼烟四起。

城内的百姓们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如今也变得有些麻木了。

能逃离雁城的那些人,早就逃离得无影无踪,而逃不了的人,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岁安医馆如今在雁城已有了不小的名气,俨然已成为了城内最大的医馆。

堡垒一般的大院子依然日日都在修葺,地道早就成功地挖到了雁城之外。

院外的护院河也已经掘完,绿莹莹的河水环抱着整个大院,若是不放下吊桥,要想进入这栋铁通般的宅邸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院墙修得太高,采光不足也注定了此处不太宜居,在这大院里若是不点灯盏,几乎难以分辨白天黑夜。

此刻医馆内的安乐坊便是灯火通明。

自从去年开春,冰雪消融之后,城内每日都有新的尸体被人从积雪里翻出,无人认领的尸体便由街道司收敛了统一火化,有人认领的便让人带回家停灵下葬。

本该春暖花开,万物生发的季节,雁城的空气里却只飘着浓浓的尸臭,无论待在哪处,这股味道都似乎会渗透肌肤,涌进人的鼻腔内一般。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时疫自然也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了,甚至还一年肆虐过一年,北域好多城池已彻底被时疫搅得烟断火绝,京城和南边也逐渐起了瘟疫蔓延的消息。

沐九如的岁安医馆刚开张时,安乐坊内只收容了一些军营里偷来的病人,如今一年半过去,医馆里已早就人满为患。

坊内收容的鱼脐疔病患足有数千人,甚至寒州的其他城池里也有病患慕名而来。

为了照顾这数量庞大的病患,安乐坊的地盘又扩了一扩,药童和仆役也只能再买,就连厨娘和粗使都又添了许多人。

而没有感染疫病的人,不管是药童还是护院,但凡进入安乐坊的范围内,都必须穿戴好一整套的防护服装。

昏暗的院落里人流如织,穿着赋有雁城特色衣物的医护人员们急急匆匆,忙中有序地奔来走去。

过于刺目的大红大绿,在摇晃的灯辉、湿冷的院落里,反倒成了这满是病痛与死气之地的一抹亮色。

像是一群生在石缝里的鲜花,又或者是深渊里的蝴蝶,光是瞧见,都能让人从心里涌出对生的渴望来。

院里的一间屋门“吱呀”一声大开,许多女郎的痛苦呻.吟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两个包裹严实的护院挑着一台躺了人的小辇,步伐稳重地走出屋门。

小药童从里向地外关上屋门,门扉再次一响,痛苦的哀嚎便轻了,又被隔绝回了屋里。

院里的病患会按照病情的轻重,与男女之别分别收容。

这间屋子里收治的便全都是已经病得极重的女郎,她们随时都有溃面走黄,身亡的危险,或是已经开始走黄,只能无助地等待死亡。

因此这里的哀嚎声也比别处更响,分明是救人的地方,只一打眼地看去,却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那两个护院从屋子里抬出的小辇上,躺着的就是个手臂严重溃烂,从指节到小臂近乎全是焦痂的女郎。

女郎约摸三十来岁,肤色苍白,眉头紧皱,脸上爬满汗水,干裂的嘴巴微微翕动,却是连哀嚎都没什么力气了,只有偶尔被颠得难受了,才会闷哼几声。

一看就状态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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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护院与她搭了几句话,她都无力回答,那两人也不再吭声了,闷头专心地抬着病人穿过了几个门洞与回廊。

三人最后拐进了一间艾香馥郁的屋内。

这间房内此刻已站了不少人,也全都和两个护院一样,包得浑身上下密不透风,高高矮矮的一众,几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若是仔细分辨,依然可以从身形身高上认出几个人来。

那带着独一份的翠绿叆叇的便是祜大夫。

个头出奇高的可能是来帮忙的蔺公公,也可能是乔大夫。

不过此时还是上午,蔺公要在外面巡城,那么在这屋里的就只可能是乔大夫了。

还有手上拿着虫子正在捣鼓,瞧得人毛骨悚然的,必然是桑召大夫。

剩下那些个头矮的,多半是小药童们,这就比较难分辨清谁是谁了。

所幸药童们也不太重要,护院们对着主家和大夫们问候了一声,便把辇上的女郎转移到了屋子正中间的一张铺着红绿布头的大桌子上。

这张桌子与平日所见的其他桌子略有不同,桌面是一整块的石板所制,即便铺了布头,躺上去依然冰凉刺骨。

此刻女郎已稳稳地被安置在了桌上,又被盖了层隔绝脏污的薄毯在身上。

靠近病人头部的地方还横拼着另一张长桌,桌上放了几个热气腾腾的水盆,还有一个不断散发着艾草香气的熏蒸炉。

女郎早已知晓她今天过来要面临着什么,却仍止不住的内心忐忑,她的手臂与脑袋也因时疫的缘故,痛得像是快要爆炸。

但今日之后,也许一切都会变好。

女郎恍惚地睁开眼睛,寻找那个温柔又可靠的大夫,想要寻求一丝慰藉。

她虚弱地道:“祜大夫,祜大夫……”

乔脉植此刻离患者最近,他招呼道:“祜祜,病患找你!”

沐九如刚和护院聊了几句,关了门打算做些治疗前的准备工作,此刻他听见了乔脉植的叫唤,便径直走向桌前,道:“怎么了?”

女郎借着明亮的火光,定定瞧了两眼叆叇后的那对眸子,在朦胧的视野里确认了它依然温柔,确实是属于祜大夫的之后,问道:“要给我断臂了吗?”

沐九如温声道:“是,等下我们会先用麻醉术让你入睡,睡醒后断臂术就结束了。”

女郎重重地吞咽一声,嘴唇动了动,眼里的不安越发强烈,疼痛的手臂也下意识地蜷得更高,这样的动作可以缓解疼痛,却也几乎要让手掌打上自己的脸庞。

沐九如伸出带着手套的指尖,将女郎的手臂挡住,垫了块布头在她的脸上,以防浊液侵染到脸上。

沐九如好声好气地道:“你若是反悔了,现在还能回去。”

对于这种名为鱼脐疔的时疫,举国上下的医者始终不曾找到强效的治疗方法。

去年的岁安医馆里,更是每日都有病人因此病痛苦而死,所有对抗瘟病的药物对于鱼脐疔而言都只能用作聊以慰藉。

轻症者还有痊愈的可能,病况一旦重了,病患能存活的时日或长或短,总难逃一死。

在那样焦灼惨淡的环境下,每日还要往返形同人间地狱的安乐坊,就连沐九如这样善于调节情绪的人,都难免消沉,落落寡欢。

到了岁末的时候,沐九如和岁安医馆的所有大夫、所有药童都快要被这种毫无胜算的困兽之斗给压垮了。

也就是在那时,乔脉植提议把病人的患肢截下来试试。

鱼脐疔初发时的症状多是上半身起脓疮,主要的发病区域在脸部、颈部、胸部……

还有一处病发最多的地方——双手。

患病的地方通常皮肤溃烂,生焦痂,疼痛难当,但除非病情无法克制,到了走黄的地步,不然溃面并不会过分漫延。

而溃面一旦迅速地扩散开来,便表示病人已经药石罔医。

乔脉植由此推断,若是病人起初发病的地方是双手,那么截下患肢,便有可能救人性命。

虞人的医术因各种各样的缘由,向来若非为了急救,是绝对不会动刀伤身的,更不可能切除一个人的肢体。

佛教、儒教的规训,如肢体不全难入轮回,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等等,已奠定了百姓们难以接受动刀动骨的治疗方式。

医道上也有元气论,正统论等主流学派,一致认为开膛破肚,伤及身体的治疗方法是歪门邪道。

因此哪怕是病患的身上长了脑袋大的瘤子,肚子满涨如怀胎十月,也绝对不会有大夫想到去切除那些部位。

当然,更不可能会有病患愿意让大夫对他们开膛破肚。

但沐九如在思量之下,还是同意了乔脉植的提议,尝试给疮口在手部的病患截肢。

几位大夫在询问之下,当时的十几名重症患者里,出现了一名愿意经受截肢的患者。

在与时疫对抗的这些压抑的、毫无希望的日子里,不管是病患们对于生的渴求,还是大夫们对治愈病患的执念,都压过了对邪门歪道、我道不正,或是来生无望的恐惧。

第一名截肢的患者成功在术后活了下来。

并且截肢之后,再也没有复发,彻底被治愈了鱼脐疔。

有了第一个病患的成功案例,整个岁安医馆的郁气一扫而空。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沐九如他们依然不会给病患截肢,但只失去一只或两只手臂,却能保住一条性命,也能给病患足够多对抗病魔的底气与勇气。

于是之后便有了第二名、第三名愿意接受截肢的患者。

沐九如他们做起断臂术来也越发娴熟。

虽十人里依然会有一人因术后的其他症状而亡,但重症患者们本就饱受鱼脐疔日夜疼痛的困扰,也见多了同屋病患的生生死死,知道自己若不截肢,便难逃一死。

因此即便是截肢,即便是会死在截肢后,也有许多的重症患者们要想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当然,也是有人在截肢前、截肢后忽然就后悔了的。

因此沐九如见女郎吞吞吐吐,便又问了一嘴。

若是女郎害怕活下来后因缺少肢体而遭人诟病,生存艰难;或是她害怕死后转世投胎,无法再世为人,那么沐九如便把她再送回去。

不然哪怕他把人救活了,病人却郁郁寡欢,寻死觅活,甚至之后要来医馆闹事,他还得去找小相公带人来镇场子……

这样的糟心事,沐九如不想遇到第二次了。

毕竟他们虽然把人救活了,说理却是说不过别人的。

截肢这种治人的方法,不论在哪个虞人看来,都是过火甚至缺德的行为。

沐九如如今截肢过的病患已有百十人,即便做了这么多回,他依然不敢把这治疗的方法写信告诉徐太医一星半点。

若是说出去了,他这搞邪门歪道的人,和徐太医的友谊怕是也就到尽头了。

躺在桌上的女郎在沐九如温柔地询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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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摇头,缓慢却坚定地道:“我不反悔,祜大夫,我想要活着,我的相公去了北军,我家的孩子们都还小,老父老母也都等着我照看……我若死了,他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枯瘦焦黑的手指竭尽全力地握了握,软趴趴地抓着沐九如的指尖,眼里亮晃晃的,闪着对生的渴求,与对未知的恐惧。

女郎道:“我只是……有点怕,大夫,砍手的时候……会痛吗?”

沐九如轻轻地道:“不会痛的,一会儿桑召大夫对你用了麻醉术后,你就会彻底地昏睡过去,一点痛都感觉不到。”

他安抚了一下,又道:“但之后清醒过来,你的断臂处定是会疼痛的,大抵会疼上一个月之久,若你真的怕痛,还是得仔细想好,如今你仍可以反悔。”

女郎眸光晃动,眼里的挣扎之色越发明显。

第205章 鱼脐 病患打定了主意:“我相信祜大夫……

许久后, 病患终于打定了主意,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我相信祜大夫,痛也不打紧,我想活下来, 我还不想死。”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沐九如, 道:“若是没有医馆的大夫们,我早就没了活路, 我相信你们。”

病患的求生意志强烈,也愿意信任他们这些做大夫的, 无疑是让每个医师都感到愉快的好事。

沐九如轻轻一笑, 温言细语地安抚了病患几句,便走到一边去和小药童们忙活起了截肢前的准备工作。

许多器具碰撞的叮当声,与哗哗水声在屋内各处响起。

房内的温度适宜, 可这些陌生而诡异的声音, 却难免让人听了觉得心头寒凉。

病患睁着眼睛,尽可能地摆动脑袋观察四周,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可惜她如今视线恍惚,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桑召背对着病人, 在稍远处的角落里摆弄着一个小称。

她的手上拿着一只钳子巨大的甲虫,翻过肚皮来,搁在了称上仔细称量。

甲虫足有女人的拳头大,一钳子夹住人时,能把人咬得深可见骨。

但这并非是什么害人伤人用的蛊虫,而是她为了配合截肢术特意培育的虫子。

起初第一例患者进行截肢时用的是蒙汗药,结果那患者截肢到一半时居然被痛醒了。

幸好当时的屋内有蔺南星在, 身强力壮的蔺公公强行把病人压住,乔脉植拿着锯子一通蛮横地拉锯。

截肢术这才算是勉强成了。

能将人直接迷昏到万事不知的麻沸散早已失传,蒙汗药在做些小的外科,如去疽痈、痔疮时已经够用,但面对如此大的创伤,依然效力不足。

沐九如对此很是苦恼,毕竟割手已是非常不仁的抉择,更何况是在疼痛中生生锯下人的手臂。

乔脉植这个负责锯手的,倒是习以为常,半点也不觉得这么做残忍。

在他看来割个手能够保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就是生生锯了,也不过就疼上一时半会儿。

毕竟他们西洋那边的大夫常常会动外科,而且那边连蒙汗药都没有,别说是拔牙、割痔疮这样的小手术,就连开膛破肚都是大夫压着人,直接提刀就上的。

后来还是桑召想了办法,研制出了一种麻醉蛊,将苗疆蛊虫口器里的麻痹毒液的毒性放到了最大,基本一只就能麻倒一人。

这才使得差点要被沐九如废弃不用的截肢术得以进行下去。

桑召称量完了好几只蛊虫,比对着纸张上关于病患体重的记载,挑选出了一只重量合适的麻醉蛊,走到患者的身边,对着女郎细细的胳膊放了上去。

这只蛊虫足有三指宽,圆墩墩的一个,口器更是锋锐狭长,刚触碰上皮肤就用大颚死死夹住患者的臂肉里。

桑召放蛊的动作做的十分隐蔽,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女郎“啊”得惨叫一声。

她害怕得眼里蓄了泪水,道:“……要开始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她微微抬起身子,想要看清大夫在她的手臂上做什么,桑召粗鲁得把女郎压了回去,道:“别看。”

之前就有个虞人,看到虫子咬在他身上就发癫似得乱叫乱跳,还好蛊虫扎得紧,没被晃掉。

最后还是那人的跑着跑着就昏过去了,才又被他们抓回截肢房里继续截肢的。

自此以后,桑召就注意着不让这些胆小的虞人知道是什么在麻醉他们。

桑召道:“是麻药,别看,闭眼,睡觉。”

女郎虽然想听大夫的话,但是手上的感觉十分奇怪,像是已经开始发麻失去了直觉,但又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其细小的东西正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皮肤上,还一动一动的,和蜈蚣在身上爬似得。

女郎的眼睛睁得溜圆,半点也没有闭上的意思,桑召的死鱼眼里光芒越来越少。

乔脉植知道她是不耐烦了,连忙上道地凑近病人,道:“不睡也阔以,你别看你的手手啊,我来和你说说话,你有孩子吗?”

女郎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道:“有,家里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乔脉植道:“哇,有儿有女,那就是个好字,你是有福气的人哇!”

女郎轻轻一笑,眼里荡起柔柔的光,和乔脉植缓缓地说笑了起来。

桑召瞥了眼乔脉植,默不作声地又走到了后面,继续称量蛊虫。

雁城的人对麻药的抗力普遍比较好,如果一只蛊虫不够,她还得挑几只小的蛊来备用。

下药的事儿不做不知道,真研究起来她才发现也是个麻烦活。

之前有次她药下重了,结果就把病人药死了,让那人没能再次醒来。

后来桑召拿了城里好多猪羊来练习,这才算是勉强弄明白了该怎么掌控药力。

沐九如和小药童一直在准备截肢术要用到的器具,如开疮刀、平刃刀、月刃刀、镊子、锯子、缝合针等……全都煮在大大小小的炉子上,泡在药水里去污去邪。

还有病患术后要敷在创口上的药膏也得调制好,包裹伤口的布条也要准备妥当。

乔脉植要出力的地方多在术中,此刻他是最闲的那个。

他和女郎聊了一会儿后,道:“召召,她好像又是个很能喝酒的人,还要补一些麻药。”

截肢术做的多了,他们也就发现了那些更耐受麻醉蛊的病患,多是千杯不醉的体质。

虽然沐九如他们也不知为什么酒量好的人就会更加不容易药倒,但能发现规律,就代表能提前准备好对策。

桑召对女郎耐受麻药早有准备,她又挑出一枚更小的麻醉蛊走向病患身边。

如果补上的这一枚依然不能把人麻倒,那就再补最后一枚。

只是那样的话,兴许会让患者的神智略微受损,不过这些他们也提前告知了病患,得到了病患的同意。

乔脉植伸出手去,搭住桑召的手,他的表情被面罩挡住了,语气却能听出甜甜软软的,带着笑:“召召,给我,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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