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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职所在。”
谢云潇与他对视片刻,总觉得他意在言外?。
谢云潇还看?见顾川柏的左腕青红交加、肿胀不堪,新伤旧伤堆叠在一处,疼痛可想?而知。正当谢云潇沉思之际,顾川柏开口道:“既已议事完毕,便?请你们?二位暂宿此处,待到明日天亮雨晴,陛下兴许会传召你们?入宫。”
“不,”华瑶却说,“父皇暂时不会召见我和姐姐。父皇是天下第一尊贵之人,应当保重龙体,而我和姐姐满身疫气,怎能踏进皇城?”
方谨微微颔首。她?不再与华瑶议事,只嘱咐了侍女好生?伺候华瑶。
随后,方谨带着顾川柏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们?穿过雨中的长廊,听得细密雨水点滴浇落在纸伞上,方谨把手伸出伞沿,接了一捧凉水,顾川柏就牵回了她?的手腕,攥着一张丝帕为她?擦拭雨滴。
顾川柏提醒道:“华瑶看?似天真烂漫,可亲可爱,实则工于?心计,极擅伪装,您切勿受她?蒙蔽。营地一事极为蹊跷,万幸只有一位贵族中毒,而那中毒之人,恰好是华瑶的表哥……”
“你要作何?解释?”方谨道,“她?想?嫁祸于?我?”
顾川柏规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未知诡谋,不辨曲直。”
方谨笑了笑,却没搭话?。
他们?走过一条长廊,廊道两侧挂着琉璃灯,灯火如芒,辉煌明亮,灯影随着微风飘荡,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
这场大雨依然?在下,院中积满了水坑,窗纱变得湿漉漉的。华瑶拽着谢云潇躺到了床上。她?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思索,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这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她?干脆作罢,自言自语道:“我想?吃点东西。”
谢云潇道:“先前不是用过晚膳了么?”
“又饿了,”华瑶道,“我才十八岁,还在长身体呢。”
谢云潇扫视屋内的陈设:“你想?吃什么?”
华瑶一口气说了一串:“枣泥糕、绿豆酥、八宝饭、玫瑰汤圆、水晶虾饺、红烧鲥鱼、清蒸螃蟹、果木烤鸭、燕窝鸡丝饼、牛肉粉丝汤。”
谢云潇有些?惊讶:“这么多,吃的完吗?”
华瑶道:“我只是想?想?而已,想?想?都不行吗?”
谢云潇道:“桌上有糕点盒,我去看?看?盒子里有没有你想?吃的东西。”
华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算了,别去了,我不想?吃了。”
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小声道:“我不放心。”
谢云潇听懂了华瑶的意思。华瑶害怕方谨或是顾川柏在糕点里下毒。她?信任方谨,但?她?对方谨仍有戒心。
谢云潇翻开行李箱笼,找出一块油纸包裹的玫瑰酥。他把玫瑰酥递给华瑶,华瑶道:“这是我今天早晨拿给你的玫瑰酥。”
谢云潇道:“可以放心吃。”
华瑶打?开油纸,小口小口地吃完了玫瑰酥,肚子不饿了,她?有点困了,懒散地倒在床上。
秋末冬初,雨夜寒气深重,谢云潇把她?抱紧了,又给她?盖好了被子。她?忽然?问:“刚才我和姐姐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把杯子捏碎了?”
谢云潇反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华瑶大概明白了谢云潇的深意,她?随口道:“不管你走到哪里,我只能看?见你,别人我都看?不见,你是天上明月……”
谢云潇道:“月光能否照进你的心里?”
谢云潇握住了华瑶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肌肤,如火一般热烈,她?只觉得好玩,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是天上明月,我想?把你举到天上,你是山上雪莲,我想?把你送到山上……”
谢云潇知道华瑶只是在称赞他的外?貌,他低声道:“过奖了,皮相而已,多谢你的好意。”
华瑶打?了个哈欠:“除了皮相之外?,性格和品行也很好,你什么都好。”
华瑶昏昏欲睡,胡乱地夸赞谢云潇,隐约察觉他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他的嗓音太过低沉,还有点生?硬,唐突地扰乱了她?的清梦:“你对你姐姐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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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瑶含糊不清道:“我在姐姐的面前,必须说一些?姐姐爱听的话?,你不必介怀,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
第64章 借问姮娥 时也命也,天道难违
雨夜的惊雷闪电霹雳交加, 轰隆的雷声?掩盖了华瑶清浅的呼吸。她把头埋进谢云潇的怀里,乌黑柔滑的长发打了个卷,在枕边堆出一朵乌云。
谢云潇挑起?一缕青丝赏玩, 亮泽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腕, 竟然撩起?一阵难以?消磨的燥性。他臂弯忽而收力, 硬是把华瑶抱得更紧, 嗓音不由压得更低:“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卿卿。”
华瑶没有应答。她正驰骋于梦乡,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极是舒服。直到?次日清晨, 她才渐渐苏醒, 彼时天还没亮,大雨未停, 她猛然坐起?身来,仔细回想她昨夜的见闻。
昨夜事发突然,华瑶匆忙赶来拜见方谨,既有投诚之意,又有试探之心。
在华瑶看来, 顾川柏绝非善类, 定会想方设法地离间华瑶和方谨这一对姐妹。
华瑶羽翼未丰,声?名?日起?, 倘若她成了方谨的副手, 那皇帝猜疑方谨的心思就更重了。
当着顾川柏的面,方谨毫不避讳地说?出“待我来日登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可见方谨独揽大权的野心,亦可见顾川柏对皇帝并未尽忠。
顾川柏臣服于皇帝,却也受制于方谨, 不能向皇帝如实禀报方谨的一言一行。
此外,方谨府上的细作必定不止顾川柏一人?。对于方谨而言,顾川柏亦敌亦友。倘若方谨遇难,恐怕顾川柏也无法独活。
华瑶理?清了其中脉络,慢悠悠地披衣下床。
她推开窗扇,观望雨景,忽有一人?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她轻声?问:“你怎么一大清早就投怀送抱?”
华瑶衣衫不整,襟领敞开了一半。谢云潇的目光扫过她的胸前,略微一顿,又挪开了。而她挺直腰杆,偏要问他:“你是不是不敢看我?”
谢云潇单手向前,按住窗台。冰冷的雨水沾湿了他的指尖,他恍若未觉,只问她:“有何不敢?”
华瑶道:“你明知?故问。”
谢云潇道:“你也一样。”
华瑶噗嗤一笑:“你真有意思,可惜啊,我今天没空和你玩,我要去巡视河道……”
谢云潇松手放开她,彬彬有礼道:“殿下的正事最?重要,请你尽快动身,别耽误了时辰。”
华瑶点了一下头,又陷入了沉思。
昨天夜里,东无冒雨来到?方谨府上,却在方谨的跟前讨了个没趣。华瑶反复推敲东无的寥寥数语,直觉东无暗示方谨要留意京城河道的船运。
京城河道纵横交错,犹如星盘罗列,穿梭往复的商船不计其数,源自于五湖四?海。若要挨个搜查,查到?明年也断无头绪,华瑶便打算从码头入手,先把这几日运进营区的货物盘点清楚。
华瑶的公主府别名?“兴庆宫”,此地位置偏僻、毗邻河道,方圆二十里之内,共有两?处码头。
天刚蒙蒙亮时,华瑶派出了两?队侍卫抵达码头,追究近一个月以?来的货船往来记录,再详细地审问每一位船工。
很?快,华瑶就得知?了一桩秘闻。原来,近些日子里,距离码头不远处,偶尔会有几艘大船停泊在水上。大船只在凌晨出现,趁着天黑雾浓的掩护,互相搭桥,互换货物,仅有两?三位目力极佳的船工偶然撞见这一幕。船工这等?升斗小民,岂敢多嘴?也就没有上报异状。
华瑶听闻此事,久久没有出声?。
天色大亮,她望着雨幕中飘摇的门帘,双手捧起?一杯热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
此时此刻,华瑶正坐在营区的医馆里,汤沃雪就在她的身侧,叹息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关系,”华瑶依旧镇定道,“你尽力救治朴公子,有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
燕雨站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朴公子能文能武,身体底子是一等?一的好,他才二十岁出头,年轻得很?,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汤沃雪微微垂眸,神色无悲无喜。她甚少流露出这般萎靡不振的表情。
燕雨这才想起?来,汤沃雪亲手送走?了戚归禾。
戚归禾的武功当然胜过朴月梭,却也死在了阴险的诡计
之下。
燕雨连忙补救道:“哎,汤大夫,您别太伤心了。人?各有命,您再怎么强留,也是留不住的,索性看开点吧。官府作恶,咱们老?百姓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么样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风一把拽住燕雨的衣袖。
燕雨静默片刻,又说?:“这里没有外人?,我才敢掏心窝子,对你们说?真话……”
“行了,”华瑶打断道,“你给我闭嘴。”
华瑶放下茶杯,绕过屏风,跨过门槛,横穿庭院,径直走?向对面一间屋舍。
朴月梭正在那间屋子里歇息。
今日一早,朴月梭醒了过来,但?他体内余毒未清,尚有旧疾复发的可能。他的奇经?八脉已?被汤沃雪封住,倘若他再度伤重,毒血淤滞倒流,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华瑶怅然若失。
她冒雨出行,步入朴月梭的房间,发丝还沁着水雾,好像十分急切地赶来见他。
他惊讶之余,难免心生喜悦:“表妹。”
“我来瞧瞧你,”华瑶坐到?他的床边,“我听说你好了不少。”
朴月梭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倒是极为明净,病容也颇有西子捧心之态。他形貌清俊,容光不减,仍然当得起“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华瑶却不愿意细看他的脸。他是淑妃的亲侄子,眉梢眼角与淑妃约有几分相似。
当年的淑妃号称天香国色,可她重病弥留之际,面颊凹陷,眼球凸显,谁也救不了她,谁也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华瑶略微走?神片刻,朴月梭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住她铺在床沿的锦缎袖口。她低下头,柔声?安抚道:“你要是难受,就别讲话了。”
朴月梭笑道:“我不难受。”
他费劲地侧过身,只为离她更近一寸:“表妹忽然以?温情待我,大约是因为我命不久矣。”
华瑶反驳道:“不会的,你这么年轻,身强体壮,肯定能活下来。”
“昨夜我吐血时,心下暗忖……”朴月梭向她透露道,“幸好你没选我做驸马,我是短命鬼,自认晦气也罢,却不能牵累表妹。”
较之以?往,朴月梭这一次的表情达意更为直白。
华瑶不仅没有敷衍他,还说?:“我和表哥一同长大,幼时几乎形影不离,总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何来牵累一说?呢?先前我更盼望你仕途顺利……”
朴月梭目不转睛地盯着华瑶,依稀在她那一双灿若琉璃的漂亮双眼中望见自己的薄影。他不堪重负般地垂首,似笑非笑道:“你从来都不信我,偏要反复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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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意,”华瑶低声?道,“你十六岁之前,经?常进宫,淑妃总是教导你要做我的驸马,可她没有告诉你,普天之下,绝没有长久的男女之情。”
朴月梭攥住她的袖摆,修长的手指扣紧衣料,扯出一条条明显的折痕:“你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本也不该被凡尘俗世的情爱桎梏。”
他对她的热枕一如既往,甚至为她的风流花心找好了借口,她不禁有些茫然,又听他说?:“枉我在翰林院为官两?载,竟没帮过你一分一毫,我时日无多,死前只有一个心愿……
华瑶双手撑在他的枕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不是必死无疑,还有一线生机,别这么垂头丧气,先好好休息吧。”
朴月梭揣摩她的话中玄机。为了博取她的怜惜,他故意说?:“时也命也,天道难违。”
华瑶当即愤然道:“天要挡我,我就闯破那片天,地要拦我,我就踏碎这块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断不会自暴自弃,既然你是我的表哥,多少跟我学一学。”
朴月梭心念一动,暗自一笑:“我若大难不死,能否……”
“什么?”华瑶凑近了些。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只看他一个人?。他不由自主地记起?昔日宫中的景象。他和华瑶一同弹琴下棋、煮茶调香、写?诗作画、占卜算卦……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把良辰美景当作寻常。
华瑶的口头禅是“表哥,表哥,你一定要同我长长久久”。
每当朴月梭回忆过往,他的心就会化成一滩水,万千思绪消融在水里,他抛下了世间的一切愁怨,五脏六腑的疼痛也逐渐消退了。
他放任自己堕入一张情网,话也说?得更确切:“我若大难不死,能否做你的……”
“侧室?”华瑶试探道。
朴月梭原本打算说?“谋士”,怎料华瑶把“侧室”二字宣之于口。
他本无血色的侧脸浮现一片薄红,应景地浅浅一笑:“倒也未尝不可。朴家是你的母族,你我联姻之后,族亲的关系更近一层,朴家上下必会对你鼎力相助。朴家虽已?没落,比不上十多年前,但?还有些家底……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朴家在虞州、秦州、朱原、吴州等?地,不乏门生故交,他们会把你当作主子。”
华瑶震惊于他的坦诚:“你当真愿意吗?假如你做了我的侧室,那你每天早晨都要给谢云潇请安。”
朴月梭不答话。他微抿薄唇,视线偏向另一侧,还没来得及开口,华瑶就说?:“淑妃对我有再造之恩,于情于理?,我不会薄待你,更不会让你委曲求全。”
他执意道:“我全然不觉得委屈。”
华瑶改口道:“表哥,还记得吗?幼时你我一同念书,共立了天下大同的心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朴月梭接话道:“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是的,”华瑶点头,“你身负状元之才,最?擅长讲经?论道。”
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我本是同道中人?,为何非要以?姻亲作为联系?你若大难不死,应当在官场上一展宏图,助我一臂之力,共谋万世之业,共享千古之名?。你要知?道,君臣之义,远比男女私情可靠的多。”
朴月梭一霎错愕。
华瑶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导致疾病发作,便又委婉道:“当然,我绝不会强求表哥,你想走?哪条路,全凭你自己做主。”
第65章 人间宫阙 千念百思不过一场空欢喜,千……
朴月梭一言不发, 沉默地看着华瑶。
她近在咫尺,他满心欢喜,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欢喜。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柔和的?笑意融入了他的?眼眸。他念了一句:“表妹。”
华瑶怔了一怔。
从小到大, 朴月梭没对旁人发过一次火, 也没摆过一次冷脸。淑妃称赞他“品性端方, 姿态闲雅, 大有君子之德”,华瑶就知?道他脾气很好。她经常捉弄他, 甚至以此为乐。
华瑶与朴月梭初见的?那?一日, 她用玫瑰编织花环, 趁他不注意就把花环戴到他的?头上,她边跑边喊:“花神来了!花神来了!”
朴月梭羞臊难当, 却没有一丝恼怒。
华瑶回头看他,他竟然还对她笑。他头戴花环,腰系丝带,站在光影交错的?夏风之中,很认真地对她说:“人间花月两相宜, 我扮花神, 你做月仙……行吗?表妹。”
当年的?华瑶只有八岁,朴月梭也只有十二岁。
华瑶偷听到了淑妃和侍女?的?对话?, 八岁那?年, 她知?道了,朴月梭是她将?来的?驸马。她不明白“驸马”究竟有何用处, 但她知?道,驸马和公主应当形影不离,朴月梭又是一副很愿意和她玩游戏的?样子, 她就格外开心地答应道:“好!以后你每天都要跟我玩!”
事过境迁,华瑶再一次向他邀约,却不知?他的?命数
如何。
如今正值他的?生死关头,华瑶毫无?征兆地向他表态,既是情义兼至,又是愿心使然,时机拿捏得刚刚好。她希望他能活下去,凭借他的?才学?帮助她,尽力辅佐她。
不经意间,华瑶抓住了朴月梭的?手腕,他的?指尖向下伸直,微微触到她的?手背,只那?么一瞬,他的?笑意越发明朗:“表妹,你想创建宏图大业,何不早说呢?姑母将?你视作亲生女?儿,你是朴家的?血脉至亲,我也可以帮你出谋划策,从此以后,我们因果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华瑶环视四周,确认四周无?人,直到此时,她才轻声说:“母妃去世不久,舅父也走了,你突然失去了父亲,又在宫外蒙冤受屈,我却束手无?策,帮不上你的?忙,实在愧对九泉之下的?母妃。”
朴月梭悄言低语道:“你独自一人在宫里寻求活路,谈何容易?姑母知?道你平安长大,她心里也会?宽慰许多。”
说完这句话?,他咳嗽了几声。华瑶正要松开他的?手,反而被他更紧地握住了。
华瑶委婉拒绝道:“表哥,不瞒你说,其?实我并不想和你叙旧情。你我之间,确实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年纪太?小了,我也不太?懂事,我对你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现在也是在替你考虑,你跟了我,以后难免要担惊受怕……”
朴月梭嗓音沙哑:“你忘记了吗?我在神像前立过誓,我要与你同甘共苦,对你永无?二心,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什么,竟有此事?!
华瑶有些惊讶。她略一思索,终于想起?来了,十年前,她曾经哄骗他立下誓言,转眼十年过去了,她都不太?记得那?些事了,他竟然还在遵守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
华瑶心里有些愧疚,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暴雨折断了树枝,她慨叹道:“天呐,外面下了好大一场雨。”
朴月梭低声唤道:“表妹……”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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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甘共苦,永无?二心,不一定是男女?之情,也可以是君臣之情。”
朴月梭无?力辩解,他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他疲惫至极,困乏至极,他的?手心冷得像一块冰,华瑶是他掌中仅存的?一簇火苗,温暖,活泼,坚韧,生机勃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她。
朴月梭闭紧双眼,面色显得十分苍白,竟然没有半点血气。
华瑶心下一惊:“我去叫大夫。”
“不要紧,”朴月梭的?拇指轻扣她的?指节,“表妹不必担心,我的?气息还算畅通,经脉瘀血早已化?解了,只是喉咙堵塞,暂时讲不了话?。”
华瑶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你就不要讲了。”
朴月梭怅然若失,只能虚握双手。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侧,似是不堪忍受她的?忽近忽远。
窗外的?那?一场雨下得更大,迸溅的?雨水沾湿窗纱,屋子里昏昏暗暗,泛潮又返寒。
华瑶站起?身来,亲手为朴月梭关窗。他闷声咳喘,强撑着挤出一句:“我还想……同你说话。”
华瑶的?动作陡然停了一瞬:“前些年,我听说,你考进了翰林院,真为你高兴。如果母妃还在世,她也会?称赞你才德兼备,前程远大。”
朴月梭已经发不出声,他只用微弱的?气音回答:“太?傅愿意教导我,只因我是公主的?伴读,我略通一点文墨,原是为了做你的?中馈之人。”
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渗淌,华瑶拿出一条手帕,随便替他擦了擦嘴。他闻不到丝毫的血腥气,只觉一股清冽的玫瑰芳香在他唇齿间溢开,堪比灵丹妙药。
华瑶把住他的脉息按了一按,再三测定,方才翩然离去。
此时朴月梭额头烫热,浑身筋骨隐隐作痛,混沌不清的?神智里,有一道声音在恭喜他,他终于和华瑶亲近了一些。但他们之间仍然隔着一堵墙,他千念百思不过一场空欢喜,千谋万算不如一出苦肉戏。
他的?表妹自幼生长于深宫内院,表妹眼里看见的?,只有皇族的?薄情、权力的?争斗。他知?道,表妹不会?与任何人推心置腹,这也意味着,他还没输给谢云潇。
*
自从那?日之后,华瑶再也没有探望过朴月梭。
朴月梭静心养病。他经常闭目养神,反复揣摩华瑶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或是仔细回忆他在翰林院见过的?风吹草动,以及朝野内外的?明争暗斗。病人不能思虑过重,但他是个例外,他不在乎自己?的?病情,反倒越发地舒展自如。
约莫三四天过后,朴月梭的?病情逐渐转好,寒毒再无?发作的?迹象。他捡回了一条命。
汤沃雪顺势引出了朴月梭的?体?内余毒。他吐了整整一碗血,元气大伤,他的?喉咙里,似乎堵塞着凝结的?血块,怎么也咳不出来。他淡然道:“从此以后,我的?嗓子就坏了吗?”
汤沃雪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先?前你的?寒毒深入肺腑,胶结于经络窍穴,你要想痊愈,必须慢慢休养,至少要等?上两三个月,你的?病症才会?消失。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把寒毒当回事。”
朴月梭微微颔首,客气道:“多谢大夫。”
汤沃雪对他爱搭不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得罪了汤沃雪,只能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朴月梭休养了两三日,总算能下床走动。他好不容易逃过死劫,与他相熟的?几位同僚纷纷前来慰问,难免又得应酬一番。
近日阴雨连绵,天光黯沉,朴月梭独坐床前,静观雨色,旁听同僚的?高谈阔论。
某位同僚道:“天公不作美,这一连下了五六天的?瓢泼大雨,河道之水涨发起?来,淹没了一片街道啊,弄得民不聊生。两位公主日日夜夜都在治水救灾,先?前的?寒毒一案也不了了之……这则消息已成?了秘闻,对外是一概不能谈。”
朴月梭猜测道:“寒毒一案,莫非是牵连到了哪位大人物?我在医馆养病多日,两耳不闻窗外事,还请贤兄稍加提点。”
那?些同僚便告诉他,约有三百多个病患死于寒毒,太?医把寒毒当作另一种瘟疫,三公主严禁平民私下议论此事,怎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各类流言蜚语早已甚嚣尘上。
同僚细述道:“四公主在凉州炸坝退敌,引来滔天洪水,平定了羌羯之乱,如今这京城就有一则传言,说那?‘洪水杀敌’乃是阴邪之术,四公主杀了多少敌人,京城就要死多少百姓。京城过久了太?平日子,偏就今年闹了洪灾、瘟疫、寒毒、瘴气……老百姓心里有怨气啊,难免要发泄一番,这就坏了四公主的?名声。”
朴月梭心道:党争之祸,狠毒如斯。
同僚走后,天已入夜。
朴月梭换上一套常服,撑开一把油纸伞,走向病患聚集的?营地。他亲耳听见了许多有关华瑶的?恶言恶语,他心里一点也不恼恨,仍是气定神闲的?,他坐到了一群贫民之中,与他们闲谈说笑。
众人见他姿容绝世,气度不凡,便也对他十分恭敬。
朴月梭身穿一件素色衣袍,腰挂一块官家玉牌,像极了清廉正直的?好官。他说:“我在翰林院修史……”
有人问道:“什么是修史?”
朴月梭耐心答道:“编修史书。”
朴月梭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不厌其?烦地讲解自古以来的?天灾人祸。他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我通读历朝历代的?史书,找到了一个千年不变的?规律。”
众人请他详说,他坦然道:“每隔六十年,便是一甲子,每隔一甲子,天下必有兵荒马乱、洪涝干旱。你们若是不信我,倒也无?妨,等?你们离开了营地,问问街坊邻里的?秀才,便知?我说的?都是实话?。整整一百二十年前,康州、秦州、朱原相继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足足饿死了数十万人。再说六十年前,琅琊、绍州、永州都在闹蝗灾,瘟疫发作,死伤百万,横尸遍野……”
朴月梭把皇帝、三公主和四公主尊为福星,直言道:“今年恰好也是大灾之年,如果不是皇族赐下皇恩圣德,京城遇难的?死者何止数百?当以十万来计!”
朴月梭慷慨陈词,言之有物,口?才远胜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渐渐的?,他的?身旁围坐了一群平民百姓。
他不假思索道:“如果不是四公主在凉州英勇抗敌,羌羯的?二十万大军早就闯进了京城,你们算算,到时候会?死多少人?”
话?没说完,忽有一道金光闪过眼前,朴月梭慢慢地抬头,瞧见一位头戴面巾的?侍卫。
那?侍卫竖立手掌,亮出一块金纹牡丹令牌,这是三公主近身侍卫的?信物。
朴
月梭以为三公主将?要召见自己?,于是,他提着一盏灯笼,跟随侍卫,向着远处走了一段路。
走到河畔僻静处,灯火寥落,残影稀疏,寒凉的?水风拂面而来,泥土散发着湿润的?潮气。
朴月梭咳嗽不止,身形微微发颤,冷不防一道剑光如银蛇般袭来,直劈他的?心口?。他闪身避过,瞬间拔出一把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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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长剑。
伏击朴月梭的?刺客仅有四人。然而朴月梭大病初愈,体?力尚未复原,根本应付不过来。刺客挑断了他的?剑刃,他手无?寸铁,只好连退数步,猛然踹翻了灯笼的?烛心。
烛火飞溅,点燃了枯裂的?树枝。
火光闪耀,烟尘四起?,刺客仍未放弃,死守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合力包抄朴月梭。
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朴月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哪怕他满腔愤然,他也挡不住刺客的?杀招,他快死了。
正当此时,忽然飞来一把锃亮的?大刀,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撞到了刺客的?剑锋上,把刺客震退了一丈远。
朴月梭回头一看,救他性命的?那?个人,竟是华瑶的?女?侍卫。这侍卫名叫青黛,出身于凉州北境,体?格健壮,武功精湛,算是华瑶麾下的?得力干将?。
朴月梭向后退开一步,不忘道谢:“多谢阁下相救。”
青黛豪爽道:“朴公子何须多礼!”
朴月梭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官兵,火把照亮了河道两侧,领头者正是谢云潇。
谢云潇穿着一件玄黑色衣袍,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盔甲。他的?身法飘逸洒脱,仅用一把剑鞘就挡住了刺客的?绝招,真乃绝世高手。他活捉了一个刺客,奈何火势迅猛,其?余三个刺客已经趁乱逃脱了。
烈火燃烧,烟尘铺天盖地,谢云潇指挥官兵泼水救火。
谢云潇行事从容,调度有方,迅速遏制了火势,众多官兵都对他十分信服。他的?亲兵更是军营中的?佼佼者,个个身手敏捷,本领高强。他们井然有序,分作两队,从左右两侧扑灭火势,不过片刻的?工夫,河畔这一片枯草荒林之中,就只剩下星点迸溅的?火花。
朴月梭看着谢云潇的?背影,若有所悟。
谢云潇察觉他的?目光,径直向他走来。数十名官兵举着火把,火光高照,烧得松油噼啪作响,谢云潇的?脚步却是寂静无?声。他的?鞋底距离地面尚有一寸,可见其?轻功之卓绝、境界之孤高。
谢云潇一语不发,隐然有股沉敛的?威势,朴月梭不愿与他再起?纠纷,当下便谦恭有礼道:“承蒙殿下救命之恩。”
谢云潇已是皇族,朴月梭尊称他一声“殿下”,合情合理。谢云潇却觉得他故作姿态,以退为进。深更半夜,他突然闯进营地,又遇上武功高强的?刺客,这其?中未免有太?多巧合。
朴月梭正要告辞,谢云潇收剑回鞘,客气而疏离道:“请问朴公子,你是否还记得,刺客何时出现,跟了你多长时间?”
朴月梭如实道:“刺客的?手里有一块金纹牡丹令牌,刺客假借公主之名,传我去觐见公主……”
谢云潇的?笑意微不可察。
朴月梭以为谢云潇会?当众嘲讽他,毕竟谢云潇冷情冷性,最擅长冷嘲热讽,没有丝毫的?容人之量。怎料,谢云潇冠冕堂皇道:“刺客手段狡诈,心思歹毒,而你一时失察,也是情有可原。最近这几日,京城闹出了不少怪事,官府一定会?加派人手,确保你性命无?忧。你大病初愈,不宜外出,请你返回住处,再多休整一段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要把朴月梭禁足。
朴月梭心中暗忖,谢云潇的?这句话?很有敌意,谢云潇冷若冰霜,说起?话?来也都是风凉话?,实在不像是一个能对妻子温柔体?贴的?丈夫,怎么能把华瑶照顾好呢?华瑶在外劳累奔波,回到家里,面对着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又有什么夫妻情分可谈?
但是,朴月梭也没有资格训斥谢云潇。他只能沉默以对,听凭指教。
谢云潇临走之际,朴月梭又问出一句:“请问,四公主今夜去了何处?刺客武功高强,营地上也是凶险异常,万望公主殿下保重贵体?。”
谢云潇从朴月梭的?面前路过:“她有她自己?的?事,你不必记挂,也不必打听。你是翰林院编修,不是公主府管事,请你守好自己?的?本分,别给公主惹麻烦。”
朴月梭的?目光停在他的?侧脸上,语声极轻地说:“您和我争风吃醋是小事,公主的?安危是大事,孰轻孰重,您心知?肚明。”
谢云潇脚步一顿,道:“既然如此,能否请你仔细解释,先?是寒毒,后是刺客,为什么京城的?每一起?大案都与你有关?”
朴月梭细思片刻,言简意赅道:“巧合。”
谢云潇默不作声。他的?亲信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把朴月梭带去了近旁一间屋舍内仔细审问。
此前谢云潇活捉的?那?名刺客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谢云潇的?侍卫徒手卸掉了刺客的?颌骨,防止他咬舌自尽,再把此人送入刑牢严加拷问。
冒充公主侍卫、捏造牡丹令牌、行刺朝廷命官均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刑牢里的?十八般酷刑都被那?位刺客试了个遍,谁知?此人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硬骨头,到死都没透露出他主子的?消息。
*
隔天夜里,夜色深沉。
京城河道的?一艘画舫上,华瑶听闻近日以来种种吊诡之事,忍不住感慨道:“我在岱州剿匪的?时候,劝降过一个盗匪头子,只因他人性未泯,对母亲还有一丝感念,我就用他的?母亲来要挟他,他果然屈服于我的?淫威。反观你昨天抓到的?那?个刺客,难道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他竟然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亲人。”
谢云潇道:“或许他真是孤儿。”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棋局。他执白子,华瑶执黑子,二人激烈交战,杀得难舍难分。
华瑶把谢云潇的?一块地盘吃得干干净净。她杀得尽兴,谢云潇依旧是心平气和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她怀疑他还有后手,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他们相识至今,他下棋从未赢过她。
她语声淡淡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云潇道:“何近朱擅闯兴庆宫之后,经常有人故意给你透露消息,或明或暗,像是要把你引到某一处地方……”
“我也发现了,”华瑶轻敲棋盘,感慨道,“我觉得,我们好像被人利用了。”
谢云潇将?她的?手指轻轻握住:“阴谋易躲,阳谋难防,千万不要轻敌,行事应当多加小心。”
谢云潇仍然看着棋局,华瑶忽然跨了过来,直接坐到他的?腿上,循着一阵温香在他的?衣襟处摸索。起?初谢云潇任由她亲近,约莫半柱香过后,他似是忍无?可忍,低声问她:“你在干什么?”
华瑶假装没听见谢云潇的?话?。她埋在他怀里,使劲扯了一下他的?衣带。他直接将?她按在桌上,只用了两三分的?劲道,她发怒道:“放肆,你这是以下犯上,犯了大罪!”
“我是罪孽深重,”谢云潇扣紧她的?手腕,“殿下也应该反省自己?。”
华瑶却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反省自己??我的?品行是一等?一的?好。”
谢云潇轻声发笑:“你讲不出半句实话?。”
第66章 几回迁换 怜惜她在冷宫的日子难捱……
谢云潇还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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