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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她想要与他和离。

这是贤妻苏氏所写的札记。

劲挺长指在封面上摩挲片刻,出于某种奇怪的直觉,裴秉安拧眉,无声掀开一页。

入目所及,是笔锋纤细清新灵动的簪花小楷。

一目十行地扫过札记上的内容,裴秉安唇边淡淡的笑意逐渐凝滞,脸色变得沉冷如霜。

良久,他胸膛沉闷地起伏数息,默然深吸口气,将札记放回原处。

天色将晚,大奶奶还没回府,青杏在廊檐下焦急地翘首张望,却看到将军忽然大步迈出正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紫薇院。

将军气势本就威严,此时脸色更添了几分沉冷,连离去的背影,似乎都带着几分余怒。

将军最近宠爱那宋姨娘,每逢见了他,虽然不失恭敬,青杏暗里还是有些为大奶奶不忿。

可将军毕竟是一府之主,此时看到他似乎有些生气,她不由为大奶奶捏了把汗,心里忐忑不安极了。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遥遥看到苏云瑶走近了紫薇院,青杏急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大奶奶,怎么回来这样晚?将军等了一会儿子不见您回来,好像生气了。”

苏云瑶脚步匆忙地往正房里走。

她记得今天是裴秉安的生辰。

可今日是重阳节,当朝百姓有节日登高燃香祈福的习俗,香铺里生意异常火爆,两个主顾甚至因为争夺最后一盒苏荷香差点大打出手,她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了一番。

处理完铺子里的事,再赶回府,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她进屋脱了披风,重新拿了件淡青色的斗篷过来,正要换上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妆台上放着她的札记册子!

像是脑袋里恍然炸了一个响雷,她愕然片刻,恨不得狠狠骂自己一句大意。

今天早晨出门前,她从抽屉里拿出札记记了几笔私账,没成想,出门匆忙,竟忘了把札记锁回原来的抽屉里。

苏云瑶暗暗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先不要着急。

这札记只有她一个人知晓,连青杏都没看见过,也许裴秉安根本没有进她的卧房,也没有看到这本札记。

她定了定神,躬身在妆台前,盯着那本札记所放的地方,上下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同时大脑拼命回忆了一番——札记位置没有变化,应该没被移动过。

思忖片刻,她拿起札记,一页一页翻看,查阅有没有留下不一样的翻阅痕迹或折痕。

翻来覆去地查过,札记确实没有明显被看过的痕迹。

但她还是不太确定自己的定论,毕竟裴秉安是习武之人,他机敏警觉,想要遮掩些什么,想必易如反掌。

思来想去,她将札记锁回了原处,对镜抿平了鬓边的头发,唇角微微勾起,尽力让自己如平常一样。

纷乱思绪平复间,她已经做好了各种打算。

若是那册子没被裴秉安看到,她的和离计划便照常进行。

若是被他看到了,他想必会因为她对他有所隐瞒而恼羞成怒,那她就干脆提出与他和离,只不过比之前计划仓促了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云瑶脚步轻缓地去了静思院。

夜色渐暗,屋里却没有点灯,裴秉安身姿笔挺地坐在房中,一双大掌搁在膝头,身形如冻僵的石像般,良久没动一下。

想到苏氏在札记上所列的和离计划,他的剑眉深深拧成一团。

若非是不得已履行祖上的婚约,苏氏不会嫁给他。

她如此贤惠大度,替他侍奉长辈,照护弟妹,打理家宅,甚至主动请他纳妾,都是因为,她只想着攒够银子离开裴府,她的心,从来不在他这里。

裴秉安大掌缓缓紧握成拳,唇角僵直地抿成一条直线。

事已至此,明知强扭的瓜不甜,他该果断放手让她离开,免得成为一对彼此相看两厌的怨偶。

可不知为何,他一向行事果决,此时竟思绪翻涌沉浮,无法开口说出和离那两个字。

甚至,盛怒之后,回到自己的院子,他默然沉思了许久,竟迟迟没有去苏氏的院子当面质问她。

外面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盈,缓慢,是她来了。

裴秉安握了握长指,倏然拂袖起身。

既然她来了,有些事,他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该与她说说清楚。

苏云瑶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屋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她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夫君?”

裴秉安悄然深吸口气,淡淡唔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苏云瑶循着声源往前走,“夫君,怎么不点灯?”

不知脚底被什么绊了一下,话音方落,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忽地失去重心,踉跄着往前倒去。

啊的一声轻呼,还没完全喊出口,一双有力的长臂从前侧伸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捞回了原处站好。

黑暗中,裴秉安迟疑片刻,撒开了手。

只是她纤细腰间的熟悉触感,似乎久久残留在掌中。

他拧眉握了握长指,再回过神时,苏云瑶已摸索着走到旁边点亮了灯。

灯烛悠亮,驱散了寂然无声的黑暗。

苏云瑶吹熄了火折子,转眸看去,只见裴秉安负手站在她不远处,神色如往常般无波无澜,教她一时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夫君,”她定定看了他几眼,微微一笑,“刚才怎么不点灯?”

裴秉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避开了她探究目光的接触,沉声道:“刚从外面回来,还未来得及点灯。”

瞥见他腰间那只显眼的香囊,苏云瑶暗暗思忖。

也许他方才在紫薇院等她不及,去了宋婉柔的院子,之后刚从她的院子回来,恰让她碰上了。

这么说,那本札记,他看到的可能性并不大。

只是想要和离的事瞒着他,她到底有些心虚,片刻后她定了定神,如往常般温柔地道:“今天是夫君的生辰,用过饭了吗?”

他的生辰,按理来说,即便他自己不想过,祖母与婆母也该给他摆一桌生辰宴,庆祝一番的。

只是他年少时便离家去了边境,一呆便是七八年,再回府时,已没有了过生辰的习惯。

祖母与婆母也早已忘了他的生辰是哪日,他不提,也就无人关心那么多了。

倒是与他成亲那一年,知晓了他的生辰日是重阳节,她便一直等到他晚间回府,亲手给他煮了碗长寿面,算是过了个简单的生辰。

她没话找话这样随口问了一句,谁料,裴秉安未置可否,只是道:“云瑶,我想吃碗你煮的长寿面。”

苏云瑶:“哦。”

她就不该多此一问,还得去费劲给他煮面。

不过,给他煮碗面也无妨,她也正好趁此探一探他到

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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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到她的札记。

她在厨房煮面,裴秉安便如之前过生辰时一样,负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炉灶的火升腾起来,苏云瑶道:“夫君,帮我添水。”

他淡淡应了一声,按照她的吩咐,舀起一瓢水,倒进锅里。

苏云瑶取了一把长面过来,等着水开的间隙,笑着看向他,道:“夫君方才在院里等我,怎么忽然走了?”

裴秉安神色如常,淡声道:“有事要做,便先回来了。”

苏云瑶似信非信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长睫。

这厮说话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没那么简单。

水开了,她把面扔到锅里。

看到长面在锅里浮沉,她不由有些感慨。

时间很快,一晃三年了,算上这一次,她已经给裴秉安这厮煮了三回面了。

其实她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身边丫鬟小厮成群,几乎未曾动手做过饭,甚至苏家出了事以后,家境落魄了,也都是婶母为她做饭做汤,不舍得她动一根手指头。

成亲第一年,给他煮长寿面,是她1回 学着做饭。

那时煮沸的热水差点烫到她的手指,怕沸水溅出来,她动作飞快地往锅里扔了根长面,便远远站在旁边等着。

直等到长面飘了很久,看上去好像熟了,她才用一个长长的笊篱捞了出来,放在一只大碗里,搁了一点点酱油和盐巴,端到了他的面前。

这面其实寡淡得很,只有一点咸味,他却说不错,还埋头将面吃了个精光。

她深受鼓舞,去年他过生辰,又给他做了一回。

不过,所幸这是最后一回给这厮做面了,若非为了探究他的虚实,她才不想动手。

不消一刻钟,一碗热面便端上了桌子。

裴秉安如往年一样,低头一言不发地吃着面,苏云瑶托腮盯着他,旁敲侧击地问:“夫君方才在我屋里,可看到妆台上放着的簪子了?就是那只绛色的,簪顶镶嵌着只红玉石的簪子。”

簪子是假的,她根本没有那样的簪子,她这样问,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注意到了她的妆台。

如果他断然否认或是犹豫思考,就说明他肯定看了她的妆台,也就意味着他翻阅了她的那本札记。

可裴秉安头也没抬,声音如常地说:“你需得问问丫鬟,我在次间坐等着你,没注意什么簪子。”

苏云瑶无声轻舒了口气。

饶是他目力再好,次间与里间隔着一道珠帘,他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再者,像什么钗环首饰之类的,他压根不关心,所以不注意,是在情理之中。

苏云瑶神情轻松地坐在一旁,纤细的手指欢快地叩了叩桌面。

等他用完了面,她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说:“夫君,那我回去了。”

裴秉安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

直到这一刻,他才赫然发现,自她嫁给他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永远是一幅这样温婉柔顺挂着笑容的模样。

就像是戴着一张面具,遮掩住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只留给他一个贤妻的形象。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清楚。

她为何不想做他的妻子?他也不明白。

他可以给她一封和离书,让她不必在他面前假惺惺地扮演贤妻。

可不知为何,有个突兀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肆虐,盖过了所有纷乱的思绪,不断地叫嚣着怂恿着,告诉他,让她留下来。

他从来都是个理智的人,这一刻,却鬼使神差地听从了那个无知念头的吩咐。

“云瑶,别走了。”他别过脸去,遮住眸中的黯淡郁色,伸出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今天是我的生辰,留下陪我吧。”

第23章 第23章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

烛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

苏云瑶没有开口,房内一时更显安静。

她垂眸,看着被裴秉安攥在掌心中的手腕。

他手指修长劲挺,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手劲大得出奇,几乎像禁锢住她一样,带着强势而不容拒绝的霸道。

她轻轻动了动手腕,试着摆脱他的大手。

沉默片刻,察觉到她连被他触碰都不愿意,裴秉安唇角抿直,悄然卸了手上的力道。

桎梏松开,苏云瑶轻吸一口气,下意识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

她清了清嗓子,温婉又带着歉意地笑了笑。

“夫君,正因为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才不能留下来。”她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秀眉扬了扬,“婉柔妹妹记着你的生辰,她会陪你的。”

她说完,便脚步轻快地离去,纤细的背影逐渐远离,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裴秉安一动不动地负手伫立良久。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一道娇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夫君。”宋婉柔提着食盒,推开门进了正房。

为了他的生辰,她亲自下厨炒了几样菜,烫了一壶杏花酒,给他送了过来。

这是第一次,她为他过生辰,今晚月色很好,他们可以对月饮酒,庆祝他的生辰。

裴秉安恍然回过神来,垂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婉柔,不必了,我用过饭了,不饿。”

宋婉柔轻咬了咬唇,眸色不由一暗。

她的丫鬟看到苏氏从他的院子出来,她便特意赶了过来,没成想,苏氏捷足先登,给他送了饭菜。

她抿唇笑了笑:“夫君不想用饭,也不要赶我走,今天是夫君的生辰,我想留下陪着你。”

裴秉安沉默几瞬,说:“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婉柔微微一愣,因他冷漠的语气,而惊疑了一瞬。

她咬了咬唇,忽地拿帕子掩唇轻咳了几声,眸中迅速凝起一团水雾,楚楚可怜地哭了起来。

“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夫君生气了?”

“并非,你身体不好,莫要再哭。”裴秉安看了她一眼,抬步向外走去,“是我突然想起还有军务尚未处理,现在要出府一趟。”

他在署衙默默坐了一晚。

翌日清晨,副将雷震虎与吴靖奉命要去巡防西境,按例特来向他请示随行的将领人选。

只是以往总是嬉皮笑脸的吴副将,今天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看他蔫儿吧唧的样子,脖子上还新添了两道深深的指甲印子,一看便是被家里的悍妻挠出来的,雷震虎咧嘴笑道:“咋地,又挨嫂子的揍了?”

吴靖拉拉衣领遮住脖子,一脸苦不堪言。

他娶的媳妇,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

嫁给他七年了,到现在还没生孩子,他不过是提了句以后能不能纳个小妾,她倒好,拿个擀面杖就直不楞登冲过来了,要不是他左躲右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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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快,门牙都要被她敲掉两颗。

雷震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嘿嘿笑着安慰他:“打是亲骂是爱,嫂子挠你,那是稀罕你。”

想到裴秉安前阵子刚纳了一房小妾,吴靖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双眼满是艳羡地说:“还是大嫂贤惠大度,主动给将军纳妾,我家的要是有大嫂一半贤惠,我就满足了。”

裴秉安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苏氏并非贤惠,她为他纳妾,只是根本不在意他。

笔墨凝滞落下,文书上,多了一团化不开的浓重墨点。

~~~

傍晚时分,紫薇院静悄悄的。

侍奉完老太太与婆母用晚膳,苏云瑶半靠在美人榻上,心事重重地咬着蜜饯出神。

昨天虽是觉得裴秉安没看到那本札记,可回来之后,她细细琢磨,总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思忖了片刻,她咬完最后一口蜜饯起身,将抽屉里的小册子拿了出来。

不管怎样,这札记都不要再留下了,反正写过的内容都记在了脑袋里,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苏云瑶让丫鬟拿了个火盆进来。

火盆里燃着木炭,红色火光若隐若现。

札记投到火盆中,火光便忽地窜了起来,蓝色封皮的小册子转眼被火舌舔舐而尽,徒留一堆明明灭灭的暗红色余烬。

苏云瑶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写就的札记,盯着火盆里抿起嘴角,暗暗责骂自己大意。

刚让丫鬟把火盆搬出去,管花草的王妈妈突然来了。

苏云瑶让王妈妈坐下吃会子茶,“听说妈妈犯

了腰疼的毛病,可好些了?”

王妈妈揉了揉老腰,前几日搬花时不小心扭到了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那日见青杏时提了一嘴,没想到大奶奶就记在了心里。

“谢谢大奶奶惦记,好得差不多了。”王妈妈笑道。

苏云瑶让青杏拿了两包暖香粉来,这是从徐长霖的铺子里带回来的,治疗平时跌打扭伤的小毛病,效果很好。

“这香粉能治扭伤,回家用药酒兑了和匀敷在腰上,每天贴一回,三天就能见效了。”苏云瑶道。

王妈妈笑着揣进了怀里。

这屋里没别人,她左右看了看,从袖袋里摸出张黄纸画的符来,压低声音道:“大奶奶,京都南边的南山有个观音寺,据说求子最灵了,连那些公侯府里的太太奶奶们都去上香求符呢!”

昨日她亲眼瞧见那宋姨娘又去了将军的院子,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大奶奶还没怀上子嗣呢,要是那宋姨娘先诞下了长子,以后大奶奶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为了求这道符,她一早便去了观音寺,又跪又拜的,好不容易从得道高僧手里求来。

“您别嫌我多事,这是我特意给您求来的送子符,这符开了光,很是灵验,您把它搁在屋里,保准会早早怀上子嗣的。”

只要大奶奶生下嫡长子,就能稳住正妻的位置,管他什么宋姨娘张姨娘的,就算将军纳十个八个姨娘,她们做下人的,也能安安稳稳跟在她手底下做事,不必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苏云瑶哑然失笑。

符文她自然是不要的。

不过王妈妈到底是一番好心,她含糊说了几句,便打发她带着符文离开了。

天色将晚时,屋里掌了灯。

用过一碗养颜粥,沐浴洗漱后,苏云瑶早早上了榻,打算吹灯歇息。

忽然院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遥遥看见将军从门外阔步向正房处行来,青杏急忙小跑到卧房,道:“大奶奶,将军来了。”

别说她意外,连苏云瑶都觉得纳罕。

非年非节,又不是他宿在紫薇院的日子,这个时辰,他竟然来了。

她已经换了寝衣,也懒得再折腾起来换衣裳见他,便对青杏道:“你就说我睡下了,去问问将军有什么事吩咐。”

裴秉安大步跨进正房的门槛,青杏便赶紧迎了上来。

将军气势威严,等闲让人不敢直视,但想到大奶奶的吩咐,为防他再往里走,青杏壮着胆子往前一挡,拦在了次间通往卧房的珠帘旁。

反正不是宿在紫薇院的日子,将军到这里来,只会吩咐大奶奶做事,她遵照吩咐,让将军把要说的话留下就是了。

“将军,大奶奶已经睡着了。”顶着他居高临下的沉冷视线,青杏硬着头皮扯谎,没露出什么破绽。

裴秉安顿住了脚步。

视线越过那道细密的珠帘,隐约可见,床榻上的桃色床帐已放了下来。

他没想到,她平时竟入睡这么早。

那么,每逢休沐之日,将近深夜之时他才来她的院子,她岂非要特意等他许久?

裴秉安沉默未言。

青杏道:“将军,您有什么要吩咐?等明日一早大奶奶醒了,我转告大奶奶。”

沉沉看了一眼室内的方向,裴秉安黯然收回视线。

他没什么事要吩咐她做,只是,回府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来了她的院子。

想到她札记上的和离计划,他觉得,他似乎应该做些什么,可此时却只觉手足无措,无处下手,不知如何是好。

他没有打扰她休息,便离开了正房。

从正房到院门的距离,平时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不过几息的时间。

可这次,他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守门的青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姑爷,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裴秉安无声停下,转身望着正房的方向。

房里亮着一盏黯淡的灯光,在黑夜中,微弱却温暖,可此时此刻,因为他定下的规矩,他却只能止步于此,不能惊扰那盏灯火。

看姑爷久久不吭声,青桔抱着顶门的木棍,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提醒他该走了。

姑爷是个大官不假,气势吓人也不假,但她和裴府的丫鬟可不一样,她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她只听小姐的话,这府里的规矩,姑爷的冷脸,都吓不到她。

“姑爷快走吧,我要锁门了。”青桔催促道。

裴秉安回神,抬步越过门槛。

几乎就在同时,啪嗒一声,院门立刻便落了锁。

院内,青桔高高兴兴锁了门,大声哼着小曲儿,快步走去了厢房。

裴秉安站在原地许久。

月上中天,清亮月色落了一地,四周清晰可见。

他回眸,却看到平时再寻常不过的黑色院门,此时如一道巍然耸立的高山屏障,沉默冰冷地矗立在他面前,黯然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第24章 第24章那画上的诗不是她为他写……

翌日,下午散值后,雷副将馋酒馋得厉害,正好娘子带着娃儿回了娘家小住一日,他得了一日闲,便非要做东请客,于是一行人去了家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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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酒菜坐下后,雷副将倒了满满一大碗酒,连菜都来不及吃,一仰头,咕咚咕咚吃尽了碗里的酒。

放下酒碗,铁塔般结实的八尺汉子,箭簇刺穿肩胛骨都没眨一下眼,突然鼻子一酸,眼圈莫名红了起来。

裴秉安拧起眉头。

金吾卫的部将,皆是他亲手提拔的铮铮铁汉,怎会如妇孺般啜泣?

“何事烦闷?”他冷声道。

雷震虎不吭声,蒲扇般的大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

吴副将赶忙起身给他重倒了碗酒,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雷兄弟,有什么事,跟将军说,将军给你做主,别哭了。”

雷震虎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激动地咧开嘴角嘿嘿笑了笑。

“大哥,吴兄弟,我没事,就是媳妇不在家,终于能出来喝碗酒,我心里实在太高兴了。”

雷副将的娘子管他管得严,什么时辰回家,什么时候能喝酒,都有定数,亲近的人都知道。

此等小事,竟然喜极而泣,裴秉安默然无语,敛眸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雷震虎抿了口酒,满足地砸了砸唇。

酒意上了头,胆子也壮了些,媳妇不在跟前,他一拍桌子,羡慕地叹道:“大哥教妻有方,我半点也赶不上!大哥不管什么时候回府,什么时候喝酒,大嫂从不管束,我那个媳妇要是有大嫂一半知书达礼,我谢天谢地烧高香,感谢我雷家八辈祖宗!”

裴秉安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不悦地抿直。

苏氏从不过问他的行踪,并非知书达礼,贤惠温婉,而是,她并不在意。

吴副将脖子上被挠的红印不仅没消,还又加了几道,他唉声叹气喝了碗酒,苦着脸附和:“兄弟,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命苦,那有什么办法?我娘子闹着要跟我和离,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裴秉安倏地展眸看向他,锐利的视线似有实质。

“那你该怎么办?”

吴副将奇怪地挠了挠头。

以前他们聚在一起吐苦水时,将军从不理会这些琐碎小事,今天怎么开始关心起属下的感情生活来了?

裴秉安长指不自在地摩挲下酒盏,淡声道:“家和万事兴,夫妻和睦,后宅安稳,当差才能尽职尽责。”

吴副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无论是执行军律,还是枕边教妻,将军都是众人的楷模,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深感受教!

想到家里凶巴巴的妻子要闹和离,吴副将握紧了拳头,脸上的苦闷之色没减,却是坚决地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跟她和离!大不了,以后我天天回家守着她,看着她,哄她开心,她开心了,自然就不会再跟我提和离了! ”

两个副将如此行事,裴秉安若有所思地垂眸。

~~~

傍晚时分,苏云瑶刚从外头回到紫薇院,青桔便举着一封信,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小姐,是青州来的信!”

青州来的信笺,是婶母刘氏写的,信中提到,要带着堂弟苏千山来将军府探望她。

他们十日前登船,算算日子,再过几天应该就要到了。

反复读了几遍信,苏云瑶越看心里越高兴。

晚间有了些凉意,用饭时,她让大厨房做了个暖锅,就在正房里摆了,与她院里的几个丫鬟围桌而坐,涮着鲜肉菜蔬,就着清甜的果酿,边吃饭边聊天。

正吃得尽兴时,院外突然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裴秉安负手跨过门槛,阔步走了进来。

几个丫鬟目瞪口呆地愣住,慌乱的面面相觑片刻后,齐刷刷搁下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低头等着将军训斥。

裴府主仆有别,丫鬟小厮是不能与主子同桌用饭的。

她们倒是经常不守规矩,偷偷关起门来和大奶奶一起用饭,这下让将军撞了个正着,每个人心里都像装了个吊桶七上八下,顶着将军沉冷如刃的视线,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只有青桔昂首挺胸地站着,不受他的管辖。

他这会儿忽然过来,苏云瑶也十分意外。

昨晚他来了一趟,说是没事便走了,谁成想他今天又会亲自过来。

记得成亲那年,她第一次与丫鬟围炉而坐热热闹闹吃暖锅时,也曾被他碰了个正着。

“你行使管家之职,与带兵打仗的将领并无本质不同,对于底下的人,应当主仆有别,规矩严明,否则如何立威,如何管束下人?”他曾冷肃严厉地告诫。

那次晚饭以她的丫鬟被斥责一顿而告终。

再之后,她与丫鬟聚在一起玩闹时,便小心地避开他了。

但这次,她的丫鬟,她得护着,若是他想要责罚,她少不了要跟他理论一番了。

苏云瑶微微一笑,说:“夫君,是我吩咐丫头和我一起用饭的,主子的命令,她们不敢不听,请夫君不要责怪她们。”

裴秉安扫了一眼案上的暖锅,脸色不辨喜怒。

沉默片刻,他温声道:“既已呈上了饭菜,不宜浪费,你与她们一道用完吧。”

苏云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他非但没有冷脸斥责,还变得这样平易亲和了?

不过,他虽是让丫鬟们在此用饭,但惧于他那不怒自威的模样,谁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吃暖锅?

苏云瑶吩咐几句,让丫鬟们把暖锅和菜蔬移到厢房去,让她们自去吃饭。

“夫君用过饭了吗?”苏云瑶道。

裴秉安略一颔首,道:“用过了。”

苏云瑶点点头:“那夫君找我有事?”

不然,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

裴秉安沉默着摩挲了下长指,没有作声。

他来这里,没有事情吩咐她。

她为何想要攒够银子便与他和离,他至今尚不清楚其中原因。

吴副将的娘子与他闹和离,他便要天天回去陪她,他多来几次她的院子,想来亦有帮助。

看他没有开口,似有重重心事的模样,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神色,苏云瑶猜测着说:“夫君,可是与婉柔妹妹有关系?”

裴秉安唇角抿直,乌黑深沉的眼眸看过来,眸底闪过一抹郁色。

看来是猜中了,苏云瑶微微一笑,给他倒了盏茶,请他坐下。

“夫君与婉柔妹妹闹了别扭?要不我去说和说和?”她甚是体贴地说。

裴秉安沉沉看了她一眼。

成亲三年来,第一次,他觉得她这副贤惠模样让他烦闷。

胸口似堵了一团郁气,让他难以喘息,片刻后,他冷淡地说:“并非。”

苏云瑶猜不出他到底因何事而郁闷。

不是府里的家事,那便是他公务上的事。

只是公务上的事,他鲜少对她提及,饶是再贤惠温婉,善解人意,她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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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他每天在外面做了什么,也难以猜度出他郁闷的症结所在。

天色渐暗了,她等会用碗养颜粥,敷些花露养养肌肤,就该上榻歇息了。

可他不开口说走,她也不好直接往外撵人。

过了半晌,实在等不下去了,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那一盏茶都快要喝完了,也没什么话可说,实在尴尬无聊。

苏云瑶干巴巴笑了声,道:“夫君,不知婉柔妹妹今天身子怎么样了,夫君下值回来早,该多去妹妹院子看看,有夫君的关心,妹妹的病症也能好得快些。”

裴秉安无声深吸口气,剑眉不悦地拧成一团。

若在以往,他会以为贤妻大度体贴,处处为婉柔着想,可此刻,他总算知道,她只是想打发他早些离开,不让他留在她的院子里。

思忖几息,他霍然起身,视线在房内逡巡片刻,落在次间的书架上。

她平时爱看书,可那书架上既没有圣人的四书五经,也没有行兵打仗的兵法奇阵,却是摆了许多话本、游记、奇谈、秘闻之类的不正经的杂书。

这些杂书,他平时不屑于多看一眼,可此时,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找了个话题。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苏云瑶指了指架上的话本,最上头那一本,是她最喜欢看的,讲的是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结识了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富家子之后,离开皇宫,与他一起策马游历世间的故事。

故事曲折起伏,很是有趣,一直是她的最爱。

裴秉安默默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喜欢的这些书目,实在浅薄无知,没有益处。

“以后可多读些女则,女诫。”他建议道。

苏云瑶:“”

“好吧。”她敷衍地点点头。

不过,想到生辰日那天,她用心画的那幅画,以及画上的那首诗,裴秉安脸上的冷色有所和缓,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她有和离的计划,可在诗作之中,却写到想要与他白首偕老。

也许,内心深处,她仍然想要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你送我的秋月图,我看过了,”他淡声开口,“秉烛望月夜难眠,安弦只忆情深时,这两句,还将我的名字写进了诗头,可谓心思精巧,我很喜欢,多谢。”

苏云瑶愕然。

画是她画的不假,可哪里来的诗?她根本没写什么藏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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