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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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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殷祝做了个梦。

梦里,他妈知道了他和宗策的事情,

虽然殷祝竭力辩解自己对干爹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关系纯属阴差阳错,自己也一直对干爹崇敬有加,但他的老娘依然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

殷祝心想我也很冤枉啊!

但看着颤颤巍巍给宗公像盖红布的老妈,他一句话也不敢辩解。

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妈把他干爹贴上封条,装箱“请”进了地下室,还用最厚实的金库大门给封上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殷祝记得老爹说过它可以用来防核弹,建成时还专门请人来做过法事。

“……妈,不至于吧。”他举起手,弱弱道。

老妈面沉如水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里面飘出了烧焦的气味。

殷祝察觉到不妙,拔腿想溜。

可惜被管家拦住了。

“少爷,自从您出事之后……”

殷祝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都说了别叫我少爷!”

“好吧,自从您出事之后,”管家从善如流地省略了那个词,“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夫人给您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还有附近最有名的大师。”

殷祝面无表情:“你直接说结论就行,我妈被骗了多少钱?”

“好的。那位大师说,您的魂不在身体里,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夫人问能不能将魂唤回来,他说五十万可以一试,夫人给了他一百万。”

殷祝拳头硬了。

他咬紧牙关问道:“还有吗?”

“新年时,夫人又去了一趟宗公庙,排了七个小时的队,终于烧上了头香,”管家说,“回来后夫人很高兴,说她在庙里抽到了上等签,代表宗公答应了,一定会保佑干儿子平平安安。”

殷祝汗如雨下。

虽然、但是。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还有吗?”

“没有了,”管家冲他和善一笑,“少爷,我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侧身让开一条道,殷祝来不及锤他,睁大眼睛,看到他亲爱的老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符水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大郎,来喝药了”的容光焕发,看着他慈爱道:“来,生生,把这碗水喝了就好了。”

“好……好什么好!”

殷祝猛地惊醒。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头顶的幔帐,视线缓慢移动,落在坐在床榻边的宗策身上。

他干爹看上去十分憔悴。

眉头紧锁,眼中血丝密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他醒了,竟盯着他的脸,足足恍惚了数息才反应过来。

“陛下方才魇住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宗策扯动嘴角,竭力在殷祝面前露出一抹毫无异样的笑容。

他伸出手,想要拂开殷祝额上汗湿的发丝。

但殷祝看着他干爹这动作,满脑子只想着他老妈端来的那碗符水,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他小时候喝过一次,那味道简直让人生理性反胃,殷祝一回想起来就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险些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宗策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殷祝,垂眸不语。

沉默许久后,他把殷祝原本掖好的被角又整理了一下,然后低声说:“策去叫太医。”便准备起身离去。

转身时,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宗策的肩背瞬间绷紧,旋即又放松下来。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殷祝半撑在床上,表情也有点儿呆。

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还有话想说,又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干爹露出这么压抑沉郁的神色。

殷祝盯着自己被仔细包扎过的手,刺痛让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五指。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外面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宗策摇了摇头。

殷祝敏锐注意到他似乎中途犹豫了一下,立刻追问道:“发生什么了?祁王的残党又闹事了?”

“不,”宗策摇摇头,“陛下睡了一天多,苏公公已经叫人把皇宫里外都打扫干净,唐阁老他们正在摸查禁军中祁王的部署眼线,街道上的百姓也都恢复了营生。”

这不是挺好的嘛。

殷祝刚要松一口气,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北屹那边呢?他们的王太子死了,北屹上层总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宗策:“北屹派了使者过来,痛骂大夏破坏了两国和约。”

殷祝冷笑一声:“笑话!他们先发兵攻打我们,我们打回去,结果我们倒成了破坏和约的那个?”

“是,”宗策平静道,“那使者还说,他们的陛下因丧子悲恸万分,立誓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用策的血来祭他们的王旗。”

“那就让他来!咳咳咳……”

激动之下,殷祝红着脸咳嗽起来,宗策立刻站起身要去给他倒水,正好此时来请脉的太医也到了门外,一听这声音就忙道:“陛下最近可千万要好好休息,切不可思虑过重,疲累身体了。”

殷祝接过宗策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哑声道:“朕好得很。”

“表象而已,”太医把药匣放在旁边,郑重其事地叮嘱道,“陛下风寒入体多日,未曾好好休养,先前丹毒堆积在体内,又使得血脉淤堵,胸闷咳喘……”

眼看着随着太医这一番话,他干爹的眉头越皱越紧,都快拧成疙瘩了,殷祝赶紧打住:“好了好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什么问题怎么治就行,别的就不要说太多了。”

“陛下,”宗策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不可讳疾忌医。”

殷祝:“…………”

他老实了:“你说吧。”

太医噎了一下,识趣地简单总结道:“陛下的肺不太好,一般治肺热的药又不适用于陛下现在的情况,只能慢慢靠食补疗养着。”

宗策冷声道:“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臣上次来时,正好是寅时,”太医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寅时肺经当令,本就容易咳喘排痰,陛下咳嗽两声臣便没有过多在意,但现在不同了,陛下清醒时依然咳嗽不止,肺音也明显要比常人浑重许多。”

“下官倒还想问问将军,既然陛下是与将军同归,为何去时未曾受风寒,回来时情况却如此严重?”

太医目光犀利地盯着宗策。

“将军可知,男性体内的津液,尤其是元阳,同样也是抵御风邪寒气的重要之物?”

宗策一时语塞。

因为这个他的确没法辩驳。

其实他也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当初还是心软,见殷祝哭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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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给他解了绑,后面……后面就变成上下一起哭了,怀中身体软得像是一汪清泉,搅一搅就会涌出泉水来。

想到记忆中幽暗靡丽的画面,宗策的喉结动了动,可随即,心中又泛起更深的隐痛。

“好了好了,”殷祝听得面红耳赤,再让这太医说下去他宁可去喝他老妈的符水,“既然诊治完了,那你就去煎药吧,这是朕的毛病,别为难他了。”

太医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气。

“陛下对宗将军,未免也太溺爱了些。”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说两句都不行了,简直不成体统……”

“少说两句快走吧!”

殷祝一脸不忍直视地把人麻溜打发走,等门关上,还没喘口气呢,就听宗策犹豫着道:“陛下,以后为了身体考虑,还是绑上吧。”

“…………”

“最多一次,”宗策肃容道,“再多真不行了。”

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殷祝呻吟一声,绝望地倒回了床上,嘴里喃喃道:“给朕来一碗符水……要大碗的……”

宗策瞳孔微缩,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外,快步走到床边,半跪着低声问道:“是什么样的符水?治病,驱鬼还是驱……”他说到一半,还是默默把那个“神”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从前曾听闻,人在凡间说的话,诸天神佛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这种情况,佛道正典中闻所未闻。

倒是在一些民间流传的野籍传说中,讲述过类似精怪附身、借尸还魂的故事。

原本宗策只当陛下是受了风寒,未曾休息好;但现在看来,陛下这些日子身体不适,难道是因为法力不足导致?

殷祝歪头,默默看了宗策一眼,勾勾手指。

于是宗策又靠近了些。

薄唇紧抿,神情紧绷,漆黑双眸一眨不眨,仿佛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真相的准备。

然后。

殷祝伸出食指,在他干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宗策凝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

“……陛下?”

这是什么意思?

他摸了摸额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殷祝。

殷祝翻了个身,抱紧被子,把脑袋埋在松软的被褥里闷声道:“自己想。”

等过了一会儿,负责值守的小太监在外面说药煎好了,宗策出门去端药碗时,殷祝听着脚步声渐远,自以为他干爹听不见,很小声地骂了一句:

“呆子。”

像是背着主人成功干了坏事的猫一样,骂完后殷祝还得意地笑了一下,随后努了努嘴,呸呸了两下,全当无事发生。

宗策接过药碗的手停顿了一下。

“将军,怎么了?”小太监疑惑地问,“难道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无事。”

宗策端着药碗,静静立于宫室外的廊桥之上。

在小太监震惊的眼神中,这个一向不苟言笑的男人竟微微勾起了唇角。

春日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和煦的风解开了宗策紧缩的眉头,那张英俊刚毅的脸庞柔和了一瞬,垂眸注视着药碗的神情带着浅淡而无声的缱绻。

小太监疑惑地看了看那碗药。

黑乎乎的,还散发着苦涩的味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在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宗策已经端起那碗药,转身回到了卧房内。

同时,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无论将来祁王坦白真相也好,抱着怨毒的心思想要拉他下水也罢。

只要他宗策还是大夏的将军一天,他就绝不会动摇自己立下的誓言——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的陛下带来胜利。

为此,他甘愿将自己送上刑场。

第42章

尽管太医屡次苦口婆心劝说他好好休养,但殷祝很清楚,晖城之战结束后,留给自己,或者说留给大夏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他干爹再用兵如神,也需要时间来练兵、改造、升级军械,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一支百战百胜的悍军来。

历史上,宗策用了足足五年时间组建神机营,血铁骑更是在他去世前三年才正式成立。

能从大夏的一群老弱病残贪生怕死的军队里拔出这些人来,在从一群中饱私囊的蠹虫里抠出军饷,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在自给自足,其中艰辛,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但!是!

现在不一样了。

殷祝自信满满地想着,他会成为他干爹背后的男人。

“咳咳,陛下!”

唐颂不得不使劲儿咳嗽,借此来提醒面对内阁诸臣时居然都能光明正大走神的殷祝。

他今天是和王存还有其他几位阁老一起来的。

被女婿戏耍了一回,再次出现在人前时,王存的心情却远比其他人想象得要平静许多。

甚至单从他的面色上看,还挺高兴的?

唐颂实在不知道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好把目光投向殷祝。

大夏真正紧要的事情,大多都会在朝会开始前就由内阁决定,陛下提前将他们召过来,也是为了提高早朝时处理政事的速度。

谁知他们这边讨论出了结果,陛下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时不时用手中的炭笔在书册上写写画画。

唐颂原本以为是在记录摘要,还颇感欣慰。

结果趁着起身发言时瞥了一眼,发现陛下竟是在画人!?

画的还是那位坐在云母屏风后煎药的宫人。

唐颂盯着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不满愈盛。

这些时日以来,陛下变了许多。

比起从前的喜怒无定好了些,不会随意惩治宫人、骄奢淫逸……但其实这在唐颂看来,都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真正让他不满的事,是陛下如今的很多政令都没有经过内阁票拟,而是直接下达落实。

如此一人独治天下,着实不妥。

不过唐颂也并未将不满表露在脸上。

祁王胆大包天到敢威胁劫持皇帝,视兄长、君臣尊卑于无物,气得当初殷祝在众人面前放话说要祁王死无全尸,唐颂以为,陛下绝不会同意对其进行怀柔处置。

但此事牵连甚广,若是严查下去,恐怕大夏朝堂都能翻了天。

就连唐颂自己也收过不少祁王的好处——他敢说,在座诸位,包括王家在内,收的礼都只多不少。

陛下想查,但下面人不能查,也不敢查。

借此机会,内阁便能重新掌握主动权。

也好叫陛下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唐颂来之前便在心中打定主意,朝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使了个颜色。

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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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生痣、面白无须一副菩萨相的中年人收到暗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找了个机会,起身朝殷祝行礼:“陛下,臣提议明日早朝,应对祁王和其同党宽大处理。”

“北屹使者来新都,此举既彰显圣人之德,又能体现我大夏仁义教化,陛下觉得如何?”

殷祝瞥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人一僵,强笑道:“陛下,臣是礼部侍郎柳显。”

“柳显……”

殷祝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的确非常面善。

大夏不少官员都信佛,难怪他刚过四十岁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他知道唐颂的意图,可惜唐阁老没想到,自己至死也没当上丞相,倒是他手底下的柳显,一路官运亨通。

升礼部尚书兼任兵部侍郎、最后成为大夏丞相,一共只用了短短七年时间,便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顺便还和柔姬她哥一起携手完成了史诗级成就——背刺他干爹,成功把尚存一口残气的大夏霍霍没了。

殷祝冲柳显露出一抹笑容,眼神却毫无半点温度,

“柳爱卿的提议甚好,就这么办吧。”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柳显的预料,他一时愣在哪里。

唐颂也十分惊讶。

陛下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朕觉得,光是宽大处理祁王还不够,”殷祝低下头又涂了几笔,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素描,然后搁下笔说道,“诸位都是我大夏肱骨,朕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众臣都屏息听着他说道:“晖城之战,我大夏赢了,但就双方军队实力而言,大夏是不如北屹的。”

“各位应该清楚,屹人野蛮善战,一次赢只是侥幸,难不成还能次次赢不成?朕说这话,非是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朕想明白了一点——”

他突然用力一拍桌子,义正言辞道:“连年征战,苦了百姓,也非仁义之举。不如量我大夏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诸位说,可是这个道理?”

所有人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很多人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可一听陛下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令人汗颜呢?

唐颂忍不住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

“朕谨遵阁老们的教诲,一定努力成为一名仁君,”殷祝恳切道,“放心,朕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朕得喝药了。”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绕到屏风之后。

唐颂和一众大臣们看着陛下接过药碗,仰头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还超级大声地夸赞这药熬得十分地道好喝,纷纷冒出一脑袋问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喝仙露琼浆呢!

有人还欲开口,但苏成德已经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诸位大人,请吧。”他笑眯眯道。

一行人只得无奈离去。

站在宫门前,王存一如既往地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拍拍屁股径直上了马车,剩下的人只能簇拥在唐颂身侧,皱眉询问道:“唐阁老,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怎么知道!

唐颂心里烦躁,但表面上只是冷冷道:“等明天北屹使者上朝时再看吧。陛下年轻气盛,一时气话不必当真,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咱们帮忙把关。”

“正是,唐阁老说得极是,”柳显第一个附和道,“陛下今日言辞的确有赌气成分,但无论如何,帝王金口玉言,自然要说话算数,北屹使者那边,更是要好好招待,两国刚打完仗,不能再继续交恶下去了,否则苦的还是这天下百姓。”

有人见不得他这么义正言辞上赶着拍马屁,怼道:“柳大人难不成是觉得,宗策不该打那场仗吗?这可是我大夏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大胜仗!”

“仗的确要打,可宗策本应坚守不出,却违背朝廷命令追击屹人,还杀了他们的王太子,”柳显皱眉道,“这就太过分了。你想想,若是我大夏太子被屹人将军杀了,岂不是板上钉钉的国耻?”

“难不成割让山河十四郡就不算国耻了吗!”

“好了!”唐颂喝道,“现在不是争一时高低的时候,身为内阁大臣,遵循圣人之道,治国安民,才是各位的当务之要。如今敌强我弱,当休养生息,富民强兵,再谈其他事情。”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其余人的表情,踩着仆役的脊背坐上了马车。

另一边。

在内阁大臣们走后不久,宗策便开口道:“量大夏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陛下此话当真?”

殷祝嫌弃药苦,正在偷偷咧嘴吸气,闻言斜眼瞥他干爹,“你觉得呢?”

宗策眼中泛起一丝淡淡笑意。

他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将药渣倒到一旁的盆栽里:“若是……这句话,堪称诛心。”

殷祝虽然没听完全,但不妨碍他理解宗策的意思。

“是吧?想想要是这边打这仗呢,后面一帮安坐庙堂的老爷们大言不惭地说这种风凉话,那滋味绝对比万箭穿心还难受呢。”

宗策抬起头。

“陛下似乎很了解我们这些人。”

“也不算了解,只是换位思考了一下,”殷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干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对方,“那个,宗爱卿,朕跟你商量个事呗。”

宗策当即放下手上的活计,正色道:“陛下何至于此?若有需要,直接吩咐策便是了。”

“吩咐谈不上,”殷祝心道他干爹果然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很老派的忠君臣子,他俩都这么熟了居然还这么客客气气的,“朕只需要你帮个小忙——”

他把自己画好的素描图和炭笔一并递到他干爹面前,眼睛亮闪闪地说:“能不能给朕签个名字?喏,就在这边,右下角。”

宗策不解:“这是何意?”

虽然嘴上说着,但他还是接过了炭笔,打量了一眼,有些生疏地捏这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宗策才发现,这图上画的似乎是自己。

“这是陛下所画?”他微微睁大眼睛。

指尖抚摸过炭笔勾勒的痕迹,宗策不禁出神思考,究竟是怎样细致入神的观察,才能像这样,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人的神韵?

他少时也学过一些画,只是不精。

但宗策自问,就连自己也做不到如此生动细致的描摹。

“是啊,”殷祝得意道,“不错吧?”

耶,他干爹的亲笔签名到手了!

他喜滋滋地把手递出去,准备拿回来好好欣赏,等欣赏完了就压在床底下镇邪。

但宗策只是盯着那张图,半晌,竟小心翼翼地将它揣进了怀里。

“喂!”殷祝不乐意了,“这是朕的画!不问自取是为贼!”

宗策嗯了一声,任他磨破嘴皮子,就是不肯把画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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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最后殷祝急了,脱口而出:“那公平起见,你得把你家挂着的那幅字给我!”

“可以。”宗策一口答应下来。

随后又停下动作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陛下怎知道策家中挂了一幅字?”

“这个,宋千帆说的,”殷祝含糊道,立马眼神闪烁地岔开话题,“对了,朕这两天有一个想法,你看啊,祁王这次之所以能把你手底下这些精兵强将都打得措手不及,就是因为他手里有铳箭。”

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枪的姿势,眯起一只眼睛,冲着宗策“叭”了一声,又兴致勃勃地说道:“那玩意儿还只是个半成品呢!若是咱们大夏能开发出其他更厉害的神机武器,打北屹岂不是轻轻松松?”

宗策当然知道殷祝是在转移话题。

但他看着殷祝脸上生动的笑容,并没有戳破。

“陛下的想法很好,”他温声道,“只是现下新都最顶尖的几座工坊,制作的大多都是一些精巧的摆设、瓷器和工具,供给世家和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若是想要它们停工改造军械,一来诸位大臣肯定不同意,二来成本也极为高昂。”

殷祝的脸瞬间垮下来,嘟嘟囔囔骂了一句脏话。

“陛下。”宗策再次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

“知道了知道了,”殷祝撇嘴,“下次不说了。”

呸,下次背着他干爹偷偷说。

“不过,”宗策话锋一转,“陛下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办法实现。”

殷祝立马追问道:“怎么说?”

“家父曾负责管理过一座专门制造神机的工坊,里面的人都是家父一手带出来的工匠,手艺精湛,人也可信,”宗策淡淡道,“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起意外,工坊爆炸,数人因此丧生,工坊便就此关停了。”

大夏律法规定,只有工部或兵部任职的官员才能管理制造军械的工坊,但父亲入狱之事先前已经被祁王抹去。

宗策说这番话时,心中也有一丝忐忑。

谁知殷祝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还很高兴道:“那岂不是正好?年前我还约了宗……”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闭上嘴巴。

该死,差点忘记他干爹还不知道自己背着他和他弟弟好上……不对,是认识的事情了!

但宗策果然很敏锐,他立刻盯着神色心虚的殷祝问道:“陛下方才说,约了宗什么?”

“宗……总是被他夫人拦着不让出门的宋千帆,”殷祝一口气说道,欲盖弥彰地哈哈笑了两声,“没办法,你也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嘛。”

宗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

殷祝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安静下来,盯着他干爹发起了呆。

宗策坐在对面,低头沉默地用火钳摆弄着炭火,继续为他煎下一副药。

虽然殷祝说了这事儿完全可以交给值守太监或者太医院去干,但宗策认为太医院太远,药熬好送来会减了药性;值守太监又不懂这些,粗手粗脚万一熬过头,药中的毒性没完全挥发被殷祝喝下去怎么办。

所以他坚持要亲力亲为。

理由是自己曾为弟弟做过许多次,早已驾轻就熟。

殷祝托着下巴,看着他干爹行云流水的操作,心里有一点点的高兴。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干爹心中,自己的地位已经能和亲弟弟媲美了?

“之后边境大概率不会太平,”宗策忽然出声道,用的是商议的语气,“策派去的探子回报说,北屹朝中似乎也出了事情,等陛下身体完全恢复后,策就差不多该启程回去了。”

殷祝选择性忽略了他后半句话。

反正这不是还没打仗嘛,他干爹自然得留在新都多陪他几天。

“听说他们的皇帝有一个很宠爱的妃子,刚生了儿子,克勤就是为此来攻打晖城立威的,”殷祝说,“帝王未老,儿子又野心勃勃,年富力强,相比之下,自然是幼子稚嫩可爱些。”

他歪头看着宗策,托着腮笑了一声:“说不定北屹皇帝听说你杀了他儿子,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呢,依我看,他们得给你送礼表彰才是。”

这话说得促狭。

宗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殷祝冲他无辜地一挑眉。

烘烤的碳炉扭曲了空气,那双带着愉悦笑意的眸子注视着宗策,嘴角弯弯上翘。

阴天冷色调的光线透照在他的侧脸,毫无瑕疵的白皙肌肤仿佛能反光似的,泛着细腻的釉质光泽。

大概连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究竟有多招人。

宗策的面色平静,呼吸平稳悠长。

只是每一次呼吸时,他都在有意识地调用腹部和胸腔的肌肉,模仿着正常人呼吸的样子。

“美色误国。”他给出了评价。

嗓音微哑,不知是在说谁。

殷祝自然当他干爹是在说北屹皇帝的妃子,煞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没错,尤其是能在后宫中排的上号的妃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都说朝堂风波诡谲,那后宫便是朝堂的延伸。

殷祝一向认为,女人要是搞起政治来,绝对不会逊于前朝的这帮老人家,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她们大多连参与这场争斗的资格都没有。

宗策却不知怎的,忽然掀起眼皮,语气平淡地说道:“既然说到这里,有件事好叫陛下知道。”

殷祝随口道:“什么?你说吧。”

“今早后宫几位娘娘派人来寻策,询问陛下身体可否安康,以及,”宗策轻声道,“可否允许她们来探望陛下?”

第43章

殷祝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宗策,表情一片空白。

“不,不是,”他语无伦次地问道,“她们怎么……不对,为什么啊!?”

这事儿和他干爹有什么关系?

要问,也该去问苏成德才对啊!

宗策盯着他:“所以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殷祝的眉毛都快打结了。

皇帝后宫中的妃子,居然问一位外臣征求探视权,虽然听起来荒唐,但殷祝相信,他干爹既然把这件事告诉他,肯定别有深意。

他苦思冥想许久,突然恍然大悟——

他明白他干爹的意思了!

自古以来,后宫干政都是大忌。

但往往后宫中的风向与前朝联系极为紧密,尤其是那些出身比较好的妃子们,更是个个都卯足了劲儿为了家族争取利益。

殷祝心想,尽管这么说有往他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但事实就是在他的一手推动下,宗策绝对是当今大夏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能征善战、英姿勃发,还如此年轻,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但凡是有点儿眼识的,肯定都会上来巴结;看不惯他的,也会想尽办法拉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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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宗策自打回新都后几乎日日都进宫,这帮人找不到机会,只能通过这个借口与他接触——对于一个年轻且身后无靠山的新贵来说,处理这个问题时稍一不慎,就会变成送命题。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八成是前朝这帮糟老头子。

殷祝越想越生气。

又觉得他干爹果然机智,知道直接来问他,半点不上这些人的当,这群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我知道了,”他郑重其事地对宗策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朕来处理,你放心,她们不会再来找你了。”

“策并没有……算了。”

宗策叹了一口气,“陛下后宫之事,策牵涉过深的确不好。”

“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陛下当真不去后宫看看尹英殿下?殿下才八岁,这段时日陛下忙着操劳国事,他估计想念您想念得紧。”

殷祝差点脱口而出尹英是谁,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

哦,这是尹昇的长子。

尹英的生母不详,据说是因病去世,后来被送到柔姬手底下抚养了两年,等柔姬生了孩子,又被送到了其他嫔妃手下。

没有母族帮衬,他在被立为太子后,没多久就死了。

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尹英是死于毒杀,凶手正是曾经当过他养母的柔姬。

因为当时尹昇的身体也败坏到了一定地步,朝政大事几乎全由丞相柳显和国舅魏邱左右,内阁形同虚设,尹英这个太子也当得十分憋屈。

一日酒醉后,他竟与人放话说等父皇去世、自己当上皇帝后,一定要让这几人给亲爹陪葬。

柳显手眼通天,这话很快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吓得连夜找魏邱商量对策,两人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宗策他们都杀了,还差一个太子吗?

于是没多久,柔姬便招太子进宫,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请求他原谅,太子碍于面子和柔姬过去的抚育恩情只好答应了,还在宫中喝了一杯茶,谁知回府后便腹痛难忍,当晚便一命呜呼。

这事儿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蹊跷,柔姬却坚持自己绝不可能害太子,因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和解。

尹昇那时候是想管的,可惜有心无力,手中权势所剩无几,几乎完全被自己曾经信重的两大权臣架空。

再加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桩糊涂官司,随意打杀了宫内几名下人了事。

他唯一的坚持,就是至死也不肯立柔姬的儿子为太子。

后来魏邱与柳显关系逐渐恶化,最终走向决裂,就给了柳显另立幼帝的可乘之机。

这次要不是宗策提醒,殷祝差点都忘了自己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便宜儿子了。

史书上对于尹英的记载也很少,放在那段波澜壮阔的时代里,天下万民的性命都如草芥蜉蝣,朝生暮死,即使贵为太子,也不过只能在史书上草草留下一笔“兴和七年,太子薨”而已。

“太倒霉了……”

殷祝呻吟一声,抹了一把脸,“能不去吗?”

宗策漆黑的眼眸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神色温和地看着他。

尽管心中隐痛,他还是说道:“殿下幼年丧母,陛下身为人父,还是应该多加照拂鞭策,激励殿下上进。如此,我大夏国祚方能生生不息,绵长千年。”

宗策希望,能看到面前这个人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乃至后世千秋万代子子孙孙都能顺遂安康。

他也愿意倾其骨血,去护着他的孩子坐稳那个位置。

……如果他还有机会活到那一天的话。

“咱们到底是怎么突然讨论到育儿话题的?”

殷祝有点儿受不了。

说白了他对尹昇的血脉半点好感没有,就算没有家族遗传的神经病,单从死法上看,这小子也是个蠢货。

就算现在才八岁,还不知道后面能不能掰正呢。

他刻意转移话题道:“行了,知道了,有机会我会去考较那小子的功课的,这药熬好了没?怎么闻着这么苦?”

“马上。太医加了些苦味的药材,陛下忍耐一下。”

宗策环顾四周,从桌上取了一块蜜饯回来——还特别挑了个大块的,递到殷祝嘴边。

殷祝看了看蜜饯,又抬眼看了看他干爹,高高兴兴地张大嘴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这还没吃药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嚼得很开心,“怎么就给朕奖励了?”

嗯,他干爹给的糖就是甜。

“陛下不是说药苦?喝药前吃糖,其实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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