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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陷淤泥(下)
“我是你爹, 你这样对我,简直大逆不道!”男人的怒骂在密闭的室内响起,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 “顾铮!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疯子?”
“哦?难不成我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顾铮把玩着一方印信, 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稀罕。”
被他这不着调的话一噎,顾氏家主那张充斥着愤怒的面庞先是一愣,随后竟有些扭曲:“顾氏交到你这样的混账东西手里, 我真怕末路近在眼前。”
“您猜的还挺准。”印信上残留的朱砂蹭在顾铮白皙的指尖,像薄薄的鲜血,他打量着指尖的红痕,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顾氏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人人都以世家子弟的身份为荣, 只有顾铮仿若长了一身逆骨, 不屑一顾。
“你既不愿担起顾氏家主的责任, 又何必从我手上接过这份权利?”被自己的子嗣挑衅, 男人恼怒异常, “你若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今日哪有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可我偏是。”顾铮笑盈盈地松了手,那方印信落在厚实的地毯上, 如同一块突兀的瑕疵,“杀了我, 您可就绝后了。”
“要试试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朱砂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脖颈间,“只要一把锋利的剑或者刀,从这里划过去, 主脉就可以从此断绝了。”
言谈之间,顾铮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甚至从这间房中的墙上抽出了那装饰用的剑,潇洒地挽了个剑花————
“试试?”油灯的光投射在这张雌雄莫辨的美艳脸庞上,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鬼,这妖鬼笑盈盈的,看起来既有毒又有害,“爹?”
竟是将这位曾经的家主硬生生架起来了。
“我看你是疯了!”他爹狠狠打落那递过来的剑,剑滚落在地上,与那印信叠在一处,“你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
“你、你————”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手抬起来,指着顾铮的鼻子,“你娘那个蠢妇将你作女儿养了十六年,养得你尊卑不分,阴阳不辨,在家里作威作福便罢了,竟还与男人搅和到一处,真是丢我顾氏列祖列宗的脸!”
“是我平日没教好你,如今悔过倒也不晚,你房里那个玩意儿我派人去处置了,日后————”
他那饱含着痛心疾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他那一直笑盈盈的逆子陡然沉了脸色:“你要处理谁?!”
顾铮前十六年为女儿身,在他面前说不得多温婉柔顺,至少也是知事懂礼,哪怕这两年女儿摇身一变为儿子,两人针锋相对,再没有往日半点虚假温情,可终究有前十六年的印象打底,故而哪怕失去了大半作为家主的权利,顾松玉的潜意识也觉得这个儿子仍旧能如多年前一般,被他拿捏在手里搓扁揉圆。
“还有什么东西,你房里那个娈宠!”顾松玉嫌恶道,“你怎么能与男人搅和到一处?娶妻生子,绵延后嗣才是你应该做的!”
或许是顾铮的脸色实在难看,顾松玉软了两分语气,摆出一副父母拗不过孩子的、宽宏大量态度:“玩玩可以,但不能上心,更不能叫这事传出去,不然多丢顾氏的颜面。”
“他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不是什么娈宠。”顾铮看着这张他平素就厌恶,如今更加厌恶的脸,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嘲弄,没有婉转,反倒有一股诡异的、反常的认真。
顾松玉并不算了解他如今仅剩的子嗣,不然也不会被顾铮转着弯儿从他手中弄走了大半权利,顾铮这个态度,反倒叫他觉得顾铮就是要和他对着干,他这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嫡长子,怎么可能会真心爱上一个人?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简直笑话!
门窗紧闭的室内,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睛对上,谁都不肯退让分毫。
“你说他是你的心上人?”顾松玉讥笑,“我都派人去处理他了,你还不慌不忙在这与我置气。”
若真是放在心上,早都着急忙慌去救人了,怎么会气定神闲地站在这儿?
“你的人要是能逮得住他,那才真是奇了。”谈到自己的小雀,顾铮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幅有些懒散的模样,“以为他能被你手下那些蠢货抓到?”
他的小雀呀,聪明着呢。
“我或许真的不了解你。”顾松玉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剑,还有旁边那被丢弃的印信,“但你太自负了,顾铮。”
那印信上残存的朱砂同样沾到了顾松玉手里,落下红色的印痕,到底是做过多年的家主,即使被顾铮这几日突然打破僵持,搜刮他剩余权利的行为气得头昏脑胀,他也始终保有几分清明:“我不可以,那你娘呢?”
他问:“你娘的话他会听吗?”
手腕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人要捏碎他的骨头,那把一直挂在墙上被用作装饰的剑第一次见了血,那剑斜着划破顾松玉的衣衫,血涌出来,浸湿他的肩膀,顾松玉疼得一哆嗦,却忍不住笑出来,他话语里带着几分讶异:“你竟然对他有真心”
他低声说:“真有意思,你竟然对他有真心。”
“我的好儿子,我再教教你。”顾松玉扳回了这一局,哪怕肩膀上的痛越来越强烈,他握住顾铮的手腕,慢慢推开那把沾血的剑,“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喜欢的东西,藏的不好,就会坏。”
顾松玉伤口流出的血覆盖住他掌心印信上的朱砂,那顾字饮了血,却渐渐模糊不清。
顾铮向后退了几步,那把沾了血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转身去推门,身后是顾松玉疼得抽气却掩盖不住的笑声。
“你走了一步最错的棋。”难得的,一惯牙尖嘴利的顾铮没有顺着他的话去反驳,这是他第一次把后背毫无防备地留给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也是他最后一次和他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父亲。”
*
顾铮确实提醒过他的小雀要小心他爹,却甚少提醒小雀要防备他娘。
这场荒唐的男扮女装,起源于一个女人的痴心错付,由错位所带来的大半苦难,顾铮默默地受了,要说不恨,那大约不太可能,要说爱,或许残留有那么微薄的一丝。
顾铮对于“情”,有一种极难感知到的麻木,或者说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没有人教导过他,健康的、正常的情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他就这样在各种压抑之中磕磕绊绊的长大,比起他那对他施以各种束缚的娘,顾铮反而更恨他爹————如果不是他爹冷眼旁观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近乎死斗,躲在两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背后搅弄风云,再施舍一点可怜可憎的宠爱他一切的痛苦或许就不会发生。
享受着依附于自己的女子为了他的爱争斗到近乎疯魔,就该承受这样的爱的代价,比如他这个在畸形的爱里诞生出的怪物。
顾铮疾步穿过回廊,风扬起他的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在着规矩森严的宅邸里,以一种不符合礼仪的姿态去奔赴熟悉的地方,去见他心尖上的那只小雀。
小雀、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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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铮总是会在这条返回的路上幻想他推开门时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的小雀或许会在笼子上打盹,远远看去毛茸茸的一团;或许会趴在桌边,无聊地摆弄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又或许将他的藏书翻得乱七八糟,在躺椅上翘着脚哼着小调,见着他了就将书一放脸一垮,半是甜蜜半是抱怨地嘟嘟嚷嚷:
“顾铮你怎么进门和个鬼似的,都没声啊?”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也喜欢这样的小雀,无论他多迟回来,他的房中永远有一盏灯,如豆的灯火摇曳着,照亮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庞。
他很爱,也很欢喜,欢喜到恨不得将这只活泼灵动的青雀儿揉碎了融到自己的骨血里,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他牢牢地压抑着自己这样古怪可怖的念头,他知道他的小雀不喜欢他这样,所以他可以装,只要他的小雀一直在他身边,他可以一直这样装下去,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只要小雀不离开他,永远、永远都在他身边。
顾铮想过大概会发生什么,他的小雀生起气来说话总是噎人,他娘那样被条条框框养出来的、所谓的名门淑女,要是耍起嘴皮子来,根本就不是小雀的对手。
大概他现在过去,他娘那个院子会被搅和得一团糟,他会听到一箩筐气鼓鼓的抱怨,见到一大群束手无策的仆从。
顾铮没有想过太多别的可能,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也毫无防备,只是敏锐地觉察到怪异———太安静了。
他娘的这座小院子,太安静了,安静到好像提前遣散了所有仆从,所以变得空寂无人一样。
这种寂静让他从骨子深处蔓延上一股不安,尤其是接近门的时候,有淡淡的、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吱呀————”
被推开的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铮先看到了血泊,蜿蜒的血像细长的蛇,从地上悄无声息地爬过来,停留在他脚边,血泊的尽头,他娘静静地躺在里面,而他心心念念的小雀,提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那匕首的尖端一滴滴落下血珠,在血泊里砸出圈圈涟漪。
或许是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他的小雀,他的小雀抬起头来,那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庞上,满是喷溅的血珠,红与白,对比刺目。
整个屋子里全是血腥味,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
顾铮僵在了门边。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残忍恐怖的场面,但眼下的一切,确实像极了一场噩梦。
“哐当!”
匕首落在地上,他的小雀流着泪看向他,目光竟然有些涣散,但就是这一刹,流泪的人消失了,一只青色的、沾了血的团子从门口,从他的肩头越过去,离开了这所小院。
顾铮几乎忘记了呼吸,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以冷静的状态俯视着满屋的狼藉。
他听到呼吸声,还有女人似有若无的痛苦伸/吟,这声音似乎惊醒了他,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蹲下/身,那血最浓重的位置只有被划破的衣衫,肌肤却完好无损,其他的小伤虽然流着血,但都不重,更不致命。
那是蔓延的血迹究竟是谁的?!
几乎僵住的思维爆发出更深更重的恐惧,顾铮踉跄着起身向外追过去,小雀一直在他身边,就算发脾气也不会远离,一时之间,顾铮竟不知要往哪里追去———直到他想起那座假山。
小雀很少离开这四四方方的宅院,所以他总爱在假山之上半躺着看夜空,那里是整座宅院离星辰最近的地方,或许也是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顾铮在那里找到了他的小雀,小雀半蜷在那假山石的顶端,血顺着山石的缝隙,将灰色的石头染成暗红。
“顾铮。”
他听到微弱的声音。
那个一直暖烘烘的人变得无比冰凉,触碰起来甚至比顾铮的体温还要低,声音也轻飘到没有重量:“我后悔了”
“我讨厌这里,讨厌你爹,讨厌你娘”顾铮手软脚软爬不上那座假山,他只是愣愣地抓着那只垂下来的手,青羽的缝隙里,那双丹色瞳里全是痛苦,“遇到你或许就是我的报应。”
“好疼啊”那双漂亮的痛苦眼睛一点点黯淡下来,顾铮手里突然一空,那蜷缩在假山石上的少年消失了,只剩下一只染血的青团子。
“小雀?”
从未有过的惶恐席卷了他,顾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去,那只沾了血的青团子在他掌心只剩下了冰冷,怎么都捂不热,再也不会蹦起来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挺着胸脯,摆出神气活泼的模样了。
他留不下那只注定自由的小雀,就像现在也留不住最后的遗骸一样,入夜后,那只青团子身上发出点点荧光,如同无数只萤火虫四散开来,没入到无边无际的夜色中,顾铮试图伸手去捕捉。但除了几片零落的青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下。
他想起前一年,他娘的生辰宴,顾府请了戏班子热闹热闹,小雀喜欢听戏,却不喜欢那种人多的吵闹,于是他搂着他的小雀,在这假山石上听完了那折最经典的戏。
当时小雀半眯着眼,点着头,听完了那唱词,最后只叹息一声:“重蹈覆辙。”
那时他问:“什么重蹈覆辙?”
“爱恨纠葛。”他的小雀摇头晃脑,“重蹈覆辙。”
“噼啪————”
被投入火焰中的某根竹枝发出爆裂的声响,一瞬间将人的心神拉回原处。
顾铮眼神恍惚了片刻,刚刚的问题终于重新组成字句,涌入到他的脑海里。
“顾大人,我现在,可还似他?”
可还似他?
顾铮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细细打量对面的人,那眉眼是有些相似,可看得久了,却发现那点相似也融在眉眼里,瞧不见了。
顾铮一直不知道他稍稍迟来的那一日,那血泊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不知道他们那日究竟说了哪些话,一切已经随着那满地的血,那零落的青羽,那覆灭的顾氏一起,永远地没入了尘埃里。
眼前这个人,或许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知道那寂静小院里真相的人了。
前提是,他说的是真话。
“观妙大师。”顾铮缓缓地蹲下来,火光映照他的眉眼,疯狂与执念交织,“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82章 第 82 章 敌袭
时间过得太久, 宴明本该淡忘了,但随着状态解封一起重新涌回来的记忆与情感,却让一切鲜明得仿佛就在昨日。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宴明其实不愿再回想, 只是看着顾铮那双眼睛,让他想起几年前那个女人———时隔许久,血缘让这两双相似的眼睛微妙重叠。
那天有着与顾铮相似眼睛的女人派人将他“请”了过来,她关紧了门, 遣散了仆从,于是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毫无预兆地,她抽出了一把匕首,或许从她将顾铮男扮女装起她就已经不正常了,十几年间,她的痛苦让她的认知也一并扭曲。
宴明能感觉到她的杀意, 那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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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饰的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与顾铮在一起呆得久了, 宴明甚至能奇迹般地理解他们这类人的脑回路。
顾铮的娘宁韵, 认为他的存在是顾铮的污点, 为了顾铮,她必须除掉他,但顾铮与他爹本就不亲近, 若是由顾松玉出手,两父子之间也许会留下不可挽回的裂痕, 所以她决定由她自己来做下这件事———
顾铮是她肚子里掉下的血肉,与她血脉相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铮好,为了顾铮能顺利地继承家主之位。
“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吗?凭你的力量, 杀不了我。”那时的宴明轻而易举便制服了他,那把雪亮的匕首横在他的面前,却不得寸进。
“能杀掉你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杀不掉———”女人冷静极了,岁月在她脸上落下痕迹,让她看起来既温柔又无害,“那我就会死在你手里。”
匕首毫无预兆地转向,狠绝地刺向她自己的胸膛,利刃入肉的声音是那般清晰,宁韵在痛苦之中笑出声来:“我了解我的孩子,他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旦付出真心就很难再收回去他爱上你了他对你这样一个身份卑劣的玩物动了心”
宁韵抓着他的手死死用力,很难想象一个瘦弱的女人在濒死之际,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你杀了、我,你们永远没可能”
如果横亘在他与顾铮之间的是顾铮母亲那条血淋淋的人命,如果他真与顾铮两情相悦,只会彻彻底底一拍两散,再无可能。
宴明很难说清这一刹他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是用力拔出了匕首,滚烫的血溅出来,落得他满头满身。
“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该将我牵涉进来。”宴明提着仍在滴血的匕首,轻声说,“你的命,也不该是让他痛苦的筹码。”
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像是一条条向远方蜿蜒的赤蛇,宴明蹲下来,他的青羽衣沾了血,漂亮的翠色染上殷红,他不解地问:“一个不忠贞的男人的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顾铮在这样扭曲的爱构成的环境里长大,长着一副有病的模样,似乎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但宴明觉得累了。
女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她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问题。
宴明将手放在她的胸膛上,启动了列表上的一个散件,在生死轮转的技能效果下,那道最深的伤,从女人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换装系统会自主为宿主屏蔽濒死时的伤痛,但转移时的那一刹那,心脏被贯穿的痛苦避无可避,哪怕只持续了几秒,残留的幻痛也足以激出人的生理性反应。
他的脑海里机械的声音像是催命的号角————
【[青鸟明丹心]套装损毁,损毁程度87%88.3%89.2%】
【警告!警告!警告!套装损毁程度已达90%,请使用者迅速更换套装!】
【套装使用者精神力状态下降,套装加速损毁中,损毁程度91.7%】
满脑袋的警报声夹杂着太过真实的疼痛感,勾起了宴明曾经神明任务时将套装彻底损毁,送归天地时的痛苦,好不容易稳定的记忆混乱似乎在此刻卷土重来,宴明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谁,直到顾铮推门的动静惊醒了他。
“哐当!”匕首落地。
积压了将近四年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在越来越剧烈的套装损毁的警告声中,宴明下意识地切回了套装的原形,他想要飞出去,飞得离顾铮远远的。
顾铮或许是喜欢他的,但这份爱过于扭曲过于沉重,他无福消受,也消受不来,他带着任务出现在顾铮身边,要帮他度过那命运里的死劫,无论怎么推算,这个死劫现在都已经度过了,后续他只要用书灵的身份盯着就行,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问题。
【套装使用者精神力状态急速下降,损毁程度97.2%警告!警告!请使用者立即切换套装!】
宴明终究没有飞出这方牢笼,心脏被贯穿的幻痛慢慢消失了,但套装损毁所带来的无力感却一直留在精神上,他大概是落在了假山石上,也许吧,他有些分不清了。
发黑的疲倦视线里,他好像看到了顾铮,顾铮好像说话了,又好像没有,但已经无所谓了,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顾铮。”精神力状态下降到极点,那压抑着的委屈终究化成了真心的话语,“我讨厌这里,讨厌你爹,讨厌你娘”
他讨厌透了这所烂糟糟的、腐朽得像淤泥一般的四方宅院。
“遇到你,或许就是我的报应”
但我并不恨你,是我选择了任务,选择了来到你身边,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必须经受的,我必须经历的,这就是我要回家的代价。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本能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脑海里嘈杂的声音交织着呼吸时的无力感:“好疼啊”
【套装损毁程度99.9%套装损毁程度100%已强制为使用者切换套装!】
世界重归寂静。
再醒来时,他在一堆软绵绵的隐囊与玩偶里,有人拿下他脸上憨态可掬的大老虎,声音担忧:“做噩梦了吗?阿玦。”
“顾大人,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燃烧的火堆边,此刻的僧人露出一个温和的,没有丝毫攻击力的笑,“前程往事,都已云散烟消了。”
“他的残魂曾与你有过短暂的交集,怎么能算云散烟消?”顾铮眼里的执念更重了,他甚至有了疯狂的、不可思议的念头,“你呢?能在你身上复活的他吗?你是济世度人的佛子———”
他说着比最贪婪的恶鬼还要可怖的话:“你救救他。”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顾铮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会甘愿做帝王手里的刀,审查贪官污吏,纠正徇私枉法,做一桩桩一件件将人得罪到极点、甚至此生都有可能无法善终的事。
———因为他由爱生忧,由爱生惧,更由爱生怖。
他希望他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积攒虚无缥缈的功德,然后用功德换得他的小雀回来,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那些志怪传说,如今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牵系着那一点微末的希望。
而如今有人告诉他,一切云散烟消,云散烟消———他怎么可能信了这云散烟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有时限。”顾铮听到面前的人说,“您和他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了。”
他们俩谈话的时候,其余人都避退得远远的,只知道他们在交谈,却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些什么,但两人最终不欢而散,顾铮走回押送文安王的队伍里时,脸色难看得像要杀人。
林和本来有些自得于自己从禅心寺请人时的灵机一动,可见了顾铮这活阎王似的模样,从心地缩头缩脑,假装自己是一片并不存在的空气。
余光里,那位将他们顾大人气得快暴走的大师气定神闲,眉眼之间都是淡然沉静,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而他们顾大人捏着水囊坐在火堆边,那水囊外裹着硝制过后的牛皮,按理来说耐磨坚韧,此时却多了明显的撕裂,林和看着那战损的痕迹,只感觉自己仿佛那只水囊,在这位阎王手下四分五裂。
因为他的官位是这支队伍里除顾铮以外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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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所以夜间休息时,他也与顾铮理所当然被安排到一处,这种古怪压抑的氛围自然而然蔓延到了他这里。
林和:“”
他艰难地吞咽着噎喉咙的干粮,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燃烧的火堆,心里的哀嚎几乎要蔓延成江河湖海———
救命!谁来救救他!
林和硬着头皮提议:“我、顾大人,我去看看王爷的情况”
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林和话都还没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起身,一溜烟地窜向最后面的马车,马车停在火堆能照亮的边缘,在手要触碰到车帘的那一刻,他心下忽然泛起莫名的警觉,仿佛有一千个自己在脑海中惊声尖叫。
林和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抱着脑袋就地一蹲———有什么擦过他的头顶落在门帘上,借着火堆的余光,林和看到百炼钢所特有的森冷寒光。
他以为他会因为这样的变故惊愣失声,但他听到自己无比嘹亮的嗓门响彻整个营地:
“敌、有敌袭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像是不祥的讯号,刹那间,箭光如雨,簌簌而下。
第83章 第 83 章 默契
千钧一发之际, 林和的求生本能竟然快过大脑,他以一种毫无优雅的狼狈姿态连滚带爬地从厚重的门帘下方钻进去,闯入了看起来无路可逃的马车内部。
文安王虽说罪证确凿, 但当今天子并未明旨褫夺他的王侯封号, 所以将他押解回兆丰的路上,他用的仍是王侯制式的马车,分内间与外间,林和闯入外间, 还没抬起头,先看见的便是一双靴子。
外有敌人穷凶极恶,内有歹人守株待兔,天要亡他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林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做好了被迫捐躯的准备。
他感觉好像有风从他的脸颊旁吹了过去, 大概是斩过来的刀吧, 不就是碗口大个疤吗———十八年后, 他又是一条好汉!
“铮————”
刀剑相击的声音。
闭着眼的林和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 靠在了内间与外间的门上。
嗯?他没死?
林和惊讶地睁开眼睛, 只看到了一个穿着轻便软甲的背影。
“这位大人,去里面守着文安王吧。”
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跟在他身后闯进来的袭击者已然被枭首, 血喷溅在车壁上,华贵的内部仿佛凶案现场———虽然确实有具无头尸身。
那人手中的刀挑开厚重的车帘, 火光倾泻进来,林和看清了他侧过来的半张脸。
厚重的门帘很快被放下,刀剑的厮杀声变得模糊不清,也掩盖住了林和惊疑的那句喃喃自语:
“小将军?”
在林和的惊叫声响彻营地的时候, 数个火堆旁三三两两各自为营的人陡然翻身起来,伴随着刀剑出鞘的铿锵声,过半的人一跃而起,看起来早有准备。
每一处燃起的火堆旁都有一辆马车,除了极个别的几个人,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恋战,以就近的马车为防护,掀开车帘迅速进入,几乎没隔几个呼吸,就听到利箭扎在车壁上的声音。
宴明不清楚这场袭击的始末,但十几年任务里多次遭到追杀的经历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应对习惯,往车里躲的速度甚至比其他人还要快上几分,箭扎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宴明那有些警惕的情绪便淡了一半,车壁的夹层里有铁板,这场看似突如其来的袭击,顾铮怕早就心知肚明。
要用文安王钓谁?
脱离了有着最新消息来源的兆丰三年多,宴明一时间只能推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宴明登上的这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顾铮没有在前一刻被他气走,那么袭击突如其来的时候,他只能与顾铮共处一室。
几年不见,心眼子倒是越来越多了。
宴明摇了摇头,将这一瞬的念头抛出脑海,聚精会神地听车外的动静,听着听着,古怪的神色便爬到了他脸上。
这配合反杀的动静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悬霜军?
他将紧闭着的车帘推开一条缝,借着营地里还未熄灭的火光,清楚地看到那熟悉的制式铠甲,还有那个在人堆里矫健的身影。
宴明愣了一下,忍不住低声失笑:“真是从雁门关到兆丰了都不消停”
他这辆马车停得位置很妙,能够将整个营地的状况尽收眼底,仗着[日月长明灯]套装技能已经启动,宴明将车帘打得更开,于是和袭击者酣战的秦曜,忽然听到了小宴的声音。
秦曜:“???”
他想念小宴,已经想念到脑袋都出幻觉了吗?
[静心。]仿佛知道他心中在嘀咕什么,那道熟悉的声音说,[这是传音入密。]
传说中武侠宗师才有的技能?
小宴那病怏怏的身体算了,小宴是蛇妖,会点特殊技能,不稀奇的。
[箭是民间打大猎用的射日,最多五箭齐发便要调弦,四息之后,大概率会有第二轮箭雨。]
出于两人在雁鸣关多次磨练出来的信任与默契,秦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根据宴明给出的信息对悬霜军进行调整,四息之后,果然利箭纷沓而至,射在那并不算沉重的盾牌上,震得人虎口发麻。
秦曜没有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宴明的踪迹,在战场上,为将者暴露自己的软肋,是最愚蠢的行为。
怎样才能保证小宴的安全?
敌尽诛。
[发号施令者,东南或正东方。]
箭雨稍歇的空档,秦曜指挥着这一小支悬霜军变换队形,在试探了几次后,确定了首领真正的位置。
一刀恍若流星穿月,将藏在弓手中的首领当场毙命,群龙无首,士气大伤,不攻自溃。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切便已结束,但火堆被踢得七零八落,每一辆马车都被射得像个刺猬,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昭示了这一场袭击的凶险。
等秦曜所带领的悬霜军完成了优秀的补刀行为,一辆被射成刺猬的马车里,顾铮才施施然移开门,对着满地的血腥惨烈,他几乎毫无反应,不像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的林和,看见尸体脸白得像鬼。
“多谢秦小将军及时援手。”顾铮向秦曜道谢,他的眼睫半垂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大人好气魄。”官场上的场面话互夸,秦耀虽不算擅长,但也并非一窍不通,按理来说,他此时应该再夸上几句,并客气地与顾铮商量后续的安排,但不知怎的,看着顾铮那张艳丽多情的脸,秦曜愣是横竖看出了一个“不喜”来。
怪了,他也不是什么以貌取人的人,怎么就是看这人不顺眼?
在大事上秦曜从不含糊,但小事上,他更愿意顺从自己的心意,除了小宴和他娘他姐,没人能让他委曲求全。
秦曜索性直接问:“顾大人后续打算如何安排?”
来袭击的都是死士,齿间有毒囊,就算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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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悬霜军毙于刀下的漏网之鱼,也都选择了服毒自尽———虽然这并不妨碍秦曜派人一一补刀。
“当然是星夜进宫面圣。”顾铮从马车上下来,露出一个极官方的笑容,他对这位在边疆杀敌护佑百姓的小将军并没有什么恶感,但就是莫名其妙看他不顺眼,他甚至有种秦曜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对人动手的错觉,“武安王为了毁去留在文安王手中的罪证,不惜派人潜伏在兆丰附近,意图杀人灭口。他如此胆大妄为丧心病狂,自应尽早告知陛下,将罪人捉拿归案。”
兆丰郊外的袭击是武安王做的吗?
是也不是。
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打通那么多关窍,将自己的私兵与死士尽数送到京都重地,这场刺杀的背后必然还有推手,就像文王认罪时招出的那一长串那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
当今天子先要对付谁,谁就是这场意图灭口的主谋。
“嗯。”秦曜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我边护送顾大人一行回京。”
与顾铮多讲了两句话,厌烦之意竟然更重了,秦曜小声啧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车厢上的箭没有被拔下来,这本就是直截了当的罪证,自然要清楚明白地展示,可惜的是一片混乱中,拉车的马死了好几匹,剩下的人只能尽量挤到马匹还算完好的车上。
所有待在车厢里的人都出来了,秦曜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小宴,纵然忍了又忍,也没忍住泄露出一丝笑意。
顾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不寻常,莫名地,他觉得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
观妙与秦曜很熟?
疑问在心间绕了三绕,但终究因着正事要紧,顾铮放弃了询问。
“完好的马过少,连人带脏物放不下。”秦曜扫了一眼那车上搬下来的沉重木箱以及在场人数,立刻便得出结论,“顾大人不妨精简一番,带着文安王与最重要的东西由我护送先行入宫,暂时带不走的东西我派悬霜军就地看守,之后陛下会安排人来交接。”
他们俩都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三言两语便定好了后续,遭受过袭击的车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向兆丰的方向出发,一部分停留在原地。
“这位———观妙大师。”安排好了一切后,秦曜忽然转过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的宴明,他脸上的笑意同他的眼睛一样灿烂,“要和我一起走吗?”
咋一听,像极了某种不正经的私奔邀请。
“小僧与秦小将军同行一段路便好。”宴明双手合十,答道,“小僧与住持回禅心寺,恰巧顺路。”
秦曜背对着顾铮,顾铮看不见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但顾铮就是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默契的氛围,他人无法插足其中。
顾铮磨了磨牙。
不知因何而起妒火中烧。
第84章 第 84 章 醉生梦死
“陛下同意了吗?”
逝水才刚踏进她在宫外的宅子, 都还没坐下喘口气,就听到了泊渊的声音。
———这时间卡得真准。
“我说泊渊大侠,我才刚从宫里出来。”逝水无奈地转头, 在看见泊渊脸上的神色后, 她本欲脱口而出的打趣咽回了肚中,“陛下同意了,文安王伏诛后,尸首会交于你。”
心间的石头沉沉落地, 一切都无比顺利,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泊渊扯了一下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需要多久?”他问。
“人还在从儋州过来的路上呢,估摸着就这两日。”想到天子的叮嘱,逝水有点头痛, “等文安王到了后要先提入大理寺, 接着依罪量刑, 剿除党羽抄没家产, 之后———”
看着泊渊那双带着痛苦与恨意的眼睛, 她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
“律法向来如此。”她正色严肃道,“你得等。”
“等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只要想到他的小鱼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受了那样惨烈的痛苦,泊渊就恨不得将那个畜牲千刀万剐, 一想到他还活在这世上,以王侯的尊贵逍遥, 他就仿佛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不想等也得等!”逝水硬起心肠,厉声道,“国家自有律法, 不容许你随便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