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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清净泉 四

周围静悄悄的, 步云邪沿着山道来到了后山。山顶十分荒芜,到处都是乱石堆和光秃秃的峭壁。这边有一座石头垒的屋子,门前有几个弟子守卫。步云邪藏在树丛里,悄然看着那边。门前的火光照出了里头黑洞洞的台阶, 向下延伸而去。

地下有牢房?

就算蜀山这样的大宗门, 也难免出几个叛逆之徒, 或者门人弟子捉了妖物也得有个关的地方,有地牢很正常。步云邪细细分辨气场, 石牢里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但至多是痛苦、愤怒、失望, 远不到邪恶的程度。

“呃——啊啊啊啊……”

牢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那人好像极力想诉说什么, 发出的声音却含糊不清。

守卫的弟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站着无动于衷。步云邪待了一会儿, 探不出别的情况,便悄然回去了。

次日一早,段星河从睡梦中醒来,外头鸟雀叽叽喳喳的, 已经是辰时了。他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伸了个懒腰, 感觉神清气爽。他打开了窗户,魏小雨和白云观的小道童在庭院里拿白灰画了几个格子,正在跳房子。

魏小雨单腿蹦完了双腿蹦, 跳了一个来回,道:“该你了。”

小蝉没怎么玩过这个, 两条腿倒腾不过来,差点打了结。魏小雨哈哈直笑, 道:“笨蛋,连这都不会!”

小蝉脸涨得通红,道:“这有什么难的,看着——”

他又跳了一回,这次没有头一回那么笨拙了。小对眼跟在他身后跳来跳去,墨墨蹲在一旁看着,仿佛觉得很有趣。

段星河洗漱完了,招了招手,把瓜皮叫了过来。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它背上的毛,也不知道它被那个小魔星当了多久的擦脚布,还好背上的毛没秃,依旧油光水滑的。他把儿子抱起来闻了一下,也没有什么脚丫子的臭味,反而有股被太阳晒过的暖洋洋的气息。

段星河还是有点心疼,对墨墨道:“以后别让她往你身上擦脚了,没点脾气可还行?”

墨墨的黑豆眼亮晶晶的,仿佛觉得哄孩子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段星河有时候觉得它有种超越年龄的包容心,以前他觉得是儿子的性格过于温顺了,可它打起架来也挺猛的,一点也不怕事,可见平时都是它让着别人。

他盯着瓜皮看了片刻,道:“你多大了?”

墨墨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段星河想它也不会回答自己,于是捏开它的嘴,想看看它长了几颗牙齿。

步云邪从外头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敲了敲门,道:“醒了吗,来吃饭了。”

段星河看着儿子黑洞洞的大嘴,它长着两排整齐的牙齿,好像已经换过乳牙了。从磨损程度看不出年龄,也不知道貘长这么多牙需要几年。步云邪奇怪道:“你在干什么?”

段星河放开了墨墨,道:“你说它多大了?”

步云邪道:“两岁。”

段星河道:“不止吧,为什么这么确定?”

步云邪把饭菜放在桌上,一边道:“从我认识它到现在一共两年,就算两岁好了。”

他这么想倒是挺省事的,段星河道:“生日呢?”

步云邪随手摸了摸它,道:“就是认识我的那一天嘛。”

段星河笑了,这样也挺好。他从桌上拿了一个黄苹果递给儿子,黄苹果比红苹果的香味更浓,也更酸甜好吃。墨墨开心地眯起了眼,抱着它的宝贝苹果飞出去了,打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慢慢吃掉它。

桌上摆着几个白面馒头,一大碗青菜炒豆腐,两碗杂粮粥。蜀山弟子注重修行,平日里经常辟谷,对于饮食并不在意。两个人吃着饭,段星河道:“睡得好么?”

步云邪道:“还行,就是……”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情形,声音低了下去,道:“昨晚遇见一桩怪事。”

段星河道:“什么?”

步云邪把看到刘伯桥去后山地牢的事说了,道:“你觉得有问题么?”

当时的情形他没看到,不知道有多诡异。段星河道:“蜀山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地牢里关几个妖物也不奇怪吧。”

步云邪摇了摇头,道:“我没感觉到有妖气,倒像是人。”

段星河陷入了沉默,觉得大约是蜀山内部的事,他们身为外人也不好过问那么多。这时候吴祎从外头来了,神采奕奕道:“段兄,步兄,吃饭呢。”

段星河客气道:“一起吃点么?”

“吃过啦,”吴祎扯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道,“寅时初起的,卯时下的早课。闲来无事,跟你们唠会儿。”

他把段星河当成了朋友,跟他一点都不见外。蜀山中不少弟子对段星河他们感兴趣的,都来问吴祎发生了什么事。吴祎因为跟他们相熟,这几天在弟子中成了大红人,有空就跟他们讲段星河等人是如何战胜了千机门的怪物,夺回四灵山的事迹,几乎成了个说书先生。

大家听的啧啧赞叹,他们来蜀山本来也是为了成为剑仙,快意江湖的。结果几十年如一日打坐练气,一直没能出去斩妖除魔。如今听一听别人的事迹,心里也觉得过瘾。

能结交这样的英雄,吴祎也觉得与有荣焉,没事就往他们这边跑,感觉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

他掏出一把瓜子,道:“蜀山的饭菜有点清淡,你们吃的惯么?”

段星河道:“还好,我们平时吃的也差不多,修行之人不讲究这么多。”

吴祎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小声道:“后山有不少兔子,都肥的很。你们要是实在馋了,可以偷偷打一只吃。烤的时候别被人发现了,去年有个师兄烤玉米的时候走了水,差点把后山的地牢烧了。”

话说到这儿,步云邪的心思微微一动,道:“后山有牢房?”

吴祎嗑着瓜子道:“有啊,本来打算用来关大妖的,但这些年也没遇上什么妖物,就关了几个活人。”

步云邪道:“昨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好像是从山顶传过来的,是牢里的人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声音传的格外远,即使在这里也有可能听见。吴祎没起疑,神色反而有些严肃,道:“牢里有个疯子,有时候会大喊大叫的。那边的囚犯很危险,都是走了邪道要堕魔的人。师父慈悲,一直用道法感化他们。咱们这些小辈的修为不够,千万要离那边远一些。”

步云邪没再说什么,心想人家门派内部的事,的确是不管为妙。

吃完了饭,魏小雨已经和小道童去别处玩了,咯咯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初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照下来,庭院里有种安宁的气氛。吴祎看着门前用白灰画的格子,觉得十分有趣,道:“当小孩儿多好啊。”

段星河道:“人总有长大的一天嘛,长大了也挺好的,起码很多事能自己做主了。”

吴祎摇头道:“长大了有很多责任要背。唉……我们这种末流小弟子还好,像我们大师姐一天到晚要处好多事,忙的不得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

段星河想起了刘毅君,她好像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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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开心似的。他道:“偶尔也休息一天嘛,把自己逼这么紧干什么?”

吴祎摇了摇头,道:“忙点好啊,闲下来更难过,遇上她的事谁能高兴的起来啊。”

段星河有点奇怪,道:“怎么了?”

吴祎嗑着瓜子,八卦道:“她有个定了亲的未婚夫,也是我们蜀山的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但两年前出去游历,就音讯全无了。大师姐卜了好几次卦,都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大师姐跟他感情很深的,好端端的人没了,她能不难过么。”

段星河的心思微微一动,道:“那人叫什么?”

吴祎道:“他道号凌虚子,本名叫……张凌越来着。他从小跟大师姐一起长大,修真的天赋很高,大师伯很喜欢他的。”

段星河想起刚来天外天时,自己被关在采石场,李如芝拿他当药人试药。当时还有一个倒霉蛋跟自己关在一起,那人就叫张凌越。他死前说自己有个未婚妻在蜀山,求段星河把他的腰牌带回蜀山,让她别再等自己了。过了这么久,他几乎要把这事忘了。如今吴祎一说,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吴祎见他忽然沉默下来,有点奇怪,道:“怎么了段兄?”

段星河回过神来,道:“没事,我有点事想请教你们大师姐,她在什么地方?”

吴祎寻思道:“她这会儿应该在静室打坐,半山腰那边。”

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走到山崖边,指着半山腰的一处道场,一排白墙黑瓦的房子坐落在竹林旁边。他道:“那边灵气充沛,她下了早课总会在那边待一会儿。”

段星河道了一声多谢,送走了吴祎,从行囊里找出了那块残破的腰牌,托在手心里注视了良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千里迢迢来了,总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灵修台掩映在竹林中,旁边有个清澈的水潭。段星河走进院中,一名女弟子在外守着,道:“你是……喔,大幽来的客人啊,有事么?”

段星河客气道:“我想见你们大师姐。”

那女弟子有些为难,道:“大师姐正在打坐,不好打扰,你能等一会儿么?”

段星河道:“要等多久?”

那女弟子道:“起码还要半个时辰吧。”

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声响了,刘毅君听见了声音,从屋里出来道:“什么事?”

她穿着一身白衣裳,神色依旧淡漠。段星河心中一轻,道:“刘姑娘,在下有一物要交于你。”

刘毅君道:“什么东西?”

段星河没回答,示意不方便说。刘毅君想了一下,道:“请进来喝杯茶吧。”

段星河随她去了花厅,两人隔着一张八仙桌相对而坐,一名女弟子端茶过来,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刘毅君道:“阁下有什么要交给我?”

段星河掏出了一块残破的腰牌,上面还有张凌越的名字。看到它的一瞬间,刘毅君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道:“啊……他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她还是头一次在人前如此动容,显得十分急切。段星河道:“姑娘认得此物?”

刘毅君道:“这是我师弟的腰牌,你见过他?”

段星河把东西递给了她,道:“我们在大幽相遇,他说他有个未婚妻在蜀山,让我日后有机会把它交给你。”

刘毅君的手微微颤抖,把腰牌接了过去,神情有些恍惚。蜀山弟子的印信不能轻易离身,人在物在。如今只有腰牌回来了,那他人……

刘毅君颤声道:“他怎么样了?”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他不在了。”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是这样,刘毅君还是悲痛难当,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毕竟是难兄难弟一场,想起那时的情形,段星河也有些难过。张凌越变异之前还尽力维持着智,不想伤害任何人。若是没遭遇那一切,他应该早就与刘毅君成婚,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了。

可造化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实在让人惋惜。

刘毅君道:“他怎么死的?”

段星河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害死他的人是钦天监的司正,自己如今也是钦天监的人,怕是会被她当成同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无法欺骗她,道:“大幽皇帝痴迷于求仙,让人炼了不少丹药。他刚到大幽都城就被人抓住了,关在采石场里,被强行喂了一些丹药试毒,就这么……就这么去世了。当时我跟他关在一个牢房里,他就把腰牌托付给我了。”

刘毅君的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感到了那种绝望。她道:“他走的痛苦么?”

段星河想起凌虚子的脑袋裂开,从中长出一个巨婴脑袋的血腥情形,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他道:“他走的很安详,丹药效力很猛,他吐了几口血就没了。”

刘毅君握紧了腰牌的残片,如果不是他送遗物回来,自己还要一直这样煎熬下去。她哑声道:“谢谢你。”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说他不能陪你了,让你别太难过,好好顾惜自己。”

刘毅君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段星河觉得他们两个着实可怜,叹了口气道:“刘姑娘,你想开一点,凌虚子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刘毅君沉默着没说话,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淌。东西已经送到了,她此时应该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段星河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刘毅君抹去了泪水,站起来道:“抱歉,让你看到这么失态的样子。”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无妨,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在下解。”

他说着举步要走,刘毅君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段公子,你们都是好人,我不忍心见你们受到伤害。但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说太多。”

段星河有些奇怪,回头望着她。刘毅君脸上的泪痕未干,带着难掩的悲伤,又藏着几分深沉。她低声道:“在这里千万要小心,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东西。”

段星河的心一沉,警觉起来道:“刘姑娘,这是何意?”

风轻轻吹过,把院中的玉兰花吹得不住动荡。明明置身于明媚春景之中,段星河心里却生出了一股阴寒之气。

刘毅君正要开口,忽然见一个年轻男子从月洞门外过来。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袍,进屋道:“毅君,去年冬天的炭火钱结算完了没?”

刘毅君道:“算完了,比计划的有些结余,都记在账簿上了。”

那人是刘伯桥的师弟,名叫张青蜉。他看了段星河一眼,道:“你是……大幽来的小子啊,怎么还在这里没走呢?”

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让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刘毅君有点尴尬,道:“小师叔,师祖答应了要传段公子修行之法,他们可能还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张青蜉皱起了眉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道:“蜀山的修炼法门岂能随随便便教给外人。钦天监没有一个好东西,留他干什么?”

段星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就算他是长辈,也不能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刘毅君不想让客人难堪,连忙道:“小师叔,咱们去看账本吧。”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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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走在前面,想把张青蜉带走。小师叔还一副眼里不揉沙子的态度,道:“蜀山没钱养闲人,没事就赶紧走,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段星河看着他们走远了,心里很不舒服。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总不能因为个别人的不欢迎,就这么离开。

他回到住处,安静歇了几日,这天一早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白云观的小道士穿戴整齐,站在刚冒新芽的梧桐树下,跟魏小雨道:“师父、师叔祖他们要回四灵山去,我也得走了。”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玩,两个人差不多大,很是投缘。刚交了一个朋友就要分开了,魏小雨有点失望,揪着衣角道:“喔……”

小蝉也有点舍不得,道:“我们就在白云观住,有空你可以来找我玩。”

魏小雨点了点头,道:“好。”

小蝉蹲下来看着小对眼,把手指插在它厚厚的毛里揉了揉,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冬青子从外面回来,见了段星河便露出了笑容。他道:“小兄弟,你起来了。我们刚去拜别了天玺真人,就等着跟你辞行呢。”

段星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道:“你们这就走,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吧?”

另一名道士背着包袱从屋里走出来,头上还缠着白布条,脸上也有点擦伤的痕迹。他道:“回去再养吧,不好意思老在别人家叨扰。白云观要花点时间才能修起来呢,幸好天已经暖和了,一边修一边凑合着过吧。”

他说着招了招手,对小道童道:“去拿你包袱。”

小蝉跑回了屋里,背着一个红色的小包袱走了出来。几个道士背着剑,朝他们抱拳行礼道:“我们走了,有空来白云观做客,咱们永远是好朋友!”

段星河和步云邪向他们回礼作别,目送他们下山去了。

白云观的人消失在远处,两个人都有点怅然若失。魏小雨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白灰格子里,没人跟她一起玩,跳房子也变得没什么意思了。

段星河回到房中,倒了杯茶喝了,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步云邪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之前在大幽的采石场,有个跟我被关在一起的人。他吃了李司正炼的丹药,直接分裂出了元婴……”

步云邪想起来了,当时他也远远地望见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被撑得四分五裂,腔子里长出了个血糊糊的怪物,会发出婴儿的啼哭,靠本能吞噬一切活物,极其骇人。

凡人要修炼到元婴境界,总得五六十年。特别有天赋和机缘的,如段星河、沈绿腰这样的人,也得修个十几二十年才能达到这等境界。但李如芝想要一蹴而就,最好是吃了立刻分化出元婴,结果催生出了人性中至恶的一面,把本体都吞噬了。他就像个疯子一样,这些年为了炼丹害了不少人,丹修的名声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步云邪仿佛信仰被人玷污了,皱眉道:“那怎么能算是元婴,根本就是怪物!”

段星河嗯了一声,道:“被害的那个人叫张凌越,是刘毅君的未婚夫。他临死之前给了我一块腰牌,让我交给刘姑娘,让她别等了。”

步云邪见过那块牌子,道:“你给她了,她说什么?”

段星河道:“她难过得很,捂着脸哭了一阵子。又让我小心这里的人,别相信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步云邪有点奇怪,道:“什么意思?”

段星河摇了摇头,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前两天见到的那个小师叔也对自己嫌弃的很,恨不能一脚把他们都踢出去。难怪白云观的人一听说千机门的人被赶走了,就收拾东西回四灵山去了。看来应该也是在这里待得不自在,不想一直看人眼色生活。

步云邪道:“咱们怎么办?”

一切还不明朗,他们对蜀山也有所求,还不能离开。段星河道:“多留个心眼吧,看看再说,小心一点总没错。”

在蜀山住了数日,大家一路积累的疲劳渐渐消除了。不用风餐露宿,能住上有顶的房子就是好。段星河寻思着兄弟们老是跟着自己居无定所的不行,有机会得在这边买个房子,老的旧的都没关系,只要能安心洗澡睡觉就行了。

他寻思着,忽听外头有人道:“掌教真人,您怎么来了?”

段星河抬头向外望去,就见伏顺从庭院经过,遇到了天玺真人。老仙师带着两个弟子一同前来,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常服,神色淡淡道:“段小公子在么?”

伏顺还没回答,段星河已然应声道:“在,前辈找我何事?”

他快步出门迎接,其他人都没露头。步云邪不知道带着魏小雨去哪儿闲逛了,司空玉她们在午睡。天玺真人微微一笑,道:“我来看看你,最近休息的好么?”

段星河道:“托前辈的福,我们休息的很好。”

他们一起进了屋,那两个弟子在外头守着。天玺真人在罗汉床上坐下了,他是老前辈,段星河不敢跟他平起平坐,在一旁站着。天玺真人道:“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段星河这才在侧面的一张柳木椅子上坐下了。伏顺泡了茶端过来,站在一旁。天玺真人打发道:“你去歇着吧,让我的弟子在外头守着便是了。”

伏顺喔了一声,寻思着老仙师可能有话要单独跟段星河说,便回了自己屋。天玺真人道:“把手给我,我给你把脉瞧瞧。”

段星河过去坐在他对面,手放在茶桌上。天玺真人探了片刻,沉吟道:“不太好,比上次的脉象还乱,身上有几处淤塞。”

段星河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最近时常感觉煞气涌动。春天肝阳上亢,木多火塞,狂躁更容易发作。他道:“晚辈平日尽力控制情绪,但还是有失控的时候,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玺真人道:“这样吧,我先帮你把身上的淤塞打通。等把身体调好了,咱们再说修炼的事。”

他考虑的这么周全,就像救治自己的亲传弟子一般。段星河很感激,道:“多谢前辈。”

段星河在罗汉床上盘膝而坐,天玺真人的手掌抵住他背心,将一道强大的灵力传过来。段星河感到那股力量游走在自己的经脉中,找到了淤塞之处,一点点地将其冲开。淤血没了,气血走的就通畅了,心烦气躁的感觉也就少了。

他一路上积累了不少伤痛,给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打通了两处淤塞,段星河忽然感觉心脉处一阵剧痛,却是灵力走到了此处。

段星河自己行气的时候便知道此处有阻滞,顾虑着心脉是性命攸关的要地,不敢用蛮力去冲。天玺真人却毫不留情,灵力陡然增强,如同决堤的洪水滚滚而来,简直要把他的心脉冲垮。

段星河的心脏就像被重锤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痛的脸色发白,可在行功之时又说不出话来。他头上冒出了大量的冷汗,拼命想要挣脱,那股灵力却把他紧紧地吸住了。

怎么回事?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段星河骤然想起了刘毅君的话——别相信你看到的一切,也别相信你听到的一切。

他现在才意识到,此处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刘毅君身为弟子,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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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旁敲侧击。可他此时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他的心脏疼的几乎要裂开,体内的煞气趁机冲出来,到处肆虐。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了。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他不甘心,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道:“咦,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段星河的心猛的一跳,是步云邪的声音。门外的弟子道:“掌教真人在为段公子疗伤,还请几位保持安静,莫要打扰。”

阿云若是走了,自己就真没救了。段星河心中竭力道:“别走,别听他们的!”

他几乎就要这么喊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体内的灵力越发汹涌,压制住了他全部的心声,让他只能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痛苦吞噬。

第102章 清净泉 五

几个人拦在屋外, 态度有些慌张。步云邪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往前走了一步。那弟子道:“公子,不可进去。”

步云邪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了段星河的情况。他微微低着头, 汗水不住往下淌, 表情好像十分痛苦。他皱起了眉头, 扬声道:“我师兄昨天夜里刚着了风寒,经不起折腾, 请老仙师改日再给他疗伤吧。”

不光步云邪回来了, 李玉真也跟在他身后, 隔壁的宋胡缨午睡醒了,也揉着眼走了出来, 道:“怎么了?”

周围吵吵嚷嚷的,天玺真人收了功, 站了起来。段星河一口血喷了出来,向前倒了过去。众人都大吃一惊,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纷纷道:“大师兄, 段兄, 你怎么了!”

步云邪把段星河扶了起来, 伸手探他脉搏,感觉他虽然看起来糟糕,脉象却比之前好了一些。杂乱的脉象变得平缓多了, 体内的阻滞也少了许多,只是陡然受到这么强烈的冲击, 身体有些虚弱。

步云邪一时间也有点混乱,不知道他是真的帮段星河, 还是有意要害他。段星河睁开了眼,还有些恍惚。步云邪道:“你怎么样?”

段星河摇了摇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天玺真人整了整衣袖,道:“他体内的气息太乱,我为他打通了几处淤塞,或许有些疼痛,把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众人半信半疑的,蜀山的掌教德高望重,不至于伤害一个后生小辈。步云邪没说什么,看着段星河沾着血的嘴角,心里藏着防备。李玉真觉得场面有点僵,段星河虽然受了点损伤,但治病也有些剑走偏锋的方法,说不定老仙师是为了他好呢。

他打圆场道:“多谢前辈医治,辛苦了。”

天玺真人神色淡然,道:“不用谢,你们帮我清除了蜀山周围的忧患,这是我该做的。”

他迈步出了房门,道:“让他好生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他。”

天玺真人带着徒弟走了,段星河倒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虚脱了。他感觉自己的气机确实比之前通畅了许多,可刚才那种濒死的感觉也并非是虚假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天玺真人,或许他是真的想救自己。可如果当时步云邪他们没有回来,自己此时还能活着么?

其他人担忧地看着他,段星河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步云邪坐在床边,道:“我看着他,你们回去休息吧。”

其他人都走了,步云邪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仿佛在为刚才的事后怕,不敢想如果自己回来再晚一点会怎么样。李玉真站在一旁,拢着袖子似乎有话要说。步云邪道:“怎么?”

李玉真往外看了一眼,庭院里静悄悄的。他低声道:“步兄,我知道你心里有疑虑,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但咱们在这地头上,不好直接跟他们翻脸。若是实在不放心,等段兄养一养身体,咱们就离开这里吧。”

现在再去探究对方这么做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已经没有意义了。疑念一但生出来,就很难打消。他们虽然远道而来,但跟此处没有缘分,也没办法强求。

步云邪明白他的意思,寻思了片刻,道:“那就去四灵山吧,离这边不算太远,白云观的道士人也不错。”

李玉真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吧。”

段星河休息了一日,感觉没有那么痛苦了。步云邪熬了点参汤,端来看着他喝了,神色有些忧虑。段星河道:“怎么了?”

步云邪低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段星河也已经意识到了,他们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像朝圣一样来到这里,没想到蜀山的人却这样难以捉摸。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了,道:“等过几天,咱们就走吧。”

步云邪嗯了一声,道:“你身上煞气的事,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师父传你的四正森*晚*整*罡气也很高明,先练着吧,多少能控制一些。”

段星河心里清楚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靠四正罡气压制身上的煞气,但一直是杯水车薪。想要化解煞气只能另寻别的法子,可如今要从头找起,又谈何容易呢?

他不想让步云邪难受,道:“想开点,历练了这段时间,咱们的修为都长进了不少。要是一直在青岩山待着,你我还只是两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呢。”

步云邪垂着眼没说话,心里觉得若是谁也不曾受伤,就算到现在大家还什么都不会,也不是件坏事。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吴祎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段兄,在吗?”

步云邪收拾了药碗,站了起来。吴祎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锦盒,进屋道:“诶,怎么了,病啦?”

段星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坐在床头,显得有点憔悴。

他道:“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吴祎喔了一声,道:“山上早晚气温变化大,冷了多穿点,夜里别踢被子。”

段星河点了点头,道:“有事?”

吴祎想起了正事,眼睛亮起来道:“有大好事,掌教真人托我给你拿来的,说是蜀山的内功口诀,助你疗伤修行用的。”

他把锦盒递了过去,道:“掌教真人亲自给的心法,一定十分高明,快打开看看!”

段星河揭开来,见里头放着一本青色的书,封面写着灵光要诀。他还没说什么,吴祎兴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下意识道:“啊……怎么是这个?”

段星河道:“这个怎么了?”

步云邪洗完了碗,从外头回来了。他看着锦盒道:“他还真把蜀山的心法送来了,这书难练么?”

段星河翻开一页,见头一章的内容是引气入体,再往后是一些行气的基础,薄薄的册子两三下就翻完了,没有任何高深的内容。他十分诧异,怀疑吴祎拿错了。

吴祎也疑惑道:“这个是蜀山弟子入门的基础,就跟小孩子学的三字经、千字文似的,这个……层次有点低啊。”

要不是吴祎在旁边看着,段星河就把书扔了。他把灵光要诀放回锦盒里,淡淡道:“替我多谢掌教真人。”

吴祎也不知道掌教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像打发要饭的,让他一个寻常弟子都觉得有些难堪。

他寻思了一阵子,觉得掌教真人这么做,必然有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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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道。这么一想,他的精神又振奋起来,在朋友跟前也有了面子,道:“说不定是掌教真人想让你从头学习蜀山的功法,循序渐进,以后再传授你更高深的心法。要不然就是这本书里藏着什么奥秘,封皮里有什么丝绢之类的东西,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他说着试图去拆封皮,然而封面薄薄的一张,根本没有夹层。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对着太阳看,甚至把纸放在火苗上烤,也没找出什么异常之处。

入门书就是入门书,浅显的就像一碗清汤白水煮的素面,一点多余的价值也没有。

他跟另外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吴祎把书放回了桌上,清了清嗓子道:“好吧,没什么奥秘……但咱们也得领会掌教真人的用心,好生参悟。”

段星河觉得吴祎这么擅长自我攻略,都是被他师祖一天到晚精神控制搞出来的。老爷子随便扔点什么边角料给他,他就能脑补出一堆高深莫测的东西来,好像从来没见过点好的。他有些同情吴祎,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

步云邪对他刚才的话有点兴趣,道:“还有什么高阶的功法,能说说么?”

吴祎想他们也不是外人,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厉害的功法,叫太一心经,极其精深奥妙,凡是练过的人都飞升了。掌教真人一直痴迷于练此功法,以后都未必会传给大师伯,像我们这种寻常弟子也只能向往一下。不过段兄你资质这么好,又帮了正道这么大的忙,说不定掌教真人就是在考验你,打算过一阵子就把太一心经传给你了呢?”

连本门最优秀的弟子都难有资格修习,段星河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应该不可能有这种机缘,还是少自作多情为妙。吴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道:“不过师祖肯定有要求的,法不轻传嘛。你至少要拜入蜀山,做个记名弟子。”

段星河觉得那倒是无妨,反正拜入蜀山也只是挂个名,不耽误自己做逍遥观的弟子。但是就怕天玺真人没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拿一本入门的三字经敷衍自己。段星河不知道还要耗多久,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要煞气攻心,精神失常而死。

吴祎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段星河坐在床上,感觉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往好处说,蜀山至多对他怠慢敷衍。要是天玺真人再下重手给他疗一次伤,很可能就把他直接送走了。

步云邪坐在一旁,显然也颇为失望。连正道的龙头都对他们这样敷衍,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段星河忽然想起了四灵神,蜀山长老或许会心存偏私,但凤神座前的使者应该是公正的。他低声念诵义灵使的名号,想问一问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念诵了两遍,义灵使都没有回应。段星河闭上了眼睛,试图与它的灵力共鸣,感觉一团金光若隐若现,就像呼吸一样有节奏地起伏着。步云邪道:“怎么了?”

段星河挠了挠头,道:“它好像睡着了。”

用强烈一点的力量召唤,它应该会醒,不过暂时没这个必要。段星河只是想跟它聊一聊,也没什么急事。

神明也有打盹的时候,过去它被封印了这么久,已经睡习惯了。步云邪道:“它在什么地方?”

四周黑漆漆的,远处隐约有水流和鸟鸣的声音,它应该又回到了四灵山的那个山洞里。那个山洞确实挺舒服的,在里面不会被人打扰,还能补充灵力,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段星河道:“应该是在四灵山的山谷里。”

步云邪道:“那怎么办?”

段星河寻思了一下,道:“要不然咱们就去找它吧。去了问问义灵使该怎么做,在白云观叨扰一段时间也行。或者咱们自己买个地儿,静下心来修炼一阵子。”

步云邪觉得也好,反正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道:“什么时候走?”

段星河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感觉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他道:“明天吧,等会儿你跟兄弟们说一声,咱们一早就走。”

次日一早,段星河等人收拾了东西,去昭元殿跟天玺真人告辞。陈松屿不在,他的女儿刘毅君带着几个弟子在殿外当值。天玺真人有些意外,道:“怎么这就走?”

段星河道:“感谢掌教为我打通经脉,我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打算继续历练。等修为提上去了,煞气自然也能压制住了。”

天玺真人见他们去意已决,神色淡淡道:“那好,祝你们一路顺风。”

段星河等人行过了礼,从大殿里出来。刘毅君微微点头,道:“多多保重。”

段星河道:“多谢,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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