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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 ……杀了我吧……
巢穴中叫嚷了一整晚的战马, 终于消停了下来。
日光穿过洞窟里狭窄的缝隙,漏出了几道平直的光线,带着渐渐攀升的温度, 直照在那对紧闭的眼睛上。
被照亮的眼皮反着通透的橙红, 几条若隐若现的红紫血管, 在光下变得格外显眼,而没过一会, 光里的眼睛就挣扎着眯缝起来, 带着不太清醒的视线缓缓苏醒。
蓝添几乎是边哀嚎, 边打滚地撑起了身。
他身上大多都是被拖曳出来的擦伤, 黑红的创面上全是零散的碎沙, 虽然不至于致命, 但看着却相当触目惊心。
似乎是被激素麻痹的神经终于回了笼, 蓝添疼得眼泪直流, 他这头正强忍着疼痛, 准备环顾一圈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 可刚一抬头, 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十分匀称, 搭在两腿间的手臂上, 能看见数道明显的伤疤,流畅的肌肉线条并不粗犷,可在每道利落的起伏之间, 都肉眼可见地充斥着极具攻击性的锤炼痕迹。
他默不作声地盘坐在牢笼的角落,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蓝添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片刻, 不经意和他藏在半长刘海后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瞬间被吓得肩头一跳,猛地往后挪了几步。
“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突兀地开了口, 愠恼的话语像是早就跟他相识,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又确实是蓝添有些熟悉的音色。
“啊?我……你认识我?”蓝添挠了挠头,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股无形的恐惧却在这一声询问中消散了不少,他壮着胆子又仔细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草?!钰哥!是你啊?”
“……别乱喊,直接叫名字。”宁钰被他这一声怪异的称谓喊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他拧紧眉,又低声把话题扯了回去,“你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蓝添也不再犯怵,两腿一挪,龇牙咧嘴地坐到了宁钰旁边,学着人低声解释道:“我跟竹姐本来是在驿站等你的消息,可都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给个什么准信,她觉得你可能是碰到什么事了,想来找你,但又脱不开身。”
宁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才道:“所以换你来了。”
“一半一半吧,这消息是我带来的,我也不想因为我这么一句话就把你坑了……本来刚好我也没什么事,就打算将功补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的。”蓝添一点点埋下头,有些愧疚地抱起了膝盖,“哎……结果真把你坑了,还把我自己带沟里来了。”
宁钰没有接话,他抬起眼,瞥了一眼透进笼里的日光,简单估算着现在的大致时间,出声打断了蓝添的哀叹:“这些事下回再提,我先把目前的情况和你说清楚,具体细节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蓝添被他这副严肃的模样吓得坐直了身子,赶忙点点头:“好……好的。”
“我们现在在的位置,就是战马专门用来关押死斗俘虏的牢房,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蛐蛐笼’。……”
宁钰言简意赅地向蓝添概括了整个战马巢穴的大致布局,顺带提了一嘴自己在这里的见闻和经历,直把蓝添听得目瞪口呆,嘴里半天都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那斗蛐蛐要是输了怎么办……”
宁钰转过眼,毫不犹豫地打碎了他最后一丝期望:“输了就死了。”
“死了……”蓝添缩起脖子,后怕地往笼内的角落躲了几分,“我、我还不想死……”
“暂时不用担心,他们目前的兴趣还在我身上。”宁钰的目光擦过牢门的栏杆,静静地望着其他笼子里浑浑噩噩的身影,他像是在陈述,也像是在宽慰蓝添一般,平静道,“就算开盘了,大概率也不会让你上场。”
正午时分的太阳格外灼热,照得笼底的土地都泛起了一片滚烫的白光。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响起,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甩着手里的大把钥匙,正插科打诨着朝洞窟的方向漫步走来。
那架势无比散漫,宁钰对他们这副模样简直再熟悉不过,他回过头,立即朝着身后的蓝添提醒道:“来人了,一会儿我去前面,你往角落里靠,别让他们注意到你。”
蓝添闻声,迅速跟着宁钰的指示,放轻动作匆匆蹲到了角落的阴影之中。
几个战马毫不停顿地迈进过道,目标明确地朝着关押二人的笼子走来。
他们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无比愉快地打开了紧闭的牢门。
宁钰习惯性地站在门后,等待着他们如同往日一般将他带出牢笼,然而这次这群战马却完全略过了他,径直朝着角落里的蓝添走去。
异于往日的开局一下子脱离了掌控,角落中的蓝添瞬间陷入了一阵恐慌,宁钰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企图拦住战马的动作,领头的战马却抬起枪,顶着他的额头直接将他逼到了牢笼的另一角。
蓝添已经被薅起了手臂,他做着犹如徒劳般的挣扎,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宁钰焦急道:“钰哥、宁钰……怎么办?!”
宁钰的眉头紧拧,看着不远处已经完全失控的局面低骂出声,他咬紧牙关,立刻迎着头顶的枪口,高声呵道:“喂,今天是我的盘!”
几个战马却发出连串的哄笑,完全无视了他强调的话语,雷打不动地抓着蓝添继续朝着牢门外拖去。
“救命、救命!……”
呼喊在耳边响起,宁钰的额角都快绷起血管,他强行撞开落在头上的威胁,刚愤愤追出几步,就被余下的几个战马合力控制着按到了墙角。
宁钰攥紧拳心,竭力地挣动着自己的手臂,厉声骂道:“他现在就是个沙袋,上去就是死,你们今天的盘难道还他妈要赶时间吗?!”
震怒的话音落在牢笼之中,他的双拳最终还是难敌四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马架着蓝添,在一阵嘈杂的笑声里,朝着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越走越远。
“我不想……不想死……”
通道远处的平台发出了链条运转的铛铛声,那声颤抖的呼喊也随之戛然而止,空荡荡的牢笼之中,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草!”他抄起拳头,狠狠砸向了那块厚重的锁眼。
沉重的力道落在牢门上,砸得整个铁框都在哐当摇晃,他死死抓着落满锈迹的牢笼,撞出了阵阵震耳的砰声巨响,宁钰狂躁地发泄着自己无处释放的怒火,在铁门又一阵如同嘲笑般的震颤之后,才终于卸了力彻底跪倒在地。
“他妈的……他妈的……”
紧攥的掌心被甲痕嵌出了发痒的灼痛深痕,他的拳头重重地锤落在门后崎岖的地面上,硬是在那片厚厚的沙土中撞出了一道道下陷的浅坑。
生疼的掌根完全唤不回智,宁钰埋着头,力竭般的疲惫从四肢一点点蔓延至全身,他两手撑着地面,只能在一声声越发无力的怒骂声中,最后砸下了一拳。
“草他妈的……”
宁钰从没觉得一场角斗的时间会如此漫长。
当他自己站在那片角斗场上时,宁钰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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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经历的每分每秒,都像是按下了快进键,接连不断的变化让他无暇顾及时间的消耗,只能在转瞬即逝的极限反应中,竭力让自己存活下来。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森*晚*整*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参与角斗的人不是他,他无法插手作出任何改变,他能做的,就只有待在这里,等待残忍局面的发生,最后,再被迫接受所有的结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蓝添去送死,却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的机会。
这种无力,一直持续到了那阵疯狂的欢呼声响起。
几乎响彻天地的嘹亮呐喊顺着贯通的平台通道,直直抵达了牢笼的洞窟。
不管胜方是谁,那群战马都会这么毫无原由的乱嚎一通,宁钰对那片没有意义的欢呼充耳不闻,他紧盯着通道的方向,等待着那几个战马带来这场角斗的最终结果。
如同丧钟般沉重的脚步从洞道中响起,几个战马抬着一具疲软的身体,直奔着宁钰的牢笼而来。
他们的脚步沉钝,手里提着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没了生息。
角斗场上没有平局,能被从场上提回笼子里的人,无疑都是胜利的一方。
也就是说……
宁钰的呼吸在瞬间拉紧,他看着那道被扔进笼里的身影,十指难以自抑地轻轻发颤,像是浑身奔涌的血液一下子灌进了指尖,不受控制地阵阵发麻。
蓝添赢了。
“蓝添?”他立即屈起膝半蹲到蓝添身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小心地伸手将人翻了过来,“蓝……”
呼唤在看清人模样的瞬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宁钰的视线一僵,他看见蓝添那张发白的面孔几乎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对深色的眼睛失焦地看着牢笼上方,无神的瞳孔已经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圈。
他的腹部全部被鲜血沁透,破烂的衣服上满是被豁开的碎肉,依稀可见的鲜红器官在他体内疲惫地运作,像是随时都会原地停摆般,泛着一层死亡的灰蔼。
他赢了,但是好像也快死了。
“……蓝添,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宁钰缓过来的呼吸又再次紧绷,无形的压力紧逼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只能靠着最后一丝薄弱的意志,强行支撑着他眼下的状态。
蓝添的眼皮轻颤,口鼻中的呼吸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异响,一下下地竭力摄取着氧气。
他像是听见了宁钰的声音,却没有力气移动眼珠,只能抽了抽露出了牙龈的嘴角,带着气声问道:“我……还活着吗?”
“活着,你赢了。”宁钰咬紧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蓝添的情况早已回天乏术,他却还是伸手托起了蓝添的头,防止他被倒流的血液堵住气管。
“好痛啊哥……我受不了了……”蓝添灰暗的眼珠又涌出泪来,如同破风箱般哼哧作响的呼吸声已经完全盖过了呢喃,听得人都快喘不上来气,“比死还要痛,能不能……”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在沾满鲜血的唇齿间挤出了他最后的希望:“……你能不能杀了我?”
宁钰没有回应,埋头帮他缠紧了已经看得见骨头的伤口,突兀地转移话题:“再坚持一会……过会儿就不会那么痛了。”
“也是……”蓝添没有得到回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下子泄了劲,他咧着狰狞的嘴角,有一声没一声地喘着疼痛的哀嚎,“哥你还是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
宁钰点点头,按着寻常的处方式,把他身上的所有伤口全都匆匆包扎拉紧,汹涌的出血量瞬间染红了布料,宁钰倾下身,明知是无济于事,却还是奋力地帮他压迫着出血的伤口。
蓝添的状态完全没有好转,他像是看见了宁钰苍白的面色,虚弱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我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宁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任由额上的汗水扑簌滑落:“没到那个地步。”
“求你了……”蓝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难忍重负地闭上了颤抖的眼皮,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再难移动,他只能流着泪,几近哀求地喃喃重复道,“……你还是动手吧,我怕疼,自己下不了手……”
每次呼吸都在狠狠牵动着他的创口,每次动作都在加重他的痛苦,眼泪混杂着血液坠入了泥土之中,他像是在祈祷般,碎碎念着能让自己解脱的最终咒语。
“……杀了我吧……”
宁钰托着那道已经快没人形的身子,眼眶一点点被升起的水汽熏红,他抬起手肘,轻轻卡住了蓝添的下颌,如同安慰般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环扣在脖颈上的手臂抱紧了蓝添的脑袋,宁钰埋下头,呢喃的语调中,再也无法控制地显露出了明显的颤抖。
“……对不起。”
伴随着一声无比清脆的咔嚓声,爆发的力道在瞬间拧断了脖颈,切断的神经不再颤抖,像是所有的痛苦与哀伤,都在此刻画上了句点。
第82章 第82章 不要难过。
宁钰在笼底清出了一片空地, 把蓝添平稳地安置在了角落之中。
他倾下身,轻轻盖拢了那双已经透不进光的眼睛,沾满深红血液的手拉起不合身的宽大外套, 一下一下, 平缓而郑重地将布料上的皱痕一点点抚平。
整个的过程, 宁钰都没有表露出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
只是他每一次落下手,都会伴随着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 如同盛满溶液的玻璃器皿出现了裂缝, 沿着那些越来越大的间隔, 一点点渗出了他再难容下的压力和苦痛。
他在蓝添身边沉默地坐了许久, 像是不忍打破眼前脆弱的安宁, 宁钰没有出声, 只是伸出手, 撩起蓝添身上的一角衣摆, 用锐利的骨尖割下了一条不算短的衣料, 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取下的衣带, 拴在了自己的裤腰上。
这样, 就算是把他带回去了。
宁钰缓缓错开眼, 望着墙壁上由自己刻下的正字计数, 逐渐攥紧了拳心。
精神和体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已经完全见了底,他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强行支撑着, 自己度过每个明天的最后一口气。
而在这一口气消散之前,他必须要尽快把逃脱计划提上日程, 否则还没尝试过挣扎,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恐怕就会彻底沦陷为和其他笼里一样的行尸走肉。
宁钰没有停顿, 站起身拍了拍腰上的衣带,像是和蓝添通了声气,知会了一声:他要继续行动了。
画在牢笼角落里的地图十分隐蔽,在盖了一层厚厚的土灰后,就显得更像是一片土壤原有的裂纹。
可还没等宁钰重新扫开地图表面的那层伪装,几个不速之客就带着一阵来势汹汹的叫嚷,瞬间冲进了洞窟之中。
“我就叼你妈,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伴随着一声挑衅的话语,一个戴着狼狗覆面的战马像是被人丢进来一般,狼狈地摔在牢笼的过道里,他向后撑起手肘,立即抓着牢门的杆子站起了身。
洞道外,另一群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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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覆面的战马浩浩荡荡地跟了过来,他们满脸狞笑,望向狼狗覆面的眼神怪异而狰狞,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反倒像是在打量某种低劣的家畜。
狼狗覆面咳了口唾沫,直冲着朝他走来的那群战马啐道:“你们他妈的不就是一群赶着吃热乎屎的狗吗,真以为自己他妈的有几个种了?”
“那也比你这杂种强!”那群人一阵哄笑,照着狼狗的胸口就是猛力一推,“你不爽你牛逼,你下去找你们那死翘翘的老大告状啊,让他把位置拿回去!他能吗?哈哈哈……”
“你们他妈的就跪在地上帮他嘬*眼吧,草尼玛!”狼狗被推得趔趄了几步,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迎着最先出声的那人就是一记闷拳。
这一拳砸得结实,那战马仰倒的头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牢门,撞出了哐的一声巨响,他堪堪稳住身形,一张粗砺的脸上瞬间涨起恼怒的赤红,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般,朝着狼狗覆面扑了过去。
“我日你妈的!”
两个战马立刻扭打在了一起,拳拳到肉的声音带起了血液的粘连声,不知道是谁先开的第一枪,缠斗直接升级到了下一个阶段,在一阵接连不断的砰砰枪响过后,整个洞窟顿时全是弥漫的血气。
狼狗满身都是漏血的窟窿,他紧紧抓着身下战马的脖颈,发了狠似的哈哈狂笑,拿自己的头一下下地猛撞着对方的脑袋。
赤色涂了满地,地面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液,混战中的两人打完了手里的子弹,又生生抡起了拳头开始肉搏,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癫狂模样。
砰!
一道战局外的枪响瞬间打破了僵局,一下子贯穿了狼狗覆面的脑袋。
爆开的血液混合着脑浆朝外溅射,淋了躺在血泊中的战马一脸。
那战马无比畅快地推开压在胸口的尸体,擦去了身上复杂的稠液,他抓着牢门站起身,又嬉笑着狠踢了那尸体一脚。
……怎么回事,内讧?
借着墙壁的阴影,宁钰悄悄挪到了笼边,他的视线透过铁杆间的空隙,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余下的战马收起了冒着白烟的枪口,对杀了个同伙的事完全没觉得有半分异常。他们无比熟稔地拖起那具尸体,如同扔垃圾般,随手打开了一个笼子丢了进去,像是做了件无比寻常的小事般拍了拍手,笑闹着朝对侧的通道散漫走去。
脚步声和戛然而止的插曲一样,中止得格外仓促,宁钰收回了观察的视线,心底只觉得一阵匪夷所思。
战马的思维显然不能以正常人的视角来评判,结合先前的情报和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基本上能确定,战马的内部确实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立场。
追随着新首领的战马不会佩戴任何覆面,而余下那些不服或是只服老首领的战马,就只能戴上动物覆面,像是被强行分割出了阶级与优劣,只能如同弃子般游荡在巢穴之中。
两方的人马似乎早已积怨许久,正好就借着这次冲突的由头,直接变成了一道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死斗场。
这种突兀的事端似乎每天都会发生,不久后小哑巴来时,她看着满地的鲜血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不仅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还十分灵巧地跨过血泊,径直跑到了宁钰的笼边。
宁钰垂下目光,看见她又一如往常地停在了牢门前,刚屈下膝盖,准备再次翻出自己那些驱赶人的重话,那小哑巴却突然抬起手,朝他比出了一个手势。
似乎是发现了角落里的蓝添,小哑巴一双眼睛好奇地眨了眨,抬起的指尖轻轻指向了笼底,她又转向笼边的宁钰,稍稍歪过了头。
就像是在表述着一个易懂的疑问句。
宁钰已经从先前狂躁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几乎力竭的身体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看出小哑巴在询问自己和蓝添的情况,难得地没再出声驱赶,只是低声陈述道。
“他死了。”
小哑巴两手抓着牢门,乖巧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没再出声,强行拉回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可刚抬起眼,他就看见小哑巴的手穿过了牢门间的缝隙,带着几分笨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似乎发现了宁钰这一次并没有抵触,小哑巴弯起了稚嫩的眉眼,她收回手摆了摆,又虚握成拳靠近胸口转动了一番,无声的话语像是在宽慰着他,不要难过。
宁钰微微皱起眉,拼凑着几个关键性的动作,才将那道不太确信的猜测送出了口:“……你是在安慰我吗?”
见信息传达到位,小哑巴抿起嘴角点了点头,她看着宁钰,又重新把手移向自己,拍了拍自己单薄干瘦的肩膀。
“什么意思?”
“啊。”小哑巴故意皱起眉,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虚空挥舞着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随后又站到了对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宁钰解读不出她动作的含义,只能不解地摇了摇头。
小哑巴却张开胳膊示意着周围有许多人,她又示意着那条无形的鞭子,脸上却挂起了毫不畏惧的笑容。
像是在说,如果是大家一起分担,挨打就不会那么疼。
宁钰看着她如同默剧般的演绎,一点点拼凑出了小哑巴想表达的话语:“……你想帮我分担情绪?”
小哑巴认真地点了点头。
喉头的嗓音一下子有些发紧,宁钰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对这无比热烈的安慰感到有些无可适从,他第一次在这样疲惫的状态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了眉眼:“……谢谢。”
小哑巴也是第一回见他这样笑,一对乌黑的眼睛立刻闪烁起了晶莹的光亮,她看起来格外高兴,伸手从衣兜的深处仔细摸索了一番,这才终于把东西递到了宁钰的手上。
掌中依然是那块熟悉的压缩饼干,只不过这回,还多了小半颗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摸来的白色方糖。
短暂的相处转瞬即逝,那道瘦小的身影像是完成了每天例行的任务,她笑着打完招呼,便提起铁桶又消失在通道的转角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宁钰捏起了那小半颗方糖,含进了嘴里。
有些齁人的甜度刺激着味蕾,却又莫名舒缓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落着糖霜的外壳微微反着一股炙烤过的炭火味,在半融化的糖身上,落下了无比纯粹的希望。
情绪容器上的裂缝被短暂地填补了起来,宁钰的状态一时间竟然真的稳定了不少,虽然条件反射的应激仍然存在,但那道几乎逼近崩断临界点的精神线,却早已从边缘一点点回撤。
眼下,他也终于能静下心,好好地筹划逃脱的计划。
彻夜终于再次转亮,阳光透过缝隙,刚好投在了那片几乎要成型的地图上。
时间在逐渐向后推移,一分一秒地接近着象征危险开盘的正午时分。
无形的杀意在空气中渐渐凝结,一股比往日更凶险的不安预兆凭空升起,如同一条渐渐收紧鳞腹的滑腻巨蟒,一点点缠上了宁钰的心头。
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留意那道奇怪的预感,只能闷下头,仔细规划着眼前已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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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路线。
直到正午的阳光即将洒下,宁钰重新挥手扬尘,他藏起地图,等待着那群战马像往常那般直接将他带去地下的角斗场。
可还没听见那阵耳熟的刺耳叫嚷,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盈脚步,就在它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洞窟之中。
一颗毛烘烘的脑袋躲在远处的笼子后方,像是发现了宁钰的目光,小哑巴后退了几步藏起身形,望着他悄悄露出了小半截眼睛。
第83章 第83章 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她现在来干什么?!
宁钰立即撑起身, 目光扫过了缝隙中透来的光线,他看着日光正在一点点接近地面上的正午记号,心头的警铃瞬间拉到了最大声响。
现在这个时间, 战马随时可能会出现, 她在这种非投喂时间跑过来, 没有幌子也没有借口,一旦被抓到, 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眼看藏在远处的瘦小身影竟然还有想靠近的念头, 宁钰快步赶到牢门边, 像是恐吓一般紧紧瞪着她, 用大幅度的口型, 一个字一个音节地警告着:“快、走。”
他左右快速扫视了一圈, 确认暂时还没有战马的动静, 便又加了几分气音, 出声呵道:“快走!”
小哑巴却根本不听他的劝说, 谨慎地观察完洞窟里的情况, 就迈开赤裸的双脚, 带起一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短风, 快步跑到了宁钰的笼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走……”像是一拳落在了棉花上, 宁钰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恼,他匆匆错开眼,时刻关注着外侧的动静, 可还不等他说完,垂在身侧的手心就突然被塞进了一把带着凉意的硬质金属。
手指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掌中的物件, 宁钰的视线一落,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竟然是当初他送给李鸮的那把银色匕首。
熟悉的刀把无比契合他的手型, 被渡上体温的刀身带着银色的寒芒,一下子将他的记忆带回了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模糊过去。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宁钰看着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笼外的小哑巴,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按照他的记忆,这把匕首应该早在他被战马围剿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结果兜兜转转,现在它竟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小哑巴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立即抬起了手,她皱紧了平短的眉毛,倾过身子警惕着两侧的通道,最后无比匆忙地朝宁钰比划出了几个手势。
第一个手势是“小心”,第二个是“危险”,第三个却是宁钰从来没见过的新动作。
小哑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焦急的薄汗,她开合着嘴巴,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可送出口的声响,却还是那几声干巴巴的喉音。
“啊啊,啊啊。”她合拢手掌,屈起手臂朝脸上扑着气,像是怕宁钰解不了,干脆伸手扫了一圈周围的牢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八”,最后径直把食指搭在了对侧的手肘内侧。
然而即便她比划得再详细,宁钰却还是一头雾水,对她想传达的消息没有半点头绪。
小哑巴急得团团转,不自觉放大的动作幅度带动着衣摆,险些要挥出几道猎猎的声响。
那动静显然大得有点引人注目,宁钰立即伸出手,轻轻挡下了她着急的动作,拿自己已知的信息,朝对侧的笼子一偏头:“你是说他们吗?”
“啊。”小哑巴跟着他的视线回过眼,看着笼子里那些麻木的身影,却用力摇了摇头,“啊啊。”
否定的回答越发加重了先前的预感,宁钰的思绪一重,本能地察觉到了无形的恐怖威胁,某种隐约的猜测又渐渐铺满了心头。
这次的角斗,恐怕会变得相当棘手。
日光已经盖过了地上的记号,宁钰的余光瞥见那道完全被光照亮的划痕,暗道了一声不好,他抬起头,赶忙轻推了小哑巴的后背一把,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没时间了,快走!”
远处的通道里已经传来了那些熟悉的叫嚷,小哑巴心领神会,朝着宁钰摊开手,快速地敲了两下手心,再次提醒他小心后,便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毫不停顿地朝对侧的通道跑远。
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宁钰的视野死角,似乎是已经安全逃离了洞窟的范围。
宁钰稍稍舒了一口气,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下落了几分,他拧了拧有些发麻的筋骨,准备迎接这次不太对劲的角斗。
然而下一秒,一道凄厉的惨叫就从小哑巴离开的通道中响了起来。
“……呜!”
“哈哈哈!逮到你了!!”
……糟了!
宁钰一步猛冲,狠狠攥紧了牢笼的铁杆,在一阵咣当作响的摇晃中,他竭力地想要探头查看通道里的情况,可狭窄的间隔却死死地卡着视野,在手臂一次次生疼的挤压中,完全拦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稚嫩的哽咽像是被人从喉中拦断,伴随着阵阵恼人的笑声,回荡在洞道中,逐渐变得模糊。
“喂!喂!!”
呼喊盖过了那阵越来越远的呜咽,宁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的手背上隆起了因震怒而充血的血管,奔涌的情绪在一阵阵冲击着智,好不容易退回红线内的精神又再次被绷紧,正一点点朝着崩毁的断崖步步挪近。
不管他怎么努力,所有的结局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不管是驿站、蓝添还是小哑巴,不管他精进了多少,他好像永远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拖入地狱,却始终无能为力。
牢门粗暴的摩擦声中断了他压抑的思绪,紧攥的双拳被牢牢反制在身后,宁钰无比沉默地被推着向前走去,脚下这条下降的道路,已经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往复中,变得无比熟悉。
角斗场的土地泛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在宁钰踏出通道的瞬间,如同扑食的蚊蝇般,瞬间涌向了他的感官。
聚光灯的强光一下子照亮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形,宁钰偏过头垂落眼睫,无比娴熟地应对着眼前这道刺眼的光亮。
“喂喂喂,听得到吗?”张扬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从音响中响起,他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一字一句地棒读道,“欢迎欢迎,欢迎我们的候鸟朋友再一次来到了我们的蛐蛐场。”
“目前的赔率已经降到一比一了,除了你们自己丢进来的钱本儿,连个屁都拿不到。”他脚踩着隆隆作响的音响,斜睨了一眼下注完全不均匀的筹码物资桶,“不过就算这样,大家好像还是更偏爱我们的候鸟朋友啊!”
周围的战马立刻发出了吁吁的揶揄声,吹起嘹亮的流氓哨迎合他的话。
“再来看看这次的对手……”张扬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起了股劲儿,他一下子撒开麦克风,抄起腰后的枪,莫名其妙地朝着洞顶扣动了扳机,“——没劲,太没劲了!!”
弹药的火光在石顶的岩林反复闪烁,爆开的子弹像是落下了一场簌簌的棕黄硝烟雨,宁钰听着耳边沙沙散落的灰尘,难得地眯起眼后退了半步。
只是还不等那层尘埃落定,笼顶外的张扬男人就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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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道:“这种无聊的盘,你肯定也打腻了!”
他把话头径直抛给宁钰,脸上挂起了一副无比期待的笑容。
宁钰不知道他这回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干脆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冷眼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和男人的视线隔空对撞。
“我有个新点子,绝对有意思!”
那张扬男人没有挪开眼,反而看着宁钰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他收起枪,无比自然地伸手握在麦克风上。
“之前的筹码除了物资就是物资,简直无聊到极点,不过现在……”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嬉笑着抬起手重重一拍。
随着那道清脆的掌声穿过音响,一个战马像是在拎小鸡般,提着一道还在苦苦挣扎的瘦小身影走上了高台。
“我们来个额外加码!”张扬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卡住了那道瘦小身影的下颌,粗暴蛮横地把人拖到了身前。
指尖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空,宁钰的视线在聚焦的瞬间彻底失了温。
那道瘦小的身体上满是大片的青紫色淤痕,一道道隆起发肿的伤痕看着异常触目惊心,小哑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长时间泡在泪中的双眼,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样,脆弱得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在开盘之前,我的蛐蛐笼里可不太安生。”
那张扬男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他攥起小哑巴的下巴,拿着手里的枪口,重重地拍在那张有些脱水的稚嫩脸颊上。
“有一只碍眼的小老鼠,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他一把抓起了小哑巴的头发,径直弯下了腰,几乎要把手中的麦克风全部塞进她的嘴里:“来,告诉大家,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剧烈的疼痛牵扯着头皮,小哑巴被迫朝着力道的方向抬起头,她被拽得眼泪直流,只能无助地呜呜出声,哀嚎传进抵在喉头的麦克风里,毫不掩饰地沿着音响传遍了整个洞窟。
“……呜呜。”
外侧的几个战马听见这几声哽咽,一下子爆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哄笑,他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恶趣味,一个两个的脸上全都挂起了猥琐的狞笑。
宁钰的双眼红得几乎快要滴血,他狠狠咬紧牙关,盯着抓住小哑巴的男人,一字一句警告道:“……你他妈的有种冲我来!”
“好感动,我马上就要哭了。”
男人虚情假意地抹了抹眼角,装出了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一把推开被绑住手脚的小哑巴,又重新抬起麦克风放在自己嘴边:“我们的小老鼠确实有点害羞,不过没关系,我来替她说。”
“她把偷来的东西——全都送给了我们亲爱的候鸟朋友!”
周围怪异的目光跟随着再次亮起的聚光灯,齐刷刷地看向了地笼一侧的宁钰。
刺眼的光照晃得突然,宁钰的双眉紧皱,还没适应光线的眼睛完全看不清上方的画面,他刚抬起手遮出半道阴影,就听见音响中传来了一阵极其嘹亮的电器嗡鸣。
“新规则!”那张扬男人无比兴奋地将小哑巴推到自己身前,他半蹲下身,故作亲昵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宁钰高声道,“看在你这么喜欢他的份上,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如果他活着赢下来了,那我就放你走。”他端着麦克风,在小哑巴恐惧的目光中,逐渐狂笑出声,“但他要是输了……”
“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第84章 第84章 宁钰,是我。
“开盘!”
音响一声嗡鸣, 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浪就再度涌来,点燃了笼顶周围的灼烫火焰,烤得地笼上方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身前的铁笼发出了清脆的解锁声, 宁钰没有着急动身, 他推开笼门后就放缓了脚步, 紧贴着角斗场的石壁,观察着远处一直藏在阴影中的对手。
自从接近正午开始, 他就一直能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威胁, 而面对眼前的这次角斗, 也就不自觉地抱有了百分之两百的特别警惕。
他现在肩负的, 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哪怕再危险, 他都必须要赢下这一局。
对侧的阴影像是粘液般在缓缓涌动, 脱离黑暗的壮硕身形十分骇人, 凶狠的脸肉上满是缝补过的狰狞痕迹, 那一双泛黄的眼睛满是空洞, 正无神地注视着场中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一活物。
他落下的脚步沉重而缓慢, 每一个举动都透着几分非人的诡异, 宽厚的脖颈上戴着一只护住大动脉的生锈枷锁, 左侧手肘的位置上,还嵌着一块相同材质的带阀锁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