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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前尘 我跟归诩,真的只是挚友。……
“神光赫赫, 扫却昏暝。司天之厉,八荒朝迎……”
天火熊熊燃烧,光芒如悬日般灼目, 威压仿佛渗透进了每一寸空间。
这才是真正的夷微吗?
斗良弼眼中的疯癫愈加浓重:“好……好!痛快!”
夷微岿然屹立,以神威斩开钩皇之眼浪潮般的光芒,又提枪而上,招招直逼要害, 斗良弼硬生生接下数招,夷微闪身至他背后,拎起他的后颈,将他掷在地上。
这就是凡人与神明的差距, 汲汲求取了大半生的力量,在绝对的压制前也终究不过脆弱如蒲苇。
然而, 夷微的杀招还未出手,钩皇之眼的白光便自行熄灭了。斗良弼的躯体竟从空中坠落, 直直倒在了地上,仿若失去了灵魂的控制。连同祈和瞽身上的禁制也一并失效, 二人无力地瘫倒。
宁绥拄着长剑,艰难地直起身子。他推开了夷微来搀扶的手, 一瘸一拐地靠近斗良弼:
“北极驱邪院人间派出法庭庭长亲自布下的木狱, 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待遇。”
他提前请托师父邓向松在钩皇之眼上建狱,等的就是这一刻, 能将斗良弼的神魂完整地从躯壳中剥离出来。
从斗良弼的眼中, 他读出了“卑鄙”两个字。
“我也是为你着想,再打下去,他非碾死你不可,尸体还得还给公安呢。”
“小子, 你不会以为他,还有他们,都是出于一片真心接近你吧?”
虽然躯体受制于人,斗良弼仍是一副狂妄的模样。他已是强弩之末,咳了两下,声音衰朽而浑浊:
“是,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知道他们无辜,但这世上无辜却结局悲惨的人太多了,难道个个都有人替他们伸冤吗?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全族都是叛神的罪人,那位神明的名字不可提起、不可亵渎,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我躲藏了上百年,也寻觅了上百年,我想替我的族人赎罪,却始终找不到神明的所在。还是从那个姓韩的学生嘴里,我才得知祂被叫做钩皇吉尔。”
“终于,我也被那两个屠杀我全族的恶鬼盯上了。”他顿了顿,“小子,你可知他们为什么死缠着你不放?因为他们也不知钩皇被镇压在哪儿,而你神魂中天生有一缕钩皇的神识,或许能助他们找到蠡罗山的所在。我若是能吞噬这缕神识,他们又何尝是我的对手?”
“至于他……”
“还敢多嘴?”夷微怒从心起,红色威光如长蛇般缚住斗良弼。宁绥抬手阻拦:
“让他说完。”
“你的前世叫做归诩,而他则是昆仑山的守将重明。你前世因为镇压钩皇身死,他正是为追寻归诩而来,这是我从溯光那里打听来的。所以,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神满足一己私欲的工具。小子,你我同为凡人,你还不明白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暴露了真实的目的:“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让你高抬贵手,留老朽我一条命。”
“阿绥,你不要——”夷微忙出言打断。宁绥无意倾听夷微的解释,只是冷冷问:“说完了?”
除了他自己,在场众人皆是一怔。宁绥似乎并未动怒,反而蹲下来,耐心道:“你说的这些,我猜也猜得到,你连坦白都算不上。再者,什么工具不工具的?连人间的司法都有讨价还价的博弈,更何况权宜之计的合作呢?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工具呢?”
“不论你和你的族人有怎样惨烈的过往,都不能成为你残害无辜者的理由。我们没有当场击杀你,正是为了给你一个抗辩的机会。”宁绥的目光投向祈和瞽,“至于他们两个,我同样会将他们押回师门受审。罪与非罪,此罪彼罪,罪轻罪重,审理清楚后才有定论。”
宁绥抬手掐诀,念起咒语,一道幻影被吸入钩皇之眼。他将钩皇之眼收入囊中,冲祈和瞽使了个眼神:“别坐着了,帮个忙,把尸体丢到小树林里去,木狱对你们也有效,别想着逃跑。嘉禾,你跟着去,然后报个警,叫他们来抬人。”
乔嘉禾看着那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固然一阵心悸,可她也品出宁绥是想支开他们,只好壮着胆子应承下来。等三人彻底离开高塔,宁绥转向夷微,收敛了笑容:
“这里只剩你和我了。”
夷微垂下眼眸,默然聆听他即将到来的诘问。
宁绥的神情依然毫无波澜,看不出是哀是怒。他背过身去,给夷微留了思考怎么解释的时间。
夷微三两步上前,直接从背后拥住了他。
“阿绥,你听我说。”夷微死死箍着他不肯放手,喉咙发涩,“你只是你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不需要为别人的过去负责。”
宁绥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情绪,是在怨他从一开始就在欺瞒自己,还是猜忌自己在他心里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挣脱出夷微怀抱的桎梏,宁绥强压怒火道:
“有话好好说,你放开我。”
“我不放。”夷微反倒加重了力气,几乎要把宁绥揉进自己身体里。他抽出一只手掐住宁绥的脸颊转向自己,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唔!”
咸湿的泪水滑进口中,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宁绥原本仍在挣扎,可悲凉如潮涌一般漫上心头,他也便慢慢卸了力气,任凭夷微蛮横又笨拙地索求。
“我爱你。”夷微已经泪流满面,“自始至终都是你,阿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宁绥只觉筋疲力尽。他颓然地后退,掩面道:
“难道我现在宣称跟归诩割席,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有我在,我决不可能让他们伤害你。”
宁绥质问:“你还能镇住那个邪神多久?一个月?一年?等到你镇不住祂的那一天,不仅仅是蠡罗山,世间那么多人,他们又要怎么办?”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夷微突然爆发,“我镇压了祂四千年!就算是神,又有几个四千年?我付出得还不够多吗?”
他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却又不禁失落地垂头。
“对,我是叫重明,在昆仑山的神号是怒目明尊。生母青鸾是瑶池之主西王母的坐骑和护卫,她在诞下我后不久便离世了。因我生来重瞳,得名重明。我在西王母教养下长大,后来承继了生母的位子,跟随西王母左右。”
“后来呢?”
“绝地天通后不久,人间妖魔横行,你们的尧帝派遣使者到昆仑山,请求西王母指点迷津。可绝地天通本来就是众神对人族妄图僭越的惩戒,又怎么可能施以援手?母亲碍于身份不便直言,我自矜受宠,便擅自向使者泄露了天机,引得天界众怒。无奈之下,母亲作为执掌刑杀之神,只好对我处以雷刑,但尚不足以伤及命脉,随后她将我偷放到人间,命我协助人族除魔。归诩那时在山野修行,救下了落入凡间的我。”
他草草了结了这个话题,转而解释说:“至于钩皇,祂原本不叫钩皇,而是被叫做‘蠡’,蠡罗山就是因为镇压祂才得名。祂无常形,只是一团怨念缭绕的黑色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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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极擅腐蚀人心,一旦被它的怨念侵入,就会像庞净秋一样,精神失常,全身溃烂,最后化成一滩血水。”
“祂初次现身在如今的长江黄河中间,那里人群最为密集,随后一路南下,直至西南边陲,百姓死伤无数。归诩前往镇压,却不幸身死,我闻讯赶到,发觉如若强行剿灭,必定会导致蠡的怨念向周边扩散,就像……”
他情绪还未消退,思维也因而迟钝,费力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
“就像原子弹爆炸一样。”
很滑稽的比喻,但宁绥实在笑不出来,无言等他继续讲下去。
“我将蠡驱赶至荒野,那些受害的民众自发追随我,助我布阵,可他们肉体凡胎,如何动摇天地造物?因而几乎是用命在填。阵成之后,只有十之二三的人幸存下来,曾经的荒野,也便成了一座尸首堆成的‘京观’。”
夷微笑意凄然:“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将这座山命名为‘蠡罗山’,庇护那些被蠡所伤,已无处容身的民众在此繁衍生息。我用自己的神力净化怨念,又因为怨念所化的瘴气缭绕山中,我又不得已封山,四千年来从未擅离阵眼。”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他近乎哀求地拉住宁绥的手,“阿绥,我能怎么办呢?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把祂彻底吞噬了,可他们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背叛我,甚至叫我‘无相尼’,苏醒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我所做的到底有什么意义,何以让他们恨我至此。”
四千年不动如山的守望倾塌下来,暴露了内里早已长进骨髓的悲恸与绝望。宁绥凝望着他的眼睛:“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最开始的计划是,我悄悄撤阵,只留肉身做饵,引钩皇破印出世,我再现出原身将其吞入腹中,独自离去。眼下山中瘴气所余不多,即便泄露,对外界的影响也算不上严重了。”
宁绥的眉头又一次蹙起:“那样你不就……”
“山里的时光太漫长了,我很多时候都觉得,死未必不是个解脱。更何况……只牺牲我一个,是代价最低的方式。梦里那个人傀说得对,谁会在乎呢?”
生怕宁绥又一次推开他,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宁绥的腰。可是,这一次,宁绥选择了回应这个拥抱。
“我在乎。”虽然知道他是在用话激自己,宁绥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有我在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夷微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从我忍不住在你面前现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你这样,我又怎么狠得下心赴死。”
宁绥话说得很直白:“要是真的不想我被牵扯进来,你要做的是安安静静地死在山里,而不是借着保护的名义出现在我身边,引诱我爱上你,再大言不惭地要求我看着你送死。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做不到。”
“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他从怀中取出尾翎,“我不可能独活。”
“不,阿绥,不可以。”夷微明显乱了阵脚,“我说了,那是最开始的计划。”
“现在的计划呢?”
夷微心虚地挠挠后脑:“还没想好。”
“答应我,别再说那种傻话了。”宁绥牵起他的手,“跟我回师门,我们大家一起想。”
夷微泪中带笑,眼里满含着希望朝他点点头。宁绥一直都很难想象他哭成泪人的样子,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话到嘴边都被宁绥强咽了回去。他既气自己心软,又气夷微什么事都强撑着硬扛。
“哭什么?我又没真的跟你生气。喝口水润润嗓子,都哭哑了。”
“你真的不生气么?”夷微捧起他的脸,“我什么都没有了,很害怕你也不要我了。”
“哼,你还知道害怕啊?”
“……是啊,我也会害怕。我起初以为自己能慷慨赴死,可是离开大山,见识了这个新的世界之后,我好像就变了。我也想过普通人平凡的日子,想看更多的风景,想……你爱我。”
他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低声说:
“人间真的很好很好,就连神明都为之向往,更何况是蠡罗山里那些一生仓促短暂的人呢?他们就那样在牢笼里困了一代又一代……所以,我也是有错的吧。”
宁绥坚定道:“整件事从头到尾错都不在你,你已经尽力了。”
可夷微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他忽然抬起头,强撑出一个笑容:“阿绥。”
宁绥颔首示意他直接说。
“我跟归诩,真的只是挚友。”
宁绥愣怔了一会儿,忽然很想给他一拳:“谁问你这个了?”
第42章 共赴 宁绥转过身,双臂攀上他的脖颈,……
墨玉趴在半山腰的树木枝头, 遥望着山顶的高塔。她的腰部以下都化作了蛇尾,尾巴尖来回拍打着溯光的肩膀。
“连重明都被骗进去了,你的计划算是成功了吗?”
“他太急功近利了。”溯光的断角虽然被重新接合, 断痕依然清晰可见,“即便没有重明在场,道士和两个傩使联起手来,他也不一定是对手。”
“别看小道士长得文文弱弱的, 打人是真疼,我胸口挨的那一下现在还没好呢。”墨玉坐起来。想起上一次和宁绥的交手,她仍然心有余悸。
“秋后之蝉,垂死挣扎罢了。”溯光寒声道。
他忽地想起, 很久很久以前,身披重甲的常胜战神压住了杀招, 将枪尖偏离几寸,搭在他的肩头。明明是被挑战, 那人脸上却并无不屑,而是真挚的笑意:
“来日可期。”
唯恐校方听到打斗的动静派人来查看, 宁绥没敢久留,拉着夷微鬼鬼祟祟离开高塔。乔嘉禾发来消息, 说自己已经自行回家了, 让他们不必担心。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他的转世了?”
并肩在校园的人工湖边漫步,宁绥有意无意地问。
“算是吧。”夷微回答得不大自在, “所以本来只打算潜伏在暗处保护你, 没想现身打扰。”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后来改主意了?”
夷微撇撇嘴:“我再不出手,你就要把钩皇请到家里当客人了。而且,跟了你那么久,也跟出感情了, 想得寸进尺一点,试探看看你愿不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处。总风吹日晒,我也受不了。”
他耸耸肩,接着说:“我不是没去道观躲过,可是他们一点都不欢迎我。我打架喜欢下死手,怕伤到他们,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走了,还顺走了他们一本《道德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现在想来,视之不见名曰夷,抟之不得名曰微,不正对应着蠡罗山民给他的恶称“无相尼”吗?
如果能做个数据统计,宁绥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吃夷微卖惨这一套的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彼此都是。
“你现在有自己的家了。”
“嗯。”夷微含笑点点头。
宁绥的手机突然振动。他接起之后应承说:“好,好,您放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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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我过去取。”
随后,他牵起夷微的手,径直跑向校门,夷微不明就里地跟着他。一大捧玫瑰花摆在校门口的花坛边,宁绥抱起来,塞进夷微怀里:
“情人节快乐。”
应泊看到宁绥的未接来电时,刚刚结束一次会议。他回拨过去,对面很快接起。
“你知道吗?在等你回电话的时间里,我的心境经历了四个阶段。”
“哪四个?”
“第一阶段,我们认定无耻的公权力走狗正在罗织罪名迫害不懂法的无辜百姓。”
“第二阶段,我们宣称无恶不作的利维坦爪牙面对辩护人的攻势仍在负隅顽抗。”
“第三阶段,我们暂时攻破了对方脆弱的防线,迫使其直面自己必将惨败的局面。”
“第四阶段,我们欢呼英明的公诉人终于愿意用他睿智的头脑兼听则明,为双方的分歧争取一个和平的解决方式。”
“我只是半个小时没接电话而已。”应泊疲倦地叹了口气,“有话快点说吧,无耻的公权力走狗准备下班了。”
闲着也是闲着,宁绥这个贱是要犯到底了:“这么早就下班?有心事?”
“哥们儿,现在是北京时间21:39分,我下班通勤还要时间,到家就得十点多了。”
玩笑开够了,宁绥说起了正事:“韩士诚的尸体还给公安了,他们通知检察了吗?”
“还没有,你是第一个通知我的。”应泊回答,“是你帮的忙?”
“正是在下。”宁绥忽然觉得自己这臭屁的答话有点熟悉。
“谢谢,律师是法官检察官的朋友。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连环命案的杀人凶手抓到了,但既不完全归我管,也不完全归你管,需要你介入一下。”
“合着是让我加班啊?”应泊无奈一笑,“什么时候?”
“看你方便,我中秋节要回老家,在这之前都可以。”
应泊想了想,答应下来:“好吧,我安排一下,也跟你长长见识。”
约定好了时间,宁绥挂断电话,趴在窗台上看夹在高楼间的月亮。
方才的话只是为了降住斗良弼,打消他跟自己谈条件的念头,宁绥也是刚得知身体里的钩皇神识。
钩皇是为了讨回这缕神识吗?可它又是怎么进入自己体内的?前世留下的因果与情缘,进退维谷的处境……他实在感到疲倦,却又不敢,也不能退却。
他不由得想起斗良弼的话。凡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不过是神明生来拥有的寻常。
倘若命运只能如提线的木偶一般任人支配宰割,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还在想那些事么?”
花木香气袭来,夷微靠近他,揉捏着他的肩颈。
“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宁绥舒服地闭上了眼,“下边一点,对,就是那里。”
“力度怎么样?”
“还不错。你之前帮别人按摩过吗?”
适度的试探能增进感情,但过多的试探就会惹人生厌了。然而,夷微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轻柔道:“只有你,阿绥。”
知道宁绥的心事,他思索了一会儿措辞,才开口道来:
“他是隐居山林的修行之人,把刚受过雷刑的我捡回去的时候,我还是鸟形。后来能化人形了,他就烧掉了我的发带,藏起了我的战甲和武器,让我下田劳作,体验体验凡人的生活。”
“……他怎么这样啊?”
“可能是想杀杀我的傲气和锐气吧。”夷微苦笑着,“他始终认为人不该有太多欲望,也不愿融入世俗,而我偏偏爱漂亮,爱招摇,两个人没少吵架,谁也不让谁。他鄙夷那些王公贵胄,因而极力阻止我入世面见唐尧,但我本就是为救世而来,又一次争执之后,我们最终分道扬镳。临走前,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给了他一支尾翎,叮嘱他一旦遇险务必唤我前来。”
夷微的目光遥遥地抛向天边,似是在追怀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可是,一直到他身死,我都没有收到过他亲自传来的消息,还是他的门徒星夜兼程赶到宫中,告知了我他的死讯。”
“正直、守信,多闻,他是个很可靠的友人,但不适合□□人。对我来说,比起留恋,可能更多是愧疚吧。”
宁绥略一沉吟:“他恐怕……是死在了溯光的手上。看溯光的样子,他好像也认识你?”
“他是我在昆仑山时的部将,驻守墉城门。我曾经应他请求跟他过了几招,离开昆仑山后便没再联络过了,不知他如今为何沦落至此。”
“他可能也在想,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宁绥调侃说。
“我怎么啦,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夷微蹭蹭他的颈窝,又恨恨地捶了下窗台,“早知有今天,当初就应该下手重一点,直接杀掉。”
“我总是猜疑这个猜疑那个,你会不会嫌我烦?”
“你不猜疑我才会害怕。你怎么不去猜疑别人?还不是因为在乎我。”夷微相当有自知之明。
他的唇瓣贴近宁绥最敏感的耳后,将落未落。
“阿绥,你还欠我一句话。”
如那晚一般难以抑制的渴求又一次漫上心头。宁绥转过身,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呼吸在他细密缠绵的吻中渐渐迷乱:
“是啊……谁让我喜欢你呢。”
又下雨了。
雨势变化不定,有时急如湍流,有时缓如涧溪。大雨洗去了世间的一切风尘,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却怎么也浇不灭心中那一星摇摇的火。
人总得有过一次义无反顾的沉沦,才晓得生命鲜活的存在与跳动。
把手给我,我跟你走,一往无前迈过所有绝险。
*
“抱头,蹲下。”
宁绥一面坐在沙发上收拾行李,一面呵斥两位傩使。祈不情不愿地抱着脑袋蹲下,还不忘把梗着脖子气节不移的瞽也拉下来。
“一直戴着面具不热吗?摘下来吧。”应泊好心说。他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哪怕被告知“吓唬你的那个人就被关在这颗珠子里”,应泊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已经长在脸上了哦。”祈笑嘻嘻地。
应泊面色复杂:“……我就多余问。”
“应检,聊了这么久,喝口水。”乔嘉禾端出几杯果汁,摆在茶几上。出于礼貌,她顺便询问地上的两人:“你们要喝点吗?”
祈看向了宁绥。
“想喝就直说,不用问我什么意见。”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他们把一系列事件的脉络都整理了出来。宁绥和应泊就事实和证据进行了几番辩论,排除了一些不能被采信的证据,应泊摊手说:
“我们学校法学院没有阴间刑法这门课,要怎么定罪量刑我就不清楚了。”
“其实我们也没有具体的法律规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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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量刑全靠经验和良心,所以按阳间刑法处理可能更公正。”宁绥讪讪地。他转向傩使:“按阳间的现行刑法,你们两个身上的罪名基本上都过追诉期了。所以我要上报给师门,问问他们要不要追诉。”
应泊感到新奇:“你们不是法官吗?怎么连我们的活都干了?”
“只是叫法官而已,实际连警察的活都得干。”宁绥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夷微无心过问案件的审理情况,在卧室和客厅之间进进出出:“阿绥,你得多带几件衣服防寒吧?山上会很冷的。”
“山上有空调,可以吹暖风。”
祈插了句嘴:“喂,小家伙,你不是说要把我们也带走吗?我早听说你们凡人会造什么……对,飞机,带我见识见识呗?”
“你还想坐飞机?”宁绥拧眉,“我能给你们办个托运就不错了。”
他向应泊一招手:“好了,最后总结一下,今天就可以休庭了。公诉人先开始。”
应泊整理了一番着装,清了清嗓子:“根据刑事诉讼法,我受望海市平舒区人民检察院指派,代表本院,就今天依法审理的被告人涉嫌故意杀人一案,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并依法对刑事诉讼实行法律监督。为了打击犯罪、匡扶正义,维护社会公序良俗,现对本案具体情节发表以下公诉意见,供合议庭参考。”
宁绥:“不是,你来真的啊?”
第43章 回山 想把他整个吃进肚子里,看他为了……
大包小包的行李都被塞进了夷微的识海, 省下了托运费,导致夷微头重脚轻的,走路都有些恍惚。虽然重明鸟的飞行速度未必比飞机慢, 但考虑到夷微毕竟没体验过人类的新鲜玩意儿,宁绥还是用邓若淳的身份证信息,给他买了一张飞机票。
除此之外,他也信守承诺, 买来了一部新手机。夷微上手非常快,不到半个小时,手机中就传来了“注意看,这个男人叫某某”的短视频解说声。
“把肉身捡回来之后, 跟我一起去办个身份证。”宁绥用指头敲着夷微的脑门。
祈和瞽被他暂时安置进了兵马罐里,宁绥千叮咛万嘱咐摩拳擦掌的兵马:这俩不能打。
航程不到三个小时, 夷微趴在那小小的窗口旁边,望着下方连片的城市群瞠目结舌:
“太厉害了, 都能腾云驾雾了,跟神仙还有什么区别?”
宁绥靠着座椅靠背闭目养神:“区别就是, 人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太多代价。”
跟着师父回师门拜谒的乔嘉禾难免紧张,翻来覆去失眠了一整晚, 上飞机后便睡着了, 连飞机餐都没顾得上吃。
望海市在北,麻姑山在南。正值金秋, 两地气温相差将近十度, 再加上南方偏潮热,一下飞机,三人不约而同地感叹:
“这是蒸笼吗?”
邓若淳的电话接踵而至:“喂喂喂,落地了吗?带了多少行李?我就说我去接你们你非不让, 哎呀我——”
“行了行了,就快到了,别着急。”
上山之前还要倒几趟车,宁绥便先带着两人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他挑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饭店,把本地特色菜都点了一遍:“不要辣,谢谢。”
“师父,我可以吃辣的。”乔嘉禾提出异议。
宁绥指指旁边被辣得涕泗横流的游客们:“相信我,不要尝试。”
就是有人非不信这个邪。夷微的性子是他可以不吃,但不能说他吃不了。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宁绥表示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顺了他的意:“行,单独给你点一盘爆辣,你要是不吃,我塞也给你塞下去。”
事实证明,人要听劝,鸟也是。被溯光万箭穿心都没吭过一声的夷微,第一次因为疼忍不住闷哼。
“我跟你们说啊……”夷微捂着脑门,“哎,我要说什么来着?”
宁绥好心地倒了一杯解辣的冰牛奶给他。夷微咕咚一口咽下去,大脑勉强恢复运行:“哦,对。我现在感觉像是有人一电炮轰开了我后脑勺,把舌头扯出来,开着大运汽车碾了几个来回。”
宁绥锐评:“辣炒鸡爪单杀怒目明尊。”
从出租车转到大巴车,再从大巴车上下来,兜兜转转大半天,他们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麻姑山脚下。还未入山口,便见一身形颀长的道袍青年跨坐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时不时向下瞭望一眼。青年很快捕捉到三人行进的身影,朝他们挥了挥手,拧动车把手,开着三轮车来迎接。
“记得叫哥。”宁绥叮嘱完夷微,又叮嘱乔嘉禾,“这是你师叔。”
三轮车跑到他们面前,“滴滴”响了两声喇叭,彰显自己的到来。邓若淳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讶然瞪着三个人:
“一点行李都没带?”
“在这儿呢,哥。”夷微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随即从识海中取出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
“你就是那个……啧,看我这记性。”邓若淳拍着脑袋回忆,推辞说,“在您老人家面前,我当不起这声哥,叫我景齐吧,是我的道号。”
他把三轮车掉了个头:“上车吧,我还怕你们拎不动行李,特意开我心爱的坐骑来接呢。”
麻姑山以水著称,沿途处处可见飞珠溅玉的奇景。高个子的夷微蜷在狭小的三轮车里,实在伸展不开手脚,如坐针毡。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宁绥:“你每次都是这么回家的?”
“对啊,怎么了?”
夷微不自在地思考了许久,终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宁绥知道他什么意思,一面给乔嘉禾和自己喷驱蚊液,一面笑着说:“律政精英也是从山沟里走出来的,总不能发达了就忘本了吧?”
他抬起夷微的胳膊,也喷了两下:“过来点,山里的蚊子咬人特别毒。”
自打进了山,乔嘉禾的一双眼睛就忙不过来了。深林嘲哳的鹧鸪,溪流蹦跳的鱼儿,每样都惹眼,每样都新鲜。她眼瞳一亮,拍拍身边两人,指着不远处的树梢喊道:
“师父!松鼠!”
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松鼠并不算是常见的小动物。她忙打开手机拍照,想发给自己的好朋友,又皱起眉:“哎呀,山上没信号了。”
“道观里有WI-FI,5G的,速度特别快。”邓若淳突然开口,“就是卫生间、淋浴间没有城里那么讲究,体谅一下嘛。”
“嗯嗯,我理解的。”
再往上,三轮车就上不去了。邓若淳把车停进一处简陋的车棚,扯来一段电线插进充电口:“上面路陡,前两天刚下完雨,小心一点。”
麻姑山的名气虽不比邻近的龙虎山和茅山,但也不愧为洞天福地,路程未半,道教风格的亭台便已应接不暇。众人拾级而上,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疲惫。不多时,一座简朴的道观现出房檐,又慢慢展露出全貌。
“北帝派沐霞观,到了。”
将近到了景区关门的时间,道观早已没了游客。大门看得出是新漆过的,左右贴着一副楹联:
“巉岩听鸣松,飞流观落霞。”
一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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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挺拔的老年男子守在门前,年纪约有六旬。他身上未着道袍,而是普通的深色Polo衫配一条黑色长裤,上衣边角扎进裤腰里,非常典型的中老年男性打扮。
宁绥靠近乔嘉禾低声说:“嘉禾,那是师公,他说话口音有点重,你跟在我后面打个招呼就行。”
邓若淳远远地呼唤老年男子:“爸,小绥回来了!”
老者即是北帝派掌门邓向松。乔嘉禾听话地呼称呼“师公”,他听了微微一笑迎上来:“赶了一天路,累了吧?”
夷微从识海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礼品,揽着邓向松的肩膀,一点也不生分:
“师父,近来身体怎么样?阿绥说你血压有点高,就带了些补品过来。”
买补品的钱不是宁绥出的,是他自己想办法赚来的。只是一两句话而已,他愣是拉着宁绥排练了一晚上,力求语气、表情和肢体动作都推敲到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彼时排练结束之后,他又问宁绥:“我要怎么称呼老天师?爸?”
“啧,急什么。”宁绥搡了他一把,“叫师父。”
也许是没想到宁绥口中叱咤风云的战神不仅毫无架子,甚至愿意放低姿态讨好自己,邓向松慌忙一个劲儿摆手:“哎哟,不用不用,这段时间你照看小绥已经够费心了。”
“收着吧,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宁绥把补品强塞到他手里,“思宸姐呢?”
沐霞观现在共有四名授箓法官,除去天师父子和宁绥,还有一名叫做郝思宸的坤道。他话音刚落,郝思宸便趿拉着鞋从道观中跑了出来,发髻还是松松散散的:“来了来了!”
按年龄来算,郝思宸比宁绥和邓若淳都要年长,因而二人都唤她一声“思宸姐”;但从辈分来算,闻道有先后,郝思宸又是他俩的师妹。只不过沐霞观本就是个温馨的大家庭,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各论各的了。
她一眼盯住了乔嘉禾,亲昵地搂进怀里:“小妹妹,你就是景行师兄说的那个嘉禾吧?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进去啊。”邓若淳招呼众人进屋,“嘉禾,院子里有只看门狗,不咬人,别害怕。”
穿过供奉三清的前殿,正中是供奉北帝的正殿,宁绥朝殿中高大威严的神像行了个子午诀,向乔嘉禾介绍:
“这就是祖师爷,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上元九炁赐福天官曜灵元阳大帝紫微帝君,道教四御及三官大帝之一,斗姆元君之子,北阴酆都大帝是他在北阴罗酆山下的化身。传说邓紫阳天师就是受他指点,习得天蓬大法和北帝授剑法,开创了北帝派。北帝行刑法官之所以能只杀不渡,也是借了北帝的光。”
乔嘉禾忙学着他的样子,向北帝像作揖。
正殿旁有一道上锁的小门,里面就是道士们起居的寝室。宁绥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寝室,把夷微往里推:
“这是我的房间。”
邓向松出言阻止:“小绥,又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为什么委屈人家跟你挤在一起呢?”
还是邓若淳反应快,拦住了邓向松:“爸,你管他呢,人家俩就想挤在一间房里怎么了?”
一整天的奔波让宁绥一沾枕头就昏昏欲睡,偏偏夷微的手和嘴巴一个都不安分,就算挨了宁绥一记眼刀,他也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了动作。
宁绥叹了口气:“这里是道观,你控制一下。”
“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我睡得着吗?”宁绥哭笑不得,“我看人家谈恋爱也不像这样啊。”
“爱就是这样的,阿绥。”夷微的指尖沿着他的小臂滑下去,直至扣住他的手,“想把他整个吃进肚子里,看他为了我如痴如狂,然后倾尽所有对他予取予求……从你主动吻我的那晚起,我就想这么做了。”
像是在讨要奖励一般,夷微凑近他的耳边:“但是我忍住了,忍得很辛苦。”
如果我只有十八岁,真的会被你的甜言蜜语骗得团团转,宁绥想。他把手反压在夷微的手之上:“我错了,我不该随便撩拨一个憋了几千年的老家伙。”
手机嗡嗡地振动,他打开一看,是乔嘉禾发来的语音。一点开,凄厉的惨叫声让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