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蜜罐遇到泥潭(1 / 2)
林薇的世界曾是玻璃糖纸包裹的——透明的、甜美的、闪闪发光的。
她出生的那栋花园洋房里,四季都有鲜花。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钢琴老师,他们的爱像精准调试过的和声,为女儿构筑了一个完美的音域。在这个音域里,林薇的童年是莫扎特的小步舞曲,轻快、优雅、无忧无虑。
“薇薇,这个问题应该这样看……”每当她遇到困惑,父亲总会温和地蹲下身,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世界的奥秘。
“我们宝贝今天想听什么曲子?”母亲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仿佛能用音乐为她驱散一切阴霾。
林薇像一株在精心调控的温室里生长的兰花,从未经历过风雨。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世界就是父母展示给她的模样——讲道理就会被理解,付出善意就会得到回报,努力就会看到成果。她的笑容是毫无防备的绽放,眼睛里闪烁着对所有人的信任。
二十三岁那年,她在一次志愿者活动中认识了周强。
周强来自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他的父母守着几亩薄田,思想被束缚在那片土地的边界内;他的童年是在“省钱”和“认命”的告诫中度过的。但他身上有一种林薇从未接触过的、粗粝的生命力,那双眼睛里藏着她不懂的复杂。
“你和我们不一样,”周强第一次对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混合——既有自卑的退缩,也有隐约的挑衅。
林薇却将这视为挑战,或者说,一个需要她施展善意与智慧的“项目”。她相信,爱和教育可以跨越一切鸿沟。
婚礼上,父亲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最终只说:“薇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母亲弹奏的婚礼进行曲格外悠长,仿佛想延长女儿留在自己音域里的时间。
最初的日子,林薇确实带着改造的热情。她为周强买书,分享父亲的经济学见解,计划着一起进修、创业,绘制着属于两个人的蓝图。
“我们可以开个小工作室,你做你擅长的木工,我来设计和管理。”
“周末去听讲座吧,有个很好的讲师来讲乡村振兴。”
“要不要考虑读个夜校?我爸爸说可以帮你推荐。”
周强起初还敷衍地点头,渐渐地,回应变成了沉默,最后演化成尖锐的嘲讽。
“就你懂?你们城里人就知道这些虚头巴脑的。”
“我爹种了一辈子地,也没饿死,要那么多花花肠子干啥?”
“不安分!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时,林薇愣住了。她的世界语汇里没有这样的表达方式。在她长大的环境里,不同意见是通过理性讨论解决的,而非用贬低和讽刺来终止对话。
真正的裂痕出现在林薇想帮助周强的弟弟上学时。
那孩子有绘画天赋,林薇看到他在作业本边缘画的小鸟,灵动得几乎要飞出来。她悄悄联系了自己美院的朋友,对方答应可以帮忙看看。
“你少管闲事!”周强得知后勃然大怒,“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打工?”
“可是他有天赋……”
“天赋?能当饭吃?你就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没文化、没见识!”
林薇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善意,在周强和他的家人眼中,不是帮助,而是施舍;不是爱,而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更让她窒息的是周家那种黏稠的氛围——任何改变都被视为背叛,任何超越现状的渴望都被打压为“不安分”。公婆守着破旧的老屋,却对林薇提议的修缮嗤之以鼻:“钱多了烧的!”小姑子想去城里学美容,被全家轮流数落:“心野了!”
林薇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泥潭的蝴蝶,每一次振翅都更加沉重。她开始理解母亲曾说过的那句话:“薇薇,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按常理出牌。”
但她真正领悟这句话的含义,是在那个雨夜。
她苦心准备了几个月的社区改造方案被周强当着亲戚的面撕碎。
“整天搞这些没用的!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碎纸片像苍白的花瓣,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亲戚们有的低头不语,有的露出微妙的笑意——那是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和“早就说过”的表情。
林薇没有哭,也没有争辩。她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纸片,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祖父对父亲说的话,那是父亲后来转述给她的:“别人越想看你跌倒,你越要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