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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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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回忆-执着 “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

苏景同尽可能侧身, 避免刀砍到要害。

刀劈来只是一瞬间的事,苏景同酒醉后的大脑反应迟缓,甚至来不及出声让侍卫松手, 刀尖便到了他身边。

那一刻苏景同的时间仿佛静止, 刀尖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过往种种走马灯似地一股脑在他面前上演, 从他一言难尽的身世,到他自在荒唐又满怀心事的少年时代,再到滨州赈灾时顾朔教导他的日夜, 最后定格在回朝论功行赏时, 顾朔平静似水的侧脸。

苏景同闭上眼。

会走到今天这步实属难料, 若在此刻就丧命, 也算一桩好事, 不必想他的事, 不必想某朝篡位和苏家千余口性命的事,不必想顾朔要娶亲的事, 一切在还没变得更糟糕时停止。

“孽障还不住——”这是怒喝的苏季徵。

“咣当”, 重物落地, 苏景同左右两侧的侍卫似乎被人踹开, 紧跟着他落入一个温暖厚实可靠的怀抱。

那人比他体型大一圈, 将他遮得密不透风。

“没事吧?”那人声音低沉有磁性,说得苏景同心里痒痒的。

苏景同本能地摇头,仰脸看他, 从这个角度, 能看到顾朔如玉般的肌肤、流畅的脸部线条、深邃藏神的眼睛、蝶翼似的睫毛、和高挺立体的眉骨,话本中说的遗世独立的美人,便是这般吧。

苏景同心念微动, 真好看啊。

他要是姑娘,他也喜欢顾朔。

“景同,”左正卿声音带着些惊魂未定的颤意,“你还好吗?”

苏景同拍拍他的手,“没事,别紧张,没砍到我。”

苏季徵从大殿当中穿过来,直奔此处。

两个摁着苏景同的侍卫已经被顾朔踹到一边,大皇子手中的刀也被踢到一边。苏季徵怒不可遏,斥道:“叫你们把人拉开,你们就是这么拉的?!拉着我儿子,让人拿刀砍?!我儿子今天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

周文帝连忙站起来道,“左右,把这两个侍卫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苏季徵冷笑一声,“二十?”

周文帝立马改口:“五十,五十,重责五十。”

苏季徵目光不善。

“八十,八十!”周文帝又改口。

苏季徵走到那两个侍卫前,他俩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一人腰间的佩剑被拔走,另一人的佩剑还在,苏季徵反手拔出那把剑,握在手中把玩。他是纯文人,不懂武功,人生中提刀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拿刀,是在宫变中为了扶持当时还是郡王的周文帝上位,提刀带人闯进郡王府,把即将被逼死的周文帝救了回来。

苏季徵给了周文帝新生,给了他皇位,现在周文帝的儿子要用刀砍他儿子。

苏季徵平静道:“你们好得很。”

手起刀落。

“爹——!”苏景同骤然喊。

刀停在侍卫的脖颈,紧贴着他的皮肉,苏季徵无甚表情地侧头看苏景同,假使他没喊这一嗓子,此刻侍卫人头便落地了。

大凡习武之人都清楚,提刀想砍掉人的头是非常困难的事,需要极其大的力量和技巧,苏季徵是个纯文人,力量并不强大,但对砍头颇有几分经验,他知道从哪个角度切入,能最快将人头落地。

当然,若是砍到一半,刀卡住,进退两难,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脖子掉一半,死是一定会死,无非是死前更痛苦而已。

“我没事。”苏景同尽可能放缓声音,“他们只是听命行事,没做错什么。”

苏季徵冷漠地通知他:“还有空给别人求情,你以为你没错?回去收拾你。”

苏景同抓着顾朔的手不自觉紧张地握紧。顾朔冲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苏景同没接收到,“爹,放了他们吧。”

苏季徵目光在苏景同脸上打转,“你不生气?”

苏景同委婉道:“他们只是没反应过来。”

苏季徵冷笑:“下次刺客来了,他们也这般反应不过来,那还得了。”

苏景同还要开口求情,苏季徵道:“闭嘴。”

苏景同悻悻缩顾朔怀里。

苏季徵扫他一眼,又看他和顾朔的姿势,心里不悦,但没发作,把刀扔到地上,到底没真当着众人面驳了苏景同的面子,转为质问身边伺候的太监:“陛下说八十杖,耳聋了,没听到吗?”

太监们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把这两个侍卫拉下去,侍卫们劫后余生,冒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退出去,不敢在摄政王面前露面,八十板子不算什么,十天半月就好了。

直到他们被拉出大殿,一廷杖打在身上,痛到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后,他们才突然意识到摄政王和周文帝的命令不同,周文帝说的是八十板子,苏季徵不动声色地改成了八十杖。

行刑的太监自然知道这两条命令不一致,但他们选择听摄政王的指令。

侍卫们顿觉不妙,八十板子只是轻伤,八十廷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宫殿外廷杖声作响,宫殿内依旧气氛紧张。

苏季徵皱眉看向拉着大皇子的那两个侍卫,“这两个也一并带下去,陛下圣旨要你们拉住大皇子,你们就是这么拉的?”

太监们一拥而上,把这两个侍卫一并带走。

二皇子心里叹气,大皇子已经封王,论理该喊他廉亲王,苏季徵从前也叫他一声王爷,但苏季徵今晚喊的是“大皇子”。

朝臣们都听出这句话的意味,但谁也不敢多说。

大皇子本人烂醉如泥,被顾朔踢到手腕摔了刀后,最后一点意识也没了,趴桌子上睡着了。

苏季徵淡淡道:“大皇子醉了,送他回殿休息吧。”

又一声大皇子。

解决完闹事的,苏季徵冲顾朔点头,“多谢郡王施以援手,否则我这不成器的孽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顾朔道:“王爷言重了。”

苏季徵瞪苏景同:“还不过来!”

苏景同瑟缩,平时他大闹中秋国宴也好,泼大皇子酒把皂角塞他嘴里也罢,他爹一般都不管,心情好还会问问他为什么炸毛,帮他出气,但现在差点被大皇子砍了,那事情就变性了。

苏景同头上是有几个哥哥姐姐的,但都不出满月便夭折了,苏景同是唯一一个活过满月,又活到十五岁的——也是唯一一个没生在摄政王府,等一周岁才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

因为前几个孩子夭折,苏季徵对苏景同的安全问题颇为看重,大皇子砍苏景同这下,不仅踩了苏季徵的雷,还踩到最忌讳的雷。

他爹现在已经气疯了,不讲逻辑不讲道理了,满脑子估计是“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你还好意思跟人搏斗”“打不过为什么非要自己上,不知道用其他方法吗”“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喝点猫尿你就没轻没重”“你还记得你多大吗,谁准你喝酒的”“你不知道他是一喝酒就发酒疯的傻子吗,你招惹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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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立危墙之上你给我抄一百遍”。

苏景同愁苦,回去他爹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他。

苏景同不情不愿往他爹那边走。才走一步,顾朔突然拉住他,“王爷,世子聪慧过人,乖巧听话,道理不妨慢慢说给世子听,您看如何?”

苏季徵意味不明地看顾朔,“怎么管孩子,是苏某的家事,就不劳郡王殿下操心了。”

顾朔扯着苏景同的袖子不放,不卑不亢地同苏季徵道:“本王同世子明日有约,不知世子可否能如约赴宴?”

苏景同没作声,这得看他爹心情。

苏季徵道:“改日吧。”

苏景同闭上眼,开始怜悯他自己。

顾朔喉头动了动,“他还小。”

苏季徵哂笑,语气中莫名带着警告的意味,“你知道他小就好。”

苏景同没听懂他俩打什么机锋,酒精上头,他的理智只残存了短暂的时间,又晕晕乎乎起来,等他清醒,人已经回到家中,苏季徵灌了他一碗解酒汤,让他洗漱滚去睡觉了。

翌日是小朝会,不少朝臣闻弦歌知雅意,弹劾廉亲王酒后无状,蓄意伤人,弹劾的奏折雪花般飞扬,一眼望不到头。

苏季徵老神在在,在朝堂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小朝会结束后的下午,大皇子就来摄政王府找苏景同赔礼道歉。

苏景同早上还在睡梦中,被他爹拖起来骂了一顿,勒令他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抄两百遍,一上午堪堪抄完,刚睡下,大皇子讨嫌的就来了。

苏景同完全不想理他,不许他进来。

大皇子心知门难进,不等通传的人回来,便硬是闯进门。摄政王府的仆役没胆子把亲王赶出府邸,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拦在听雨堂品茗。

大皇子不肯坐下喝茶,打量着寻找机会进去找苏景同,他这几日若是不能妥善解决此事,亲王爵位便真没了。

左正卿下朝来看苏景同,听雨堂就在摄政王府一进去拐角处,进门的必经之路,和大皇子不期而遇,左正卿行礼:“见过王爷。”

大皇子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搭话道:“是正卿啊,你也来看世子?”准备等左正卿答是,他便顺理成章地说“那咱们一起进去吧”,一道进去。摄政王府的仆役不会阻拦左正卿的。

左正卿将他的窘态收归眼底,知道这是来求苏景同的,看他样子,便知苏景同没消气,微笑示意,脚下生风,火速进了摄政王府,没给大皇子留下一起进来的时间。

摄政王府的正经主子只有两位,苏季徵和苏景同。苏季徵没有正妻,只有两三个小妾,但都未生育——苏景同生母是谁,至今是摄政王府最大的谜团。

于是王府除正堂外,分东西两院,苏季徵和小妾住东院,苏景同住西院,苏景同的西院接近半个皇宫大。

左正卿坐在驾辇上,沿路欣赏摄政王府的风景,无论来过此地多少次,左正卿都忍不住感慨苏景同好享受。

皇宫除了周文帝皇后太后三位正经主子,还有二百余名妃嫔,28位皇子,32位公主,摄政王府却只住苏景同和苏季徵。论宽敞,自不是皇宫可比。

摄政王府内做了大面积的苏式园林,景观雅致清净,匠心独具,又请工匠在地上制造云雾,行走间仿若仙境,文人墨客最爱此景。

左正卿进来时,苏景同正窝被子中睡觉,被弦歌叫醒,苏景同懒的起床,就赖床上不起,往里滚了滚,留出半张床给左正卿。

左正卿失笑,观察他脸色,“没挨打吧?”摄政王昨晚可是放话要收拾他。

苏景同伸出两只手给他看,“好着呢。”

左正卿捏着他手左右瞧瞧,没见挨打的痕迹,只指尖被笔压出些痕迹。左正卿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放在苏景同床头,“熙郡王给的,说民间的方子,效果不错。”

昨天苏季徵气势汹汹,顾朔大约以为他要挨打了,所以送药来。

苏景同拿着药瓶把玩,药瓶是民间常用的竹瓶,清润微凉,苏景同突然觉得这顿罚挨得有点值——从滨州回来后顾朔基本不和他来往,这次终于顾朔主动了。

左正卿戳他脑门,“就高兴成这样?”

苏景同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抱着药瓶滚到床最里面。

“我来时见廉亲王在外面站着呢。”

苏景同窝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闷声闷气道:“不见他。”

左正卿坐在床旁,“今早大臣纷纷上书弹劾廉亲王酒后无状,莽撞伤人。”

“哦。”苏景同不意外,他爹昨天都当着周文帝和朝臣的面管廉亲王叫大皇子了,虽然这叫法没错,他加封廉亲王,照旧是大皇子,但这么叫是明确表态了,朝臣会弹劾大皇子不奇怪。

左正卿见他没松口的意思,不再多言,他只效忠国家,大皇子现在只是个皇子,还不是帝王,等他当上帝王,左正卿再为他卖命不迟。

左正卿坐在床边的软凳上,“他昨天说什么了,把你气成那样?”

苏景同不想说污言秽语,“他骂六殿下的生母。”

宫里的流言左正卿听过,大皇子酒品不好,一喝酒便发疯,什么脏的乱的都往出说,会骂卫贵人不奇怪。

左正卿掰过苏景同的头,让他眼睛看着自己,“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熙郡王?”

苏景同转开眼珠子,不吭声。

“熙郡王被禁足时,你让我忙前跑后送了三趟东西,前后加起来有六七百抬,女子十里红妆才128抬。”

苏景同“唔”了一声。

“你去新州玩了一圈。”左正卿列举。

苏景同不吭声。

“你平时不沾酒,昨天为什么喝酒?”左正卿追问。

苏景同挣脱左正卿的手,拉起被子把自己遮住,声音从被子中传来:“你说他喜欢我吗?”

左正卿呼吸窒住。

顾朔喜欢还是不喜欢,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景同是摄政王世子,顾朔是六皇子,是熙郡王。

周文帝和摄政王的事是笔算不清的乱账。周文帝皇位来得一言难尽。

苏季徵是从草根爬起来的人,童年时代只能用多灾多难来形容,他是本朝年纪最小的状元,也是从有科举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人。苏季徵的仕途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在几个势力之间游走。

周文帝的爹只有三个儿子,但周文帝的皇位争夺战并不轻松。

那时的大皇子既嫡且长,早早被立为太子。二皇子才学出众,野心勃勃。三皇子周文帝懦弱温和。

苏季徵曾经是太子党,但太子手下能人众多,对苏季徵不过平平,只当他是个漂亮聪明会读书的花瓶,没有他施展才华的空间。于是苏季徵转而扶持二皇子。

苏季徵搞政斗一把好手,二皇子没人可依靠,对苏季徵倚重非常。有苏季徵帮忙,二皇子不到五年就斗倒太子,登基称帝,周成帝。

周成帝登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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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从龙之功的苏季徵权势逐步上涨,声誉权力都一步步达到巅峰。

周成帝雄才大略,需要苏季徵相助时对他以礼相待,登基后便看苏季徵不大顺眼——这人太过强势,又精于算计政斗,夺皇位时这是好刀,太平年代他就有点扎手了,于是开始琢磨狡兔死走狗烹,对苏季徵磨刀霍霍。

周文帝那时竭力扮演着懦弱平庸的角色,暗中观察苏季徵和周成帝的斗争,也许他们能两败俱伤,让自己捡便宜。

为了能及时捡到便宜,不被其他皇室宗亲抢先,周文帝悄悄养了私兵。

养兵不是易事,很快风声走漏,周成帝知晓此事,勃然大怒要处死周文帝。

苏季徵那时的目标只是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周成帝不肯给他这份荣耀,还想将他连根拔起,苏季徵打算换个人当皇帝。

他带兵救回即将被处死的周文帝,又弄死了周成帝,扶持傀儡周文帝上位。

周文帝很上道,知道自己什么本钱都没有,给了苏季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加封摄政王。苏季徵也上道,他从他和周成帝的斗争中意识到他的权力需要有边界,主动上交了兵权,又勒令苏家宗亲全部回老家当富贵闲人,好叫周文帝放心。

两人曾经君臣相和。

直到苏季徵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死亡,全部活不到周岁。

坊间传闻有许多,有的说苏季徵不行,有的说他操纵朝廷缺德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但苏季徵开始抢兵权——无论是不是周文帝下手,至少苏季徵是这么认为的。

周文帝不肯坐以待毙。

这一轮政斗以周文帝认输结束。苏季徵只拿到部分兵权,想像处理周成帝般处理周文帝,已经不可能。周文帝也只有部分兵权,想扳倒苏季徵也不现实。两方只能达成微妙的平衡。朝政交到摄政王手中,周文帝开始装纸醉金迷,装昏庸无能,但是摄政王也没法真正拿下周文帝。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苏季徵的目标变了,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他要走上权力的巅峰,但每个皇帝容不下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交出兵权是苏季徵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他在此后的十余年都在弥补当时的错误。

事情走到今天,双方已经没有和平的可能。周文帝一旦得到权力,会把苏家连根拔起,把苏季徵千刀万剐。苏季徵得势,皇族覆灭,改朝换代。

这也是苏景同明知道造反谋逆不对,明知道苏季徵当上皇帝对百姓不是好事后,仍然不对此事表态的原因——已经无法停止,向周文帝求和只能换来苏家上下族亲几千口满门抄斩。

作为周文帝的儿子,顾朔处境同样尴尬。他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生死。

他们两个如何能在一起呢?

顾朔和苏景同都是心思玲珑的人,在一起且不说如何冲破立场的阻隔,便是相拥在一起,都得互相怀疑对方是否是探子,来委曲求全探听动向。

苏季徵如果赢了,苏景同能否保下顾朔的命,周文帝若是赢了,顾朔又能否保下苏景同的命?

就算真的保下对方的命,他们要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杀了对方全族的事实?

背负着血海深仇在一起吗?

左正卿叹气,“景同,出来。”

苏景同拉下一点被子,露出明亮的大眼睛。

左正卿认真道:“你向来聪明,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苏景同眼睫毛垂下。

左正卿郑重万分:“趁你还没喜欢太深,放弃吧。”

苏景同沉默地拉高被子,挡住眼睛。

左正卿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他听到苏景同沉闷的声音,“你也聪明,你也能预见未来,为什么和我做朋友?”

第32章 回忆-议亲 你喜欢他?

左正卿苦笑。

苏景同真会问。

他爹致力扳倒摄政王十余年, 左家和苏家最终也只能留一个。

他爹因为他和苏景同亲近的事,没少发火,他祠堂都跪了几回, 还要动家法, 若非身体不好,家里祖母娘亲都拦着, 他爹怕是要打死他。饶是如此,他每见一次苏景同,他爹就斥责他几天。情况最严重时, 他爹把他关府中数月, 不允许他出门。他爹还上过请罪书, 大言自己教子无方, 左正卿交友不慎。

左正卿在清流中的名声毁誉参半, 正是因为交友一事。

他原本可以荫官, 户部考察时,他爹在评价中给了极差的评价, 直接否了他的荫官入仕的可能。

也只有这两年好些, 他想别的法子领了差使, 独立住在外头, 不必去他爹面前惹眼。

但有时候缘分就这么身不由己。

从他第一次见到苏景同的时候, 就已注定此后半生纠缠。

左正卿反问:“你呢,你为什么跟我做朋友?”

苏景同拉下被子,眨眼睛:“我是我爹的独生子, 我爹若能赢, 我保你们左家绰绰有余。”

左正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怪我不是周文帝唯一的孩子。

苏景同用眼神回他:你知道就好。

左正卿没在摄政王府待太久, 他巡防营的事务繁杂,略坐坐便回去办差。临走时,左正卿看到大皇子还在听雨堂焦虑地等。

左正卿心下喟叹,又不好多管,没和大皇子打照面,从摄政王府西门走了。

苏季徵下朝后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左正卿走后他才回家,进门便看到听雨堂里的大皇子,苏季徵问管家:“谁准他进来的?”

这声音传到了听雨堂,大皇子立刻起身,赶过来同摄政王说话,“王爷。”

苏季徵抬手示意他噤声,管家当着大皇子的面道:“是王爷自己进来的,奴才没拦住。”

苏季徵冷脸训斥:“让你留在府里看家,你就是这么看的?什么人都随便往府里放?明日来个刺客,你是不是也说他自己进来你没看住?”

管家一叠声道歉,“是,是,王爷说得对,是奴才考虑不周,看管不严。”

两人一唱一和讽刺他,大皇子从来被人捧着,骤一遇上此事,脸难堪得一阵青一阵白,很快又涨成了猪肝色。

苏季徵没理他,留下一句“还不撵出去”径自穿过院子,往西院去了。

苏景同送走左正卿,没了睡意,又不想起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 。一抬眼,对上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苏季徵。

苏景同重重“哼”了一声,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苏季徵。

苏季徵笑笑,走到书桌旁,桌上放着苏景同抄的两百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概是手疼,他左右手轮着抄,右手的字游云惊龙鸾翔凤翥,左手的字只能说乖巧。

苏季徵翻了一遍,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字都正常,没有越抄越烦躁的敷衍,应当是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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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来。”苏季徵走到苏景同床前,“手疼吗?”

“不要你管。”

苏季徵看到床头放着一个竹瓶,竹瓶粗糙但实用,是民间的玩意儿,“谁给的药?”

苏景同下意识隐藏顾朔:“正卿。”

左正卿虽不奢靡,但也讲究文雅,哪里会用如此粗糙廉价的瓶子,且他是世家公子,没和平头百姓接触过,未必见过这款瓶子。

如果要给这瓶子的主人找个出处,怕是顾朔。顾朔在新州应当见过。

苏季徵收回目光,道:“别装睡了,起来,有话跟你商量。”

苏景同没理他。

“今日议论给熙郡王选妃,皇帝想定左正卿的妹妹,你要提前和左正卿通个气么?”苏季徵问。

苏景同下意识问:“郡王殿下怎么说?”

顾朔还不知道这件事,只周文帝私下想的,苏季徵道:“他说一切听皇帝安排。”

苏景同一颗心摔到泥里,闷闷道:“哦。”

“十皇子那边我给你告病假了,这两月不必去伴读了。”苏季徵道:“在家休息吧。”

“……啊?”苏景同睁大眼睛,他是十皇子的伴读,宫里要一直进学到十八岁,因而这些年还得老老实实上课。

苏季徵淡淡道:“爹准备废了廉亲王,你这些日子莫进宫,离皇后远点。”

“哦。”苏景同恹恹。

“既是养病,你老实在家里待着,别出去乱跑。”

“知道了。”苏景同应下,反正顾朔也不见他,出去也没用。

苏景同盖上被子闷头睡觉。

苏季徵在床旁守了他一会儿,见他睡熟了,起身离开。

苏景同的性格他了解。苏景同小时候看有人左手写字,很感兴趣,回来便练左手字,废寝忘食,大有不练成就不休息的决心。但也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字逋一成型,离好看还有十万八千里,苏景同就没了兴趣,丢到一旁不练了,只有被打手心或者罚抄的时候,右手疼,才会把左手拿出来用一用。

他对顾朔的喜欢正浓,明着点破只会让他出于叛逆,更加和顾朔粘在一起。冷上两个月,等他热情消退,也就好了。

苏季徵有这个信心。

苏景同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屋里放着几颗柔和的夜明珠。苏景同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摸摸顾朔送的竹瓶。

其实顾朔娶不娶妻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不知道顾朔是否好南风,也不知道顾朔是否厌恶他——昨晚救他和今天送药,很可能只是因为大皇子骂的是顾朔的生母,而他在为顾朔出气。

总之,顾朔不会喜欢他。

他不该去赈灾,假如不去赈灾,就不会近距离接触顾朔,就不会无法自控地沉沦,就不会在此刻生忧怖。

如果左毓同意嫁给顾朔——周文帝未必会考虑她同不同意,他眼里女人只是物品,即便这个女人惊世才华不在左正卿之下,在周文帝眼中也没什么分别,他顶多需要考虑左正卿的意见。

总之顾朔同意,周文帝很可能赐婚。

顾朔此刻在做什么呢,准备婚礼么?

顾朔是很仔细周全的人,想必会有场认真细致的婚礼。

苏景同恹恹。

弦歌推门进来,“世子,出事了。”

苏景同正脑补顾朔完美的婚礼,脑补到顾朔接亲,没好气道:“天又怎么塌了?”

“陛下因廉亲王昨夜酒后无状,打了他二十板子,勒令廉亲王来摄政王府赔罪,人背着荆条在王府外站着呢。”

苏景同“嗯”了一声。

“世子,您怎么不惊讶?”

苏景同有气无力,“有什么好惊讶的。”周文帝不想废了大皇子的亲王位置,摄政王府又不松口,他不赶在明天上朝前把大皇子处置了,明天就得直面众朝臣要求废亲王的奏疏。

要处置,还有什么比打板子更快的处置。

一事不二论,已经给了惩治,朝臣们再想请废亲王位,就站不住脚了。

“那怎么办?”弦歌着急:“廉亲王就在摄政王府外站着呢,陛下说了,一日不得到世子的原谅,便叫他站一日。”

苏景同道:“你差人进宫回话,就说陛下教子心切,对大皇子用情用心至深,只是我昨夜受了惊吓,又因酒后无状被我爹严惩,现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实在见不了大皇子。请陛下恩准大皇子回府养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和大皇子大闹中秋国宴,有失体统,待有司议罪后,我自向陛下谢罪。”

弦歌眼睛亮起来,苏景同三两句话就把周文帝处置大皇子扭转成父亲管儿子,你皇帝管了又如何,摄政王也管了,扯平了。至于国法上该如何处理,自有有司管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能和家法苟同。至于论罪的结果,苏景同无非酒后打架,顶多罚俸,大皇子却有意图杀人的行径,完全不可相比。

“是!”

当晚,摄政王府的人从皇宫回来后,周文帝宫中碎了一套茶具。

第二天,上奏折请周文帝废除大皇子亲王位的奏折照旧堆积成山,周文帝硬着头皮全部留中不发,转头把左正卿叫进宫来。

“正卿,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周文帝头疼,大皇子再朽木愚钝,也不能在此刻就扔掉。

左正卿答:“此事全看世子的态度。”苏景同若肯松口,苏季徵那边就好解决了。

“你跟他相熟,你说,他要怎么样才肯松口?”周文帝问。他不喜欢苏景同,除了因为他是苏季徵的儿子,还因为这个小孩太难搞,很不好糊弄。

左正卿道:“世子明理,昨夜突然与廉亲王争执,想必事出有因,不妨问问昨夜伺候的宫女,到底发生何事,叫世子殿下动怒。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能平复世子的怒气,想来廉亲王的事无碍。”

这话是他从摄政王府离开前,苏景同说的。他说等他爹回来,会把大皇子赶出门,大皇子再摄政王府碰壁,周文帝会赶在明天上朝前,杖责大皇子,好将此事平掉。他不会允许周文帝这般平事,会给他一个软钉子。明天早上周文帝会找左正卿,希望他来做说客,让苏景同放大皇子一马。到时候左正卿记得告诉周文帝,让他去看看昨夜发生了什么。

苏景同并没有要废了廉亲王的意思,左正卿乐得如此,自然照办。

一来他确实没有受伤,且昨夜他动手在先,若因为这件事就废了廉亲王,难免叫朝臣议论摄政王府太猖狂——虽然事实如此。

二来周文帝手中最硬的牌,就是大皇子的外祖父,掌握禁军,若真要废大皇子,万一狗急跳墙,得不偿失。

三来,大皇子真废了,周文帝很可能把顾朔推到台前,苏景同并不希望顾朔直接对上他爹,至少从目前来看,他爹和周文帝的争斗,他没看出一点会输的迹象,若非他爹担心各地军队会前来勤王对他形成包围之局,光凭京城附近的兵力,他爹早当上皇帝了。

顾朔不在台前,将来朝代倾覆,他保不住顾家全族,保顾朔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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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陛下他总在翻旧账》 30-40(第5/29页)

当天下午,大皇子去了顾朔府上,赔礼道歉。晚上皇后向周文帝求恩典,说熙郡王的生母卫贵人秉德柔嘉,持躬淑慎,又生育皇子有功,请追封妃位。周文帝忆起卫贵人的音容笑貌,悲恸万分,下令追封卫贵人为卫贵妃,卫贵人长兄擢升太常少卿。大皇子的外祖父也上奏折为顾朔请封亲王位。

翌日,苏景同的“病”好了。

苏景同找苏季徵说要放过大皇子时,苏季徵的火气直冲天灵盖,为了个顾朔,至于么?折腾这一圈,就为了让大皇子给顾朔低个头。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大局,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朔不声不响的,却是个狠角色,去了新州四年,把新州管的铁桶一块,上下唯命是从,去了滨州半年,滨州上下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比大皇子和他外祖父加起来都要命,苏景同还在这里一厢情愿地帮顾朔。

苏季徵火大的要死,却不敢直说,十五岁不是好管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他一管,苏景同一叛逆,反而把苏景同推给了顾朔。

顺着他俩月,等他兴头过了再说。

苏季徵磨着后槽牙,说:“好,听你的。”

只是大皇子能放,顾朔的亲王位,决不能给。

苏景同没操心亲王位的事,他把顾朔送的药存在了库房,眼不见为净,自己则关在摄政王府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免得叫他不小心听到顾朔娶亲的事。

顾朔若娶了左正卿的妹妹,对顾朔来说是顶好的事。左家站在他背后,他就有了和大皇子抗衡的资格。周文帝会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虽然皇位未必能坐下去,但顾朔心里或许是重要的。他心里装了太多天下,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才能有更好地发挥。

左毓和顾朔在一起,或许也很好。顾朔很尊重女孩子,左毓因为是女孩子,无法在前台抛头露面,但以后她可以和顾朔一起谈天下大势,在内帷指挥。

他和顾朔那点说起来平平无奇的过去,那点旖旎,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能为顾朔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不再打扰他的生活。

只是天气冷了,不大爱吃饭,苏景同瘦了四五斤。

他看书快,又不想睡觉,一日顶多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除了吃饭便是看书,闷头两月,看了一书架的书。

这日,苏景同靠在水榭的摇椅中才看完一本兵书,弦歌又急匆匆跑进来,苏景同无语:“这次天又怎么塌了?”

弦歌哪里都好,就是太不稳重,三天两头“天塌了”。

弦歌噎住,“……这次天真塌了。”

“哦。”苏景同敷衍应道,弦歌上一次说天塌了,是左家老头子和他爹对着干,两人在朝廷针锋相对,左家老头子气得差点厥过去;弦歌上上一次说天塌了,是苏景同最喜欢的大厨要回江南老家;弦歌上上上次说天塌了,是苏景同养的“洛水神女”缺水干枯。

这一次,苏景同猜,兴许是他库房少了件东西。

“陛下要给熙郡王殿下议亲,殿下拒绝,说自己好南风,不肯娶亲,现在陛下气疯了。”

苏景同翻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熙郡王殿下,”弦歌一字一顿:“说自己好南风,不肯娶亲。”

苏景同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弦歌道:“陛下气疯了,把御书房砸了。”

苏景同心头一紧,“殿下没事吧?”

“有个茶杯砸他额角了,出了血,”弦歌说:“陛下要殿下滚回去禁足反省。”

“传太医了吗?”

“陛下不准。”

又是禁足……

苏景同蹙起眉头,“叫府里得用的大夫带上急用的药材悄悄去郡王那边,别惊动禁卫军。叫他们扮成仆役留在郡王府吧。”摄政王府的大夫比皇宫的太医强多了。

“是。”

“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我。”

“是。”

交代完,苏景同望着平静宽阔的湖面,心底一片茫然,顾朔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明明想当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这么大的把柄。

好南风尚且不算问题,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便是有几个男妃也不打紧。可好南风到不娶亲,基本告别皇位了,没有人会允许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帝登基。国本会动摇。

苏景同想不明白。

顾朔喜欢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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